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文盛
失踪者的旅行(组章)
■闫文盛
这一年的雨水似乎太多了,我们无论从任何地方经过,都免不了埋怨一番。置身在阴冷的季节里,连屋子都变得有些潮湿,如果我们的主动性再差些,那长长的日子就变成了一场小型灾难。在雨水停歇的短暂间隙里出门去,从街道的最东边一直往西走,到十字路口再折转回来,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里,雨又开始下了。地面上积水很深,东一个水坑,西一个水坑,走不了百米远,裤角处便整个儿变湿了。整个城市像是从北方移到了南方,干而硬的空气开始变得柔软,被笼罩在蒙蒙的薄雾中,我们都盼着一场隆重的日出将这延续多时的阴湿天气驱散。日复一日,昔日最平常的场景变成了一个被念叨不休的新心愿,我们钻在屋子里打牌、看电视、说闲话,但都于事无补。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样子,雨季还要继续。在雨水最大的时候我们站在窗前看屋檐下的滴水,那一长串一长串水柱子像轻微的炮弹似的自高空里俯冲而下冲击地面。雨落阶前,冲出了一个个浅坑。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于远行但适于沉思,因为光线暗淡,我们在黄昏到来之前很久就把屋子里的灯打开了。灯光的照射使每一间房屋都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了。仔细想想,到底有多少时日,我们都没有这样大段大段的闲暇了呢?
从我们获得第一桩职业开始,至今已逾十年。其间世事纷纭,忙碌非常。现在再来回忆职业带给我们的新鲜感已经为时过晚。而且自从我们被生存所累,那种回忆往事的冲动一天天减轻,直到今天,它们已经形迹难寻。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大自然赐予我们安宁,那尚且幼小的孩子被抱到了另外的屋子里,时光如轻絮似的在身边流动起来,我们仍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才能够把心里的疑惑讲清楚。十年前曾经纠结于心的往事变成了最小的时间颗粒,如果我们耐心足够的话,或者还能够寻得到蛛丝马迹;可是,从现在启程回到那出发之地所需要的时光又何曾漫长,我们的心里诸事纷呈,简直像泥沙俱下的河流似的,哪里还记得在什么地方可以拐弯,哪一段旅途又是平直而坦荡的长路,然后到了什么地方才是我们所要抵达的终点呢?如此掂量再三,我们心里的畏难情绪越来越重,甚至都想要放弃初衷了。而外面宽敞的庭院里雨声不断,它们像这个季节里的唯一。很显然,我们的思想如果不能被禁锢,就必须有应对之法,但雨水不会感知我们的不快而停止下来,即使我们祈祷也不行,而且在北部多旱之地,还从未听说人们会反感雨水呢。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无法到户外劳作,于是把外面的场景移植到室内;我们不能够凭借虚拟的指向产生灵感,只好将实景当替补了。在这种简便易行的法子里,我们感到思想开始充实,那无边际的茫然之感渐渐退却了。还有一些突然而至的瞬间带来了生命的阵阵隐痛,它们迅速变得无比清晰。这一段时期弥漫在我们脑海里的许多事都纷扰着传递开了,像一条河流沉积的淤泥,因为流水加速,它们都被带动起来,浮现在河面上,以至于把一整条河流都变得浑浊了。可这种情景才接近了最后的真实,它呈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完全没有遮蔽物。在河水流淌的时刻,我们的思想运行不会停滞;新的事物充斥我们的眼帘,它动静很大地从远处发源,流水充沛,即使稍有阻塞,也不会对我们形成伤害。这时再来回忆这些年中职业的变迁,顺带说到生活的难度增加,心中的隐忧也像我们观察中的泥沙,就再也自然不过。往事历历,已经不可胜数,可我们的记忆自有筛选和剔除。那已经断裂的部分难以接续起来,基于此,我们所追求的完整性叙述也就无迹可寻了。站在离河水不远的浅滩上,母亲说,现今,你们的生活牵牵绊绊,正处在“河坑”里,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够顺遂了,也还是个未知数呢。
可我们从河滩上仰视堤岸,总觉得二者之间的间隔并不远,如果抬脚迈步,似乎连百步都用不着,只五十步便走到了。而这些年里,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可归结于此。也还是从十年前开始,甚至更早一些,我们尚且是个顽劣孩童之时,关于人生的种种预言就被深种脑海。生计艰难,家境窘迫都成为借口,我们倘若一味顽劣和胡闹,那未来将会成为荒凉的未来,我们竟至于连立足之地都丢失了呢。而且河滩上风急浪高,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如果我们上行一步,那风景就开阔十分,等到我们登上堤岸,那整条河流就变成我们眼底的风景了呢。在堤岸上我们再来回顾那昔日种种,甚至说起自己身份卑微,都可以一笑置之。因为堤岸适于久居,我们成为幸运的登陆者而于心自安,已经不用再惧怕河床里涨水侵蚀身体了。最初发明堤岸的人显然早已料到后来者会苟安甚而邀荣取宠,因此在长长的陆地上,常常会有湍急河流的缩微景象。到了人生的某一个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一点,并且结合我们自身的经历而懂得了生活的辩证法。这些年来,我们已经数次经历了这种辩证,生活像是被用来证明什么事物的,我们已经开始成为抽象思考的囚徒了。长此以往,我们对于那砌筑堤岸的人心生不满,以至于要自身筑岸的呼声越来越高。我们设计好了图纸,身体力行,搬动石块和水泥,并利用一个个长长的假日来逐步施行,用了十年或十五年的时间,就把那堤岸筑好了。我们第一次将双脚踩在自己建设的实地上时才获得了无可比拟的自尊和自信。这堤岸将久历风雨;我们从此后便成为一个自由人,可以自在地生活了罢。
可是生活,它又怎么会止于一道小小的河岸呢?
可以听到声如裂帛的大风,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黄土。站在阳台上俯视,城市里的人群如蚁。有灯光渐次亮起。当然还有狗吠。我在许多文章中提到的狗吠,在黄昏或午夜时响起来。因为这是乡村生活特有的经验,所以近来梦中,常常分不清置身所在。这当然仍是在我的居处,这当然仍是在城市。只是,此处偏于东山一隅,古小说中习见的月黑风高夜,我设想,最理想的区域便应该是这里。午夜里也有风声,因为沉默和寂静,那声音便被扩充、拓展,直至时间和空间的无限远处。尽管多梦,但夜里照旧可以睡得安稳。这是十年之后的梦幻,夹带着无限数的往事和联想。那过客匆匆的年代已经隐去,包括那少年时的奔波,仓皇中的缕缕诗情,全都隐去。我目下所见的楼群,那钢筋水泥的森林,带着或有或无的冷意,就矗立在那里。
黄土重新覆盖了大地,它不是我们生活中最缺乏的部分。我从自己居住的地方出来,下楼,随着重心降低,整个人再度变得小下来,我很快就会融入到外面大马路上的人群中,所有的概念必须重新界定。我时常纠结于这样突兀的变换。在所有的十字路口,等车的可不只我一个人。我从来不曾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相遇在这里。有时候会看到一两个熟识的邻居,有时候也会说几句话,但从来没有那样的时候,我们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友人那样,在大马路上谈论任何热烈的话题。当然可能看到爱,与我们素不相识的情人们的拥吻,还可能看到夫妻间突然爆发出来的矛盾,无情的咒骂和不计后果的拳脚相加。看到一个被生活折磨成疯子的妇人在河边唱着高昂的赞美诗,看到她脏而黑的手。还看到自己心里对她的厌恶。然后会看到风吹起了所有人的衣襟。
冬季了。大风携带着黄土一点点地来到了城市。每次出门,我们都穿上厚厚的衣服。在小区大门外,因为并无树木房屋遮蔽,一股一股的风贴着住宅楼的墙面向我们刮过来。每一次,儿子都会被这股大风吹得紧张,呼吸不畅。他用双手使劲地抱着我或者妻子的头部。他早已学会了说风这样的词。他早已学会了说雨水,打雷,大树。我们恨不得教会他认识大地上和宇宙间的一切事物。他尚且不太懂得我们的用心,但他早于此,开始认识太阳,月亮,星星。更早的时候,他还认识了灯光。但他没有见过较为原始的油灯,那跳跃的光线曾经伴随我度过了整个小学时光。他的头脑里不会有灯光微暗的漫漫长夜。他只是在我少年时睡过的土炕上睡过若干回,凛冽的风声和婆娑的树影让他恐惧,那应该是他对整个自然界产生认识的开始。他从乡下看到的泥土被他带回到了城市里。
我每天从东山进城,沿路看到的景象并无变更。这应该是我所选择的生活。我曾经憧憬的无限性被日复一日地屏蔽了。十年前我所拥有的那种无根的漂泊像长了脚的时间,它点点滴滴地溜走了。新生活的希望总在若有若无之间。上班的人们总在若有若无之间。有时候,我并不能意识到岁月的增长。这是我们在新世纪遭逢的第一个十年,所有已逝的时光给我们留下的东西过于纷杂和缭乱了,像极了我们楼下正在施工的花园露台上堆房的散沙。此前我们所经历的种种,与十年前的一切又多么相似。当时我们曾经预测的未来十年,现在已经揭晓全部答案。如果我们去写作自己的故事,十年不可成为一个确数,因为它毕竟不像数学那么精确。但若以历史论,它势必成为一个确数,因为尘埃落定,除旧布新,新的十年已经来到了。
我们旧日里常有的茫然之感,大抵因为年轻所致。因年轻而思维臻于虚妄,终使多事无果而终。十年过去,当往昔的故事都变旧,那幼稚的面容也染上风尘,而隐约可见的皱纹和白发,又像是一种崭新的馈赠,它已经变成烙印在大地上铭刻,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使其彻底消散无踪。在我们旧年居住的地方,如果没有新的主人入住,那破败和荒疏会很快笼罩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短暂的空缺都会使屋子加速变老。我少年时住过的院子隔壁,有一所闲置多年的院落,因其早已败落,所以成为邻里出入门户的捷径。当我们从街口的豁墙处进去,那没膝的荒草会变成行路者的阻隔。若在夏秋季,那四处跳跃的蚂蚱欢呼雀跃,像在替代远出不归的主人热情迎客一般。站在院子里望过去,那兀立百年的老房子也快倒塌了,我们从来不敢近前。那屋子已将被黄土埋没了。
如今居于二十层的高处,距离地面约为五六十米。一切固有的经验被打破了。离开土地越远,穴居的感觉越为浓重。自从搬迁到这里,儿子每天都会带着小铲子下楼,与其他的小孩子结伴玩土。在孩子的世界里,对地面上的一切有着天然的亲近。这大抵是人类的本性。我在三年前曾经书写过那种离地飞翔的感觉,但那都发生在梦寐中。如今,那个重复多次的梦境再也没有出现,这大概是被潜意识无数次驱逐的结果。我们当然不能凌空而居,我们希望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与地面有稳固的连接。生活在高处的错觉使我们一度偏离了日常的视野和轨道,如今我再次回过头来,贴近那曾经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大地。在地面上走路我觉得踏实,与十几年前我栖居在家乡的感受极其相似,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具有凌空蹈虚的本领。这大概是我们无数人的宿命。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理所当然,我们都是黄土地的产儿。
热。铺天盖地的热,一次荒唐的出走让我加深了这样的体验。我无数次地回想那次秘密旅行。但秘密终于被揭发,仿佛案情告破。我躲在一个已经被解构的梦中,仔细地想路途中那张脸。她被汗水打湿的眉毛写满了对家园的思念。写不出来的汉字——这是又一重秘密。我还想列车。黑夜中驮载着流浪的人群南下的列车。窗外的夜风景承受着数不清的目光短暂而茫然的注视。在这些目光之中,那远方的无名的异乡恍若一道暗影——被陌生人眼中的恐惧勾掉了魂的女子,就隐藏在那暗影的背后。夜色之下的田野在无来由地奔波。宁静,成了一种可怕的奢侈。夜光中,我回过头来,专注地观察一群人脸色中的无助:有几个孩子,神色迷离。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在表达一种撕心裂肺的离别后的伤痛。我甚至联想到:在久违了的乡下,双鬓斑白的母亲用双手为他们清洗过伤口。
夜色深了。9号卧铺车厢里的人都已安睡。隔着一道狭窄的走廊,我仿佛听到了那些有钱人沉睡中的轻鼾。是的,鼾声响起来了。但不是从9号车厢传来。夜色中昏暗的秘密的过道,是一重隔开不同人群的天然的屏障。极度的疲惫中,我仍在想从前。从前那么短暂,极像这次旅行中的一刻断然回顾。渐渐加重的沉寂中,有躺卧在座位底下的少年人在不屑一顾地散发出梦中的呓语。醒着的人的低泣。头顶上,行李架上的旧衣服晃晃荡荡。那两个扣眼,宛若瞌睡人的双目——它使劲地盯着这一群远行者。因为某一人的咳嗽反复地惊醒,因为某一种挤压而备感凄凉。它在用一种意志同夜晚较量。这一种较量瞒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们,它不动声色地走进了一个观察者的心中。那沉默中的事件已经暴露。而列车在旅行。
我记忆中有一个靠近午夜两点的无名站点。窗外,看不清任何事物和形体。我猛然想起这是在江南。夏天席卷而来的热气曾经把胸膛上的背心加温和弄湿。手心手背上都是难闻的汗水。一群人的汗湿浓重,熏走了过路的人们。站台上,竖立的站牌前,站着两个不吭一声的双手平举的列车员。他和她用稍显失神的眼睛重复例行的公事。日复一日,他们在延续着生命。并不盼望有奇迹发生。持有这种理想的只是一群喜欢奔波的人。他们天生的劳碌命。
列车开始加速。经过与黑暗和孤寂及其荒凉无奈的交锋,我开始昏昏欲睡。半醒半寐中我用不远处一个靠窗的座位上一个少女安详的眼神来安慰自己。我或者在想象着一句诗:迟到而安详的吻……她的眼神明媚。清澈如波的女子。流落在八月里的形容词。她乡下的小侄儿拉着她的衣角,急促地喊她“姑姑”。她的哥哥嫂子都曾流浪在外。他们迷恋南部群山间的夏日气象。
……最初的经验只是来自书本。而今身体力行,我再度有了一种生命趋于极致的卑琐的冲动。看看在接近黎明时浑然不觉的面孔,一种祈望在悄然地升温。只是我尚且没有学会控制和掩饰自己的情绪。茫然中似乎有人在反复打着呵欠。外面的一线曙色照亮了车厢和被惊动的人的脸。我揉揉没有睡好的眼睛、双耳、鼻子、胳膊和双腿,对来自周围的形形色色的窥视丝毫不觉。
夏天在制造着陈旧生活的古老的一幕:我觉察到了一个个外乡人的秘密的潜行。他们的脚步混和了南北方的异同、土壤的质地区分和颜色的差别。他们中有厨师、建筑师、写作者和高傲的少女们。我还觉察到了他们在异乡的小小的口角和厚积薄发的矛盾。仿佛临战前的一幕,必要的冲突一触即发。我希望这样的事故来自幕后,被天空稀释的星光最好能照耀到一切——当阳光出齐了时,一些躁动已经瓦解冰消。
但更大的愿望被我藏在了心中。我甚至不愿意写出来。当列车终于停靠在一个偏僻的小城,我一度泛滥于胸中的泪水怦然流出。外面汹涌而来的夏天是由焰火构成的,它们是否经由上帝之手,把一些秘密揉碎了,它们是否看见了一个被火光压低了睫毛的北方男子,在走下列车的一刻,他愈加荒蛮的灵魂中绽开了一首诗。
是的,诗。
南方的又一个夏夜在小城降临。声如狗吠的蛙鸣在夸张着那一夜。一群突兀的闯入者,像侠义小说中的丐帮中人。我们在某一幢楼的顶部观察天空和200米远处的住户。偷窥——这是流浪的鲜艳的标记。是的,她的衣着鲜艳,因为远距离产生的朦胧的美感,使她离开了常规和俗世。那一夜,我琢磨着她的美。次日,烈日炎炎下我行走在小城隆起的一带高地。自顶高处蜿蜒射出的伏暑让这个城中的人热烈而单纯。热啊。他们的呼喊清晰而确凿,但他们的生活模糊不清。在每一个角落,都聚集了乘凉的人。奇形怪状的服饰,身体中最大面积的裸露,我那么奇怪——他们的身上没有汗水味儿。
比出走更加无序的境遇次第来临。举目无亲、日常用度的捉襟见肘,完全生疏的异域方言。街道上突然拦截之后的盘查——像对待那些真正身份不明的人。我把随身携带的证件一一呈现,但终于躲不开他们日趋高涨的好奇心。“记者,不像。”我一遍遍地听到了这种评价,有些哭笑不得。我无从解说,也无法逃匿。每天夜里,我们仍然重复前一夜的功课,举止乖张而盲目。一种不负责任毫无秩序可言的命运原来竟是隐在车票背后的一次旅行和一张薄纸。那纸上记着几人的名姓。没有呼吸和转折的生活反反复复上下于楼梯之间。出门进门仿佛要对好重重暗语,隔壁邻居家中传出的武侠剧中正在争夺一部旷古秘籍。
时间在热和热的交替中蠕动。有时候,一个人在城中走走。原来这是一个城中之城。大城的外围是我们途中遥望的高山。而我们就被吸附在一座城市的腹地。也有艺术家和同道中人。在临时租来的居所中,几个身份同我们一样可疑的男女青年每天做饭、如厕、画画。光着膀子睡觉(指男青年),对着镜子描画双眉(女青年)。有时候,走出房子,同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相遇,默然而愣怔地盯着她看,已然迟钝的视线仍似要传递一种爱情。太阳光白晃晃地弥漫,仿佛一个古老的寓言,大地上的异性相吸——一个亘古不灭的定理。
然而,她最终仍然会首先转身。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中苍凉无限。目送她,回想她似有似无的娇羞。某一个瞬间的风情如画。她就是那个喜欢在夜间唱几句的女孩子,黎明时给远方的恋人们打手机汇报行踪。我的恋人们——我总在心中呼唤这一句,并且并不顾及身旁之人的怀疑和轻薄,在笔记本上记录每一天的相思。
夏天仿佛在为我们缔造一次凡俗生活的艰难出路。很快,同行的诸人流露出对此次外出的厌倦和迷茫。那种时刻,楼下的小贩以高亢优美的调子叫卖着冰藏的饮料。他们的呼喝之中将诞生一位善唱赞歌的男子。他沿着城西的公路运来了西瓜,并告诉我们:天还要热下去啊。但,几天后有一场雨会经过这里。我就在他的店里看见那幅中国地图。我不习惯他同其妻在人前的黏糊劲。他俩的双臂,甚至双腿,缠绕在一起。
几天后我离开了。甚至来不及告别,从一个夏天抵达另一个夏天。沿途,遇上那些新鲜或陈旧的脸。在夏天,一种比诗歌更加旷朗的背景浸泡在远行途中,并被各种粗壮的手臂,托举而上?
或许我还会想它。在返回或向更远处奔波的时分想她们。我彻夜不眠,想无所适从的繁忙生活,想一次旅行。车过黄河,我探出头来。我记住了那一刻:河水平淡如镜。远远看去,月天一色。这是一种回归之后的特定情境。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以来,夏天诞生并解除了秘密;幸福,只是一次被悄然挽回的悲剧性顺从。
2005年,与潞潞(左一)谢大光(中)、杨新雨(右一)三位老师合影
本专辑责任编辑:远 人
闫文盛专辑
创作,也应该抱一颗平常心。你所从事的其实是一种很平常的职业,不要抱什么优越感,更不能自诩“精神贵族”,作出“俯瞰芸芸众生”那种姿态。要尊重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明白自己的生命和他们一样平常,一样卑微,这样,才能具有一个作家应有的同情心和悲悯情怀。
Yan Wen Sheng
闫文盛,1978年生于山西介休,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现供职于太原文学院。著有散文集《失踪者的旅行》("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0年卷)。1996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约有100余万字小说及散文作品刊于国内各大文学期刊,并数十次入选各类文学选本及年选。获2007-2009年度赵树理文学奖、第十届太原文艺奖、"雁门杯"优秀小说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