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李商隐咏物诗中的自我形象

2011-08-15 00:44易召敏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流莺咏物诗李商隐

易召敏

(达州市通川区环保局,四川 达州 635000)

试论李商隐咏物诗中的自我形象

易召敏

(达州市通川区环保局,四川 达州 635000)

唐代诗歌经由初唐诗体的嬗变、盛唐的鼎盛繁荣和中唐中兴的持续发展,至晚唐,由于唐朝国势已经呈现出颓势,形成了一种后来者难乎为继的尴尬局面。在唐诗的发展面临厄运和危机之际,以优秀的抒情诗人李商隐为代表的新的诗歌流派异军突起,使晚唐诗歌的发展别开生面,闪烁出绚丽的风采。李商隐咏物诗中寄寓着他的自我形象。

李商隐;咏物诗;自我形象

唐代诗歌经由初唐诗体的嬗变、盛唐的鼎盛繁荣和中唐中兴的持续发展,至晚唐,由于唐朝国势已经呈现出颓势,形成了一种后来者难乎为继的尴尬局面。然而,就在唐诗的发展面临厄运和危机之际,以优秀的抒情诗人李商隐为代表的新的诗歌流派异军突起,使晚唐诗歌的发展别开生面,闪烁出绚丽的风采。李商隐的诗正如南朝梁文学理论家刘勰《文心雕龙·辨骚篇》所谓“奇文郁起”、“惊采艳艳”,想象丰富多彩,成为晚唐诗坛上一朵光彩照人、芳香温馨的奇葩。南宋诗论家葛立方在《韵语阳秋》(卷二)谓其诗“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可谓真知灼见。

李商隐流传下来的诗共有600多首,或自伤身世,或吟哦时政,或言情,或咏物,姹紫嫣红,各领风骚。在他50多首咏物诗中,几乎没有单纯的写景咏物诗。他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他自己深深的情感融铸于他所精心描绘的每一个纤弱细微的景致之中,使后人鉴赏义山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神游于他所独创的情就是景、景就是情的艺术世界里。清朝诗论家叶燮在《原诗》(外篇下二十七)中评价义山诗:“寄托深而措辞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也。”这就是李商隐诗的魅力。如李商隐有一首题为《嘲樱桃》的五言绝句:“朱实鸟含尽,青楼人未归。南园无限树,独自叶如帏。”言樱桃大材小用,旁物皆得志,而己独无知音相赏。句句都是讲樱桃,其实诗人是以樱桃自况,说自己困顿于幕僚之中,独形迟暮而无人提携。自嘲而实自伤,可谓情肠九曲,感慨深长。

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说:“艺术家的全部技巧就是创造出引起读者审美再创造的刺激物。”[1]笔者认为,李商隐的这类咏物诗就是能够唤起我们的情感变化,引起我们审美再创造的艺术刺激物。李商隐所吟哦的“流莺飘荡复参差,度陌临流不自持”(《流莺》)的流莺,使我们想象到诗人飘零无枝可依的身世;他所描绘的 “有风传雅韵,无雪试幽姿”(《高松》)的高松,使我们依稀见到诗人卓然特立、鄙弃凡俗的风度气韵;他所为之流泪的“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落花》)的落花,更使我们深深地感受到诗人不为世重的无限忧郁和婉转情意。这样,诗人在他所吟唱的纤弱细致的物体中就塑造出了一个“刻意伤春复伤别”(《杜司勋》)的自我形象。

读李商隐的诗很容易让后人感觉到诗人是“刻意伤春复伤别”。这句诗不仅是李商隐对杜牧的评价,也属于诗人自道身世。诗人一方面忧国伤时,幻想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去挽救大唐社稷、匡国救民,另一方面他又时时感受到“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幽居冬暮》)的苦痛。一方面他“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安定城楼》),想要建立一番功业,功成身退;另一方面他又说“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曲江》)。一系列的政治变乱使得唐王朝愈趋没落的命运,更使他心痛不堪,因此,他是“刻意伤春复伤别”。伤春,特指诗人忧国伤时,匡国救民;伤别,言诗人自伤身世孤孑,不能奋飞远举、一展英武于天下。因此,诗人的内心世界时时处于一种互相冲突、互相矛盾之中,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是诗人自己所无法解决的。于是,他常常感到内心如汤煮的痛苦哀伤。这种痛苦表现在诗中就形成了诗人的自我形象,以及性格的变异和分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中路因循我所长,古来才命两相妨”(《有感》)。一方面,他在政治上多少继承了杜甫“不忘君”的思想,所以他主张“安危须共主君忧”(《重有感》),壮志凌云,欲回天地;另一方面,当时社会的白云苍狗,引起了他的“人间桑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一片》)的感慨。因此,我们读义山诗,时而感受到诗人满怀希望一往情深地追求他心中的理想,时而又感受到诗人遭受到黑暗现实的打击,以致理想幻灭、希望成为绝望,甚至想遁入空门的心灵变化历程。或许正是由于诗人这种复杂矛盾的内心冲突,人生历程的曲折、坎坷和艰辛,才形成了义山诗意味无穷、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

一、在泥泞中前行

尽管李商隐奇情异彩的诗歌为诗人带来了“千秋万代名”,但是这却改变不了李商隐一生悲剧性的命运。正如唐朝诗人喻凫《赠李商隐》诗中所说的:“徒嗟好章句,无力致前途”。李商隐生活在唐王朝趋于衰颓没落的时代,他的家庭尽管也是唐室的一个旁系,但从他的高祖一代起,就都只是做过县令、县尉和州郡僚佐一类的地方官吏,而且他的曾祖、祖父都早逝,“百岁无业”、“家惟屡空”。他从幼年时代起,就是一个孤儿,过的是“生人穷困,闻见所无”的生活。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乃占数东甸,佣书贩舂”。这种寒微出身,既使他对社会生活较早有所体察,也促使他自幼勤奋苦学,“引锥刺股”,企图由科举进身,以“振兴家道”。李商隐“十六能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学习有成,李商隐得到了令狐楚等人的赏识和奖掖,先后考取了进士和博学宏词科。可是他又因为娶了王茂元的女儿,无辜陷入牛李党争的漩涡,长期受到官僚的排挤和打击。宦途失意,四处飘零,他的“欲回天地”的中兴壮志无从实现,常常陷入抑塞苦闷之中。然而,他却没有消极失望,在坎坷曲折的泥泞中挣扎着前行。请看他年轻时写的一首赞美和悼惜嫩笋的咏物诗《初食笋呈座中》:

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嫩笋作为佳肴陈列于诗人的眼前,但诗人食不甘味、难以下咽。因为这初出于林的嫩笋隐隐触动了诗人的情衷。在南国竹林,这些茁壮成长、翘首于云天的嫩箨香苞,是多么富有活力,充满朝气。它香嫩的笋苞,薄薄的嫩壳,不是象征了一种高尚的情怀吗?这嫩绿的竹笋不是能够长成被人们喻为楚楚君子的直入云霄的青青翠竹,象征了一种少年人匡国救民的凌云壮志吗,怎么能惨遭摧残成为只是为了满足人们口腹的菜肴呢?诗人不能不起身为之呐喊了——“忍剪凌云一寸心”。它香,它嫩,它重如金,它更有转眼长成就可以竿头百尺的“凌云一寸心”。由此可以看出诗人对美好、高尚又遭遇不幸的竹笋的深深的同情。与其说诗人对不幸的竹笋寄寓了同情和怜惜,不如说是诗人对自己的前途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述的迷惘和忧伤。尽管诗人表露了他自己对政治上遭受压抑的不满和对未来的忧虑,但诗人的情调一点也不流于低沉畏葸。相反,他以“初出林”的有着“凌云一寸心”的竹笋自喻,坚信自己的凌云壮志能够实现。这首诗表现了李商隐少年俊迈之气。读李商隐的这首诗,同时又令笔者联想起与李商隐命运相仿的中唐鬼才诗人李贺。李贺有一首诗《致酒行》:“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同样抒发了李贺少年凌云壮志的宏阔情怀。

李商隐初入社会,就遭到了科举不第的挫败,但他却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顽强地奋斗,追求他那梦寐以求、匡国救民的理想,表现出了诗人柔韧不拔的坚强意志。后来,尽管他受知于令狐楚和王茂元,中过进士,也参加了吏部的书判甄拔试入选授秘书省正字,但是随着令狐楚和王茂元的先后去世,他却无端地陷落于牛李党争的陷阱之中,屡遭朝中官僚的排挤和打击,宦途上颇不得意。于是诗人写下了“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回中牡丹为雨所败》),还有“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忆梅》)这一类献愁供恨,抒发诗人内心痛苦和苦闷不平的咏物诗。李商隐借这些美艳娇柔、芳香温馨的花朵来比附诗人的自我形象,倾诉心中漂泊天涯不为世重的浓浓悲哀。这些石榴、这些牡丹和这些冰清玉洁的梅花,它们都芬芳秀美,孤孑不遇,都遭遇到了“先期零落”和“不及春”的命运,它们都不能和三春的百花同享春光。诗人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诗人自己也正是“早秀”而“不待作年芳”的沉沦漂泊者,因此他同情这些娇美的花朵而为之掬一捧晶莹的泪,其实也正是为自己的不幸身世黯然神伤。

尽管诗人哀叹自己的不幸身世,但他却仍然充满深情地拨弄着他心灵豪健的琴弦,吟唱着“斩蛟破璧不无意,平生自许非匆匆”,“此时闻有燕昭台,挺身东望心眼开。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均《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的高亢豪迈的乐章,在人生坎坷的路途中,艰难地行进。他甚至念念不忘匡国救民的夙愿,幻想着有那么一天“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建功立业,功成身退。诗人在理想与现实、个人与时代环境的矛盾对立中,更有力地激射出进步的人生理想和积极的人生态度的光辉。这不能不说是难能可贵的。北宋蔡启的《蔡宽夫诗话》说,王安石特别称赞李商隐此诗的“永忆江湖归白发”一联,认为“虽老杜无以过”。清朝学者田兰芳亦称赞有加,认为“傲岸激昂,儒酸一洗。”这就是李商隐真实的自我形象的逼真的写照。

二、寂寞中的歌唱

在李商隐的600多首诗章中,充满生命的亮色的高唱还是很少的。诗人更多的是浅吟低唱。在寂寞中吟唱,在孤独时呐喊。尽管诗人所处的时代环境是那样昏沉黑暗,他的命运又是那样不幸,但他并没有消极遁世,而是洁身自好,保持自己的高风亮节。“有风传雅韵,无雪试幽姿”,并且对自身的价值充满了自信。诗人咏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无题》),虽然诗句显得那样哀怨,那样伤感,但又是那样痴情,那样执着。它为人们展现出一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积极向上的人生境界和人生感受。

人生的真谛就在于不懈地追求。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人生只能是一片荒寂的沙漠。李商隐作为一位优秀的抒情诗人,他全部的价值,就在于他的积极追求和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尽管他常常感到“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的悲哀和痛苦,尽管他的生命之舟在人生的风浪中颠簸摇晃,“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夕阳楼》),但他仍然写出了“日向花间留返照,云从城上结层阴”(《写意》)的诗景阔大、声调嘹亮的为人们传诵的诗句。同样他在《晚晴》一诗中写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这使我们不得不激赏诗人在寂寞中那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爽气概。真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见示》)了。正因如此,吴调公先生才这样高度评价李商隐:“不是在寂寞中沉默,而是在寂寞中为美不懈地追求。”[2]

于是,诗人写下了《蝉》这首脍炙人口的诗: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初唐诗人虞世南的《蝉》和骆宾王的《在狱咏蝉》,与李商隐的这首诗立意有别,但他们都以蝉的高洁自喻。《吴越春秋》说:“秋蝉登高树,饮清露,随风撝挠,长吟悲鸣。”(卷三)因此是“高难饱”。蝉声悲切,似乎诉说自己“高难饱”的怨恨,但却得不到同情,故说“徒劳”、“费声”。尽管寒蝉悲切无力,欲断仍嘶,而它所栖息的高树却一片碧绿,悄然无言,像是对寒蝉的悲鸣无动于衷。这首诗就是诗人为自己志行高洁而不免穷困潦倒、满腔悲愤而无人同情,羁宦漂泊而欲归不得的悲剧命运的写照。尽管诗人的声音微弱,已经声嘶力竭了,但他仍然要像寒蝉一般,偏偏还要费声,偏偏还要一声一声地悲鸣,表现出诗人濒于绝望而仍不甘沉默,有所希冀、有所追求的坚韧不拔的决心。

因此,诗人吟道:“石小虚填海,芦铦末破缯”(《北禽》)。尽管石小难以填海,芦弱不能破缯,但它们的果敢和勇毅表现出一种雄姿俊发、壮志干云的精神境界。诗人还曾吟道:“不惊春物少,只觉夕阳多”(《乐游原》),这比他唱过的“远路应悲春晼晚”(《春雨》)的哀歌更英豪地描绘出生命的亮色。

诗人在《流莺》中写道:“流莺飘荡复参差,度陌临流不自持。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诗人的一生就像一只“飘荡”“参差”的流莺,尽管它漂泊天涯而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它仍然发出美妙的歌吟,去寻找更多的理解,希翼等待三春芳时的“佳期”“良辰”。如果说诗人在《蝉》里所突出的是“高”与“饱”,“费声”和“无情”的矛盾,那么诗人在《流莺》里所突出的则是“巧啭”与“本意”不被理解,希翼“佳期”与“飘荡”无依的矛盾。

《蝉》所塑造的形象更多清高的寒士气质,《流莺》所塑造的形象则明显具有苦闷的诗人特征。如果把《蝉》和《流莺》结合起来,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诗人完整的自我形象。他具有坚韧不移的卓然特立的风骨,他在“度陌临流不自持”中昂扬向上,在寂寞孤独时巧啭高歌,在“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中一声声悲吟,在“大钧运群有,难以一理推。顾于冥冥内,为问秉者谁”(《井泥四十韵》)的疑问中黯然心伤。显然,诗人的巧啭悲吟并不仅仅是他自伤身世的哀音,而是与国家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匡国中兴,是他渴望已久的心愿。诗人至死不甘沉默,正是为了希翼国家中兴,重新出现贞观、开元那样的鼎盛时代。这无疑是诗人生命的火焰得以持续熊熊燃烧的内动力。因此,诗人在寂寞中的吟唱是绵长无尽的,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三、一代诗人的悲剧

唐朝诗人崔珏在《哭李商隐》(其二)一诗中云:“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的确是李商隐一生悲惨的遭遇和不幸命运的真实写照。李商隐自己也这样哀叹自己的命运:“中路因循我所长,古来才命两相妨。”大有才高命薄的感慨。

李商隐的悲剧可以说是中国正直的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的一个缩影。我们可以这样概括中国知识分子的心态特点:是内在的自卑和外在的自傲的结合。一方面,他们在政治经济上不能独立,总是让别人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度陌临流不自持”,他们一生都在渴望圣上的英明,仰仗“明主”三顾茅庐,赏识自己的才调而得以一展才能“回旋天地”;另一方面,他们又自恃清高,不能合流,或洁身自好,或以为“举世皆浊我独清”,总是抱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样的信念,此外便别无选择,因而在他们身上不免带有一种“腐儒”的酸气。老迈的白居易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面对“甘露之变”这样重大的宫廷政变,他昏庸无能、和光同尘。但年轻的李商隐却拍案而起,奋笔疾书,写下了《有感》、《重有感》等抒发内心愤怒的诗章,表现了“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英气。可是,诗人毕竟置身于晚唐那个黑暗的政治环境中,有才而不能施展,因此不能避免他悲剧的产生。同样,李商隐也不可能像孟浩然那样,“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李白《赠孟浩然》),返归自然而退隐终南山去寻仙求道。因为李商隐自始至终都是以匡国中兴为己任。虽然诗人也写过“世界微尘里,我宁爱与憎”(《北青萝》),“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等皈依佛门的诗句,但他心灵深处仍然以“出众木”的“高松”自居,渴望着“上药终相待,他年访伏龟”(《高松》),期待有那么一天会像荆山玉一样放射出璀璨的光彩。美国社会学家豪(Irving Howe)认为:“对于历代知识分子来说,超然和介入的冲突一直是一个令人苦恼的问题,有时甚至成为痛苦的根源。这一冲突的性质决定了它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得到完全解决。”[3]因此,尽管李商隐一生都是以积极追求和积极进去的入世态度来对待人生,但他内心的矛盾冲突是十分激烈,也是十分痛苦的。

笔者认为,李商隐的悲剧,与其说是他个人命运的悲剧,毋宁说是他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的悲剧;与其说是他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的悲剧,又毋宁说是他所置身于其中的那个国家和社会的悲剧。正是由于唐王朝趋于没落的颓败,才决定并酿成了李商隐个人的悲剧命运。

清朝余成教在《石园诗话》卷二引徐献忠语:“唐自大中间,国体伤变,气候改色,人多商声,亦愁思之感。”安史之乱的那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登乐游原》)的唐王朝,已是“筋体半痿痹”(《行次西郊作一百韵》)了,有左无右,体废血枯。当时,藩镇割据,官宦擅权,朋党倾轧,这已决定了大唐江山的命运只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李商隐正是生活在这个“世纪末”的黑暗里,因此,他的诗文大都如清朝诗人屈复在《玉溪生诗意》中所说,“胸中先有末一段感慨方作”,不能不是末世的哀声。比如:

回头问残照,残照更空虚。(《槿花二首》其二)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风雨》)

芬芳光上苑,寂默委中园。(《赋得桃李无言》)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春雨》)

守到清秋还寂寞,叶丹苔碧闭门时。(《到秋》)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

在这些诗句里,李商隐集中表现了他的苦闷、伤悲、孤独、空虚、忧郁、彷徨的沉重心情,由此也折射出当时国家衰败的命运。

李商隐在《樊南甲集序》里说他“十年京师寒且饿”。由此可见,诗人的命运是多么不如意。但是诗人不仅要忍受着生活上的贫寒,而且在精神世界里还要经常遭受到理想破灭的痛苦。《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诗人不得不心酸地痛悼自己理想的“魂兮归去”。他在《骄儿诗》中这样写道:

昔爷好读书,恳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

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

……

儿当速长大,探雏入虎穴。

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

这首诗可谓李商隐的“心死”之音。诗人彻底地否定了自己“读书求甲乙”、“死守一经帙”的人生历程。尽管如此,诗人那腔为国效命、辅佐帝王的热血却并没有冷却,他希望后人不要走他过去长期走过的为博取功名而死守一经的老路,要像班超投笔从戎那样报效朝廷。由此可见,李商隐在他“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的十分艰难困苦之时,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辅国匡兴,为国效命。这一方面使李商隐一生都激射出积极进取、积极追求的灼热的激情,另一方面却使诗人不得不发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哀叹。因为诗人无限美好的愿望与黑暗的现实相去太远。现实的黑暗决定了诗人无限美好的理想只能是一个连接一个的虚妄缥缈的梦幻,春梦醒时,一切皆空。这正是李商隐作为一代优秀的抒情诗人的悲剧产生的原因。

或许,正是由于李商隐政治生涯中的悲剧,才造就了他在诗歌创作上的巨大成就。李商隐的诗,隽永深长,深婉清丽,令人玩味无穷。尤其是他的咏物诗,寓物言情,往往是诗人自身形象的真实写照。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笔者认为,用这段话去评价李商隐和他的诗,再精当不过。李商隐用他悲剧性的一生换来了他作为一个优秀的抒情诗人的全部价值,为我们的民族文化繁荣增添了一笔绚丽奇彩的色彩。这就是李商隐一生悲剧命运的全部意义之所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笔者觉得,这是值得的。

李商隐从他“忍剪凌云一寸心”开始,经历了“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悲剧性的一生,尽管他时常生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贾生》)的深沉哀婉的叹息,但是他志怀高洁,怀抱着“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天涯》)的哀伤而美丽的情衷,引起了后来者多少的同情和叹服。尽管他是一颗明亮灿烂的“沧海遗珠”,尽管他的绝伦才华只能是 “兰田日暖玉生烟”(《锦瑟》)一样飘袅飞散,但他的诗歌却永远为后人所传诵。他在泥泞中前行,在寂寞时高歌的积极进取的精神,永永远远激励着后来者在漫长曲折的人生旅途中奋进。

[1]转引自张佐邦.李商隐《锦瑟》反思[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88,(3)

[2]吴调公.李商隐的审美观[J].文史哲,1981,(2)

[3][美]豪.知识分子的定义和作用[J].费涓洪译.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1985,(9)

On Li Shangyin’s self-image in his chanting thing poems

YI Zhao-min

Tang Poetry came into being at the beginning of Tang Dynasty,and it experienced its prosperity and development.But at the end of Tang Dynasty it was showing its decline when a new trend of poetry represented by Li Shangyin caught people’s attention, making the poetry in this period outstanding with its fancy style.In the article, Li Shangyin’s self-image in his chanting poems is discussed.

Li Shangyin; chanting thing poems; self-image

I206.2

A

1009-9530(2011)04-0020-04

2010-12-20

易召敏(1964-),男,四川达州人,四川省达州市通川区环保局党组书记、局长,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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