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烈:地狱归来的“草鞋将军”

2011-10-08 09:54余玮
党史纵横 2011年9期
关键词:萧华老区敌人

余玮

“从红军长征一直到西柏坡,我是九死一生,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在中央军委空军机关西区那座静谧的营院里,笔者专访了空军原副司令员王定烈少将,感受到一个曾浴血沙场的老兵那风趣、幽默而豁达的一面。他的一生真可谓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80多年穿草鞋的难了缘

采访时,只见王定烈脚穿草鞋,胸前佩戴着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毛泽东像章。一问才知他“从小就穿草鞋,穿了80多年了。现在每年夏天爱穿草鞋,透气、舒服。草鞋,要么是家乡人送我的,要么是我自己买的,半年换一双,北京还没有卖的哩”。

1936年7月,王定烈所在红四方面军第五军开始穿越草地。一年前,兄弟部队就从这里经过,路上仍时时可见累累白骨。王定烈和战友一边行军,一边组织“收容队”掩埋遗骨。18岁的王定烈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面对死亡的恐惧。

进入草地的第3天,面黄肌瘦的王定烈突然发起“羊毛疔”(急性胃炎),痛得他浑身大汗。他一面捂着肚子,一面前进。他知道,绝对不能掉队,否则就再也不能起来了。

草原上缺医少药,王定烈在痛苦中煎熬着。一天他突然想起在老家时母亲给哥哥治“羊毛疔”的土法子。于是他坐在草地上,从软帽上取下别着的针,想着母亲当时的办法,把胸口处的皮挑破,将一根线绳般粗的筋挑出来,咬牙使劲挤出紫黑色的血。虽然他痛得差一点晕了过去,但很神奇的是他居然把自己的病给治好了。

谁知祸不单行,王定烈又患上了重感冒,两天两夜,一直发着高烧,人事不省。两天后,朝夕相处的师长兼团长郭锡山(后来在西路军血战河西走廊的战斗中当了可耻的叛徒)见他的病情没什么好转,借故战斗情况紧,机关责任重大,亲自动手用刀把王定烈绑在马背上的绳子割断,把他丢在了荒野之上。这时,幸好团政委万汉江赶来,和郭大吵一顿,几乎动了枪,才又把插翅难飞的王定烈从荒野找了回来。王定烈回忆说:“那个狗日的叛徒好狠心啊!要不是团政委赶来,我王定烈早就尸陈荒野了。”

接下来的两天下大雨,部队不得不在原地滞留下来,这给王定烈宝贵的休养时间。病情稍微好转,王定烈便拖着马尾巴,又走在茫茫征途上。

放牛娃成了红小鬼

王定烈出生在川东宣汉县得胜场下王家屋。五六岁的时候,和许多穷苦孩子一样,当上了放牛娃。

10岁那年,上王家屋办了一个私塾。母亲就送王定烈上学,并规定他夜晚不得早睡,亲自伴读。

1932年,王定烈考上了离家15里的岩门场初级小学,因无经费办高小班,第二年转到70里外的蒲家场第五高级小学上学。幸运的是,王定烈考试都在前三名内,免交了每学期两块现洋的学费。

“到了15岁那一年,我就上高小了,才过一个多月,红四方面军进了川陕苏区,发动了宣达战役,和我们家乡的川东游击军会合了。当时,因为战争,小学停办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出路,恰好红军‘扩红,干脆参加红军。于是,身着单衣单裤、脚穿破草鞋的我从得胜场爬山越岭走了4天,来到南坝场三十三军军部,再到上八庙九十九师二九五团报到。”15岁的王定烈成为一名“红小鬼”,开始了南征北战的漫漫之旅。

直到1951年,时任航空兵二十三师师长的王定烈才在南昌见到阔别18年、辗转找来的母亲。

参加红军的第一天起,王定烈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定烈”,意在坚定信念、轰轰烈烈闹革命。王定烈还记得:“我的第一个武器是大刀,再有就是长矛。长矛是用四川的竹子削尖以后,再用火烘干,其实是梭镖。我们当兵哪里有武器装备呀?红军当时武器装备是靠消灭敌人,从敌人那儿缴获过来装备我们。开始我到连队,以后当了一阵传令兵,就是现在的通讯员。

在革命年代上,王定烈有记日记的习惯。“长征路上,我曾记下过不少的日记,最终都丢了,只是留下了一条命!”

一颗子弹留存在腰间16年

1936年10月底11月初,国共两党的一场激战在黄河两岸展开。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国工农红军主力已经被滔滔黄河水拦腰斩断,隔分为了河东、河西两个部分。中央决定成立西路军,目标是“打通河西走廊”,争取得到苏联的援助。此时王定烈的身体已经恢复,他也被编入红三十军二六八团五连二排,随西路军出征。此后,西渡黄河的四方面军主力部队和河东红军渐行渐远,独自向河西走廊挺进,也开始了与西北军阀浴血拼杀的悲壮历程。

1937年3月14日,是西路军历史上重要的一天,也是王定烈记忆中最为难忘的一天。此时,两万大军只剩下不足3000人。部队突破马家军重围,退守到甘肃一个名叫石窝山的雪岭上。

14日上午10时许,敌人占领了二六八团右翼高地,向五连猛烈侧射。王定烈所在的第二排本来只剩12个战士了,在敌人的猛烈侧射下又牺牲了3名战士。王定烈和其他8名战士还在顽强抵抗,几乎不是用武器而是用生命在抗击敌人。恰在这时,一颗子弹飞来,王定烈猛然觉得右胸像挨了一拳,血从胸膛里淌出,打湿了胸前衣裳。他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迸金星,昏倒在地。

旷野里狼嚎声不时传来。王定烈到半夜苏醒过来后,剧烈的疼痛使他全身像通电一样颤抖,看到的只是战友的尸体——西路军余部已经分兵突围。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想走下山去,双腿却像两根铁棍,沉重麻木得迈不开步。他后来才知道,那颗子弹没有出来,从胸膛钻进了腰里,横搁在脊梁上,压迫着脊椎神经,使他的下肢麻木。他只好爬,用上肢带动下肢,一步一步地离开染满鲜血的战场,朝山下爬去。

王定烈回忆说:“我当时做好了向马克思报到的思想准备。这次受伤一时使我完全丧失了战斗和行走的能力,只得忍着疼痛爬行。”于是,衣服被撕成了条条,全身也被山石、荆棘划破一道道血口子。

“走走”停停,巧遇一些负伤的战士,他们不谋而合:“寻路下山,讨乞要饭,爬也要爬回陕北!”

第二天,王定烈和二三十个伤员隐藏在一间小屋内,被敌军发现。敌军对我伤员一阵机枪扫射,又挥刀乱砍,王定烈头、臂、手4处中刀,一群伤员中,仅王定烈一人幸免于死。采访时,笔者还能清晰地看到王定烈身上当年所留下的刀印。

王定烈大难不死,继续找部队,由于伤势严重,两三个钟头才走了近200步。天黑了,王定烈睡着了,几只狼围了上来,被惊醒的王定烈用棍子敲打身边的石头,把狼吓走了。

王定烈在找部队的路上被捕。5月上旬,敌人将王定烈在内的300多名红军俘虏押解到武威。已经投敌的师长郭锡山前来劝降,王定烈当时因身体内部有一颗子弹横在脊梁处,腰直不起来,为了在叛徒面前直起腰来,他拼命直腰,当时疼得昏厥于地,可是这样一来竟将横在脊梁上的6毫米粗、30毫米长的“七九”步枪子弹顺了过来。腰从此能够挺直,能够使劲了,好似动了一次手术。

当年在河西走廊上击中王定烈的一颗子弹在他的腰间呆了整整16年,伴随他一直走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

被监禁了7天,又被押往永登县城编入“补充团”。6月下旬,他们被押去修筑新(疆)兰(州)公路,变成了“劳役团”。一天,汽车过六盘山时出了车祸,一车人被甩出车外,王定烈被摔得不省人事。老天也仿佛垂青英雄,王定烈居然还是活了过来。王定烈因此得了个“死不了”的绰号。

“七七事变”后在党组织的营救下,王定烈从西安回到延安,被派到一一五师三四三旅警卫连当班长,不久给萧华当警卫员,随萧华挺进冀鲁边。

峥嵘岁月难忘“夺牛战”

1944年,26岁的王定烈是八路军梁山支队队长。当时,正是我军节节胜利,日本帝国主义垂死挣扎之时,不仅到处杀人放火、强征粮食、棉花,抓青壮年去日本当劳工,还想出一个新招数,就是抢走老百姓的耕牛。碉堡战、游击战,王定烈一一亲历,让他难忘的还有一场“夺牛战”。

这年春天,敌人在东平县计划抢500头牛,并勒令限期在东平城内集中,再经汶上到济宁,装上火车运走。“还说,谁敢反抗,皇军就要叫他‘死啦死啦。那些汉奸、走狗忙着下乡,见了谁家牛长得肥大,牵上就走。谁要说个不字,当场就得挨鞭打,还要罚你亲自送进城才算了事。”

原来,日本鬼子在东三省有个牛肉加工厂,他们将抢去的牛宰杀加工做成罐头,专供侵略军食用。牛赶进城里后,敌人就在牛的右后大腿上,打一个大圆圈火印,里面有个“军”字,以表示是给日军专用的。“这是敌人最恶毒的经济掠夺。我们决定以牙还牙。”

3月6日晚,王定烈率支队第三中队在梁山东北的西柳村宿营。半夜里情报员跑来报告说,日本鬼子在城里集中了100多头牛,第二天就要押到汶上去。因接到情报太晚,当王定烈率部赶到汶上县沙河镇北面的公路上时,敌人已经无踪无影。“经察明:原来是东平县伪军两个小队60多号人,赶了120头牛,他们怕我军伏击,半夜三更就出城,向南去了。这次让敌人占了便宜,我们很不甘心。我断定,敌人既然南去,就一定会北回!7号晚,我们东去30里,一面让敌发现我们向安驾庄方向走,一面留人就地监视敌人动向。8号晚,我们又隐蔽地折回沙河附近设伏。”

果然不出所料,9日上午近10点,那两个小队的伪军摇摇晃晃地从汶上方向回来了。正巧,钻进了伏击圈内。王定烈率部突然开火,敌人猝不及防,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举起双手乖乖地投降了,一个也没跑掉。打了这个小胜仗,总算解了心头之恨。可是,那批牛毕竟被敌人弄走了,而且抢牛的事,还在到处横行。我们耐心地等待新的时机”。

20多天过去了。4月1日,王定烈又得悉:敌人第二天要押送160多头牛去汶上。经第一次打击之后,敌人就谨慎多了。这次是日军一个小队加伪军两个中队护送。“这次,我们得到的消息早。我一、三两个中队一起,兵力也多一倍。当天黄昏出发,一夜走了70多里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敌据点东面两里远的乔村。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早已严阵以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还有八路。2号9点半左右,我站在乔村西北角砦墙上,用望远镜一看,嗬!敌人浩浩荡荡地从三官庙方向来了。队伍拖得很长。尘土飞扬。原来敌人把牛3头一组编在一块,160多头就是50多组,加上200多日伪军,离离拉拉地拖了足有两三里长的一字‘长蛇阵。”

敌人快接近时,王定烈一声令下,快速进入战斗。“在我突如其来的前后夹击下,敌人只顾抵抗,哪里还顾得牛呢?说起来蛮有意思,那些披枷戴索的畜生,被枪声惊作一团。我们那些穿便衣的侦察员们冲人牛群,砍断绳索。它们好像明白自己解放了一样,翘起尾巴,跟上那些穿便衣的八路军,狂奔起来。那群押送的日伪军,被我们活捉了30多人。有的只顾逃命。有的钻进‘乌龟壳(碉楼)里打枪………我看看怀表,指针已过10点钟了,就令司号员吹起‘收操号(即撤出战斗)。那些不会说话的‘劳动者,边跑边哞哞地叫个不停,也不晓得它们是因没遭受宰割之苦而高兴呢,还是肚子里没有东西饿了。回来后,我们动员群众,把牛腿上的‘军字刮去,分散到各村各户,再回到农民家中耕地去了。而敌人呢?第一次虽然占了便宜得了牛,却丢了人和枪;第二次既丢了牛,又丢人丢枪,只好躲在‘乌龟壳里,再也不敢出来抢牛了。”

在抗日战争中,王定烈历任指导员、骑兵连政委、营教导员、营长、昆张支队副支队长、支队长,八团副团长。1945年王定烈率八团南下豫东,建立了豫中根据地,10月率八团突破平汉路,长驱700里,8天打了13仗,加入中原军区序列,编为一纵四团,王定烈任团长。中原突围时,王定烈率四团5次当前卫、5次当后卫,为掩护大部队突围做出重大贡献。中原突围后,王定烈所在的四团,转战湘鄂西,回到豫皖苏,驰骋于江汉地区。

同朱毛短暂的会见成为终生难以褪色的红色回忆

1951年10月下旬,空军召开新组建的第5批航空兵师师长、政委会议。23日,新组建的航空兵第二十三师师长王定烈和政委魏国运到达北京。王定烈回忆说:“我们都是初次到北京。任何名胜古迹都可以不看,但必须争取拜访敬仰久别的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我们同中央办公厅主任叶子龙通了电话,约定星期六下午到中南海。”先到叶家,由叶带他们到朱总司令家。朱德在他那古朴简陋的寓所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一见面,王定烈说:“老总您好,我俩这次来京开会,特意来看看老人家。”朱德说:“谢谢你们,我很好,就是进城之后,拉拉杂杂的事多些,又加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战争,打一年了。内忧未全平,外患又起。这叫‘祸不单行啊!”他们无拘无束的谈笑着,真有回家之感。正说话间,秘书来告:今晚中直机关组织舞会,请老总去宽松宽松,休息脑子。开饭了,几个人吃了一顿辣味十足、简朴的晚餐之后,朱德说:“你们两位来一次不易,也去参加参加好吗?”王定烈和魏国运都说:“好!”稍停王定烈又说:“好倒是好,可是不会跳呀!咋办?”朱德笑笑说:“不要紧,一看就会,胆子大一点,只要不踩人家的脚就没事,走吧!”

当晚,王定烈俩就和朱德一同走进只有百十平方米的小舞厅。一边看着跳舞的人们,一边焦急而又激动地等待主席的到来。王定烈回忆说:“第一轮舞刚罢,毛主席过来了,大家不约而同都站起来让座。他身着浅灰色衣裤,身材魁伟,比在长征路上和延安时期都显得高大魁伟。”

毛泽东环视左右,向大家招手示意,最后把目光落在他们两个陌生人身上,操着浓厚的湖南口音问:“这两位同志是……?”叶子龙立即介绍说:“他们是初建的空军航空兵二十三师师长王定烈、政委魏国运。来京开会,特来看看主席和总司令的。”

“啊,都请坐下。不错,今天还有糖果、瓜子招待,你们先吃后跳。”毛泽东说着,随手抓一把递过来,“不要拘束,回来一趟,吃块糖也不过分嘛!”然后就查起“家谱”来了——多大年龄啦,哪里人啦,何时参加革命,上了几年学啦……王定烈俩一一作了回答。毛泽东又询问王定烈:“你学过飞行没有?”王定烈说:“没有,如果领导安排,我可以学的。”毛泽东说:“那好,当师长能带头飞当然好,不过组织指挥那一套,你们总是有经验的嘛!慢慢就会熟悉的。我们新搞这么一个军种,给战士们插上翅膀飞上蓝天,保卫祖国领空安全,实属于必要……你们看,美帝飞机在朝鲜战场上十分猖狂,又是炸部队,又是炸交通运输线,他们称之为‘绞杀战咧!还不时窜到我东北上空。台湾蒋介石在他的帮助下,有几架飞机,也不断在东南沿海一带骚扰。”王定烈感觉到,主席谈话似乎不是在晚会舞厅,而像是刚从办公室出来,又办起公来了。不觉已谈了20多分钟。

告别了两位伟人,他们依依难舍地走出门外。

凄风苦雨过后是晚霞映满天

“王定烈同志,为加速空军建设,支援抗美援朝,总干部部决定你调离现职,组建航空兵第二十三师。”1951年8月的一天,时任恩施军分区司令员的王定烈接到湖北省军区拍来的电报。

无数次挥戈征战,饱尝了敌人飞机的淫威肆虐,多少战友血肉横飞,多少次盼望我们能拥有自己的空军,展翅冲天,纵横翱翔。自己能成为人民空军的一员,王定烈怎能不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奉中央军委命令,以湖北军区为主,抽调湖南和江西3个军区及四十一军、四十五军的一批干部组建空军航空兵第二十三师,任命王定烈任师长、魏国运任政治委员。当即,王定烈等启程赶赴南昌,接受3区人员,投入紧锣密鼓的组建工作之中。

汇聚南昌的这2000多人,全部是来自陆军部队的人员。“尽管他们一个个都曾是冲锋陷阵的英雄好汉,都是勇往直前的勇士,现在当了空军,可连飞机究竟是啥样子都根本说不清——想当年,敌人的飞机轰炸扫射,我们领教过。”王定烈说,那一幕幕血泪斑斑的史实,始终深深地铭刻在自己的脑际,多么渴望着有朝一日我们也有一支强大的空军。

空军是一个技术密集的新军种,为尽快熟悉和掌握相应的知识,王定烈等聘请了航校的教员当“先生”,来部队讲授航空理论知识。

11月,中南军区空军在汉口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安排下一批航空兵师参加志愿军赴朝实战锻炼。会后,王定烈被调任十八师师长。“十八师在抗美援朝和国土防空作战中屡建功勋,‘航空兵英雄中队就出自这个师。”

1952年2月,空军电示,赋予十八师执行第三批轮战任务。王定烈介绍说:“从6月21日至11月30日,我师编队共出动74批614架次,飞行424小时。空战中,击落敌机6架。在空战中摸清了敌人的特点,掌握了规模不同的组织指挥手段,以及各种保障方法,为后来提高战斗力和国土防空作战奠定了基础。”在朝鲜战场的那些日日夜夜,使王定烈铭记心间,难以忘怀。

1967年6月6日,在广空党委五次扩大会议上,一位负责人突然宣布时任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的王定烈是“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分子”,勒令停职反省,关押劳改。

接着,广空召开有300多人参加的五次扩大会议。会议期间,连续斗争王定烈3天,动员与会人员每人必须揭发他5条“罪状”。王定烈说,所幸的是,没有挨打、没有下跪坐喷气式。当时,规定他学习毛著,触及灵魂,交代罪行;每天半日劳动,改造思想,不准自由行动,不得与别人接触,写交待材料。这种颠倒是非的行为,完全违背了党实事求是的作风。王定烈在“检讨书”上用毛笔写下了:我相信党,相信毛主席,相信广大群众……然后,挥笔一连写了100个“毛主席万岁”。

专案组负责人对他说:“你为什么写97个‘毛主席万岁?这是别有用心!”王定烈说:“你当众数一遍好吗?那是100个,你正好掉了一行。”“那是什么意思?”他咄咄逼人。“就是万万岁嘛!”“你很不老实!”王定烈气愤至极,拍案叫道:“你颠倒黑白,罗织罪名,陷害同志,就是革命吗?就是老实吗?”

从此专案组对王定烈看管得更严了,这期间王定烈先后向军区领导写过3次申诉信,均石沉大海。王定烈只好向党中央、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中央文革和空军党委上诉,要求澄清事实,请求恢复工作。直到1968年12月30日,调王定烈到济南军区任副司令员,那顶“三反分子”的帽子也不明不白地飞掉了。

王定烈痛心地说:“我这个贫苦娃子十几岁就参加了红军,跟着共产党、毛主席,为穷苦人翻身求解放,早已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东征西战,拼杀于战场,经历了多少曲折坎坷,经历了几多生生死死。没有想到30多年后,突然在一夜之间成为‘反革命分子,这让我痛苦、困惑。”

1968年2月,刘少奇、邓小平、萧华等11人被打成叛徒集团。所谓萧华是叛徒,是有人揭发,萧华某年某月某日在山东只身逃跑,下落不明。后来调查到萧华当时的警卫员王定烈,声色俱厉地说:“你是关键人物,要老实交待。”一时间,王定烈如坠雾里。王定烈翻开当年的日记,发现那天萧华正在给党政机关上政治课,专案人员启发王定烈,要他好好考虑考虑。第二天专案人员又来了,王定烈原话回之,并以党籍担保。专案人员威胁说:你不要顽固到底,不然死路一条。王定烈也火了:共产党员讲的是实事求是,我说的话我敢负责。说完,王定烈写了个申明:“……我没有亲身经历或亲眼看见过,萧华被人缴枪、被扣押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我包庇了萧华的错误和隐瞒了自己的错误的话,我愿受党纪军纪制裁,并愿与萧华同罪……”王定烈说,当时心想,自己之所以敢写那样的证明文字,“其实也不复杂,无非是被打成萧华死党,我也心甘受诛,再回地狱去算了”。

两年的境遇和莫须有的“罪名”,让王定烈犹如生活在地狱一般,饱受了精神和肉体的煎熬。这期间,王定烈曾多次致信空军党委,要求澄清事实、分配工作,为部队建设和党的事业多做些贡献。

1968年12月,王定烈调济南军区空军任副司令员。1975年8月王定烈由济空奉调军委空军任参谋长。1982年11月,王定烈任空军副司令员,分管空军科研装备兼航空军工产品定型委员会的工作。1985年7月5日,中央军委任命了新的空军领导班子,司令员张廷发、政治委员高厚良,副司令员何廷一、王定烈等全部退居二线。1988年,王定烈被授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作为一个贫苦孩子出身的王定烈,离休后难以忘怀革命老区为中国革命胜利做出的巨大牺牲和贡献。他多次故地重游,访问他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耳闻目睹老区人民的衣食住行和生活状况。他说:“老区人民仍然是那样淳朴,那样热情。改革开放,使我国广大地区人民生活水平蒸蒸日上。但是,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老区的经济发展依然缓慢,人民生活水平仍然徘徊低谷。”有生之年能为老区人民办几件实事,正是王定烈和许多老同志共同的心愿。

已是耄耋之年的王定烈生活非常简朴,他的心中始终装着老区人民,只要是有益于老区发展的各种活动,他都身体力行,积极支持参与。中国革命的成功深含着老区人民无畏的奉献。“我是老区农民的儿子,是喝着老区的水长大的,为老区人民做些工作是我最欣慰的”。王定烈的肺腑之言充满了对老区的深情。几年时间,他先后在湖北、江苏、河南、河北、山东、四川等省市农村调研考察,耳闻目睹了老区人民生活水平的变化。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老区的经济发展依然缓慢,王定烈和许多老同志为革命老区的发展不断地奔走办实事,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发展献计献策。

“我的老伴是2005年5月9号呜呼了。我很痛苦,但也没办法,这是自然发展,谁也抵抗不了。马克思、毛主席都抵抗不了。很多老战友也都已经离开了。我觉得,人不要老计较生和死,这是自然法则,你去计较没有用。”王定烈的妻子刘醒亚小他11岁,出生在河南西华县城一个书香之家。“她父母都是早期的中共党员,她幼年时就成了烈士遗孤,不到16岁就当兵,进入八路军冀鲁豫军区八团军政干校,参加过著名的中原突围,曾经身遭囹圄,在敌集中营受尽磨难,后经组织营救归队。”

王定烈与刘醒亚是在战友的撮合下走在一起的,当时在抗日根据地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从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在王定烈眼里,妻子刘醒亚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勤劳俭朴的一生和不断奋斗的一生”,特别是“在随部队行军作战期间,在敌人集中营里,她都以坚定的革命信念和顽强意志挺了过来,很不容易”。

“有的同志老说,哎呀,我不行了。不过,我赞成一句话,生命在于运动,人不运动不行。从我记事一直到现在,我从来没睡过懒觉。最近这几年我每天早上5点半出去,6点半回来,在院里走来走去。要说活动,过去除了打仗来回跑,解放以后不打仗了,我有一个习惯,天快明时就醒了。我每天晚上10点钟左右睡,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5点钟左右就醒了,我屋里的钟表我从来不看,一起来一开灯,一看就是那个时间。”据悉,王定烈早年爱好球类运动。他说:“在战争年代,那时候年轻,20来岁的人,有篮球打篮球。解放以后,有条件就打篮球。哪个地方有网球,我也参加打网球。但是踢足球我很少踢,因为足球的范围太大了,也没有时间。运动很重要。过去他们练什么功、打什么拳,我都参加。前两年,我还打打太极、舞剑,现在只是在院子里走走步。”

习文学书,王定烈自幼情有独钟。参加革命后,转战南北,飘忽不定,王定烈无暇提笔。解放后,诸事缠身,王定烈同样无时细究翰墨。离休后,他偶尔提笔学书。“从头学习书法便成为我晚年生活的一件乐事。我参加过老年书法学习班,重新当起了小学生,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不敢懈怠,认真去完成。游山玩水,我没有多少雅兴。每得知哪里有书法展、美术展,无论多忙,也总要去瞧上几眼,有些乐此不疲。”如今,他有“将军书法家”之称,但他还是笑称自己的书法是“小学水平”。

王定烈自嘲地说:“我的生活,8个字——读书看报,吃饭睡觉。有一个战友又送了我另外8个字——不吵不闹,不给不要(不想当官、不想挣钱、不想‘闹事,不要什么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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