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娜
(广西民族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6)
笑中藏痛的“心灵技术”
——论东西小说《痛苦比赛》幽默的语言艺术
陈娜
(广西民族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6)
《痛苦比赛》不仅将极为罕见的“痛苦”视为比赛的主题,小说中人物亦为此处心积虑、对簿公堂……如此荒诞的内容加之《痛苦比赛》精致的语言,将文本自身的荒诞推向极致。本文根据修辞、陌生化等理论解析《痛苦比赛》,以期全面展现东西所主张的——写作作为“心灵技术”突显在语言表层幽默的一面。
语言;幽默;荒诞;审美
从表层叙事结构来看,《痛苦比赛》讲了这样的故事:“我”在报纸上看到阳爽朗“痛苦比赛”的征婚广告;仇饼、马哈哈二人参赛,自称没有痛苦的马哈哈获胜;马哈哈放弃前女友牵手阳爽朗;仇饼状告阳爽朗败诉;仇饼带新女友回乡,巧遇母亲的腿被压,赛场上编织的“痛苦”出现在了仇饼身上……
由此可见小说故事并不复杂,但小说带给读者的则是阅读的超常快感,显然是“小说中的魔力”[1]在起作用。那么在语言层面的魔力体现在何处呢?
“写小说就是写语言”[2],从某种程度上讲,小说的审美价值是凭借语言文字得以实现的。对于“幽默”,《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有趣或可笑而意味深长的”;在语言风格学中,“幽默”是诸多风格的一种,与“庄重”组成一组相对的美学范畴。这里的“幽默的语言艺术”是指作家在作品中表现出的含蓄机智、讥讽挪榆、诙谐风趣等修辞效果的综合,小说《痛苦比赛》再次展现了东西小说的幽默艺术。
1.幽默艺术一:叙述视角陌生化
陌生化理论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之所以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3]可见,艺术的功能在于使习见事物“反常”,引起人们的注意。陌生化的基本原则是 “对日常语言的强暴”。[4]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陌生化” 基于幽默艺术的铺垫功能而提出,是一种为了达到叙述场景的陌生化和景象描述的幽默化而采用的特殊的处理技巧。
在小说中,以“我”(闻达)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我”眼中的世界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个场面,但作者却以特殊的视角描述场景,将读者带入一个新奇的感官世界。例如:
我们四个人八只鼠眼一齐往楼下看,我们看见轿车们色彩丰富的坚硬的背,看见一辆警车闪着红灯呼啸而过,看见渺小如螳螂的行走的人群……远处的一列火车像儿童们手中的玩具,在楼房的夹缝中无声地快速地滑翔……5(155)
车水马龙是人们习以为常的景象,而作者采取的角度是站在18层高的楼上向下观望,一反传统的平行视角进行描写,使叙述的场面陌生化,如此不仅引起了读者的新奇感,更为综合使用多种修辞手法、制造超常的幽默效果进行必要的铺垫。
2.幽默艺术二:修辞格的综合运用
2.1 比拟
比拟是把一个事物当作另外一个事物来描述、说明,即将人比作物或将物比做人,在《痛苦比赛》中,比拟修辞随处可见,例如:
(1)我踢了一下报纸……它没有走开的意思……这时我仿佛看见一个女人飞了起来……5(155)
(2)有一次仇饼喝醉酒,像一床棉胎倒在酒店的地摊上。5(194)
(1)作为大众司空见惯的东西——报纸,作者将其比喻为女人,将报纸变为富有诱惑力的女人的替代物而存在,说明“我”对征婚心存幻想;
(2)将仇饼比作棉胎,描画出令人捧腹的醉汉形象,表现出他比赛失败真正痛苦后的借酒浇愁,在几分幽默之后,隐约着丝丝微凉的痛。
2.2 夸张
小说为了表达人物强烈的思想感情,或突出某种事物的本质特征,作者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对事物的某些方面着意夸大或缩小,进行艺术上的渲染,这种修辞手法即夸张。《痛苦比赛》多处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下面举例分析:
(3)马哈哈皱着眉头,整个脸的重心落在眉头上,让我们感到他的眉头里会蹦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主意。5(180)
(4)我对仇饼的这一声长叹,产生无限的敬重,觉得仇饼很有思想。我甚至想他的这一声长叹也许会成为著名的长叹。5(192)
(3)夸张地写出“我们”对马哈哈拿出主意的无限期待,内涵着马哈哈、仇饼等人精神的飘忽和生活的空虚;
(4)前一句写出“我”对仇饼的钦佩之情;第二句则在幽默的外衣下,显示出“我”因“痛苦比赛”而生发的荒诞的心理。
2.3 仿拟
仿拟,是一种有意模仿既存的词语、名句、名篇的结构形式而更替以新内容来表情达意的修辞模式。
(5)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警察警察/你拿着手枪/我不能偷也不能抢……5(161)
(6)您好!这里是阳爽朗的办公室,留言请按1,征婚请按2。肖丽按了一下1。领导请按1,商人请按2,一般职工请按3,无职业者请按4……5(157)
(5)此处仿拟歌词,表达马哈哈对阳爽朗的热烈追求,痞子形象显露无遗;
(6)此处模仿一些电话,将个人征婚行为扩大到办公室内,揭示出痛苦比赛小题大做的荒诞本质。
3.幽默艺术三:俚语、俗语的使用
(7)此地无银三百两,对门李四未曾偷。5(174)
(8)仇饼试探性地看着我手里的讲稿,目光飘忽,生怕丢了芝麻捡不到西瓜。5(171)
(7)“我”和仇饼深信马哈哈以堂而皇之的行为欺骗了他们,所以二人坚持不离开那里。本来是令读者烦恼的一件事,因为俗语的出现使阅读陡然轻松起来;
(8)用芝麻和西瓜借指肖丽和阳爽朗,表明仇饼既想放弃肖丽,又对比赛结果茫然一片,两种植物带来异常幽默的表达效果。
4.幽默艺术四:语言的变异
语言具有很强的规定性和变异性。变异性即破坏正常语法规范,借助异于常规的语法结构的张力。语言变异是幽默言语艺术的主要表现手段,语言变异包括词语超常搭配、语词的降用等手法。
4.1 词语超常搭配
(9)我们的喊声越来越雄壮,越来越嘹亮。5(161)
(10)马哈哈扒开我们冲上去,夺过梁艳手中的刀,低下他骄傲的头颅,带着下流的哭腔说……5(177)
(9)喊声与雄壮搭配,声音与表示动作的词语超常搭配,使不可见之物外化为动作,增加了生动幽默的趣味;
(10)下流修饰哭腔,哭本身是值得同情的,然而用“下流”修饰,形成巨大的张力,使马哈哈的形象可怜而可笑。
4.2 语词的降用
(11)我说不要紧张,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不要紧张。5(189)
(12)仇饼冲到阳台上,对着楼下的马路喊道:阳爽朗——我爱你群山巍峨,我爱你秋日的硕果,我爱你的征婚广告,我爱你呼唤大舅的声音朝气蓬勃。(P158)
(11)一般在庄重场合的话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却被“我”用来安慰比赛前紧张得不断去厕所的仇饼,幽默效果不言而喻;
(12)群山巍峨和秋日的硕果一般形容国家繁荣富强,此处用来指阳爽朗,大词小用营造出别样的幽默。
5.幽默艺术五:语境的错位
语词的使用一般离不开语境,在正常的言语交际中,言语形式与语境相一致,表达效果才和谐统一。而在《痛苦比赛》中:
(13)开始我们以为她想用水果刀戳马哈哈,于是我们三人全都紧密团结在马哈哈的周围,用我们的血肉筑成一道屏障,阻止梁艳的刀向马哈哈戳来。5(178)
(14)长达一个小时的报告,我们只记住一句话:像你们这些记者编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从出生到工作都没受什么苦……5(186)
(13)“血肉筑成一道屏障”在一对男女朋友闹纠纷的场合出现,貌似荒唐的语境错位中,带给读者无奈的笑;
(14)生活中一般用来做思想工作的庄重话语,却出现在征婚场合中,表明阳爽朗对征婚一事的重视,表现出“我”与阳等人生活的空虚,语境的错位使平常不过的事情增添几分幽默的意味。
6.幽默艺术六:语调的反常
一般情况下,叙述者的叙述语调与所表达情感相一致,并与人们公认的价值评判、伦理规范一致,而这篇小说却在叙述中多次采用反常的语调使之与长理规范相悖逆,通过语调的变形、反差制造出幽默的效果。
我从来不向别人学习,我一向别人学习就感到累。5(177)
此句以陈述的语气表达仇饼对“我”和肖丽退出痛苦比赛一事的漠然,本身向别人学习是人们提高个人素养的共识,此处却用了陈述语气,在与公认的价值批判相冲突中产生了异样幽默的效果。
7.幽默艺术七:运用贯口
贯口是我国戏曲与相声艺术中常用的一种语言技巧。表演者把若干形式相同或相近的词、词组或语句,节奏快速,连贯说出,造成一气呵成的喜剧效果。如:
阳爽朗长得极像东方电视台的一位节目主持人,鼻梁和嘴巴组成一幅性感的画面,身材呀乳房呀臀部呀三围呀什么的都特别标准。5(160)
此处使用贯口连续说出多个身体部位,不仅表现出阳爽朗的漂亮,也表现了阳作为男人眼中的女人所具有的诱惑人的力量,而语速的流畅带给读者愉悦的感觉。
8.幽默艺术八:语用的反差
从预设的角度来看,幽默的形成也来自于人物活动预设意义与实际意义之间的反差。
仇饼说那个讲稿我不卖了。马哈哈说我正想还给你。5(174)
仇饼生怕马哈哈会反悔,于是催促“我”和肖丽连夜去要讲稿。这句话写出意外地,马哈哈却急于将讲稿拿出,于是“我”和仇饼的经验与现实的反差造成了阴差阳错的结果,读起来让人忍俊不禁。
1.语言幽默的审美效果
不同作家作品中的幽默带来的审美效果一般是不同的。钱钟书的幽默表现出率真与睿智;鲁迅的作品带有冷嘲热讽;而老舍的则更多是寓庄于谐。在《痛苦比赛》中,体现出东西作品幽默的审美效果主要有以下几点:
1.1 幽默背后的思索
幽默在《痛苦比赛》中并只为了让读者会心一笑,透过其轻松幽默的语言表层,我们看到的是东西对人生与人性深入的思索。
他说你们不要管我,你们一关心我,我就想哭。你们再扶我,我就哭了。5(194)
此处对仇饼语言的描写,貌似调侃,但细细体味之后,其隐藏于幽默语言背后的意蕴逐渐显露出来,让人看到仇饼在喝醉后仍然对痛苦比赛的结果无比重视,无法忍受朋友对他的好,因为他觉得朋友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被自己打碎了,“酒后吐真言”,恰恰显示出东西对人物灵魂真实的披露。
1.2 狂欢话语下的酸涩
以一种故作轻松和深沉的口吻去讲述沉重或滑稽的事情,从而产生调侃、戏谑的效果,引人发笑。但笑过之后,读者并没有获得轻松愉悦的感觉,反而产生某种复杂的意绪。如:
读到关键的地方时,就是我们精心构思的地方,比如仇饼跟野狗抢老鼠、仇饼的母亲被倒塌的墙压断大腿等,一些观众竟然哭了。5(189)
此处用平静的语调讲述虚假的谎言,因为“精心构思”的存在,从而对真实完全消解,在幽默的氛围里我们捕捉到的是隐藏在语言背后那份比赛结果麻木人性的一种酸涩。
1.3 幽默的实质:笑中藏痛
这篇小说多处以漫画式的手法,对描述对象采取变形、夸张地叙写,尽显其滑稽、荒诞的效果。但当我们将这种荒诞放在现实的生活中去观照的时,蓦然发现荒诞里的真实。如:
他拍着仇饼的屁股说,兄弟你不要哭,我来给你擦眼泪。法官的手在仇饼的屁股上擦拭着,他竟然把仇饼的屁股当成了脸蛋。他一边擦一边说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我们在办公室里议论过了。我们认为没有痛苦才是最大的痛苦。5(194)
作者以漫画的手法对人物进行变形和夸张地描述,尽显滑稽、荒诞的本色。透过这一表层,我们看到的现实生活的底色。很明显,我”和仇饼是这场比赛的热烈参与者,是什么使他们专注于拿痛苦来比赛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显然,对痛苦本身的理解不够或者因看不到生活内在的真实的痛才使他们玩起了编织痛苦的生存游戏,这一事实引发读者去思索存在的价值与生之意义。
2.幽默语言艺术的审美价值
2.1 缩短作家与读者的距离
在小说的读者日渐减少的今天,如何吸引读者的眼球是每一位作家面对的共同问题。东西坦言自己重视作品的可读性、大众化和作品的市场,为此他在其小说创作中精心锤炼新鲜的语言,运用夸张、反讽、戏谑等各种手法为读者营造貌似轻松的氛围,从而更好地吸引读者去阅读,然而正是这一语言策略良好运用,大大缩短了作家与读者的距离。
2.2 体现“小说中的魔力”
谢有顺曾言:“东西是一个真正对任事物都‘不失好玩之心’的作家,他的作品也通过一种‘善意’和‘幽默’,写出了生命自身的厚度和韧性;他写了悲伤,但不绝望;写了善恶,但没是非之心;写了欢乐,但欢乐中常常有辛酸的泪。他的小说超越了现世、人伦的俗见,有着当代小说所少有的灵魂追问。”6在《痛苦比赛》幽默的语言氛围中,饱含其悲悯的情愫,小说深刻地揭露了迷茫一代精神的空虚与生活的荒诞,寄予着作家对其无限的同情和怜爱,在笑过之后引起读者对自身价值和人生追求的再度审视。
[1] 东西.小说中的魔力[J].南方文坛,2001,5.
[2] 汪曾祺.林斤澜的矮凳桥[N].文艺报,1987-1-31.
[3] [俄]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A].方珊等译.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C].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4] 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 东西.痛苦比赛[A].猜到尽头[C].深圳报业出版集团出版社,2005.
[6] 谢有顺.中国小说的叙事伦理—兼谈东西的《后悔录》[J].南方文坛,2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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