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永燕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重庆 400715)
“冒”组同源字考证
谭永燕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重庆 400715)
从音、形、义等方面考证“冒”、“冥”、“冡”、“蒙”、“矇”、“濛”、“幪”、“朦”、“夢”、“瞢”、“霧”、“霿”等字的同源关系,来揭示汉字发展的某些规律。
“冒”组字;同源关系
汉字的外在形式是字形,内部因素是字形所记录的词的读音和由这个读音所表示的词义。而字形在最初的时候一方面是根据它所表示的词义来设计的,另一方面又往往含有表音符号。因此,汉字的形音义之间会表现出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同源字作为一种特殊的用字现象,正是汉字形音义复杂关系的综合体现。本文从音、形、义等方面考证“冒”、“冥”、“冡”、“蒙”、“矇”、“濛”、“幪”、“朦”、“夢”、“瞢”、“霧”、“霿”等字的同源关系,来揭示汉字发展的某些规律。
冒:是会意字,金文从目,上像帽的形状,头上戴帽子的意思。《说文•冃部》:“冡而前也,从冃从目,莫报切。”《诗经•邶风•日月》:“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传:“冒,覆也。”《汉书•食货志下》:“廉耻相冒。”颜师古曰:“冒,蒙也。”《王商传》:“水犹不冒城郭。”颜师古曰:“冒,蒙覆也。”“冒”的意思由头上戴帽子引申为覆盖的意思。有“冒絮”一词,指的是覆额的头巾。《史记•绛侯世家》:“太后以冒絮提文帝。”《集解》:“巴蜀异物志谓头上巾为冒絮”。
冥:甲骨文从廾(双手)从冃,表蒙盖,里面是月或者星,表示天空像用布幕蒙覆住一样昏暗,只闪着星月,篆文将星或月讹化成日,将双手讹化成六,隶变后楷书写作“冥”,本义是夜深,如:《诗经•小雅》:“噦噦其冥”,“冥”解释为夜晚。《说文•冥部》:“冥,幽也。从日,从六,冖声。日数十,十六日而月始亏,幽也。”颜师古曰:“冥,暗也。”这里用的是引申义昏暗。
冡:甲骨文是会意字,本从冃(表蒙盖)从隹(鸟),以物覆鸟之意,篆文改为覆豕,隶变后楷书写作“冡”。《说文•冃部•》云“冡,覆也”。段玉裁注:“凡蒙覆僮蒙之字。今字皆作蒙。依古当做冡。蒙行而冡废。”“冡”是“蒙”的初文,“蒙”产生以后,“冡”就不常用了,最后,“蒙”就取代“冡”作为通行字。《说文•艸部》解释“蒙”:“蒙,王女也,从艸冡声”。《尔雅•释草》:“蒙,王女。”注:“蒙即唐也。女萝别名。”《诗•小雅•頍弁》:“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毛传:“女萝,菟丝,松萝也。”按照《诗经》和《毛传》的解释,“蒙”的本义是附生在松树或者柏树上的成丝状下垂的一种蔓生植物。由于其“施于松柏”即覆盖于于松柏的枝干上,因此,“蒙”又借以“覆盖”之意。如:《诗经•鄘风•君子偕老》“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左传•昭公十三年》:“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幕蒙之,使敌人守之。”都是取其“覆盖”之意。
矇:《说文•目部》:“僮矇也,一曰不明也,从目蒙声。莫红切”段注:“矇,童蒙也,此与周易童蒙异,谓目童子如冡覆也。毛公刘熙韦昭皆云:有眸子而无见曰蒙。郑司农云:有目朕而无见谓之矇”郑的说法与前三人的说法大同小异,“矇”就是眼睛生翳而看不见的意思。《楚辞·七谏》:“将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发矇。”《考异》:“矇一作蒙。”“矇”与“蒙”古字相通,后来随着词汇的发展,“矇”就从“蒙”里分化出来专门表目因有翳而不明的意思。后来又引申出使盲人眼睛复明,喻启发蒙昧,开拓眼界的意思。如《文选·长杨赋》:“迥今日发矇。”李贤注《礼记》曰:“昭然若发矇矣。”
濛:《说文•水部》:“微雨也,从水蒙声。莫红切”《诗经•豳风•东山》“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段注》:“濛,雨貌。”汉郑玄笺:“道遇雨濛濛然。”《楚辞·七谏》:“微霜降之蒙蒙”《考异》:“蒙一作濛。”《尔雅·释地》:“西至日所入为大蒙。”《释文》:“蒙作濛”。后来为了表由于雨雾等的蒙盖而造成景物不明的样子,便在“蒙”的左边加了一个表义的“氵”。
幪:《说文•巾部》:“蓋衣也,从巾蒙声,莫红切。”段注:“覆葢物之衣也”。扬子《法言》:“震风凌雨。然后知夏屋之为帡幪也。”古代称帐幕之类覆盖的东西,在旁的叫“帡”,在上的叫“幪”。《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引《尚书大传》曰:“唐虞之象刑,上刑赭衣不纯,中刑杂屦,下刑墨幪。”讲舜时以巾幪犯人的面作为墨刑。这些例子都充分说明“幪”的意义与蒙盖有关。
朦:《说文•月部》:“月朦胧也,从月蒙声,莫工切。”《说文新附》:“朦,月朦朦也。”即月色被云气掩盖朦胧不明的样子。后世这一意义得到沿用,来鹄《寒食山馆书情》诗:“楚魂吟后月朦朦。”
瞢:“瞢”和“夢”都是从同一个甲骨文演变而来的,本像一个人躺在床上眼有眵目糊形,表示正在睡觉做梦,后来因表义的侧重点不同,就分化为两个字。它们共有基础“”,是由“苜”再加出人身构成的。篆文省去甲骨文的床,另外加意符目,以突出眼睛在睡梦中由于受眼皮蒙盖而看不清楚之义,成了从目从的会意字“瞢”。《说文•苜部》:“目不明也,从苜从,目数摇也,木空切。”唐玄应《一切经音义•三苍》:“瞢,不明也。”《段注》:“按小雅释天夢夢。夢与瞢音义同也。”“夢”的金文另外加上房子和月亮,表示晚上在房中躺在床上做梦。帛书省去甲骨文的床,另外加上意符“夕”,以突出天空由于夜色的蒙盖而看不明亮之义。《说文•夕部》:“不明也,从夕瞢省声,莫忠切,又亡贡切”。又《说文•苜部》:“苜,目不明也。”本像一个人躺在床上眼有眵目糊形,表示正在睡觉做梦。《段注》:“夢,不明也。小雅。民今方始。视天夢夢。传曰。王者为乱夢夢然。释训曰。夢夢。乱也。按故训释为乱。许云不明者。由不明而乱也。以其字从夕。故释为不明也,夢之本义为不明。”王夫之《说文广义》:“夢,从瞢省,从夕。目既瞢矣,而又当夕,夢然益无所见矣。故训为‘不明也’。”
霚:籀文作“雺”,篆文从雨敄声,作霚。隶变后楷书写作霧。《说文•雨部》:“地气发天不应。从雨敄声,今俗从敄。”段注:“地气发天不应曰霚……霚今之霧字……开元占经引元命包。阴阳乱为霧。亦雨之类也。故从雨。地气发而天应之。则雨矣。”《尔雅•释天》:“霧,冒也。气蒙冒覆地之物也。”《礼记•月令•仲冬之月》:“仲冬行夏令,则其国乃旱,氛霧冥冥,雷乃发声。”《史记•宋微子世家》:“乃命人筮,曰雨,曰濟、曰涕、曰霧、曰克、曰贞、曰悔,凡七。”索隐:“霧,音蒙,然蒙与霧亦相同。”洪范《尚书》作“蒙”。所以,近地之水蒸汽遇冷凝结成微细水点,如云烟状,蒙盖于空中,为霧。有“霧合”一词,表示云雾笼罩的样子,《艺文类聚•羽獵赋》:“霧合云集,波流雨注。”
霿:《说文•雨部》:“天气下地不应曰霿,霿,晦也,从雨瞀声。”《段注》:“霿,晦也。晦本作月尽。引申为日月不见之称。释天曰。霿谓之晦……从雨霿声。”《文选·甘泉赋》:“霧集而蒙合兮。”李注:“《尔雅》曰:‘天气下,地气不应,曰霧。’霧与蒙同。”“霿”即由于雾的蒙盖而天气昏蒙模糊的样子。
这里顺便谈谈霧和霿的区别,《段注》中作了如下的阐释:“释天曰。天气下地不应曰霿。今本作雺。或作曰霧。皆非也……《开元占经》作濛,其引郗萌曰:‘在天为濛,在人为霧。日月不见为濛,前后人不相见为霧。’按霧与霿之别。以郗其所言为确。许以霿系天气,以霧系地气。亦分别井然。大致霧下霿上,霧湿霿干。霧读如敄霿读如蒙。霧之或体作霚,霿或体作蒙。不可乱也。……如玉篇云。霚天气下地不应也。霿地气发天不应也……要当以许书为正。”霧为地气造成的云气且云气相对比较薄,仅限于前后人不见;霿为天气造成的云气且云气很厚以致日月不能见。
从上面的考证,可以得出,以“冒”为代表的这组字都具有蒙盖义。从读音上来看,这一组字,上古音的声纽相同,都是明母字。只是韵部有细微的差别:“冡”、“蒙”、“朦”、“濛”、“幪”、“矇”、“霿”上古音韵部属东部;“冒”上古音韵部属于幽部;“霧”上古音韵部属于侯部;“冥”上古音韵部属于耕部;“夢”、“瞢”属于蒸部。“冒”和“霧”侯幽旁转,“霧”和“蒙”、“冡”、“朦”、“濛”、“幪”、“矇”、“霿”侯东阴阳对转,“冒”和“冡”、“蒙”、“朦”、“濛”、“幪”、“矇”、“霿”幽东旁对转;“冥”和“夢”、“瞢”以及“冡”、“蒙”、“朦”、“濛”、“幪”、“矇”、“霿”互为旁转关系,读音是相同或相近的。所以,它们是一组的同源字,这一组字在原始的时候表示同一个词,完全同音,后来由于语言准确性需要,才针对不同描述对象而分化为不同的字,才产生细微的意义差别。有时候,甚至连读音也没有分化,只是用途不完全相同而已。
王力先生在《同源字论》一文中说:“凡音义皆近,音近义同,义近音同或义近音同的字,叫做同源字。”王先生没有论及同源字形体方面的关系,这主要是因为王先生是从语言的角度立论和他“宁缺无滥”的立论原则。但事实上,同源字不仅具有语音和意义上的关系,而且在形体上也有密切的关系。自从语言和文字有了联系之后,语言和文字就已经不可分割了。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词的变化必然要引起文字的形体变化,而新字的形体不可能凭空而来,它往往要以旧字的形体作为演变的依托。因此,我们在讨论同源字的时候,考虑形体的因素还是很有必要的。陆宗达先生和王宁先生就主张从字形上去推求它们的语源关系。虽然他们有些观点有失偏颇,但所提出的“传统字源学从方法上是用文字来推求语源。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因为文字是语言的书面形式,它的音义本是来自语言中的词的。语言中的词派生后,为了在书面形式上区别源词和派生词,便要推动字形的分化。在词的派生推动下产生的字的分形,《文始》称作‘孳乳’。孳乳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条例,它确实能透过文字现象看到语言中词的演变。”这种说法还是有一定依据的。比如:在本文所探讨的这一组字里,“夢”和“瞢”的形体本就是从同一个甲骨文中分化出来的,只是发展到后来由于表意的侧重而分化罢了;以“蒙”为声旁的形声字“朦”、“濛”、“幪”、“矇”是从“蒙”字孳乳分化而来的,用以表示不同侧重点的蒙盖义;这些新字的形体来源是离不开“蒙”的,它在创造新字过程中不仅仅是定音,更是参与了表义。
从以上的考证和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冒”、“冥”、“冡”、“蒙”、“矇”、“濛”、“幪”、“朦”、“夢”、“瞢”、“霧”、“霿”有着密切的同源关系,只是由于它们在实际交流中各自分工不同,表意的侧重点不同而已。
[1]许慎.说文解字[M].中华书局(影印),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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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29
谭永燕(1987-),女,重庆梁平人,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2009级硕士,研究方向:语言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