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流派梳理及其命名辨伪

2011-11-04 13:20熊国太
创作评谭 2011年3期
关键词:诗派诗群流派

□熊国太

新诗流派梳理及其命名辨伪

□熊国太

中国新诗即将走过百年历史。作为见证中国百年风云的文学形式,也作为记录和演绎百年来中国社会激荡进程和人民精神纹理的文学体裁,如今到了认真梳理新诗流派和甄别流派命名真伪的时候了。

一、中国新诗流派知多少?

在浩瀚的中国新诗星空中,闪烁着数不胜数的诗星和诗人。他们为了探索诗歌艺术规律和攀登新诗高峰,或沉入生活底层,或结社在一起,宵衣旰食地为读者呈献上一篇篇优美的华彩乐章。仅就新诗组织而言,百年来涌现出来的诗歌流派或诗歌团体就不胜枚举。

20世纪初至20年代,是新文学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涌现了以胡适、刘半农、沈尹默等为代表的“尝试派”,以鲁迅、冰心、朱自清、周作人等为代表的“文学研究会”(人生派,为人生派),以郭沫若、郁达夫、张资平和田汉等为代表的“创造社”(早期浪漫主义),以应修人、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为代表的“新格律诗派”(新月派),以闻一多、徐志摩、朱湘、梁实秋等为代表的“湖畔诗派”和以李金发为代表的“中国早期象征诗派”等。这些诗派中的诗人在中国新诗发展的起点上一路狂奔,其身影无疑是坚韧和伟岸的,以至于后来的追赶者和超越者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探视和领悟到他们的风采和价值。

时间之针指向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时,中国面临外来入侵者的屠宰和内战的厮杀。那个时代的诗人以满腔的热血和沉思,或艺术地表达内心的痛楚和生活的苦难,或歌吟着人民的激愤,涌现了以戴望舒、卞之琳、冯至等卓越诗人掌旗的“中国现代派诗群”(中国现代主义),以卞之琳、何其芳、李广田等为代表的“汉园三诗人”,以艾青、牛汉、田间等为代表的“七月派”,以穆旦、杜运燮、辛笛、王佐良、郑敏、袁可嘉、李白凤等为代表的“中国新诗流派”和以陈敬容、杭约赫等九位诗人为代表“九叶诗派”,等等。

历史在进入20世纪50年代之后,新旧制度的更替和国人精神的焕然一新,使新诗发展迎来了另一个天地:以郭小川、闻捷等为代表的“中国现实主义”,以纪弦、杨唤、林泠、方思、羊令野、郑愁予等为代表的“新现代主义“(现代派诗群),以余光中、覃子豪、罗门、蓉子、周梦蝶等为代表的“蓝星诗群”(蓝星诗社),以洛夫、张默、痖弦、杨牧、管管、商禽等为代表的“创世纪诗群”(创世纪诗社)等,在海峡两岸各自唱响着时代的旋律和灵魂深处的喜怒哀乐。由于政治路线的扭曲和阴暗人性所致,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至70年代“文革”结束,大陆诗坛几乎绝迹了新诗的吟唱,但正是因为现实社会的压制和文化灭绝的时代背景,一批最早的清醒者开始在“地下”发出了内心深处的声音:以食指、北岛、杨炼、舒婷、顾城、黄翔、江河、梁小斌、田晓青等为代表的“朦胧派”(今天派)和以多多、芒克、根子、方含等为代表的“白洋淀诗群”等,在黑暗中表达出了压抑在人们心中十多年之久的抗争!与此同时,以流沙河、傅天琳、张新泉、张学梦、雷抒雁等为代表的“中国新现实主义”,一方面在诗歌中清洗着青春的伤痛,另一方面则睿智又诗意地思考着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之路。

坚冰打破之后的20世纪80年代,以昌耀、杨牧、周涛、章德益等为代表的“新边塞诗派”,再现了西部边疆的荒漠和困顿中的人性;以王小妮、柏桦、王家新、宋琳、张小波、于坚、翟永明、王寅、陈东东、陆忆敏、骆一禾、海子、西川、黄灿然、张枣、郑单衣、伊沙、桑克、戈麦、祝凤鸣等为代表的“大学生诗派”,虽然散落在各个大学校园的一隅,但诗作中的清新和思辨,则吟诵出了那个时代国人向往自由和维护人性尊严的心声。与此同时,以周伦佑、杨黎、欧阳江河、肖开愚、廖亦武、丁当、吕德安等为代表的“第三代诗群”,以尚仲敏、何小竹、刘涛等为代表的“非非主义”,以李亚伟、万夏为代表的“莽汉主义”,以石光华、宋渠宋炜和杨远宏等为代表的“整体主义”,以王寅、孟浪、刘漫流、陈东东为代表的“海上诗派”,以黑大春、大仙等为代表的“圆明园诗派”,以默默、京不特、孟浪等为代表的“撒娇派”,以韩东、刘立杆为代表的“他们诗群”,以汪峰、熊国太、程维、三子等为代表的“新江西诗派”,以汤养宗、谢宜兴等为代表的“丑石诗群”,以海子、骆一禾、戈麦等为代表的“神性写作”,以江堤、彭国梁、陈惠芳、姚振函、匡国泰等为代表的“新乡土诗派”,以臧棣、张曙光、孙文波、西渡、胡续冬、周瓒、清平、穆青、曹疏影等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写作诗群”等,更呈现出那个年代中国新诗多元化图景和繁荣盛况。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新诗发展的一个转折点。诗歌中淡化政治意识、关注世俗生活和个人生活体验的诗作以及网络诗歌的出现,使新诗转向了个体趣味性写作的主线上:以贾薇、阿坚、中岛、余怒、萧沉、谢湘南等为代表的“民间写作”,以莫非、树才、谯达摩、林童、庞清明等为代表的“第三条道路写作”,以安琪、赵丽华、远村等为代表的“中间代”,以黄礼孩、朵渔、盛兴、轩辕轼轲、墓草、廖伟棠等为代表的“70后诗人”,在承继新诗传统的基础上,将个体趣味性写作推向了一定的高度。这种个体趣味性写作发展到21世纪初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涌现了以沈浩波、尹丽川、巫昂、南人等为代表的“下半身写作”,以祈国、飞沙等为代表的“荒诞主义”,以皮旦、管党生为代表的“垃圾派”和以春树、李傻傻、阿斐等为代表的“80后诗人”,等等。

跨越了近百年时间的中国新诗史,留下了上述40多个诗歌流派或诗歌团体的活动记录。但若以百年来诗歌群体的实际数量论,上述划分和统计并不准确。仅上世纪80年代,在深圳特区报和诗歌报两家传媒报刊相继举办的“1986·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大展”上,就有一百多家民间诗歌组织和写作团体亮出了诗歌旗帜。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互联网的迅速发展和普及,更出现了不计其数的诗歌论坛和诗歌阵营。它们都以不太清晰的诗歌理念为导向,像电影蒙太奇手法般在中国诗坛上频闪着自己斑驳的魅影和画外音。

二、新诗流派命名理论依据

在中国新诗史上,哪些诗歌团体可以被命名或确立为诗歌流派呢?这要从文学理论中关于文学流派的产生、划分依据或标准谈起。

任何文学流派都是文学发展过程中适应一定社会生活和阶级需要的历史产物,有其一定的社会基础和阶级根源。作为一定社会意识和审美需要的反映,它们还常常是意识形态斗争的一种形式。如西方17世纪古典主义文学流派推崇理性、崇尚自然,以庄严崇高的风格为规范,就体现了君主专制政体的需要,反映了封建贵族阶级和妥协的中上层资产阶级的政治理想和审美意识。又如中国“五四”时期的“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是当时新文学运动中反帝反封建文学思潮的代表,其中的主要作家和诗人和其他一些进步作家和诗人在无产阶级领导下,与“新月派”、“民族主义文学”派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文学流派之间的这种斗争,在阶级斗争尖锐时期,往往是当时政治斗争的一翼。但是,文学流派和政治斗争之间的关系,有时比较直接和密切,有时则比较间接和疏远。不同流派之间的差异和对立,并不都是阶级思想的差异和对立,更多时候是反映了作家和诗人审美理想和创作风格的差异。

有的文学流派在反映一定阶级的意识上并不明显,却较清晰地反映出特定的审美理想和创作风格。由于文学的审美理想既有一定的阶级意识的烙印,又包含有民族共同性、时代共同性、人类共同性的因素,因而文学流派还往往表现出一定的相对独立性。有时,不同阶级和阶层的作家或诗人,有可能统一在共同的流派之内;而同一阶级倾向或审美倾向的作家或诗人,也可能会形成不同的流派。如“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其成员的阶级倾向都不是单一的,但两派的中坚却同属接受无产阶级思想影响的革命作家和诗人。作为当时的两大文学流派,它们的区别不表现在阶级基础上,而主要表现在采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上。

文学流派和创作方法,同样有着较为直接的联系。同一流派的作家或诗人往往采用同一种创作方法来反映现实生活,不同流派的诗人则往往采用不同的创作方法来反映现实生活。当一个流派比较突出地反映了某一时代的社会思潮和审美理想,并在创作方法上有所创新时,就可能成为在那一时期占主流地位的流派,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影响整个文学艺术,成为一种文学思潮。例如“朦胧派”,无疑掀起了上个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的文学潮流,但该流派中的舒婷(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体)同食指和北岛的批判现实主义大相径庭。虽然这并不妨碍他们作为“朦胧派”主将所取得的成就,也不影响该流派昂首于中国新诗之林的形象。因此,创作方法并不总是各种文学流派区别的标志。采用同一创作方法的作家或诗人,由于社会观点和审美趣味的差别,或者在社会观点上基本一致,仅在审美趣味上有差别,也会在题材选择、主题提炼、语言风格和艺术表现手法上有所不同,因而不同或同一文学流派的确立要视具体情况而论。

以上述文学理论观点推理,什么样的诗歌团体才能被认定为新诗流派呢?笔者认为,所谓新诗流派,就是在新诗演进和发展过程中,在一定历史时期内涌现出的诗人,因为审美观点一致和创作风格类似,且有明确的诗歌主张和组织形式的自觉集合体。这种自觉集合体,从诗人主观方面来看,由于其政治倾向、美学观点和艺术趣味相同或相近而自觉结合于一体,具有明确的派别性;从外观形式上看,诗歌流派还有一定的组织和结社名称,有共同的诗歌创作和公开表达诗学纲领和艺术主张,而且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常常要与观点不同的其他诗歌流派进行论战。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新诗史上称得上是诗歌流派的并不多见,如果要明确指出,大概“尝试派”、“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新月派”、“湖畔诗派”、“中国现代派诗群”(中国现代主义)、“汉园三诗人”、“中国新诗流派”、“九叶诗派”、台湾的“新现代主义”(现代派诗群)、“蓝星诗群”(蓝星诗社)、“创世纪诗群”(创世纪诗社)、“朦胧派”(今天派)、“非非主义”、“下半身写作”和“垃圾派”等15个诗歌团体,可以被确立为中国新诗流派。

三、新诗流派命名辨伪

任何理论虽然都有它的缺陷,但所有事物都有其自身质的规定性。如果认定中国新诗流派如前述有四十多个的话,将会出现以下窘境和难题:

一方面,四十多个诗歌流派有的是自我命名,有的是被后人命名。但无论是自我命名还是被命名,即便是同一流派中的诗人,在诗歌创作实践上并未形成共同的鲜明特色,诗歌文本在角度、意趣和语言等方面也没能彰显出统一风格,虽然有的流派有明确的诗学和艺术主张,但到最后,同流派的诗歌同仁在艺术实践上却有着天壤之别的艺术特点,有的甚至在艺术倡导上还分道扬镳。比如“七月派”中的胡风、艾青、田间、绿原、曾卓、鲁藜、冀汸、芦甸、邹荻帆、彭燕郊、孙钿、方然、杜谷、牛汉等诗人,艾青以革命的现实主义手法,深沉忧郁地唱出了祖国的土地和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和不幸,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悲惨命运,其艺术特点是采用丰富多彩的意象表现丰富深刻的思想内容,抒发深沉忧郁的感情;而牛汉则将生命意象置身于险恶的情境之中,让其在扭曲变形中顽强地生存,坚忍、果敢地与险境相互抗争和搏斗,其悲慨硬朗的写作风格获得了强大的艺术力量;田间则是出发于现实和有所为而作,其抗战前的作品着重表现农村的悲凉、农民的饥饿和荒芜的原野,抗战中后期的作品着力表现现实战斗中的英雄形象,给了读者有力的鼓舞。同样地,在被命名的“中国新现实主义”诗派中,流沙河、傅天琳、张新泉、张学梦、雷抒雁等之间的诗歌风格与诗歌意趣也不尽一致:流沙河诗歌的口语化、诙谐调笑和机智幽默,凸显了巴蜀文化独特的区域化精神品质;雷抒雁的诗歌,则以赞颂英雄人物的诗篇而被人称道。这一派中的傅天琳、张新泉和张学梦相互之间的诗歌风格也迥然有别,更与流沙河、雷抒雁的诗歌相提并论,只取时间要素将他们生硬地拧在一起命名,既是一种机械愚笨的做法,也是违背新诗发展史实的。

另一方面,若取用四十多个诗歌团体命名新诗流派,将会遗漏中国新诗史上很多重量级的诗人:首先会遗漏写下新诗名篇《有的人》《老马》的臧克家,其次会遗漏写下了《青的游》《别了,哥哥》的殷夫,再就是会遗漏梁宗岱、屠岸、罗洛、蔡其矫、黄永玉、林子等著名诗人,随之而来的还会继续遗漏台港当代较有诗歌成就的诗人罗青(有名篇《吃西瓜的六种方法》)、牧尹(有名篇《蝴蝶标本》)、黄河浪(有名篇《捉星》)、冯青(有名篇《河弯》)、钟伟民(有名篇《雾海螺》),内地中青年诗人阎月君(有名篇《月的中国》)、李钢(有名篇《蓝水兵》)、阿吾作品(《对一个物体的描述》《相声专场》)、冯杰作品(《第五千种中国荷》《在中国作一次茶的巡回》)、章平作品(《飘雪》)、张执浩作品(《与父亲同眠》《我要去落实向上帝承诺的事》)、杨健作品(《冬日》《古离别》)、江非作品(《妈妈》《还有什么不能换》)、潘维作品(《乡党》)、陈先发作品(《丹青见》《前世》)、路也作品(《木梳》)、叶丽隽作品(《取水》《隧道》),等等。这也是以上著名诗人在新诗史上无流派可归类的原因。

因此,除了前述15个被确立的诗歌流派以外,在所谓的四十多个诗歌流派中,绝大多数只具有诗歌团体的意义。因为,他们只属于那种不完全具有甚至根本不具有明确的诗歌主张和组织形式的诗歌群体,他们在客观上只是由于创作风格相近而组合而成。这种半自觉或不自觉的诗歌团体,或因某一个诗人的独特风格,吸引了一批模仿者和追随者,逐渐形成了一个有特定核心,却无恒定的诗歌组织、诗学纲领和艺术主张,也无鲜明的艺术风格和突出的创作成就,像“民间写作”、“第三条道路写作”、“中间代”、“荒诞主义”、“80后诗人”等,便是此类诗歌团体的典型。

推而论之,在一定时期、一定地理区域内的某些诗人,其创作内容、表现方法和作品风格其实并不相近或类似,而仅仅是想依靠扛起一面诗歌旗帜而聚集于一起,以图在诗坛上获取诗歌话语权目的的诗歌现象而已。这种诗歌现象因被自身或他人从诗论上加以了总结,且被冠以一定的诗歌团体名称,但其实这样的诗歌团体在中国百年新史上数量着实过多,像目前网络论坛上频频闪现的众多诗歌群体图像,将他们排除在诗歌流派命名的范畴之外应不为过。因为他们的诗歌还处于初期发展阶段,其创作方法还不成熟,艺术风格还比较单一,因而也就谈不上形成了一个诗歌流派。

责任编辑 陈蔚文

熊国太,江西上饶县人,曾在全国文学报刊发表大量诗歌,近年开始诗歌理论评论研究。出版诗集《踏雪》。现为温州大学瓯江学院文学系副教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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