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前山方言中古入声的演变

杨慧君

(北京语言大学 语言研究所，北京100083)

衡山前山方言中古入声的演变

杨慧君

(北京语言大学 语言研究所，北京100083)

中古入声在今衡山前山方言中的归调及演变情况是：绝大多数古清声母入声字、古次浊声母入声字及部分古全浊声母入声字今读入声调；部分古全浊声母入声字和少数古次浊声母入声字因“调值相似”读上声调。此外，还有少数非常用的古入声字今不读入声，归调跟普通话一致。

衡山前山方言；中古入声字；演变

衡山县位于湖南省中部偏东，湘江中游，因南岳衡山而得名。北界为湘潭、湘乡，西南与衡阳县接壤，西北与双峰县毗邻，东隔湘江与衡东相望，南与衡南相接，中部的北、东、南三面环绕南岳区。衡山县现辖8个镇、9个乡：开云镇、萱洲镇、长江镇、店门镇、白果镇、东湖镇、新桥镇、马迹镇、贺家乡、永和乡、福田铺乡、岭坡乡、望峰乡、长青乡、贯塘乡、江东乡、沙泉乡，县政府驻开云镇。全县总人口40.46万人，主要是汉族人，另外还有苗族、土家族等14个少数民族[1]。

南岳山横贯县境，把全县分为前山和后山两大部分，衡山境内的方言主要有两种：前山话和后山话，此外还有少量的乡镇说衡阳话或湘潭话。衡阳话主要分布在萱洲镇(小部分)和店门镇(部分)；湘潭话主要分布在福田铺乡(部分)、岭坡乡(部分)、望峰乡(部分)和长青乡(部分)。衡山前山方言属于湘语衡州片中的衡山小片，其使用范围主要在南岳山的东部、南部和东北部，包括开云镇、萱洲镇(大部分)、长江镇、店门镇(部分)、贺家乡、永和乡、福田铺乡(部分)、岭坡乡(部分)、沙泉乡。衡山方言后山话属于湘语娄邵片中的湘双小片，其使用范围主要在南岳山的西部和西北部，包括白果镇、东湖镇、新桥镇、马迹镇、岭坡乡(部分)、望峰乡(部分)、长青乡(部分)、贯塘乡、江东乡。

杨时逢记载：中古入声字在衡山黄桑桥话中读作入声调13[2]605。郭锡良提出古全浊入声字在衡山城关话中多读上声调213，杨时逢记为入声调，是因为入声调214与上声调213(杨时逢把上声调记为14)调型相同、调值相近，作者记音一时疏忽导致的失误，否则就很难解释全浊声母清化后，清入字和浊入字调值分化的条件是什么[3]。在毛秉生调查的衡东话中，古清入字、次浊入声字读入声调13，古全浊入一部分读入声调13，一部分读上声调213和阳去调24[4]。彭泽润记录的衡山长江话的情况是：古清入字、次浊入声字，现在基本读入声调35；全浊入声字现在部分仍读入声调35，部分读上声调13。只有“域玉吁郁律率役疫”等读阳去调44，“泄亵”等读阴去调55[5]126。黄桑桥话、城关话、衡东话、长江话都属于衡山前山方言。前人所记录的入声字归调情况不一样，入声的调值也不一样，这到底是地区差异还是个人记音差异？

一 入声的归调

2008年1月笔者对衡山县开云镇紫金社区的方言进行了调查，发音人：廖文珍，女，会计，1935年生于衡山县开云镇紫金社区，初中文化程度，说衡山前山方言。2008年10月我们又对衡山县开云镇紫金社区老年人的方言进行了核查，发音人：段增荣，男，农民，1940年生于衡山县开云镇紫金社区(当时称为紫金村，下同)，小学文化程度，说衡山前山方言；罗炳耀，男，农民，1936年生于衡山县开云镇紫金社区，小学文化程度，说衡山前山方言。三人的发音略有差异，本文处理音系时以罗炳耀的发音为主。

(一)声调

阴平 33 多天安

阳平 311 堂煤人云

上声 212 古统米有热毒十

阴去 455 附见库汉

阳去 44 件寺柱路

入声 214 急吃六习择镯

说明：上声212的实际音值介于212和213之间；入声214以升为主，有时读作24；彭泽润所记的衡山话(以长江镇方言为标准，长江镇离县城约10公里)有6个调类，依次是阴平33、阳平11、上声13、阴去55、阳去44、入声35[5]15。

(二)中古入声字的归调

笔者使用《方言调查字表》，共调查出492个入声字，其中全清入声字147个，次清入声字127个，次浊入声字101个，全浊入声字117个。

1.清入。90%以上的清入字都读入声调214；只有极少数例外，例如：

阴平：鳖憋pie33|卜pho33|窟khu33；阳平：蛤x311|匹phi311；上声：饺ou212|撒s212|索so212|郝xou212|渴kho212|朴扑phu212。

阴去：忆亿抑i455|式s455|率蟀s455|萨s455|泄ie455；阳去：郁y44轧44|斥tsh455|剔thi455|泣thi455|酷khu455|错tsho455。

2.次浊入。80%以上的次浊入声字都读入声调214；6个读上声调212；14个读其他调，详见下文：

上声：落lo212|钥io212|篾mie212|热ie212|叶页ie212。

3.全浊入。60.7%的全浊入声字读入声调214；35.4%读上声调212；另外还有4个字读其他调，具体如下：

入声：弼pi214|辟phi214|笛敌狄ti214|集辑及极寂ti214|疾秩籍thi214|习袭席夕i214|勃仆phu214|伏复fu214|术述y214|泽择宅tsh214|核x214|穴掘thy214|伐f214|沓达th214|闸铡ts214|洽h214|峡匣辖i214|泊pho214|佛fo214|凿浊镯tso214|鹤惑获xo214|勺芍io214|牒谍tie214|碟蝶thie214|辙tie214|捷杰截thie214|涉协折射ie214|犊tɑu214|突thɑu214|族tshɑu214|俗sɑu214|逐轴触束hɑu214|淑蜀iɑu214|浴iɑu214。

总的来看，衡山前山方言中古入声字今派入其他调类的比例跟发音方法有关，按比例由高到低可以排列为：全浊>次浊>次清>全清。古入声舒化后派入其他调类，按比例从高到低依次为：上声>阴去>阳去>阴平>阳平，其中归入上声调的字占一半以上。

(三)入声调的调值及其特点

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衡山前山方言的入声调并不稳定，有时读中升调24，有时读曲折调214，以曲折调为多，所以这里记作曲折调214，前人记音的不一致，跟入声调存在不同变体有关系。有的入声字会有紧喉动作，这是低降升调所致，而非喉塞尾的遗留，即2降到1时会有紧喉色彩，这种紧喉现象在一些读上声调的字中也有。衡山前山方言入声调的时长比阴去调还要长，根据实验语音学方法得出的各调类的平均时长依次是：阴平为0.335秒，阳平为0.393秒，上声为0.348秒，阴去为0.193秒，阳去为0.237秒，入声为0.23秒。

二 入声的演变

入声舒化后声调到底如何演变呢？曹志耘提出“调近归并”和“扩散”两种方式，换句话说，第一种是自变，第二种是他变。多数吴徽语则遵循第一种模式，即入声调先“延伸”，如果原声调系统中有相同或相近的调值，就并入跟它最接近的那个调，如果没有，就保留单独的调类，在清浊还存在对立的方言中，阴入只能并入阴调，阳入只能并入阳调[6]。官话入声的演变则不同，各种官话调值千差万别，入声归派方式却具有很强的系统性和普遍性，这不太可能是自变造成的，而可能是某一方言变化后扩散到各地方言的结果[7]。

衡山前山方言的中古入声字，演变也分“自变”和“他变”两种方式。

(一)自变

湘语分为“有入声”和“无入声”两大类，陈晖指出在全部读如舒声或者部分读如舒声的方言中，除了衡山前山和绥宁以外，古入声主要是派入平声和去声，很少有派入上声的[8]177。另外，湘语中的入声调，一般为中升调或高升调，入声舒化后往往派入读中升调或高升调的调类。由此可见，中古浊入字在衡山前山方言中并入上声，读曲折调212，并不是周边湘语影响的结果。中古入声字在湖南方言中的归调情况见图1。

图1 中古入声字在湖南方言中的归调①

总的来看，湖南方言入声调分为四种类型：升调最多，平调、降调较少，曲折调最少。入声舒化后，从调类调值来看归调，非常混乱，从调型看，却很有规律：越靠近湘语长益片，派入升调的比例就越高；越靠近湘语永全片或西南官话吉永片，派入平调的比例就越高；越靠近土话，派入降调的比例就越高。过渡地带的归调情况比较复杂，湘语娄邵片、涟源片、衡州片部分派入升调或平调；土话与湘语交界处的方言部分派入降调或平调。因为湘语娄邵片的权威性，在靠近湘语永全片、西南官话吉永片或土话的区域，也往往混杂入声派入升调的情况。衡山处于“派入升调型”和“派入平调型”的过渡地带，与衡阳更接近的后山话，其清入字今归入阳平调11，次浊入声字今归阴去调35，全浊入声字部分归入阴去调，部分归入阳平调。表面上看，前山话入声舒化后归调“特立独行”，实际上遵循的还是“调近归并”的原则。衡山前山方言入声调值为214，上声调值为212，实际音值介于212和213中间，入声调214舒化后派入与其调型相同、调值相近的上声调212，这跟大多数的湖南方言和吴徽语入声演变的机制是一样的。

(二)他变

陈保亚指出，声调的借贷方式有两类：一类按调值相似进行借贷；一类是对应借贷，即借用时同调类不同调值的转换[9]。

1．对应借贷。衡山前山方言中古入声字有13个读阴去调455：忆亿抑式率蟀萨泄笠粒栗翼剧(主要来自古全清入)； 8个读阴平调33(鳖憋卜窟拉摸捋蛰)；7个古清入字今读上声调212(饺撒索郝朴扑渴)；3个读阳平调311(蛤匹膜)。这些例外是官话方言影响的结果，理由如下：第一，这些字都很不常用，调类跟普通话高度一致；第二，这些字在周边方言中也往往是例外，调值不一样，但是它们的调类非常一致，如长沙话中古入声字今不读入声调的少于5%，这些例外包括：摸末屐(今读阴平33)|膜昨(今读阴平13)|亿忆捋幕烙腋雹凿斛蛰勺倔剧(今读阴去45)。

在衡山前山方言中，部分老派读作上声调的古全浊入声字或古次浊入声字，新派发音人白读为上声调，文读为入声调。新派若将浊入字读作上声调，逢塞音、塞擦音则多为送气，若读入声调，逢塞音、塞擦音则往往不送气，例如：殖植thi212/ti214|服fu212/fu214|或f212/f214|拔ph212/p214|乏f212/f214|杂tsh212/ts214|狭x212/i214|夺tho212/to214|特thie212/thie214|绝thie212/tie214|独thɑu212/tɑu214；钥io212/io214|篾mie212/mie214。也就是说，这部分古全浊入声字今读214，也是“对应借贷”的结果。

2．相似性借贷。衡山前山方言有8个入声字(轧郁译易梗开三幕域疫玉)今读阳去调44。古入声派去阳去主要是西南官话常澧片、怀靖片、湘语娄邵片(武邵小片)的方言，这几个地区都不是权威方言，而且都离衡山很远。衡山周边的方言，古入声字舒化后若派入去声，一般只派入阴去或去声，没有派入阳去的。其中有古入声字派入阴去的方言点有：衡山后山、娄底、双峰、邵阳、涟源桥头河；有古入声字派入阴去、次阴去的方言点有：涟源蓝田、涟源六亩塘、湘乡梅桥、湘乡泉塘、双峰梓门桥；有古入声字派入去声的方言点有：攸县、醴陵。因此，衡山前山方言入声字今读阳去调44，不太可能是“对应借贷”的结果。

衡山周边的方言，特别是南部的方言，古入声字舒化后派入平调的较多，例如：衡山后山的古清入字和部分古全浊入声字今派入阳平调11；涟源蓝田和涟源六亩塘部分古入声字派入阴平调44；攸县和醴陵的全浊入声字和部分次浊入声字今派入去声调11；邵阳和涟源桥头河保留入声，但也是平调33。衡山前山方言入声字今读阳去调44，是“相似性借贷”的结果，读阳去调的入声字基本都是古次浊声母，“轧郁”虽来自古清声母，今也读次浊声母[]、[Ø]，至于为何会发生这种“借贷”，这种“借贷”为何并未扩散至所有的次浊入声字，则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三)来由不明

“划梗合二雹”读阳去调44，跟“译易梗开三幕域疫玉轧郁”性质并不一样。“划梗合二”在衡山前山的周边方言中多读作阳去，很有可能是“画”的误读；而“雹”的读音在多数湖南方言中都属于例外，即便是入声派入阳去调的方言，“雹”往往不读阳去调，而读阴去调，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划梗合二雹”在周边湘语点的归调

结 语

中古入声字在今衡山前山方言的归调分五种情况：其一，保留入声调；其二，因“调值相近”派入上声调(限于部分全浊入声字和少数次浊入声字)；其三，次浊入声字因“相似性借贷”读阳去调；其四，归入上声调的全浊入“对应借贷”又读入声调；其五，少数非常用字因“对应借贷”调类与普通话一致。前两种类型是主流，辖字多，规律性强，而后两类变化还在进行中，并开始由非常用字扩散至较为常用的字。

注释：

①此图根据《湖南方言调查报告》、《湘方言概要》、《湘方言语音研究》中记录的各方言的调值制成，重合点以最新成果为准。

[1]走近衡山[EB/OL]．[2011-06-21].http://www.hengshan.gov.cn/main/index.shtml．

[2]杨时逢，等．湖南方言调查报告[R]．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74．

[3]郭锡良，杨时逢．《湖南方言调查报告》衡山音系读后[J].语文研究，1993(1)：22-28．

[4]毛秉生．湖南衡山方言音系[J]．方言，1995(2)：112-120．

[5]彭泽润．衡山方言研究[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6]曹志耘．吴徽语入声演变的方式[J]．中国语文，2002(5)：441-446．

[7]曹志耘．南部吴语语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106．

[8]陈晖．湘方言语音研究[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9]陈保亚．论语言接触与语言联盟——汉越(侗台)语源关系的解释[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6：162-163．

H174

A

1674-9014(2011)06-0134-04

2011-08-19

北京语言大学青年自主科研支持计划资助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100点汉语方言可比语料集”(09JBT08)。

杨慧君(1982- )，女，湖南衡山人，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

(责任编辑：刘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