文/于英红
阿桑奇:追求没有秘密的信息社区
文/于英红
Julian Assangl:Don't Shoot the Messager
阿桑奇认为,维基泄密已经远远超越了黑客的性质范畴。“无秘密社区”全球社区信息源原型呈现的书写体例,改变了传统意义上人类历史书写权利局限于专业人士的小范围。
2011年1月11日,维基解密(WikiLeaks)创始人阿桑奇和律师斯蒂芬抵达伦敦贝尔马什地方法院,参加有关阿桑奇能否被引渡的听证会。之前被国际刑警组织跨域追捕的他,此时又成了瑞典和美国政府争相引渡的人物。瑞典政府指控他犯有性侵犯罪,美国政府则认为他是“恐怖分子”,只是美国目前还没有厘清应该依据哪一条法律来指控阿桑奇。而面对这些国家法律公器的压力,因为对其进行通缉的国家也都是法治国家,阿桑奇正在积极谋求出版新书,希望在推介维基泄密及他本人的同时,也为其面临的官司筹措律师费,目前他已与两家出版社签订共计一百多万英镑的出版协议。
在权力看来,维基解密行为在性质上属于黑客的“恐怖”行为,而阿桑奇则认为维基泄密已经远远超越了黑客的性质范畴。“无秘密社区”全球社区信息源原型呈现的书写体例,改变了传统意义上人类历史书写权力局限于专业人士的小范围;完全透明的理念更是挑战传统意义上与国家安全和公共安全利益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信息审查的正当性;其改善政府行为的目标也曲线表达了其政治诉求,也将维基解密彻底从简单的计算机犯罪类别中剥离出来。
阿桑奇成为一名官方眼中的“恐怖分子”与其在充满变数的成长经历逐渐成形的世界观有关。他认为个体与机构之争是主要矛盾所在,而根源在于信息分享的不对称性,因此建立绝对没有秘密的信息社区可望成为解决矛盾的路径。
1971年,阿桑奇出生在澳大利亚东北海岸的汤斯维尔市。一岁时,母亲克里斯汀和一位副导演布莱特·阿桑奇结婚,阿桑奇改随继父姓。因为继父的剧团四处演出,他也跟着父母不断变更住址,1979年父母离异,母亲再嫁给一位据称属于一邪教组织的音乐家,两人育有一子。该组织劝说入教家庭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敬献给教主,父母对此事观点迥异,于是在亲生儿子的抚养权问题上出现纠纷,母亲带着阿桑奇及其同母异父的弟弟离开。到他14岁时,阿桑奇就已搬了37次家。频繁的迁居使阿桑奇没有机会接受完整的学龄教育,但他依靠自学读了大量书籍,才获得不连续的大学受教育机会。
四处迁居的克里斯汀在一家电子产品商店的对面租了一间房子,阿桑奇经常到店里的一台Commodore 64型电脑上编程。后来母亲买下这台电脑送给阿桑奇,正是在这台电脑上,阿桑奇学会了如何破解常用程序。在16岁时,阿桑奇得到一个调制解调器,并以门达克斯(Mendax)的名号联上了当时还未成形的互联网,被称为“能够闯进最安全网络的高级程序员”。他甚至和两名黑客组成了一个名为“跨国颠覆”的小组,以入侵其他机构的计算机系统为乐,他们曾闯入欧洲和北美的保密计算机系统。不过这一入侵也是有原则的,那就是不窃取更不篡改所入侵用户电脑中的数据,除了修改日志记录避免对方发现入侵痕迹,他在与作家赛利特·德雷福士合著的《地下》一书中,描述了自己的黑客行为规则,“不要破坏或者使你所入侵的电脑系统瘫痪,不要更改那些系统中的信息(除了修改日志掩盖行踪外),在这种前提下分享所获取的信息。”在入侵澳洲大学与加拿大北电网络期间,某天深夜,阿桑奇侵入系统时发现系统管理员也在线上,便试图联系他,并说:“我已经接管了系统”。但管理员没有理他,于是阿桑奇给他留了一条消息“我在你的系统里玩得很开心。我们没有做任何损害系统的事情,反倒在有些地方给它做了些改进。请不要通知澳大利亚联邦警察。”系统管理员当然通知了警察。
而此时,阿桑奇和他的黑客伙伴们日益活跃的活动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入侵北电给警方提供了线索。1991年澳大利亚联邦警察针对他们展开了调查行动,在掌握相关证据后敲开了阿桑奇的家门,对他说:“我想你已在等着我来了吧。”1992年阿桑奇对24项电脑入侵指控认罪,在缴纳罚款后,他被保释释放。公诉人称,“调查证明,该案件,系由当事人对信息的好奇及对侵入其他电脑之乐趣的追求引起的,没有其他因素。”“他就像万能的上帝那样逛来逛去,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
16岁时,阿桑奇和一个16岁的女孩建立了关系,那位姑娘怀孕,两人举行了非正式的婚礼,不久后阿桑奇有了自己的儿子。该女子在丈夫住所被警方搜查后离开。1999年他与该女子就孩子的监护权问题经过30多次听证和诉讼达成协议。这次监护权纠纷对阿桑奇心理上的煎熬远远超过了黑客案,法院审理完监护案件后不久,他的头发就从黑褐色,变成为灰白色。结案之后的阿桑奇变得疲惫万分。他兼了数份工作,尽力挣钱抚养儿子。
辗转职场多年,见识了无数的人与事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人类最主要的斗争,并不是左派与右派之争或信仰与理性之争,而是个体与机构之争。他草拟出一个类似宣言的文件,标题为《阴谋即统治》,旨在应用于政治领域。他认为,当一个政权内部的沟通线路被破坏,那些阴谋家之间的信息交流便注定会缩小,而当这种交流趋近于零的时候,阴谋就会被瓦解。泄密是信息战的一个工具。这些想法不久便催生出了“维基解密”网站。2006年期间,阿桑奇把自己关在大学附近的一所房子里开始工作。网站架设在一家名为PRQ.se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的空间上。提交的资料会首先被送到PRQ上面的网站,然后被传到设在比利时的“维基解密”服务器,然后再传到“在法律方面比较友善的另一个国家”。 这整条渠道以及通过它所传输的资料都是加密的。系统中仍然有薄弱环节,但“它的安全性已经是远远高于任何银行网络了。”
瑞士前私人银行家埃尔默,将刻有离岸银行多位账户所有者机密资料的CD赠送给阿桑奇。(图/IC)
2006年12月,“维基解密”公布了它的首份文件,随着“维基解密”日益引人瞩目,阿桑奇的行踪也越来越难为人掌握。他不时与朋友通过电话和互联网联络一下,但从来没有透露他的确切活动。一个朋友告诉我,“我们总是在问:“朱利安在哪里?”永远都难以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就好像他刻意要隐藏起来似的。”对于想要起诉“维基解密”网站的人,阿桑奇通常不屑一顾。2008年,“维基解密”公布了山达基教(Scientology)的保密手册,教会聘请的律师要求它删除这些内容。阿桑奇对此的回应是公布山达基教的更多内部资料,并且宣布,“‘维基解密’将不会屈服于山达基教滥用法律的要求,正如‘维基解密’不曾屈服于来自瑞士银行,或俄罗斯境外干细胞中心,或前非洲当权派,或五角大楼的类似要求。”
在他的网上作品里,特别在Twitter上,阿桑奇对于他所认定的敌人毫不留情。与此相反,在电视上——他的行为却异乎寻常的冷静。在演播室的灯光下,他灰白的头发,苍白的皮肤,冷静的眼睛和宽阔的前额,僵硬的举止和他那缓慢而低沉的男中音,都加强了这种印象。然而私下里,阿桑奇通常却是一个充满活力而又丢三落四的人。他可以长时间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某事,但也会做出忘记预订机票,或预订机票但却忘了付款,或付款买完机票却忘了去机场之类的事情。他周围的人们似乎都愿意照顾他。他们确保他能到达该去的地方,而且在动身之前没有把自己的衣服落在烘干机里。在这种时候,他并不像是一位取得了巨大影响的人士。之后在接连爆料大批被认为具有机密性质的外交文件之后,阿桑奇成了所牵涉国家政府盯梢的焦点。
2010年12月1日国际刑警组织宣布,已经对泄密网站“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发出国际通缉令,并提醒各成员国逮捕阿桑奇。国际刑警组织解释,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11月18日瑞典发出的“红色通缉令”,所以决定协助瑞典检方,全球通缉阿桑奇。12月7日,阿桑奇在英国伦敦被捕。
维基解密使牵涉方政府也不再仅仅将阿桑奇归为黑客类别,美国政府已经将其提升到威胁国家安全级别的恐怖分子之列。即便如此,阿桑奇表态说,维基解密的科技敌人不是美国,将矛头指向一些非民主国家发达的网络拦截技术。在阿桑奇看来,维基解密具有更高意义上的政治价值和公众知情权利诉求,是期望民主国家的政府运作得更加透明从而避免不透明带来的问题,也希望敲打非民主政权能够改弦更张,从真正意义上保障公众知情权,增加政府机构行事透明度。
建立维基解密后,阿桑奇曾提到:“媒体总是提及我之前的黑客经历实在是有些恼人……在现在还能看到有文章中称我为计算机黑客,着实让我十分恼怒。不是因为我认为那是我不光彩的历史;不,我对于那段经历感到骄傲。只是因为我现在是维基解密的发言人,媒体就翻出以前的旧账。我想,这背后的动机与暗示,想必很明确。”
实际上,阿桑奇为维基解密确立了创办目标,“为了彻底改变政权的行事方法,我们必须认真、大胆地思考应采取的策略。前人的经历已经告诉我们,政权自身是不希望发生改变的。我们要超越前人的思维,从新科技中获取启发,寻找出对我们有用的、前人没有机会用到的技术。”他在网站上写道:某个组织越是隐秘,越是对事件采取讳莫如深的态度,信息的泄露就越能引致组织内部、小圈子的惊惶与无端的恐惧……因为,不公平的系统的产物一定是众多的异议人士。与异议者相比之下,组织的操控者还常常占寡数和劣势。这种情况下将系统的大量秘密信息泄露,会使这一不公正的系统,在其他更加开放的系统面前,显得更加的脆弱与不稳定。
在2010年奧斯陆自由论坛上,阿桑奇对维基解密的创办宗旨如此解释:“我们的目标是实现公正的社会文明,这是我们干事情背后的推动力。透明公开是公正社会文明的要点,但要点与目标是不可混淆的。话虽如此,用透明公开作为实现公正的途径,亦是甚佳的方法,同时还避免犯下太多错误。我们的意识形态是跨越政治的,非左,非右,其根基在于对世界的认知。在给出与如何处世,如何从公民过渡至社会文明一类问题相关的忠告与观念形态之前,应当对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有较为深刻的认知。在未充分认知这个世界之前提出的建议与观念形态,必然归属于谬解。当今世界上所有的意识形态系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都是虚空、缺乏实质的。它们缺乏在认知世界时至关重要,同时在自身面对这个世界时所必需的思想成分。”
这一做法俨然一场媒体暴动,大范围地颠覆了传统媒体的理念,他在全球设立了多个来去无踪的服务器,通过它们传递信息,且这些信息都属于机密文献类别,先后在网上公开9.2万份记录阿富汗战争情报的机密文件,有关伊拉克战争的39.2万份文件以及25万份美国外交电文。阿桑奇说,“我不是想说维基解密有多成功,而是想表明其他媒体的危机重重的现状。5个人的团队向公众公布了比其他媒体总和都多的机密档案,这是(他们的)耻辱。”曾经因为媒体公布越南战争一手信息而丢掉战争的美国,对维基解密背后的颠覆传统国家安全的味道非常敏感,再加上维基解密公布美国官方对他国一些国家领导人的“不良”印象给美国外交带来了些许麻烦。美国的司法部门在研究如何可以引渡阿桑奇到美国受审。阿桑奇的律师说,要是阿桑奇被引渡到美国,就有可能面临死刑的判决。澳大利亚总理吉拉德也一度谴责阿桑奇的做法可能损害国家安全。
但是维基解密对人类好奇心理的把握和网站对公正透明社会的价值偏好让遭受官方通缉的阿桑奇在民间赢得了殊荣,甚至还赢得了一些被认为民主尚未完全巩固的国家领袖的背书。5万多澳大利亚民众在政府大楼前示威,抗议吉拉德的言论不当。一贯同西方唱反调的俄罗斯总理普京指责称,逮捕阿桑奇有违西方所宣称的民主价值。在美国《时代》周刊2010年年度人物评选中,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一直以明显优势居于读者选票榜榜首,不过最终却败给社交网站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
美国的法庭在1月11日下令微博网站推特交出阿桑奇和维基解密网站支持者在推特注册时登记的个人资料。阿桑奇警告说,要是他被起诉的话,主流媒体更应该要担心,因为其他记者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实际上对于美国官方而言,更让他们感到忧虑的是如此大宗的外交文献流入阿桑奇之手,对官方而言,似乎更值得反思的是,究竟是加强保密管理、避免机密信息跨国传递,还是给建立非左非右的公正社会文明一个机会,还是制定相关法律对此类所谓媒体“暴动”进行规制?不过,相比之下,最后一点最为困难,因为要制定相关法律对宪法第一修正案中言论自由条款构成了挑战,似乎很难通过盘根错节、制衡重重的立法程序。至于第二点,涉及观点的革命。很多体制不成熟的政权仍还有相当远的路要走;而从另一方面看,在“9·11”后国家安全价值的空前凸显情况下,那些民主已成熟的发达国家就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吗?解密与反解密的斗争恐怕还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
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