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磊
(中共中央党校 哲学部,北京 100091)
马克思批判现实主义的三大武器*
杨苏磊
(中共中央党校 哲学部,北京 100091)
马克思是一个富于批判精神的斗士。在他的一生中,曾以哲学(心)为武器进行批判,挑战一切旧哲学;以经济学(笔)为武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进行反思,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揭露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本质,得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革命结论;以科学社会主义(拳头)为武器进行批判,参加革命斗争实践,启蒙广大工人阶级联合起来推翻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建立没有阶级、没有剥削、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新社会。
马克思;批判现实主义;哲学;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
马克思无意要成为哲学家、经济学家。客观上讲,马克思是一个批判现实主义的革命家,这是历史的必然。马克思生活的早期处于封建专制制度统治时期,资本主义虽然处于上升时期但力量依然很薄弱,面临政治障碍,加上宗教神学对人民思想的禁锢,德国不仅在政治上黑暗,经济上也没有活力,人民渴望自由,扫除封建专制成为历史大势;到他中年和晚年,资本主义制度确立并得以巩固,但原始资本主义的残酷性、野蛮性、非人性暴露了这种制度的恐怖,它并非像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描绘的那样美好,不取消这种制度,人类未来的命运必然是悲惨的。所以,马克思的一生都在和不合理的现实作斗争,他关心人类的命运,体恤人民的疾苦,爱好自由的他富于批判精神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在不同阶段,马克思用以批判的武器却是不同的,这一方面与当时的历史现实有关,另一方面与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有关。
马克思早期非常重视古希腊晚期的伊壁鸠鲁主义、斯多葛主义和怀疑论哲学,他的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就是运用自我意识为武器对抗封建专制和宗教神学的表现。“马克思之所以特别重视研究古希腊晚期哲学,与其说是出于学术上的兴趣,不如说是出于反对封建专制制度斗争的政治需要。因为在马克思看来,这三个哲学流派的代表人物都是‘自我意识哲学家’,而自我意识哲学是当时马克思和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武器;伊壁鸠鲁的无神论也正适合马克思批判封建专制制度的精神支柱——宗教神学的需要。”[1]专制政府用强权取消人民的自由,宗教神学用上帝的权威震慑人民,宣扬宿命论,一切已经由上帝安排妥当,人民只有忍耐现实的苦痛安分守己才能换得来世的幸福,任何对自由的要求都是奢侈的、不允许的。而自我意识哲学则体现自由意志的强大威力,正是由于自由意志产生的偶然性破除了宗教神学的铁的必然性,这撼动了封建专制制度的精神支柱——宗教神学的地基,马克思以此为武器向权威发起了挑战。
黑格尔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尽管他构建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试图包罗万象,罗织绝对真理的体系而陷入保守性,但体系中包含的辩证法内核却是革命的。马克思一度拜倒在黑格尔哲学的脚下并参加了青年黑格尔分子组成的博士俱乐部。黑格尔的辩证法表明,一切事物都处于运动之中,历史是一个过程,一切现存的事物只是运动变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灭亡和生成是辩证统一的,这些观点正中马克思下怀,他以此为武器宣布现存制度并非永恒存在,也将和其他事物一样有消亡的一天。然而,黑格尔只是“在思变的太空遨游”,关注现实的马克思不满意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思辨性及保守性而走向了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在他的著作《论基督教的本质》中指出,宗教是人类本质异化的产物,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在《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和《未来哲学原理》中论述了人本学唯物主义思想。马克思深刻领会其中的革命元素,并用以思考现实问题,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围绕异化劳动概念,以人本主义精神为灵魂展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指出在私有制条件下,人被物化了,对象化活动成了异化劳动,并详细分析了四种异化现象,即劳动者和劳动产品相异化,劳动者和劳动行为相异化,劳动和人类的本质相异化,人和人相异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的思想深深地烙上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烙印,说明马克思是很赞同费尔巴哈的思想的,但随着马克思对现实问题研究的深入和知识水平的提高,他不能接受费尔巴哈人本学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和抽象性。费尔巴哈强调自然,使得人在自然面前只能运用本能与之相处,人没有能动性;他强调人,但他眼中的人却是脱离社会、只有吃喝生育需要的与动物无异的抽象的人,最主要的是费尔巴哈在社会历史领域的退却,他不主张革命,而是寄希望于爱的宗教以实现人民生活的改良。马克思最终放弃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在批判吸收二者合理思想的基础上创立了辨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并以之为工具和武器批判现实,在后来的《资本论》中,在他写作的一系列政论文、革命纲领、策略战略文章中始终贯穿着这种哲学思维。马克思用哲学之“心”思考现实,哲学是马克思批判现实的重要武器之一。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可以看作一个重要的过渡标志,在这篇著作中,他已经开始尝试以经济学的视角分析批判现实,但哲学的影子仍在,而此后,经济学的批判就占据了主要地位。“从1843年秋起马克思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阅读经济学。到1844年春为止,他已经阅读并摘录了从17世纪晚期的布阿吉尔贝尔、魁奈到詹姆斯·穆勒、萨伊等所有重要经济学家的著作。”[2]从此,经济学的研究贯穿马克思的一生。1843年,马克思“从社会退回到书房”,对之前的思想进行梳理并得出结论:“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既不能从它们本身来理解,也不能从所谓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来理解,相反,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十八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称之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3]他还留下了《巴黎手稿》,《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其中的第一手搞。在这篇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描述,从人本主义的立场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不合理性,但此时的批判与其说是经济学的,不如说是道德的,因为写作手稿时期的马克思还是一个没有摆脱费尔巴哈影响的人本主义者。虽然他已经对劳动、资本、工资、地产等进行了分析,也对劳动者和资本家的紧张关系进行了描述,但始终围绕异化劳动展开,尚不能像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那样科学、规范地运用经济学概念,用一种纯熟的经济学家的视角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进行批判。毕竟,马克思的思想发展也是一个过程。他不断运用先前的资料,1850—1852年的伦敦笔记、1857—1858年的经济学笔记,其中仍然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影子,如“异化”思想,黑格尔逻辑学中的“研究方法”,而且“资本论”中就大量运用了1843—1845年笔记中的内容。“他的思想发展是一个‘自己弄清问题’(用他自己的话说)的过程,所以,既不能分裂成几个时期,也不能看成一个没有变化的整体(monolith)。”[2]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以商品为起点,区分了商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区分了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并指出,具体劳动创造的是使用价值,抽象劳动创造的是价值,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处于分离状态,劳动者除了拥有劳动力以外一无所有,而资本家掌握着资本和生产资料,资本家通过购买劳动力为自己创造财富。从表面上看,工人在资本家的工厂劳动,资本家付给工人工资,这一切似乎再公平合理不过,但是,马克思却点破了其中的秘密。马克思指出,劳动力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能创造多于自身价值的价值,这一方面解决了资本总公式 G—W—G’违背价值规律的困难,另一方面运用剩余价值概念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剥削本质,因为资本家购买的劳动力能创造高于自身价值的价值,工资只是资本家偿付给工人创造价值中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以剩余价值的形式被资本家无偿占有。为了说明问题,马克思把劳动时间分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工人在必要劳动时间内创造了相当于资本家偿付给工人工资的价值,而在剩余劳动时间内创造的是剩余价值,这部分价值是被资本家占有的,因而,资本家总是积极地改革生产手段提高劳动生产率以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延长剩余劳动时间。为了达到此目的,资本家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延长劳动时间,从而增加绝对剩余价值,但工人的体力是有限的,这无法满足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永恒追求,加之工人的斗争,劳动时间固定化为十小时或八小时,资本家于是借助机器大生产提高劳动生产率,通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从而相对延长剩余劳动时间的手段加强对工人的剥削。这就造成一种结果:随着机器大生产的推广,工人工资越来越低,他生产的越多,他就越贫困,而工人的贫困必然导致购买力的不足,一方面是生产率提高造成了大量商品的堆积,另一方面是工人的贫困造成了购买力不足,因而生产的相对过剩最终导致经济危机,而且这种危机每隔几年就要爆发一次,而每一次经济危机的爆发都把工人阶级推向死亡的边缘。马克思以经济学为武器,用笔揭露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本性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启蒙了广大工人阶级的觉醒。
马克思不是一个哲学家,因为哲学只是马克思进行批判的方法论工具,而且他没有试图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马克思不是一个经济学家,经济学只是马克思批判现实、暴露资本主义制度本质的手段;马克思是一个批判现实主义的革命家,革命的要求是他运用哲学思维思考现实,运用经济学分析现实的必然结论。马克思早在莱茵报时期就隐约意识到物质利益的重要性并开始关注经济学研究。“1842—1843年间,我作为《莱茵报》的主编,第一次遇到要对所谓物质利益发表意见的难事。莱茵省议会关于林木盗窃和地产析分的讨论,当时的莱茵省总督冯·沙培尔先生就摩塞尔农民状况同《莱茵报》展开的官方论战,最后,关于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的辩论,是促使我去研究经济问题的最初动因。”[3]通过研究,马克思发现,“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4]。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保证,在生产中,人与人发生一定的关系即形成生产关系,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政治、法律、道德、艺术、哲学等上层建筑树立其上的经济基础,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必须与一定的生产力水平相适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要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构成社会发展的动力,但是仅有这个动力历史还无法前进,必须有人参与其中,因为生产力的发展离不开人,旧的生产关系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必须借助人的参与方能实现生产关系的变革,有时还需要诉诸革命,“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革命的主体是人民群众,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人类社会从原始共产主义进入阶级社会后,每一次社会形态的变革无不是生产力生产关系矛盾激化,人民群众通过革命推动的结果。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历史是一个过程,有其生成、发展和消亡的过程,这为社会形态的更替提供了哲学根据,资本主义社会作为社会形态的一种,只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经济学为武器,首先暴露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剥削本质,表明它并非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宣扬的是一种天然合理、永恒存在的社会制度;其次,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矛盾以一种单一性和激烈性的形式表现出来,无产阶级只有消灭私有制,战胜资产阶级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并最终消灭阶级才能获得自身的解放,但资产阶级不会主动放弃既得利益,因此革命成为必然,马克思号召工人阶级用拳头打碎旧世界;最后,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深刻分析意识到,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矛盾,个别企业生产的组织化、有序性和整个社会生产的无序之间的矛盾导致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表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无法容纳它本身创造出的巨大生产力,二者的矛盾是资本主义制度破灭的经济学根据,尽管资产阶级通过改良延续了资本主义制度的生命,但历史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在这些认识的基础上,加之现实中工人悲惨的境遇,马克思得出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革命结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5]马克思对未来社会的设想不同于乌托邦,他把自由与劳动时间联系起来,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机器将代替人,工人从生产中解放出来,获得充分的自由时间是进行文学、艺术、自我发展等活动的前提。也就是说,马克思所谓的自由不是抽象的自由,而是时间的自由。为了实现这一美好理想,工人必须经过斗争占有机器。马克思用“拳头”进行批判,亲自参加工人运动,建立革命组织,为组织起草纲领、制定策略,为工人阶级提供精神指引和智力支持,与资产阶级展开肉搏战。他还号召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用实际斗争争取生存权利。直到马克思逝世,他的革命斗争实践才和心跳一起止息,但他的批判现实主义的革命理论和革命精神却点燃了世界无产阶级斗争的激情。马克思的出现是资产阶级的悲剧,却是工人阶级的喜剧。
马克思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他毕生都在关注广大工人阶级的命运,他首先用“心”进行斗争,以哲学为武器对抗封建专制制度和宗教神学,批判德国古典哲学也是因为德国古典哲学家在现实面前的保守有违他革命的理想;然后他又研究政治经济学,用“笔”进行斗争,以经济学为武器揭露资本主义制度的罪恶本质;最后得出科学社会主义的结论,继而就用“拳头”进行斗争,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实现广大工人阶级的解放,到达一种真正的人道主义状态。
历史是无法预测的,然而历史又是有规律的。马克思毕其一生之力批判现实并留给我们宝贵理论遗产,作为一种学说,马克思的遗产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他的观点和论断也不可能全部正确,但这不是我们抛弃它的理由,其中仍然有很多内容值得研究,仍然对我们今天的实践有指导意义。同样,作为一种学说,我们没有理由把它抬高到绝对真理的地位,它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难免具有历史局限性,只有历史地看待马克思及其思想,才能准确地理解马克思及其思想,避免陷入教条主义的泥潭。
但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我们必须继承和发扬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学会灵活运用各种“武器”进行批判。批判精神是马克思主义的灵魂,是马克思留给我们的最宝贵财富。没有批判精神,人类就无法进步。愿我们踏着先人足迹,在批判精神引领下,不懈求索人类前进的方向。
[1]黄楠森.马克思主义哲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2][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1986.
[4]殷石龙.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中的“基本”[J].云梦学刊,2010,(1):58.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The Three Powerful Weapons of Marxist Critical Realism
YANG Su-le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Party School of CPC Central Committee,Beijing 100091)
Marx was a warrior full of critical spirit.During his life,he employed philosophy(heart)as a weapon of criticism and challenged all old philosophy;he employed economics(pen)as a weapon to reflect on class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and criticized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and exposed the nature of capital exploitation,and came to the conclusion that capitalism would come to an end;he employed scientific socialism(fist)as a weapon to criticize,take part in revolutionary struggle,enlighten the working class to unite and overthrow unreasonable social systems,and build a new society without classes,exploitation,but with the freedom of personal development.
Marx;critical realism;philosophy;economics;scientific socialism
B0-0
A
1671-0304(2011)04-0089-04
2011-03-25
杨苏磊(1978-),男,安徽六安人,中共中央党校博士生,主要从事现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宋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