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唐家山——四川唐家山堰塞湖排险全纪实（六）

□李 良

第五章 你好，老大哥

12.国际求援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次大雨播报，不但使得绵阳数十万群众，冒着酷暑提前撤离上山，也使得唐家山堰塞湖上刚刚展开的工程作业被迫停止。根据降雨量和唐家山堰塞湖上游3500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进行计算，一天最多两天的时间，湖水就可能漫到坝顶。加上恶劣天气，空运计划根本无法实施。这意味着，所有的工程措施都来不及。

指挥部紧急启动第二套方案，即采取工程与爆破措施同时安排、以爆破措施为主。在绵阳市召开撤离动员大会的同时，成都军区某集团军高炮旅900余名解放军和武警水电部队300余名武警战士，徒步连夜急行军，运送7吨炸药、270支雷管到唐家山堰塞湖，准备在专家指导下，由工兵实施爆破。

雨在天擦黑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士兵们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想到的是任务的完成，担心炸药被雨水淋湿，他们索性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把炸药包住，然后，有的朝肩上一甩，有的干脆朝腋下一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上爬去。

这不单单是苦和累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需要不怕牺牲的精神，他们背的夹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货真价实的炸药包，稍有不慎跌到石头上，就可能引起爆炸。还有随时滚落的石头，那些棱角分明又坚又硬的家伙儿，都是要小心的。所以，每次余震来临，他们不是首先想到如何保护自己，而是先把炸药包给护到身下。冷酷点讲，这样做也是从更安全处考虑，几十公斤重的炸药如果在身上爆炸，人连块碎片都难以找到。

连长张浩，为了集体安全，一再强调士兵们拉开距离。他则不时地从前跑到后，再从后跑到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大家谨慎谨慎再谨慎，小心小心再小心。有胆大乐观的士兵，故意逗笑，说他们是天下第一硬汉，敢抱着魔鬼在雨中漫步。

这些战士，来自号称滇南猛虎的某驻滇集团军。这支部队前身是山西抗日决死队，在保卫南疆的战斗中，又立下殊功。大地震发生后，他们是率先成建制开进灾区的几支部队之一。

抱着炸药包雨夜在余震里走这样没有路的路，没有想到危险是假，谁不珍惜生命更是假，但任务下来了，就得不辱使命，发起突击。从下午出发，到第二天上午，为了抢时间，中途几乎没有休息，实在饿了，就掏出面包啃上一口。加上随后跟进的400名武警水电部队的官兵，硬是将十吨重的炸药，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给抱上了山。

困乏，加上高度精神紧张，许多战士手里的炸药包一放下，和衣朝地上一倒，马上扯出了山一样响的呼噜。

天有不测风云，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随着一阵风刮过，原来滴滴答答的小雨也停了，接着，乌云散尽，太阳顽强地从云层里伸出了头，笼罩在大家心头的“大到暴雨”顿时没了踪影。

这时，唐家山堰塞湖已经集中了武警水电一总队、三总队、三峡工程指挥部（总队建制）以及专家达1500多人，这些都是啃过硬骨头的具有军人献身精神的专业施工队伍。相当一部分人，都刚刚参加了运送炸药的任务。炸药包一放，马上加入序列。

虽然虚惊一场，但这些炸药也是施工急需的，提前运上来是件好事。指挥部马上下达命令，继续按原先定的工程方案进行。所谓工程方案，就是在坝体右侧坝口的软硬结合处，开挖出一条泄流渠，渠口下切深度按低、中、高方案分别为5米、7米、10米，让湖水从742米高程处泄流。

要在巨石堆和坚硬的山脚处（以石为主）挖出一条渠来，靠一双肉手，根本无能为力，只能是望湖兴叹。唐家山原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旧有的一条羊肠小道又在地震中给搓麻花一样扭碎了。就是没碎，机械也开不上来。大家随着天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能寄希望天上掉下机械来了。面对“瓷器”的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因为没有“金刚钻”，全都显得一脸无奈。

因为之前的降雨过程，坝前的水位，眼瞅着朝上一蹿一蹿地上涨。

唐训海再次跟着大军压到了唐家山上，他的任务，是观测坝前水位，每隔一个小时，向指挥部做一次汇报。

其实，“汇报”是多余的，这就才大半天的工夫，刘宁总工就下来了5次。唐训海脑子转得快，他清楚，刘宁总工在上面坐不住，这样来回走是为排解心里的焦虑。炸，不是首选之策；施工，没有机械，湖水眼瞅着上涨，搁谁心里能不着急？

唐训海瞅见，刘宁总工每次听到他报出的数字，神色都更凝重一分，有时，一声不吭，扭身就走了，步子迈得很慢，落地很重。他暗自跺脚，骂堰塞湖真是个大魔鬼，一道难题接一道难题地出，非把大家折磨垮才甘心。

屋漏偏遇连阴雨，巡查人员发现，在坝高700米处开始出现管漏。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就是蚁穴能够造成管漏。特别是对于沙土结构的堤坝，随着里面泡松泡软，管涌会逐步扩大，最后导致溃决。而眼前的管涌，像细菌繁殖一样，不到一天，就扩大了一倍。

这种壅塞的坝体，使水面在水流不断冲击之下，尤其凶险复杂，人根本不可能下去做处理，惟一的办法，是尽快完成泄流渠，把水位给降下来。事情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矫勇副部长、刘宁总工和身为副总指挥长的成都军区空军参谋长战厚顺将军商量。战厚顺将军也很为难，当前，部队装备最好的直升机，就是姜广伟驾驶的黑鹰-17直升机，载重不超过1000公斤，别说像挖掘机这样的庞然大物,就是再小上若干倍，也没办法。

矫勇副部长不甘心地追问道：“军事科技日新月异，怎么就没有能把挖掘机吊起来的东西呢？”

战厚顺将军说：“有，怎么没有，俄罗斯的米格－26，那家伙的力量大，能把挖掘机吊运到山上来。”

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他们几个一起，向陈雷部长做了汇报。死马当成活马医，敲门门才会开，他们决心以最快的方式，向昔日的“老大哥”请求援助。

唐家山堰塞湖这场战役，就这样扩大到了国际上。但事情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很快成功，指挥部的几位首长，心里丁点把握都没有。要不是逼到这种地步，搁在平时，这种异想天开的跨国行动，只能当大山侃侃，没有谁会当真去做。

让战厚顺将军心仪神往的米格－26到底是怎样的利器，是到撩开它神秘面纱的时候了。

米格－26是前苏联米里实验设计局研制的多用途重型起重机，自重28吨，载重20吨，是截至目前世界上载重量最大的起重机，相当于美国C－130运输机的运输能力。1971年开始研制，1977年12月试飞，单价1020万美元，是名副其实的空中“巨无霸”。一经问世，即被注目，北约组织曾给予“光环”的绰号。作为军用型，座舱可容纳85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作战半径更是远达800公里。

陈雷部长以前线总指挥部的名义向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请求支援。事也凑巧，当时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正在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如果这个“最高领导”一拍板，往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对中国的国事访问是梅氏就任总统后除独联体国家外出访的第一个国家，也是他担任总统后第一次正式访华，足见他对发展中俄关系的重视。

“5.12”大地震发生后，俄罗斯庞大的伊尔-76运输机在第一时间向灾区运来了大批救援物资，而且，派出了极为出色的救援队和医疗队。救援人员凭借先进的装备和精湛的技艺，还有不畏艰险的精神，成功救出废墟深处的生命的镜头，让无数中国人淌出了感动的热泪。让大家有勇气张开口的还不止这些，梅德韦杰夫总统同样在第一时间亲口表示：俄罗斯愿意向友好的中国人民提供一切援助。

通过外交途径，当这个请求诉给这位1965年出生的年轻总统时，他当即站了起来，他为有这样一个向中国灾区人民表达爱心的机会感到荣幸，挥动着有力的手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当着外交人员的面，他让秘书接通国内的电话，下达了让米格－26出征的“总统令”。

俄紧急情况部远东中心根据当天凌晨得到的命令，不但迅速做好了起程准备，还特意配备两名驾驶员，准备轮流驾驶，昼夜不停地赶往早已翘首以待的唐家山。

接下来的问题，来自于国内军界。境外军用飞行物要想穿越中国领空，必须经严密守护着国土的解放军同意。让一架军用直升机，低空从东北到西南斜穿而过，那大半个中国也就一览无遗了。再好的朋友也有交往底线。他们曾踌躇是不是让米格-26从公海绕到上海，再沿江入川到达灾区。这样一算，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半个月对唐家山堰塞湖而言，黄花菜早就凉透了。即使不降雨，光按现在的湖水上升速度，飞机不到，也可能已经漫坝了。

最后，还是那句“人命关天”的话，让所有人下定决心，开绿灯放行。以人为本，在中华大地上再一次得到践行。

13.真心英雄

米格－26在大个子安东机长的率领下，威风凛凛地驭着晨曦从俄远东城市哈巴罗夫斯克出发，经黑龙江省黑河市入境，经停哈尔滨和天津，尽览华夏壮丽的大好河山，经过连日奔波，终于于5月25日抵达四川广汉，受到指挥部、当地领导及群众的热烈欢迎。

面对镜头，安东和他的机组人员，胸脯挺得高高的，特别是高个子的谢廖沙，站在机长安东旁边还显不够，有意使劲甩动了一下头上的金发，把“老大哥”的谱摆得像模像样。

这次安东他们一行，加在一起总共来了10个人，安排在绵阳市最好的酒店之一王子酒店。承担这次外事接待任务的是绵阳市武都引水工程管理局，除下来4个翻译，就是管理局派出具体负责接待任务的裴雪清他们了。

安东他们并未能立即投入战斗，唐家山不是阴雨就是黑云，一点气都不透，根本不具备起码的飞行条件。

没办法飞，担心这些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国际友人”在酒店里给闷坏，裴雪清积极协调，安排他们到仙海旅游区去散心。旅游区虽然也经常接待老外，但这次不一样，事关唐家山堰塞湖，这可是关系上百万生命的大事，丝毫不敢马虎，不但连夜组织管理人进行清理打扫，还在大门口安排了小型的欢迎仪式。虽然欢迎的人数不多，但那是在什么情况下？人差不多全给抽到灾区去救人了，这已经是例外的例外，特殊的特殊，已属于非常不容易。

安东、谢廖沙他们都是大咧性格，对这一点倒不怎么在意，因为在国外是没有那么多人好集中的。旅游区管理处给安排了钓鱼项目，没想到，对这些修身养性的活动，他们根本就没有耐心。又是那个谢廖沙，把鱼竿一扔，提出来要到湖里游泳。仙海是自然形成的湖泊，水很深，水底有很多天然的乱石，搞不好，非常容易出危险。谢廖沙一提，把机组所有人的兴趣全都给鼓动起来了，纷纷把鱼竿甩在一边。

裴雪清当即拒绝，并耐心给大家解释。裴雪清边说边朝天上瞅，唐家山堰塞湖的安危，可以说，全系在重型机械上，为了死不开眼的鬼天气，唐家山上下多少人快给急疯了。只要稍稍达到飞行要求，就得马上起飞，这个节骨眼上敢出丁点事，别说上级领导来兴师问罪了，光绵阳市的群众就会把武引局给砸个稀烂。裴雪清在局里从事财务工作，平时人很腼腆，别说和人争，连高声讲话都很少。可眼下不同了，赶忙去拦，因为心里急，脸涨得通红通红。谢廖沙他们根本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地扒掉了上衣。裴雪清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安东，希望安东这个“领导”能站出来发句话。安东耸耸肩，把手一摊，让翻译告诉她，这是工作以外的个人私事，他这个机长，也没权干涉。说完，刚好鱼咬钩，高兴得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

裴雪清见安东指望不上，一跺脚，急道：“要真下去，出了危险谁负责？”

谢廖沙乐不可支地说：“裴小姐，你脸红得很可爱，就像熟了的苹果，漂亮极了。”接着，话题一转：“裴小姐，你已经尽了职责，剩下的当然是我们负责。”

说完，口说无凭似的，拿出笔“刷刷”龙飞凤舞写下一个“游泳出事，完全由自己负责”的纸条。写完，朝裴雪清手里一塞，自我觉得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拿着纸条，裴雪清不懂俄文，不清楚上面写的什么，但能八九不离十猜出是什么意思。她有点哭笑不得，唐家山堰塞湖事关下游数百万人的生命安全，天一样大的事，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到这里，哪里是个人去郊游，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说自己负责就自己负责？她想到了任务、责任、重托等等国内的常用词，准备开讲“教育课”时，猛然想到他们听不懂中文，翻译呢？手忙脚乱地去帮安东摘鱼了。就在她转身的时间，谢廖沙他们早索性来个干脆彻底，连内裤一起脱掉，裸露着一身黄毛，熊味十足地“噗通、噗通”跳了下去。

这一下，裴雪清没治了，躲到竹林里抹开了眼泪。

裴雪清的父母和丈夫一家，全都是绵阳当地人，也全都在“三分之一溃坝”的淹没区，这次撤离，是重点的重点。唐家山堰塞湖的险情一天不排掉，所有人全都不能回家。所以，一边恼这些不设身处地替别人想想的“老毛子”，一边在心里祷告上天，保佑他们不出事。

裴雪清找领导汇报，想调换别的抗震救灾工作，哪怕到最前沿的北川去抬受伤群众都行，就是不想再在王子酒店伺候这些老毛子了。领导就一句话：“你觉得眼下整个灾区，哪个工作有唐家山堰塞湖排险更急更重要？”

就是这一句话，让裴雪清满肚子委屈化为乌有，自己这也是事关唐家山堰塞湖排险的关键岗位，都遇到困难就甩手，只怕，到现在唐家山还没有上去呢。

她原想自己这一哭，“老毛子”们肯定要生气了，就征得领导同意，和其他人一起，从局里搬了一箱五粮液到王子酒店赔罪。谁知一见面，这些人倒豁达得很，一边爽快地笑，一边给她道歉，还争着问她是不是挨领导批评了。裴雪清他们这些工作人员，这才放心，觉得这些人直来直去，也不是就难处得没有办法。

一听说有酒喝，安东也顾不得领导形象，抢先跳了起来，差点没把裴雪清抱起来转一圈。

万万没想到的是，中国白酒之尊的五粮液，竟然不入他们的法眼，喝下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十分古怪，正当裴雪清他们疑惑是不是买着假酒的时候，安东挤挤眼，他们一齐哈哈笑着伸出了大拇指。

裴雪清他们这才放心了。

边吃饭，安东边向裴雪清提出，他们需要十公升的酒精。如果没有，他不敢保证飞机能否顺利上天。

根据天气预报，第二天上午10时，将可能出现短暂的晴好天气，局里负责物资协调的人员，也早在擂鼓镇调集好了15台推土机、挖掘机等重型机械……坝上武警水电部队的官兵，眼瞅着水位在朝上蹿，却无能为力，早急得摩拳擦掌，望眼欲穿了。这箱五粮液要放在平时真不算什么，可这是在大小商店关门的抗震救灾非常时期，是办公室的同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讲明是唐家山堰塞湖抢险需要，才搞来的。现在来看，再费事也是值得的。

裴雪清听安东说得如此严重，马上拿出手机向向地平局长汇报。向局长也不清楚米格-26这样的高科技产物要酒精做何用，但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起飞，当即派人四处去找。晚上10点左右，才在一家食品厂找到。然后，专车专人马不停蹄地送到王子酒店。

安东他们把一箱五粮液全报销掉了，还意犹未尽地坐在那里，看到送来的酒精，全都眼睛放光。安东笑着起身，让裴雪清他们早点回去休息，他们要研究飞行方案，对外需要保密。

走到半路，细心的裴雪清有点放心不下，担心他们休息得太晚，会影响第二天的飞行，还是应该再提醒一下。想到这儿，马上让司机掉头回返。到了酒店，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看，差点没吃惊地喊出声来：整整一塑料桶的酒精，全让他们灌进了肚里，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酣畅淋漓的样子，横七竖八地有的躺在床上，有的干脆躺在地毯上，用手使劲拍着大腿，在吼《三套车》呢。

急得裴雪清要拨打120，但看看他们又不像有事的样子，再加上翻译也担心说出去影响不好，大家才作罢。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等一早赶到酒店，看到一帮人精气神十足地在收拾东西，这才放心。

安东他们看见裴雪清，得意地相互挤挤眼，还以为裴雪清没有发现他们的秘密呢。

原来，一帮人觉得五粮液味道好是好，就是太淡，不够烈，不过瘾，这才想出了这一招。

几个人里，说到底还是谢廖沙的事多，像只丢蛋鸡一样，不是忘这，就是忘那，特别马大哈，特别难缠。

米格-26的路线是这样安排的，直升机从绵阳机场起飞，到唐家山山脚下的擂鼓镇吊上机械，然后飞往唐家山。这样做，既有时间上的考虑，也有安全上的考虑，从绵阳到北川，下面要经过多少道高压线，每一道高压线对悬吊物资的直升机而言，都是一道鬼门关。

还没出酒店，谢廖沙就扯着大嗓门嚷嚷开了，说没有给他发风镜。风镜是应机组的要求准备的。昨天晚上，裴雪清和酒店服务生一起逐个房间交到每个人手上的，不可能单单把他漏掉。你要说什么，他那边早生气了，拎起包来个底朝天，哗啦一下东西全倒在了地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们看看，有，还是没有？”

唐家山的飞行，难度之大，非寻常飞行所能比，飞行员的状态非常重要。裴雪清忙扯扯服务生的衣袖，转身出去，又取了一付过来。

谢廖沙的性格就像唐家山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阴云密布，转眼就风和日丽，笑着冲裴雪清伸出大拇指，装出中国通的样子：“她是领导，人漂亮，水平高。”滑稽地勾了一下鼻子，冲服务生伸出小指：“你需要向裴学习，才能进步当领导。”说完，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追同伴去了。

裴雪清一脸无奈，拍拍服务生的肩，算是安慰。

到了擂鼓镇，看到挖掘机时，安东犹豫了，边摆手，边说：“这么个庞然大物，吊起来在山谷里晃来荡去，像打秋千一样，这不可能，太不可能了！你们不要把米格-26看成神仙，会魔法，什么都能干。”

这一下，可把周围的人给气懵了，如果是能扛能抬的小玩艺儿，还会脱裤子放屁闹那么大动静去请你？但心里急归急，脸上还不能急，啥都不为，就为唐家山堰塞湖，谁都不能急。

在现场负责协调物资保障的武引局的副处长康显勇，也是急中生智，把姜广伟副团长给请过来，把姜广伟如何单架悬停，如何穿云飞行，连比划带讲述说一遍。说完，也不管翻译译过去没有，毫不含糊地冲姜广伟伸出大拇指，很小瞧地朝安东伸出小拇指，激将道：“这些装备，在贵国军人手里实在实在是可惜了！”安东哪受得了这个，早猛张飞一样叫了起来：“俄罗斯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俄罗斯军人最英勇。希特勒那么凶，打到他的老巢去，让他搂着小情人去见上帝。我们还出兵东北，帮你们打败日本人。”

康显勇向远处一指：“听你说的那么大，矮矮的唐家山，连一台挖掘机都吊运不上去，让人怎么信？要信，也是以前的老前辈行，现在小辈不行了。”

安东倒噎气，说：“我只说没有这样飞过，没说不行。”

在张飞工作、生活过的地方，激将法真的很管用。

到底是女的心细，裴雪清担心安东带着情绪上天会不利于安全，笑嘻嘻地上前用手比划了一下塑料桶的模样，安东果然哈哈大笑起来，把臂使劲一挥，神勇倍增地朝直升机走去。

谢廖沙的麻烦事又来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把风镜又给弄丢了，话还讲得理直气壮。走到裴雪清面前，把肩一耸：“裴领导，你清楚，没有风镜，我是不能登机的。”

这在国人看来，丢三落四，哪还有点出国执行国际任务的样子？安东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裴雪清他们想这当领导的，肯定是要说两句的，这也是责任。没想到，他把双臂在胸前一抱，仍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原来，这位兄台回过味儿来了，只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不好再改罢了。再说，姜广伟站在那里，军人之间不服输的精神，也还是有的。好在裴雪清多留了个心眼儿，临从绵阳起飞时，干脆又多带了一付做备用，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直升机终于升空，抖起神威，吊着挖掘机朝唐家山方向飞去。

这一刻，机场上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祈祷。不，是在为下游所有群众祈祷。

安东的担心，并非多余，在气流的顶托下，直升机在山谷里颠簸得非常厉害，吊在下面的挖掘机，比秋千荡得还要猛。安东既要注意把稳飞机，又要顺势费力地照顾下面的，两岸全都是悬崖峭壁，无论是飞机，还是下面的挖掘机被撞、被挂，都是机毁人亡。且，谷底全是暗流汹涌的湖水，连碎片都难以找到。也得说老大哥的装备好，技术不含糊，动作规范得一丝不苟，敬业、勇敢这两个词放在这儿全合适，让人很难和登机前那份嘻哈散漫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有张才有弛，这一点，对中国军人性格的培养是否有借鉴意义？

在飞机上看得真切，米格-26一转过弯，安东他们就瞧见坝上的人，全从帐篷和集装箱里跑了出来，不顾风沙，甚至不顾被刮倒的帐篷，死死地盯着直升机下晃晃悠悠的挖掘机，好像要跳起来接住的样子，又好像担心它们是虚幻，转眼又会消失不见似的。

渐渐地，安东他们神情凛然起来，他们内心，已经被一种崇高和神圣给感染了。

这一天，他们往返唐家山三十趟，把十五台急需的机械一股脑全给抢运了进去。

回到酒店，个个都像要累瘫掉的样子，安东没有忘记裴雪清允诺的事。

裴雪清当然不会再搬酒精来了，她准备的是高度的北京红星二锅头。虽然，这没有酒精刺激，但在安东他们看来，比五粮液还是要够劲的多，也更尽兴。

大概是超高度酒喝多的缘故，谢廖沙在庆贺首度出征旗开得胜的“宴会”上疯够之后，口渴了，向裴雪清提出来要苹果吃，而且，还很内行地要绿色环保的。他晃着身子：“我们是大战堰塞湖的英雄，你有义务慰劳我们。”

这要求，放在平时，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眼下的重灾区绵阳就不同了：一是空城，根本就找不到卖的地方；二是灾情发生后，类似的食品和水全抢运到灾区给受灾群众了；三是外边援助的都是水、帐篷、方便面、药品等紧急物资，类似的奢侈品，根本就排不上趟。加上又是半夜，让裴雪清如何能变戏法给变出来？不过，裴雪清不是起初的裴雪清了，她对处理这样的涉外事务已经相当的娴熟了，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打开电脑，点击出灾区群众的悲惨情景和艰难待援的画面。还有突击进去的官兵，自己忍饥挨渴，把仅有的面包和饮用水送给群众的镜头。

裴雪清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噙着泪，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在点击，慢慢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突然，谢廖沙一拳击在墙上，告诉翻译：“请你转告裴小姐，我收回刚才的要求，并向她致以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