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飞
(铜仁学院中文系 贵州铜仁 554300)
论韩翃诗歌之“气骨顿衰”
鞠飞
(铜仁学院中文系 贵州铜仁 554300)
文章分析了韩翃诗歌所表现出的“气骨顿衰”的现象。从道德层面看,韩诗存在着立意不高、近乎猥琐的情况;从情感层面来看,韩诗缺乏真情实感。
韩翃诗歌;气骨顿衰
明代的胡应麟在论及大历诗歌时云:“大历后……钱刘以降,篇什虽盛,气骨顿衰,景象既殊,音节亦寡。”[2]大历诗人是一群特殊的诗人,他们多生于开元盛世,青少年时期也是在安定和平的环境中度过的,这种社会环境使他们形成了以文事成就功名的信念。步入中年后,当他们正欲有所为、实现自己的理想的时候,“渔阳鼙鼓”却动地而来。而随着安史之乱的平定,社会状况却再也未能恢复到乱前水平。武将叛乱不断,政局动荡不安,开天盛世一去不复返,留给世人的只是盛唐的梦影幻踪,诗人们的抱负、理想也随着盛唐大厦之倾塌而轰然倒地。面对现实,他们满怀慌乱、满腹忧愁,对自己的前途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加上因为避乱而造成的漂泊不定、仕途上的贬谪、穷愁潦倒等,大历诗人的诗作多是敏感而伤痛的、迷茫而悲情的;部分诗人的作品中甚至流露出渴望归隐山林、寻求安然淡薄的离世生活的情绪。“盛唐诗歌那种昂扬奋发的精神、乐观情绪和慷慨气势,已成为遥远而不绝如缕的馀响;而平心静气的孤寂、冷漠和散淡,弥漫于整个诗坛。”[6]这一情景,用胡应麟的“气骨顿衰”四字形容,可谓精辟。而胡氏的这一论断,也为后来的研究者所肯定。如学者蒋寅先生在其专著《大历诗人研究》、《大历诗风》二书中均对此有所阐发。还有学者专文论及,如张福庆先生的《论大历诗风的“气骨顿衰”》等。
上述学者都把“气骨顿衰”作为大历诗歌的整体特点进行分析,对大历诗人进行个案研究的却几乎没有。笔者不揣浅陋,拟以此为出发点,对韩翃诗歌作深入分析。
韩翃,字君平,南阳人。天宝十三年进士。困于生计,韩翃曾先后入幕府多年,也曾闲于长安近十年。晚年,以寒食诗受知德宗,官至中书舍人。韩翃因诗名,与钱起,卢纶等为“大历十才子”之一,现存诗一百六十四首。作为大历诗人中的一员,韩翃是位独具特色的诗人。韩翃的诗歌大部分创作于入幕府为僚和京城闲居时期,多是送往迎来,酬唱应制之作。这和其他大历诗人一样,时代风尚所趋。然韩翃诗歌以高华艳丽异于同流,历来被称颂不已,如唐·高仲武《中兴间气集》载“韩员外诗,兴致繁富,一篇一咏,朝士珍之,多士之选也。”王船山《唐诗评选》载“君平终是艳歌手”。不过与盛唐诗歌相比,却尽显“气骨顿衰”之象,试析之。
分析之前,需对“气骨”一词的内涵做以界定。我们借鉴张福庆先生在《论大历诗风的“气骨顿衰”》一文中对“气骨”的阐释。文章中,张先生认为,作为一种审美范畴,“气骨”即古代文论上的“风骨”,两者无本质上差别。所谓“气”,是审美主体自身的人格道德、个性气质所表现出的一种内在的精神特质;所谓“骨”,则是诗人“通过艺术化的语言呈现出来的主体的意气情感、精神风貌等。”“‘气骨’这一审美范畴,更多强调的是对创作主体的道德理性、精神品格、情感意志等方面的要求。”[7]
鉴于此论,本文就从道德精神、情感等方面着眼,对韩翃诗歌作一分析,具体了解“气骨顿衰”这一状况在韩诗中的表现。
学而优则仕,是我国文人的传统。但大历时期,世风乖戾,社会动荡,政治险恶,使许多文人产生了遁世之念。而韩翃却坚守以文事成就功名的信念,其繁富华丽的诗句中也始终洋溢着积极乐观的入世情怀。如“一丘无自逸,三府会招贤”,表现出他对社会、对朝廷仍抱有幻想;他甚至为此而热烈地高歌:“应念一身留阙下,阖门遥寄鲁西偏”、“相劝早移(趋)丹凤阙,不须常恋白鸥群”、“劝君不得学渊明,且策驴车辞五柳”等等,在这些诗句中,诗人不鼓吹隐逸,似乎也不容他人放浪山水、寄心佛老之中,像是时代的鼓手,为盛唐精神而摇旗呐喊。作者热切的仕进愿望,在下面这首诗歌中表现的更为真实、生动。
《送李湜下第归卫州便游河北》:莫嗟太常屈,便入苏门啸。道在应未迟,勿作我身料。轻云日下不成阴,出对流芳搅别心。万雉城东春水阔,千人乡北晚花深。旧竹青青常浇宅,到时踈旷应自适。佳期纵得上宫游,旅食还为北邙客。路出司州胜景长,西山翠色带清漳。仙人矶近茱萸涧,铜雀台临野马冈。屡道主人多爱士,何辞策马千馀里。高谭魏国访先生,修刺平原过内史。一举青云在早秋,恐君从此便淹留。有钱莫向河间用。载笔须来阙下游。
诗歌开门见山,直接点题,劝慰朋友勿因落第而生归隐之情,对社会充满希望。诗中一方面宽慰朋友,无论人生如何,到头来都是“北邙客”,倒不如敞开心胸,暂且抛弃烦恼,欣赏一下身边的美景;一方面鼓励朋友求访名师,来年再考。由此看,仕进是诗人人生努力的唯一方向和目标。
然而和盛唐的诗人们相比,尽管二者仕进的热情都很高,但入仕的目的却有本质的区别。盛唐诗人仕进的目的是为黎民苍生、为天下社稷,文人们渴望有所作为,有所建树,进而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和意义。所以,他们在诗篇中高歌自我的理想和抱负,尽情释放生命的激情。如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开颜”,“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李白“愿为辅弼”、“济天下”;岑参“平生抱忠义,不敢私微躯”,为“能匡吾君”,争“作一丈夫”等等。[5]而韩翃入仕的目地,则是具体而微的:为了“留阙下”、“一生游上国”、“身齐吏部”、“心顾尚书”,为“饮罢更怜双袖舞,试来偏爱五花轿”、为“翠羽双鬟妾,珠帘百尺楼”等。这表现出的是一种对个人的功名荣耀和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的追求。盛唐文人们表现出的是一种“圣佛不度众生誓不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精神”,一种社稷安危、匹夫有责的巨大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体现着浓重的大我色彩和意义;韩翃诗歌中流露出的是一种强烈而又狭隘的小我意识,故与气韵宏大,格调高蹈的盛唐诗歌相比,顿显黯淡失色。
而这种差异也凸显了时代在诗人们身上留下的深深烙印。盛唐时期政治经济文化昌盛,国力强大,四海来朝,生活在这样一种君臣有序的升平局势,时代陶冶了诗人们积极乐观的性情,滋长了他们蓬勃、激昂的精神,铸造了他们慷慨、热烈、爽朗、健康的人生观。而中唐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政治黑暗险恶,世风谬戾,人人自危,人际关系虚伪、虞诈。[6]目睹着江河日下的社会,又疲于生计奔波,在这样的环境中,诗人纵有“胡尘未尽不为家”的激烈壮志,在现实中也难免被不同程度地磨去棱角。故穷则“独善其身”,是可以体谅的。
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可见,诗歌要强调一个“情”字,没有“情”的作品,就是无病呻吟,就不会流传久远。刘勰也在《文心雕龙·情采》中说:“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这更是强调为文要有情的重要性。今观韩翃的作品,则缺乏情之所至,油然而生的作品,这一点,从韩翃的送别诗中就可看出端倪。
韩翃的诗集可以说是送别集,在其现存的164首诗歌中,送别诗有137首,占80%强。而题目中明确标有“送”或“别”字的诗歌有100首,达六成之多。这些诗歌从内容来看,可分为职场送别和日常送别两种。职场送别,有送到外地赴任的,有送归隐的,有送归家省亲的;日常送别的一般是读书人、隐士、道士、友人等。
首先来看他的职场送别诗。韩翃虽然是天宝十三载(754)进士及第,但因安史之乱仕途坎坷,命运多舛,一度入幕府为僚,以文笔伺人。所以,职场送别的诗歌,多是诗人因社交或工作的需要而作,是客中送客,多属于应制之作。如《送赵评事赴洪州使幕》:孤舟行远近,一路过湘东。官属张廷尉,身随杜幼公。山河映湘竹,水驿带青枫。万里思君处,秋江夜雨中。又如《送蒋员外端公归淮南》:淮南芳草色,日夕引归船。御史王元贶,郎官顾彦先。光风千日暖,寒食百花燃。惆怅佳期近,澄江与暮天。
这两首诗可谓韩翃送别诗最为典型的代表,诗歌行文简单,格式固定。开篇即以“孤舟”、“日夕”、“归船”勾画出送行的情景,意在渲染离愁别绪,这也是古人言别常用之辞,略无新意。进入颔联,笔锋突转,不言送别,不抒离情,则用古名人名士恭维、称誉行人,为其装点粉饰。(“张廷尉”、“杜幼公”、“王元贶”、“顾彦先”等,张、杜皆汉室重臣,王、顾乃晋代名僚。)行至颈联,笔锋再次转变,悬想行者的旅途风光,边行边览,应是十分惬意;尾联回归送别,用“秋江夜雨”、“澄江与暮天”勾勒出孤辽之境,以回应首联,营造出别后相思的情调。这种单一的写作格式,缺少变化,容易落入俗套,也不利于情感的表达。这种诗歌创作,用通俗的意象套入固定的模式中,使诗歌显得牵强,生硬,有堆砌之嫌,表达的情感虚浮、干瘪。
其他的如《赠兖州孟都督》、《留别孟都督》、《送赵评事赴洪州使幕》、《赠郓州马使君》、《送郢州郎使君》、《送卢大理赵侍御祭东岳兼寄孟兖州》、《送皇甫大夫赴浙东》、《梁城赠一二同幕》等,均属于逢场应制之作。
蒋寅先生如此评价这类诗歌:“韩翃因其所处的地位,创作倾向明显带有工具化的性质。作为幕主的文学侍从,饯送诗往往是其非做不可的本职工作。因此,这类诗歌的创作动机、素材范围、修辞要求一概是既定的。这类诗在当是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行人获得了虚荣心的满足,送者借此致虚浮之礼。”[5]真可谓一语道破真谛。
至于一般的日常送别诗,也是一样。不论是送道士、隐士,还是送读书人,诗句中几乎没有情感的流露,所以,这些人与韩翃关系是远是近,是亲是疏,从其诗歌的字里行间,确实很难判断。如《送韦秀才》:东人相见罢,秋草独归时。几日孙弘阁,当年谢胱诗。寒山叶落早,多雨路行迟。好忆金门步,功名自有期。又如《送故人归蜀》:一骑西南远,翩翩入剑门。客衣筒布润,山舍荔枝繁。古庙祠金马,春江带白鼋。自应成旅逸,爱客有王孙。
诗歌中没有离别愁绪的流露或宣扬,在对朋友的安慰和勉励中,我们感知到的是一种礼貌和客套。
送别类题材的诗歌在唐诗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也留下了许多的传世佳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以高昂、豪放的意气与朋友共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则化虚为实,高歌友情的真挚、深厚;“荷笙带夕阳,青山独归远”,抒写对友人的依依不舍之情;“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则表达朋友离去后的不舍、留恋和惆怅之情,等等。[3]这些诗句所表达的离愁别绪是诗人情感随篇章结构的展开而自然流露出来的,可感可触,质朴真诚。韩翃的送别诗数量惊人,但能够感动人、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的似乎不多。个中缘由,自是缺乏真情实感。韩翃生活在唐王朝盛中之变的过渡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政局混乱,人事调动频繁。送往迎来成为当时文人雅士所崇尚的一种交际方式,而以诗歌酬赠唱和,则成为离筵饯席上的一种高雅修饰,因此这些诗歌多是“客中送客”之作,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流于字间。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认识到,韩翃的作品,有盛唐的声势和风貌,然缺少盛唐精神的实质与内涵,使得其作品呈现出“气骨顿衰”的状况。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则是多方面的,后人应给以充分的认识和理解。
[1]陈贻焮等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M].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
[2]明·胡应麟.诗薮[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吴庚舜、董乃斌主编.唐代文学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蒋寅.大历诗风[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蒋寅.大历诗人研究[M].华书局,1995.
[6]孟二冬.中唐诗歌之开拓与新变[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7]张福庆.论大历诗风的“气骨顿衰”[J].外交学院学报,2000(3).
The contents of poems by Han Hong
is article has analyzed that the vigor of style had fainted in Han Hong’s poem. On the view of morals, s poem keynote wasn’t saintly, arly own and petty; the view of feelings, s poem was short of emotion.
n Hong’s Poems; ntents; e vigor of style.
院科研项目成果之一
鞠飞(1981-),女,河南南阳人,硕士,贵州铜仁学院中文系助教,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
2010-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