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记者 彭奇伟
刘昆:我在海地维和
■ 文/本刊记者 彭奇伟
时间渐渐走远,海地震后的生活秩序日益恢复正常。当灾难中的生者逐渐走出阴霾,享受每天的朝阳与日落时,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刘昆突然觉得,“珍惜一切,简单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刘昆,中共党员,1975年生于贵阳。1998年毕业于中国武警学院出入境管理专业,同年被分配到武警贵州省边防总队工作;2000年5月,调贵州省公安厅政治部现役办工作。2009年9月至2010年10月,被派往海地参加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任联海团警察总部新闻官等职。现任职于贵州省公安厅监管总队。熟练掌握英、日、法三种外语。
200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60周年纪念日,海地太子港中国防暴队营地。
电视机里,60周年国庆阅兵典礼上雄壮的国歌声响起;电视机外,一群在海地的中国人全体肃立,共唱国歌。此刻,一股抑制不住的自尊、自豪和荣誉感在他们心底升腾。
——在异国他乡,在远离祖国5万多里之遥的海地,中国海地维和警察,代表中国履行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国际使命和国际责任。
而贵州警察刘昆海地维和的日子,也在5天前正式开始了。
刚到海地时,中国维和警察住在一家小旅社内。由于吃不惯海地食品,饭菜又贵,所以早餐只是随便吃点面包、果汁,中餐在基地吃些三明治,晚上回到住处后通常就是煮点粥,或者吃方便面。再加上令人难熬的炎热天气、蚊虫叮咬、倒时差,一个多星期后,许多队员都感到身体不适,自然抵抗力下降。
到任务区不到20天,警队长赵化宇(后在海地大地震中牺牲)就感染上了登革热,被送往阿根廷部队医院。一次次的高烧之后,伴随而来的是口腔、眼眶渗血,皮肤、手、脚、腿开始皮下出血。
赵队长还没出院,另一名队友胡小平又因登革热住进了医院。牙龈大量出血,眼睛和体表皮肤多处出现出血点,特别是体内到处出血,反复高烧。而医院能做的,仅仅是在病患高烧时退烧。要战胜登革热,全靠自身的抵抗力,如果身体状况较差,最后就会因各器官出血而亡。
高温作业,工作时间长,有时一天要工作15到16小时。巡逻全在阳光下作业。刘昆和同事们的衣服、裤子,每天被汗水浸湿三四回,又晒干三四回,长期下来,全被浸得变了色。
面对战友一个个倒下,刘昆更加注重保护身体。每天回到住处,跳绳、爬楼梯、折返跑、俯卧撑;吃饭时不论合不合胃口,尽量吃饱;晚上再困也要坚持到10点以后再上床;睡觉小心防蚊,因为登革热、疟疾、黄热病等热带疾病几乎都是由蚊子传播;用贵州茶叶泡茶,吃自己从贵阳带去的辣椒、调味品,同时添加热带水果、蔬菜,调整饮食结构。三四天后,当其他同事还在倒时差时,刘昆已经开始按正常时间作息了。
忧患意识、勤加锻炼以及合理调养,使得刘昆克服了水土不服,“随时都精神饱满,是警队唯一一个连感冒、发烧都从未发生过的维和警察”。
海地时间2010年1月12日16时45分,是刘昆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时刻。
此时,刘昆正站在距联合国海地稳定团总部大楼不到10米的停车场,与找他办事的两名当地同事商谈工作。
正准备给下楼来帮忙翻译的美国同事FRED做介绍时,只听FRED说:“发生什么事了?不好!”停在身边的车辆像跳舞似的突然跳了两下,紧接着就是“轰——”一阵巨响。
站在旁边的地区同事,一人大喊:“不好,恐怖袭击!”另一人则大吼:“是地震!”几乎同时,灰尘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身边的人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刘昆下意识地想往什么地方躲一下。灰尘和混乱中,他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但被另一名同事一把抓住:“那边是堡坎,原地趴下!”又是好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之后,刘昆跌跌撞撞地直起腰来,才看见那栋刚刚还在里面工作的十层大楼,只剩下几块指向天空的断壁残垣。FRED冲着刘昆大喊:“My god! You save my life!(天啊,是你救了我的命)”
这时,痛苦的衰嚎、求救的呼喊,交织着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只手从倒塌的废墟顶部伸出来:“救命,救救我!”一名法国维和警察箭一般地向废墟冲去,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他握住那只手,把一位联合国民事人员从光滑的预制板下拖了出来。刘昆也紧跟了上去,把她从法国警察的手里接了过来。此时后面已经有几个人帮助他们抬脚、抱臂,把她抬到了比较安全的空旷地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她吓瘫软了,身体刚落地,她就呼天抢地地大哭了起来。
又一只满是尘土的手从废墟顶上伸出来!突然一阵猛烈的余震袭来,废墟往下沉了沉。一块石头砸在刘昆脚上,他顾不上疼痛,和另一名过来帮忙的非洲同事伸出手,奋力把法国同事拖出来的又一名维和女同事接了下来。
正要把这位同事运送到靠边一点的地方时,又听到在一楼对面的门厅下,传来一个男同事的呼叫声。刘昆马上折返回去施救,门厅的门廊又摇了几下。余震再次来临,几块碎石从门厅顶上掉下。有几名海地当地雇员想使劲抬开卡在门厅的一块大石头,但由于余震,他们又退了回来。这时有人拿过来一把铁锹,撬起大石头,使劲把卡在门厅的雇员拽了出来。
随后,联合国安全官、菲律宾士兵……源源不断地有人往总部对面的菲律宾军营转移,不大的场地和斜坡上迅速站满了人。
接下来的海地,停水、停电,电话中断,网络中断,瓦砾之场,一片狼藉。
地震后的4月,连续高温、疫情传播、缺医少药、难民潮、连续暴雨和山体滑坡,海地太子港局势处于总体紧张的状态。
刘昆回忆说,4月28日,以家乐福地区马尼阿尼(maliyane)马路市场附近的祖孙俩被暴雨冲入水沟死亡为导火索,连续不断的游行、示威、骚乱开始在太子港上演。
2010年4月29日15时40分左右,刘昆正跟随下午班的巡逻小组在家乐福MAHOTIERE75街路的单行路上巡逻。就在他们前方约30米的拐角处,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接着有人喊“杀人了!”之后是两秒的寂静。随后,两个当地人冲进警车行驶的胡同,又立即折返回去。
刘昆发现情况异常,立即警醒过来,拉响警笛,要求布吉那马索的驾车警察加速行使,会同斯里兰卡军车冲向案发地点,同时手上的枪全部上膛。
危险,一触即发。
车一转弯,7至8米远处,刚才冒头的两个当地青年从一名没穿上衣的当地青年身边跑过并向他喊“快跑”。离这3人约3米远的墙边,一个青年左手捂着流血的颈部半蹲着,看见警车后即用右手指向路中间的那3个人。
“布基纳法索的维和警察急刹车,斯里兰卡的军车冲到右侧。‘Surrender!Surrender!(投降!投降!)’他们通过车载喊话器同时喊话。”当时的情况让刘昆记忆犹新,“这时,刚刚冒头的两个匪徒已经跑远,没穿上衣的持枪青年则拒绝投降,转头就跑。”
副驾驶座位上的当地警察反应迅速,按下车窗,连续两枪。警车震了两震,强大的后坐力几乎使警车无法前进。距离约10米的持枪歹徒应声倒地,手中的武器也摔在一边。
这是刘昆在海地听到的第一声枪响,同时也是海地任务区在中国维和民事警察主导下打响的遏制违法犯罪的第一枪。
海地大地震后,刘昆和战友多次购买食品,到各难民营发给儿童和老人,用自己的钱到孤儿院去送吃的。事后刘昆告诉我们,当时他感觉,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他们必须为处于生死线上的海地人民做点什么,无论力量有多大,能起多大作用。
正因如此,刘昆与贵州省红十字会联合发起了为海地儿童重建孤儿院的募捐活动,并将募集到的20万元,用于一家地震中倒塌的孤儿院重建。
时间渐渐走远,海地震后的生活秩序日益恢复正常。当灾难中的生者逐渐走出阴霾,享受着每天的朝阳与日落时,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刘昆突然觉得“活着”是个沉重的字眼,“珍惜一切,简单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编辑/李盈/任玉梅)
对话刘昆
记者:听说为了参加联合国维和,您前后经历了6次考试?
刘昆:是的。2006年,在无数人的放弃与坚守之间,我开始备考“维和之旅”:3月,经过笔试、口试,单、双杠和2000米长跑等一系列考试,终于在全国近1100名精英中突出重围,入围国际维和警察的联合国选拔;8月,在逃离“突然死亡”法则之后,还是落选;2007年2月,再次参加联合国维和甄选,如愿通过;2008年2月,在警务联络官考试中,被“精兵简政”“精简”掉;2009年3月,再一次通过维和甄选考试;同年8月,通过海地任务区的电话面试;9月25日抵达海地任务区。
记者:一路走下来,一波三折。对此,您有什么感想?
刘昆:这一路下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不要随着风飘,“坚持”、“不放弃”非常重要。这也将是我一生的财富。
记者:这种“不放弃”的精神源于什么?
刘昆:来自父亲,他让我明白健康有多么重要,同时他又是我精神上的导师和偶像。文化大革命中,父亲的腰被打断过。1979年平反后,原来一直疏于治疗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复发,同时引发了双腿肌肉萎缩、胃溃疡、肺结核等一系列并发症。三十多年来,除了做牵引、推拿、大剂量的穴位注射等病痛治疗外,为了缓解病痛,父亲一直坚持看书、练习书法。这种强劲的毅力、不屈的精神一直感染、激励着我。
记者:在海地,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您心情如何?
刘昆:从海地回来,最大的变化就是心态。能活着回来,我就是最幸福的。当你睡到半夜,突然听到窗外的枪声,你会觉得和平的日子多么可贵;当你眼前浮现出地震中献身的8位战友的音容笑貌,你会觉得“活着”是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