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派石诗文简论

刘万川, 曹向华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24)

刘万川, 曹向华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24)

石是明正德嘉靖年间的一位重臣,也是茶陵诗派的中坚。其诗歌关注百姓忧患,正视朝政得失,吟咏性情也发自由衷,虽形式上拟古色彩较重,但学唐之时也屡有佳作。散文创作不为空言,文笔省净,颇有雅趣,以游记体最为出色。

石; 拟古

Abstract:Shi Bao is an important official in the imperial court of the Ming dynasty and a member of Chaling School during the reign of Zhengde and Jiajing of Ming Dynasty.His poems show his concern about the sufferings and miseries of the people and the political gains and losses,.Most his poems are lyrical and heartfelt.Although he modeled his literary and artistic style on that of the ancients,he produced many excellent works in the process of learningfrom the Tang Dynasty poetry,.Useless words are not welcomed in prose-writing.Shibao's poems are characterized by their simplicity,elegant taste.He is also well-known for his literary form in writing travel notes.

Key words:Shibao; archaism

《四库全书》收其《熊峰集》十卷,前四卷及七、八、九卷为诗,五、六卷及第十卷为文。另据《明诗综》有《恒阳集》,已佚。

一

茶陵派虽组织不甚严密,但常有唱和聚会,黄佐的《翰林记》、何良俊的《四友斋丛说》等都曾记载这一盛况。《熊峰集》中《中秋前一夜西涯先生召诸生会饮命题试月》、《春日郊斋即事呈西涯学士先生》、《西涯先生席上偕严宗哲阊侍御王太仆伍秋官饮命韵更送以言》等诗作,即记载了李东阳、石二人的师生之谊,也从某种角度说明李东阳对其创作的指导和引领作用。石诗语:“多少英豪望后尘,清风长播玉堂春。斗星麟凤光天下,韩柳苏黄合一人。”(《得西涯先生手教》)足见其对李东阳的崇敬之情。

首先,在题材内容上,茶陵派被后世称许的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能摆脱前代台阁诗人高高在上的心态,以传统士人的责任关注下层社会。“三杨”等人在开国盛世之时,“以其和平易直之心发而为治世之音”尚可理解,而正德之后,官员腐败,民不聊生,起义风起云涌,雅颂之诗已经不适合现实。石高居朝堂,但却创作了大量学习并继承的中唐新乐府的作品。

如《贫家行》以女子自述表现农民的艰难生活:“深山有鹿水有鱼,平原终日无宁居。村中昨暮正长下,官府星夜驰文书。父老讹传阅户役,有马出马车出车。妾本贫家女,少小得养息。自嫁与良人,日出官家力。眼见春泽生,欲谋今岁食。牛种犹逋巨室钱,蚕桑敢望当窗织。城南草屋才两间,千钱出易无人还。夫妻只有一弱子,不忍弃去携归山。已闻长吏税间架,恐有生死鞭棰下。”又如《糟吟》:“高堂置酒白日,颠裳倒屦意未阑。主人不惜珠璧碎,麟剥凤充朝餐。西池鼓发纵牛饮,烂醉掣断曼缨冠。狂歌剧舞无夜旦,宫商错乱知谁弹。春缸绿沸壮士喜,红笼晓开鹦鹉死。尽脱金貂岂论钱,不妨曲蘖多成市。湘南遗老坐叹息,斜日烘颜亦酣色。江上何人更唱歌,千愁万恨无人识。”

这些诗歌在写法上继承元白,铺陈贵族的骄奢,却以“湘南遗老”的叹息作结,引人深思。还有《田居》中,通过回忆先王在世时的“老死民不流,官长鲜迎走”的生活,反衬如今“石犹不盈,焉知肉与酒。”以盛衰变化批评朝廷施政的失败。还有站在官员角度所作的《鼓不绝》,“凭君听萧鼓,中有劳者声”写富贵不忘贫民,表现了为官者的良心。当然,不可否认,这些作品相对杜甫对于百姓苦难感同身受的情感内涵还有相当距离,但较之台阁诗人顾及自己的官员身份,在任何情况下都以廊庙富贵为内容、“平正纡徐”为风格的诗歌已经是大为进步。

台阁诗人诗风奢靡,缺乏真性情,茶陵派诸人的关注点都有向个体内心转移的倾向,虽未成气候,却涌现出部分表现真实自我的诗歌。

谁言负休不择地,青苔白石安可弃?谁言贫仕不择禄,人情一旦如转毂。东家生子颀且长,西家小儿亦相当。鱼龙头角或上下,凤毛鸿翼俱翱翔。九重昨夜下明诏,东家蓬户生光耀。少年位列执金吾,拥者拥兮趋者趋。怀宝不售君子节,太息西儿犹服儒。街前燕雀无虑万,朝朝东飞暮西返。东家画梁稳可栖,切莫随风飞向西。西家网罗不可度,门前冷落无遗梯。嗟哉!人情反复安有公,燕雀亦与人情同,回身掩户且高卧,安用空罗张晚风。

联系诗人最终被帝王净身出门的惨淡结局,诗歌中的感受是由衷的。

还有一类是抒情之作只写日常感受,这类咏怀遣兴的诗歌也占据着《熊峰集》的大量篇幅。如《听雨》:“君不见芭蕉叶梧桐枝,离人一听思千里。亦有潸然堕泪时,阑前不复植此种。恐经百感凋华姿,今宵忽听荷盘雨。依旧闲愁千万缕,乃知古来壮士多悲心,不用当筵怨歌舞。”写夜听雨打芙蓉,孤独感、思乡愁笼罩心头,是写游宦之悲,还有诗歌表现对仕宦生活的疲惫:如《秋日遣兴》:“我虽宦游人,自是悠悠者。忽逢邻叟来,相欢坐桑下。”再如《雨坐述怀》:“古来忠与邪,往往激褊浅。长城能自坏,元恶畴克殄。所以乐道人,但欲脱轩冕。”《秋夜》中“嗟彼蜗角名,烦此孤鹤心”之句颇有苏轼之叹。也有对时光流逝,人生无常的慨叹,如《述志》:“五采莫如白,数动莫如息。贵名几丧身,嗜利竟死食。”还有写为官的漂泊,如《出城》:“对床盟在逢新月,负笈年多识旧程。莫叹绿丝容易改,短亭疏柳半平生。”

其次,在诗歌艺术表现上,茶陵派实开明中期复古思潮先河,如前七子领袖李梦阳所言,“我师崛起杨与李,力挽一发回千钧。”茶陵派其核心思想就是超越前期的台阁乃至宋元,而学习汉唐,比如李东阳最有代表性《拟古乐府》二卷的创作。《熊峰集》中也有数量极为可观的拟古作品。

翩翩海中蚌,长养非一朝。含灵向秋浦,出没随春潮。展月夜咀华,精爽洞丹霄。孕为径寸珠,光采兼琼瑶。远人致筐篚,万宝坐自消。本期缀冕旒,何意投寂寥。圣王惜合抱,尺朽安足嘲。

运用比兴手法抒发自己身有利器却怀才不遇、寂寥孤独的感受。再如《行路难》中:“行路难,不能不行奈路何。宝刀骏马成蹉跎,道逢酒伴且痛饮,世上知心本不多。”用乐府题目原意,写自己人生道路坎坷,知音难遇。《静志居诗话》记载:少保爰立在永陵初年,是时诸臣以议礼忤旨,帝初欲援以自助,而鲠直自守。至三封内批,帝心弗善也。故虽位列中台,其诗多蹇产而不释,如云“黾勉二十年,十事九失意。”又云:“人生值命薄,所遇多不平。”……乃知人生不得行胸怀,虽作相与不遇等也。[1]这种不遇的情绪由于当时的环境和身份决定,只能以这样委婉的形式出现。

诗歌风格上,诸多盛唐诗人中李东阳最为推崇的是李杜,所谓“作山林诗易,作台阁诗难……惟李杜能兼二者之妙。”[3]他提倡诗歌的雄健之美,“我思古人不可见,健笔雄词两超卓。”(李东阳《石鼓歌》)在《怀麓堂诗话》中,他表示:“长篇中须有节奏,有操,有纵,有正,有变。若平铺稳布,虽多无益。唐诗类有委曲可喜之处,惟杜子美顿挫起伏,变化不测,可骇可愕,盖其音响与格律正相称。回视诸作,皆在下风。然学者不先得唐调,未可遽为杜学也。”[3]石七古的诗风追求和声律使用上,深得李东阳之传,常能以气贯之,一泻千里,颇有太白之风。以《浩歌行》为例:“春风秋月何年毕,今人古人三万日。少年不觉成壮夫,一日悲歌长六七。人人都说太平年,年去年来亦忽然。未论功名到钟鼎,须臾白日凋朱颜。君看书剑还如故,烟阁云台不知处。古道聊驱羸马行,壮心几逐飞龙去。长安辩士如悬河,豪气能倾马伏波。缨貂锦一朝歇,露盘仙掌仍嵯。君不见杯中酒,又不见筵前歌,酒阑歌尽人何在?依旧年年芳草多,金印玉腰真可羡,丈夫未遇欲如何。”意脉畅达,气势奔放,起伏节奏近于李太白。再如《出鞘龙》表达“报国那能计生死”之决心,也颇具豪气,还有《答秋官蔡从善自南都见寄》,洋洋洒洒三百余字,叙事、写景、抒情、议论相结合,抒发人生失意之感。《明诗综》中记李宾之语:“邦彦诗词皆中矩度,而七言古诗尤超脱,凡近众所不及。”[4]

《熊峰集》中的近体律诗则倾向杜甫,诗风沉郁。如七律《和杜工部秋兴八首》其一:“恒山西望绣成林,绝壁奇峰剑戟森。云满碧台隋帝女,树藏红庙汉淮阴。西风牧笛吹遗恨,芳草歌楼动客心。最是南乌栖未稳,黄昏钟鼓乱寒砧。”不但题目中明确言明是和杜之作,而且诗三、四句中语序的调整追求拗体。明初的文人普遍认同的观念是“诗盛于唐,尚矣。盛唐之诗称李太白、杜少陵而止”(贝琼《乾坤清气序》),所以,也无怪乎当时东南文士有推少保诗溪北方之冠者。散文创作,石主张奋笔直书,不为无用之语。在《送刘进士奉使序》中他提出:“为文章不拘拘剪剪,沛然吐其辞而放之。若汉廷诸臣议论,虽人尽其说,文采焕发,然诛则诛、贬则贬,自有扰而能毅,杂而郴乱者,亦可谓精矣。其论古今贤否得失、及策当世之务,善操事柄,守之不移。某是某非,此可予、彼可夺,虽未必尽合于中,然麾之进退如臂使指,不为畏首畏尾,支离浮游之言,盖以其所精者而达之他文故能如是。噫!作文之法当如是矣。”

二

《熊峰集》中数量最多的是赠序文和赋作。其中赠序多与自身的官员身份相关。往往开篇大处落笔,然后联系所送之人评论叙写。如《送刘都事致仕序》论正确的仕隐之道,《送张节判还莒州序》批评世人“狙巧善避,遇肤则噬,遇腊则吐”,但有很多都是应酬往来的创作。

赋作题材涉及抒怀、咏物、登临等,多是有感而发,情感表达占据主流,与茶陵派主张“真情实意”相合。其代表作《登封龙山赋》写自己登高望远,对家乡土地满怀深情,对故土人民强烈热爱,慨叹历史,睹物伤心。“其东则古之大陆”,“其南则汉之巨鹿、中”,“其西则战国之陉山”,“其北则古之中山、曲阳”,分别铺陈论写,“嗟乎!燕赵之地,先王封建井田之地也。燕赵之民,先王耕食凿饮之民也。燕赵之俗,先王礼义忠厚之俗也。奈何世治则有,世乱则走,晋既东去,宋亦南狩。或割地以求成,或退兵而蹙守。”“此固有家国者之谋,然亦士君子之宜忧。”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意。《经丘赋》有感于陶渊明“崎岖经丘”之语而作,有“伊振世之豪杰兮,徒名存而骨朽。宜达人之大观兮,递托情于杯酒”之语,实际是宦海沉浮后的矛盾心理。

出宣武门,迤逦西南行五六里,市井渐远,原野延袤,道旁古阜,累累隆起,侧立或颓而仆,若断若续。麓有庐洼,有畦,红披绿纷,高瞰卑仰。有麦数百区,长风曼衍,若巡崩岸观波澜。盖元之外罗城也。……从者屡报,雨将至方。舍舟命骑巡归涂,则云已四合,雨骤下如注,雷电击平野,归者相先后不能及,潦奔道左。人马行波涛中,冠冕衣履尽沾湿。比及城则已将下钥矣。……呜呼!君子之学,不以藏修废游息,亦有善谋者或于邑,或于野,则山水泉石之赏,自古以然。晋唐而下风流日胜,不能无以宴游隳公务者,故君子病焉。自余前岁冬再入京,且将二载。始得与诸君一集,亦已辽阔之甚宜乎?未尽之兴不能无憾于风雨也,虽然抑于是而知所未至焉。盖乐之在人不惟人不可极。虽造物者亦若靳惜之,不欲其无继也。夫惟圣人为能忧不伤,乐不淫。故忧乐一致,与物和同。下焉者,情因物迁,鲜克内顾,苟不知节,不至于沉湎怨戚者鲜矣。故君子不可以不慎游哉?

前段写法近于唐柳宗元山水游记,色彩铺陈,短句流畅,后段则近乎宋王安石文中常有议论,也说明石之文实是学古洗主一端,转益多师。还有《午风亭记》的写法与此相近,也是先以诗意之笔写动人之景:“四外环植桃李,诸木间以花卉蓊然而秀,灼然而葩,低昂相顾,若坐若起。有竹数丛,然而立。又若神仙幽士,高视远想,得意而徜徉者。亭稍北为小池上,横木为桥,引井水自渠而入,可蓄可泄。宗易之言曰:自吾亭之落成也,适五六月之会,天长日舒,群象嬉悦。予时时往登之,清阴旁交,远风徐来,襟畅韵达,恍然不知,朱夏之炎,亭午之毒也。因以午风名之,不亦可乎?”而后再讲制礼、作乐的道理。两篇文章的文笔省净,写景之句文人高雅情趣的反映,这种写法上承苏轼小品,下则启发了本朝的小品创作。

另有《宜安城记》,短小精悍,融考证、议论于一体,其中虽有怀古之意,但对自己建立功业的激励渴望,一目了然,颇有姚鼐桐城之兆。

宜安,汉旧县也。汉以前为赵地,考之史记:李牧拔宜安走秦将桓齿奇者是也。括地志云:在藁城县西南二十五里,今其地有宜安社、宜安村,故知此地为旧趾无疑,但其城化为陂桑田,不可复识矣!于乎春秋战国之世,燕赵之郊正当用兵之冲,生民涂炭,旦不谋夕,天下虽有圣贤,不在王者之位。故廉蔺李赵保障攻守于国最为有功。今虽千百载,父老犹往往指阜:曰此牧冢,指丘曰此廉将军台。是否虽未可知,然功德在人,没世不忘之意。此亦可以观矣。

记人文章,如传记《张岳州传》记载成化间张举,为官清廉公正,得罪权贵而得祸。去世后,“具检其箧,惟俸钱数两,及衣衾而已。”联系石离职时的清贫,正体现了作者的政治理想。其他《刘按察传》中的刘俊、《卫太守传》中的卫瑛都是清廉官吏,也可见作者之好恶。还有杂文《媒说》,虚构“里媒”和“大媒氏”,通过后者对前者的教导和经验传授,“吾为媒三十年矣,被选入官亦复十年。吾誉枯杨使为春华,吾毁白台使为嫫母,吾言一出彼各心醉,彼执一端我当其会收两家之欢,得三倍之惠。卒有乖迕,吾委诸其邻,其邻不受,吾委诸其亲,其亲不受,委诸他人。彼自交恶而吾洁其身。”“以吾观今之仕者,何止一大媒氏哉?而顾偃然自以为得计亦甚矣。”在文章结尾直接对半能是非、圆滑处世的人物突出批评,体现出作者“不为畏首畏尾、支离浮游之言”的主张。

[1]朱彝尊.姚祖恩编,黄君坦校点.静志居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2]王世贞.陆洁栋,周明初批注.艺苑卮言[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3]李东阳.李庆立校释.怀麓堂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朱彝尊.明诗综[M].北京:中华书局.2007.

注释:

②参见南京师范大学2003年博士论文,司马周《茶陵派研究》.

A Study of Shi Bao's Poems of Chaling School

LIU Wan-chuan, CAO Xiang-hua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24)

I20712

A

1671-9743(2011)03-0047-03

2011-02-20

刘万川(1977-),男,河北滦南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从事古代文学和历史文献学方面的研究。曹向华(1977-),女,河北黄骅人,军械工程学院基础部讲师,硕士,从事古代文学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