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红
(沈阳大学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科研部,辽宁沈阳 110041)
钱穆与中国文化传承问题研究
——新亚书院与新亚精神
严 红
(沈阳大学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科研部,辽宁沈阳 110041)
简要介绍了钱穆创办新亚书院的过程和宗旨,着重剖析了新亚书院发展历程中形成的独特精神,即新亚精神的内涵和成就,目的在于了解钱穆对中国文化传承的理念、价值与贡献。
钱穆;中国文化;传承问题;新亚书院;新亚精神
钱穆(1895—1990),字宾四,江苏无锡人。我国现代著名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国学大师。未上过大学,未留过洋,完全靠自学成为大家。从1912年他17岁初登讲坛为小学教师开始,经中学教师后到大学教师、大学教授、名教授,92岁告别杏坛后仍著书不辍,终成一代学术宗师,桃李满天下。他曾先后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等十多所高等学校任教,以博学、趣味、充满激情的独特教学风格备受学生喜爱与尊敬,以严谨的学术精神与独特的创建名扬海内外,被称为中国现代史学四大家之一。他著作等身,学问范围广及文史哲各学科,被尊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以《刘向歆父子年表》《先秦诸子系年》《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国史大纲》《朱子新学案》等著作,在现代学术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钱穆一生以阐释和弘扬中国文化为己任,毕生的学问宗旨和人生的终极关怀就是关心中国文化的传承,也就是在西方文化的震荡、冲击下,中国的文化传统究竟将何去何从?所以他的思想脉络始终围绕着现代文明与道德、现代化与传统之间的关系这一中国现代思想文化上最重要的主题而展开的。”[1]1949年他只身去香港创办新亚书院,亲自担任院长历时15年。在他看来,文化教育是社会事业,是国家民族历史文化的生命,“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是为着栽培中国青年而创办此学校。中国文化有其五千年的悠长传统,必有其内在可宝贵的价值。我们该使中国青年,懂得爱护此传统,懂得了解此传统之内在价值而能继续加以发扬与光大”[2]189。他认为书院制是“我们传统教育中最值得保存的先例”[2]11。新亚书院“旨在上溯宋明书院讲学精神,旁采西欧大学导师制度,以人文主义之教育宗旨,沟通世界中西文化,为人类和平社会幸福谋前途。”[2]12
钱穆认为,香港特有的历史,使它在地理上与文化上成为东西两大文化世界的重要接触点,也成为从事沟通中外文化、促进中西了解的理想的教育地点,他愿以发扬中国传统和人文主义精神与和平思想为己任。他为书院起名字为“新亚”,是希望香港不该再有殖民制度,能有一个新香港,但基于当时的殖民地不敢暴露中国人身份直接提出如此想法,只有转而提出“新亚洲”,他说他当时“只能希望英国人对亚洲殖民地采取较为开放的新姿态,使来香港的中国人能获较多自由”,就是“寄望我们将有一个稍为光明的未来”[2]781。
钱穆等新亚书院创始人在“手空空,无一物”的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呕心沥血,顽强坚守,从开始只有几十名学生、无一间正式教室和其他教学设施的夜校,到1959年已有8系1所,500多学生,1962年更达到拥有3个学院12系规模的一所有影响的全日制学院,终于在香港这片殖民地上创出一番天地,使中国传统文化在南国扎下根并开花结果。新亚书院在创校十多年后与其他两所学校一起共同组建了一所新的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打破了原来香港只有港英政府主办的一所香港大学的局面。“中文大学”校名即是在钱穆的提议下确定的,并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中文大学第一任校长由中国人担任,这是他一贯的强烈的国家民族意识和民族情感的体现。1964年,钱穆毅然辞去校长一职引退,重新开始了新的学术历程,人们赞他“功成而不居”。几十年过去了,中文大学已成为了香港一流大学,在世界上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声誉,学子们遍布世界,继续沟通着中西文化、播撒着中国文化的种子。
《新亚遗铎》汇集了钱穆主持新亚书院15年中对学生的讲话及文稿。钱穆一生讲学60多年,新亚办学时期是他一生中最忙碌、最艰苦也最著精神的一段,也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是他的人生理想与信仰的体现,也是他的教育思想的实践,他希望把他们的经历、经验、精神奉献给更多的人。当初办学时的设想,“期于理性的大学新制度做一长期之研求与实验,将来粗有成绩,可供其他大学之参考。”[2]13今天看来,确实实现了,这是新亚的历史与光荣,也是我们国家民族一笔宝贵的财富,值得我们深思与研究。
钱穆创办新亚书院“不仅为许多大陆来港青年提供了一个学习的机会,更重要的在于护持中国文化,培养经受中国文化洗礼的中国人”[3],并造就出了新亚精神。我们从新亚人身上感受到的正是中国知识分子那种“为往圣继绝学”“以天下为己任”的经世救国的传统。可以说,新亚精神就是中国文化精神。新亚的创办过程极其艰难,支持师生上下团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动力,就是那份对文化担当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就是那份对中国文化理想的向往与信心。
新亚精神具体来讲,第一条就应该是吃苦奋斗的精神。这是被当时师生、世人所认同的。但新亚精神远非如此单薄。正如钱穆当年就谈到的,“吃苦奋斗,在我们精神里确是有。但我们的精神,却并非吃苦奋斗一项便能包括了”[2]33。
钱穆亲手写就的校歌词,共三段,每段的最后都是那句“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但是他却从未系统地来论述这一精神,而只是不断地启发学生自己去作更深的体会,正如他告诉学生的,“你们现在只在模糊中觉得有此新亚精神的存在。我盼你们能继续深入地把此一精神鲜明化、强固化、具体化、神圣化,大家在此一精神下,不断努力地上进”[2]33。那么,今天的我们如果想要更真切地认识新亚精神,最好莫过于去探寻一下新亚人生活、学习、工作的各个方面,这可以说是抓住了探寻新亚精神的线索了。正如钱穆所说的,“精神只是指那凭借着现实来运用而有所作为的,那一种经过与表现”[2]32。所以,我们不妨循着钱穆提示的鲜明化、强固化、具体化、神圣化这四个方面,从新亚书院的宗旨与目的、新亚学生求学的动机与理想等深层次上去挖掘其精神所在。
钱穆希望新亚能永远保持一种特殊的风俗,要使学生走向社会后,人们一见就能判断说“这是新亚的学生。这才是新亚正式成立的标志。”[2]580否则任何学校仅是一块招牌、一所建筑和一群人的集合,只是没有灵魂的纯物的躯壳,是见不到精神的。他说这不是指新亚一定要比别人强,而是“应该自立,自成为新亚。这需要我们创造我们一个特色,使新亚能确有其所以为新亚者”[2]580。
钱穆说的风俗、特色就是他特别强调的校风和学风。在他看来,校风与学风是最重要的,是最体现一个学校精神的。钱穆在新亚经历15年发展后的一次例会讲话中谈到了新亚的好校风,“一是新亚的学生都懂得爱护学校,因为他们了解学校创造的艰难和支持之不易,而愿意和学校共同奋斗,共同前进。二是敬重师长,因为爱护学校而牵连到对学校的先生有发自内心的尊敬,师生之间有如家人父子,所以当时有一句口头禅,说新亚像是一个大家庭。”[2]579
新亚好校风的形成当然是钱穆为代表的教育者的积极鲜明的引导。钱穆希望新亚的学生们“能从具体的学术研究,慢慢走上路,各自从自己内心能酝酿出一番理想,一番向往。又能由此培养成一种学者风度和学者的格调来。人人如此,便成为新亚一校之气象与精神。到那时,新亚才始有与其他学府之确实不同处。”[2]487“要使制度能助成此优良之校风与学风。”[2]266他希望学生要有抢着研究的态度来上堂,来自做研究。“如此在心理上改变了,始有好学风可翼。”[2]267希望每一位先生能用自己的研究精神领导学生做研究。为此,新亚在校舍还没完全建立起来的极度苦难阶段就创办了《新亚学报》《学术年刊》等,这是提倡学校研究风气的一种具体表现,引导学生养成做学问的良好习惯,打下做学问的良好基础。
艰苦、热忱与毅力,是新亚校风当中及其鲜明的。新亚人一贯艰苦奋斗,以至于成为学校引以为荣的传统,前文已经提到它是构成新亚精神首要的一条,这里还需要注意的是,它又促进了新亚精神其他组成部分的成长。
新亚正是在这样鲜明化的努力过程中塑造着自己的独特气质,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战胜艰难,逐步发展,终于成为一所有独立精神的、有影响的学校。
钱穆特别强调向内务实,无论是对学校还是个人,皆应如此。在这方面的引导,钱穆也是持续不断的。这是发现新亚精神独特处的另外一个角度。
从学校来说,他认为学校的价值,不在外在环境之如何,而在能否保持本身内在的精神,及能否发展本身长处。“我们应该懂得如何来运用条件。在运用条件上,则须要有我们自己的精神。也可以说,条件愈有限制,而精神愈见发旺。”[2]403钱穆“希望学校在事物方面能上轨道,同学们亦无形中受到一份宝贵的教育。”[2]181我们可以理解他的意思是,这是学校在形成学校精神中所应担当的责任和所起的作用,同时也说明,钱穆其实也在告诉学生应善于从学校运用条件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捕捉并体会新亚精神。
从学生个人来说,他告诫学生们,“贵在各自努力。无论做人和做事,只求向内务实便是。”[2]404“事业应是平平实实的,别人看不见,而对社会有真贡献。而且事业又是人人能做的,又可以无人而不自得的。”[2]586我们可以感觉到的是,要贯彻此理念非得从内心下功夫不可,学生能否对内务实,实在与他们的前途有莫大关系。这其实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一大关节。
钱穆认为,“求学校进步是大家团体的事,希望我们师生各能尽量拿出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同心合力一意向前,专在实际的事务上着力,这才是新亚精神。精神是内部的,但内部真能不断上进,这是最不容易的。”[2]404所以钱穆号召,“在我们的教授先生们,我盼望能以身作则,在学术上不断有新贡献、新发现。对同学课程上亦更要负其责任,不断在课程内容方面求充实、求革新。而同学们也应努力追随学校此一宗旨,来充实自己。
……不断在我们内容上精神上求充实,我们学校终有在别人眼中见到光辉的一天。”[2]442
回望新亚一路走过来的历史,不难发现新亚人真正照着去做了,在这方面曾下的功夫,实在可以使我们感受到新亚精神不是虚的,它的层次和沉甸甸的分量令人不得不心怀敬意。
对钱穆来说,“讲学新亚,不仅在他个人学术生命中为最显光彩之一页,即在中国教育史上亦是一大事因缘也”[4]196。在近代以来中西文化碰撞的大背景下,这样的实践就不仅仅是他本人精神的展现,也是新亚精神的展现,当然更是中国文化精神的展现,现代中西文化交流合作精神的展现。精神是内在的,但内在的精神体现在具体事务中方能更显精神的价值和意义。这又是一个探寻新亚精神的重要角度。
新亚鼓励学生业余生活丰富多彩,有正当的团体活动,以造成有活力的良好校风,形成新亚活泼愉快的生气。这引导的背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2]265的精神体现。《新亚生活双周刊》记录了新亚师生日常生活,钱穆曾盛赞是“新亚师生们永久生命之一种表
现”[2]601。
新亚倡导学生开展学术活动,深远意义就在于这是课程之外养成阅读的习惯。钱穆认为,图书馆中表现的便是新亚精神,便是新亚的学术精神。学校为此大力鼓励各系会办刊物,以期有助于学校良好的学术风气。钱穆认为学风养成时的学校才有真价值与真精神。新亚师生踊跃响应,各系都有出版物,蔚然成风。如当时中文系的《新亚之声》出版后,颇受外界好评。
新亚教师常年面对社会举办免费的文化讲座,而新亚学生也志愿办了夜校。希望自己有一分热,发一分光,负起培养下一代的责任,义务奉献,将自己的能力贡献于社会,报效国家民族,受到外界好评。新亚精神正是在这样的生生不息中展现和传递。
钱穆反复提到:“当知新亚精神,一面固然表现在学校,另一方面则需要表现在此后的校友会。”[2]311钱穆重视校友会,不仅仅指经济方面,更看重的是校友的精神力量的支持,因为校友在社会上有成就、有贡献,母校才有声望与基础。“那些新进去的大学社,往往以那些校友的伟大成就,如在历史上有地位,如对国家社会有贡献的人物自期许,因而激发他们向前奋斗的信心。”[2]274这份对校友的期许,在钱穆主持新亚15年中以及后来更漫长的关怀中不断地流进学子们的心里,正如新亚第一届毕业生余英时后来在悼钱穆时有诗云:“愧负当时传法意,唯余短发报长春。”[4]5
钱穆很欣慰地对新亚师生说:“因为大家把学校作为自己的家,所以做起事来,非常认真而热心。这也证明教育理想与实践的密切关系,的确是非常重要的。”[2]36在这两者的密切联系中,我们感受到了新亚精神的无处不在,又无限宝贵。
我们可以从一个(些)人看问题的眼光和办事情所凭借的准则中感受到他的境界层次和精神高度。我们要探寻新亚精神,当然也不能缺少从这一精神背后的依据和提升的可能程度这样的一个角度,即新亚精神的来路与出路。笔者认为,从这个角度来探寻新亚精神莫过于用“神圣化”一词了。
钱穆一再地告诫师生,民族的前途,就是大家的前途,民族的命运,就是大家的命运。“不要忘记我们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当知我们做一个中国人,并不是我们的羞耻,乃是我们的光荣。并不是我们的负担,而是我们的责任。”[2]320我们应该盼望国家有前途,我们就应该盼望我们的人民有希望,那就必须要靠重文化的力量。因为,“中国文化有其悠久的历史,更有其崇高的价值。将来中国文化对世界人类前途,应有其贡献。我们每一个人,应有一份责任心,不仅仅对国家民族,也是为世界全人类。”[2]320读书的目的必须放得远大,要替文化负责任。所以,新亚虽然分系、组,但惟对人生大义、文化价值、教育宗趣,则作为共同研修的对象,正如钱穆所言:“国家民族精神之体究与发扬,乃我全校师生积年累月所当努力一要目。”[5]这是学校的特色所在,也为精神凝聚和提升创造了可能。
抱有理想的学校,回避不了艰苦奋斗的过程,钱穆为此语重心长地说:“希望能透过一个艰难困苦的境界,来达成我们的理想,这也可以说是我们新亚精神。”[2]163“我们这一辈同学们,若他们果能把四年在校所熏染到的这一种精神,继续自觉地、自动地、离开了此学校以后,仍然不顾一切艰苦困难,继续地向前努力与奋斗,……只此一点精神,已够得他们珍重地保持与勇敢地信任了。”[2]30这就是中国文化最独特、最有价值之处——懂得人的一生在内心应能天天进步,这就是孔子所讲的道理,这就是中国文化中独有的学问和独有的精神。
人有区别,事业有区别,都在内心的精神境界上。新亚区别与其他之最根本处当也就在这境界上。这样的境界我们只能用神圣来形容,新亚精神在理想的神圣化中塑造,也在神圣化中得以提升。新亚和新亚人在神圣的新亚精神激励下努力担负起了神圣的使命。
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钱穆95岁高龄时在“新亚四十周年纪念祝辞”中无限深情的呼唤:“珍重!珍重!我新亚精神。”[2]783这实在是新亚人最值得珍重的,它是属于我们整个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我们亦当珍重之!让我们对这些心怀真诚与热心、传承中国文化、实践中国文化精神的人们致敬!不在于他们所言是否皆正确,只为他们那份精神。有此精神,中华民族一定会实现伟大复兴。对于今天的我们,今生无缘见到钱先生和当年的新亚学人,但此刻笔者却有着与他的学生一样的感言,不妨借用过来:“钱先生走了,但是他的真精神、真生命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延续在无数和他有过接触的其他人的生命之中,包括像我这样一个平凡的生命在内。”[4]15
[1]陈勇.钱穆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1
[2]钱穆.新亚遗铎[M].2版.北京:生活·读书1新知三联书店,2005.
[3]汪学群,武才娃.大家精要钱穆[M].昆明: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教育出版社,2008:103.
[4]余英时.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5]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M].2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333.
Qian Mu and the Research of Chinese Culture Inheritance——New Asia College and New Asia Spirit
YAN Hong
(Department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Theory Course Teaching Research,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1,China)
Qian Mu’s process and aim of founding New Asia college is briefly introduced.The distinctive spirit formed in the development of New Asia college,the connotation and the accomplishment of New Asia spirit,is analyzed so as to understand Qian Mu’s thoughts,value and contribution to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ulture.
Qian Mu;Chinese Culture;inheritance;New Asia college;New Asia spirit
G 12;K 825.6
A
1008-3863(2011)04-0068-04
2011-03-01
严 红(1968-),女,江苏无锡人,沈阳大学副教授,硕士。
【责任编辑 祝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