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彦红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92)
文化殖民的残存
——《草原蚁丘》中的自我殖民现象解读
杜彦红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92)
物化;自我否定;自我殖民
尼日利亚著名作家钦努阿·阿契比的长篇小说《草原蚁丘》被《今日美国》描述为“将为世人铭记。这幅社会变迁的图景挟裹着预言般的力量,击打我们的心灵。”运用后殖民主义的自我殖民理论,分析了西方文化殖民对西非的影响。东西两种文化间的从属支配关系内化为受殖者的自我意识,他们物化穷人,自我憎恨,自我否定,进而在此意识形态作用之下进行自我殖民,模仿西方殖民者对本族人民进行残暴统治。
钦努阿·阿契比,尼日利亚及至非洲最著名的作家之一,被认为是非洲文学之父。英国《独立报》称他是“非洲最伟大的小说家”;199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丁·戈迪默说“阿契贝有一种值得称道的天赋,他是一位充满激情、文笔老辣、挥洒自如的伟大天才。”他的文笔恳切深沉,反映非洲社会与殖民地政治的现实,备受国际瞩目。
《草原蚁丘》(又译做《荒原蚁丘》)中虚构的西非国家卡根虽已获得独立,但“仅仅以有色人官员取代白人官员,不能保证民族官员不重复旧的弊端。”[1](p305)“殖民主义是帝国主义的产物。”[2](p1)而“帝国主义……现代形式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它是(或者声称是)一种教育运动。”[3](p318)殖民主义的这种意识形态使得被殖者自我否定,进而进行自我殖民。
《草原蚁丘》作为阿契比唯一的长篇小说备受国际瞩目。国外一些学者、批评家对此文本进行过分析评论,大部分主要是从知识权利、政治方面、口头文学结构、国家、民族以及全球化等方面展开的,然而从新殖民主义角度进行分析的,在笔者所能查阅的数据库内,仅有一篇。Aouda M Al-Johani&Mashael Nasser Alshumaisi经过分析发现在这些新独立的国家,民族精英夺取了政权,然而他们却并不是人民的代表,他们模仿先前的殖民者欺压人民。[4]
相对纳丁-戈迪默、J.M.库切等非洲白人作家,对于中国读者而言,阿契比这位黑人作家的名字还是相对陌生的。因而,国内对其文本《草原蚁丘》的研究寥寥无几。只有林璇从新殖民主义的角度对《草原蚁丘》进行了分析。她运用霍米巴巴的模仿论分析了小说中的文化精英是如何将西方的文化霸权转用到本民族的治理中;同时还运用葛兰西的文化霸权概念来探讨非洲国家的镇压规则在胁迫和同意上为何没有达成平衡。[5]
作为第一次写出了“发自非洲人内心世界的英语小说”的“非洲现代文学之父”,阿契比的文本在中国大陆很少有人研究是一项极大地空白,急需有人来填补。
发端于16世纪的欧洲殖民主义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不可低估、不容回避的影响。当代诸多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均在不同程度上折射着欧洲殖民主义的印迹。殖民者“将西方的强大、自律、文明、高尚和东方的孱弱、宿命、懒散、低下、愚昧以文本的形式固定下来,并在大量的文学生产中,将代表着这些思想的东西循环、重复运用以形成某种符咒,在审美性地‘教化’东方的同时,而且将自己也‘感动’了,于是西方穿上衣服,来到东方,开始了新一轮的文化上、意识上的对东方的‘霸占、强奸’。”[6](p67)而西方的文明理性则是由东方的野蛮、非理性映衬出来的。有时候为了宣扬自己的人性化,西方殖民者往往把殖民地人民描绘成动物。
随着二战后的非殖民化运动,许多前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国家先后取得了政治上的独立。但是,独立后的国家在某种程度上是“由殖民主义国家产生出来的律师、医生和作家所领导的。各个领域中的精英们事实上容易将殖民主义力量代之以另一个以阶级为基础的,并且最终成为有剥削性质的力量。这力量以新的名义重复旧的殖民主义结构。”[6](p317)西非卡根的民族精英上台后,他们的话语仍然沿用殖民者遗留下来的语言。
卡根的穷人们不顾炎炎烈日,到沙滩上观赏死刑行刑,这是他们从冷酷的命运中尽可能多地挤压出的快乐。“而那些欺压他们的笨蛋会对这种快乐这么说:你瞧,他们根本就不像我们。他们并不需要,也不会享受你和我必须要有的奢侈生活。他们具有动物般的能力,去忍受驯化的痛苦。昔日白种主子正是这样去说黑色人种的,而现在我们用这些话来说穷人了。”[7](p47)
这种模仿殖民者的话语,将穷人物化的情形在《草原蚁丘》中俯拾皆是。在盖勒盖勒市场上,一辆军车疯狂地开过来,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猛烈地向后倒车,撞在了一个年轻人和他摆放的衣物上。年轻的小贩胆怯的问道:
“老兄,你想杀死我吗?”
“如果我杀你,那我就杀一条狗。”士兵用一种激烈口吻说道。然后那个和军车碰撞的人却突然大笑起来:
“他是不是说,杀死我之后要去杀死一条狗?”
其他人随之大笑。
“不,他是说他杀死你就等于杀死一条狗。”
“所以你不是……狗没把你生出来。”
那位受害者继续想象“不,‘如果我杀你,那我就杀一条狗’,意思就是他杀我之后要回家把自己的狗杀了。”
然而,十分钟之内,当肇事的士兵离开时,半分钟之前被伤过的这个人却说:
“走好,先生。”[8](P56-57)
整个过程中,面对盛气凌人的士兵的侮辱,年轻的小贩玩笑视之,而并未生气。这是西方殖民者进行文化意识形态传播的结果,使东方人在长期的文化霸权下,接受这样的事实:东方人自己就是懒惰、肮脏、低劣的,可以被视为动物。
随着二战的结束,许多前殖民地国家先后取得了独立,但是这些独立后的国家还存在着长期殖民统治遗留下来的经济和文化殖民问题。法农在其著作《黑皮肤,白面具》中讨论了受殖者的“心理问题”。“他认为,殖民者对受殖者的经济侵略与政治压迫,形成了两种文化之间的支配从属的不平等关系,这种支配从属关系已经内化为受殖者的自我意识,表现在黑人受殖者在面对白人殖民者时强烈的自卑从属心理,由此形成自我憎恨、自我否定的情结。这种情结驱使受殖者在生活方式、语言运用、意识形态和文化表达上被迫去除自己‘黑皮肤’身份,在无意识中尽量自我‘漂白化’即采用‘白面具’作为自己身份的标志。”[9](p256)
医生的职业本来是治病救人,可在无意识的自我漂白化中,他们已经将自己视为“高贵的白人”,而将穷人贬为低贱的黑人。他们对待穷人的态度完全是对西方殖民者的模仿。在死刑执行场地“医生拿着听筒跨着急救般的步伐赶到那变了形的遍体鳞伤的躯体边,仔细地在靶子那儿听一下,然后像圣人一般点一点头,像做科学结论一般表示他确实完蛋了。”[10](p47)面对国家的“公共事务”---当局和官员们的要求,他的反应出奇的迅速,是跨着急救般的步伐赶到现场的。而当本族居民生病了给他打电话,“你看他会多么慢吞吞,多么昂贵!”[11](p47)当一个可怜的人躺在手术室中四天四夜经受煎熬,“他心烦意乱的亲属在医院和遥远的村子之间来回奔波,却依然无法筹集到奥弗医生所要求的25马尼拉的费用”时,“奥弗医生拒绝刀”。任凭病人的哀号在病房远至医院大门旁的急诊室充斥。“三个护士证明他们给奥弗打电话,奥弗恫吓说如果他们再来打扰他,他就要给她们以纪律处分,同时在电话中指示给病人再打一针吗啡。”[12](p59-60)奥弗医生这种行为,就是典型的自我憎恨、自我否定的情结,他在无意识中将自我“漂白化”,将自己视为“高贵”而无视人民身心的痛苦,在意识形态以及语言上不自觉地模仿了西方殖民者。
殖民者的这种意识形态霸权对殖民地的人民有着深远的影响。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这种自我否定,自我“漂白”的情结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例如,新闻部长年轻的秘书认为部长大人跟一个助手打招呼是严重的有失礼仪,因此,只有对方的秘书把话筒给了头儿之后,她才会将电话转接给克里斯。同样,“重量级的卫冕拳王必须呆在他的更衣室,只有当他的对手在拳击台上等的不耐烦了,他才露脸。”[13](p52)
法农认为,“黑人这种憎恨自己的‘黑皮肤’、摒弃自己的传统历史文化的心理是一种典型的受殖者心理,而这种心理正是殖民活动造成的后果。‘自恋的’欧洲种族主义者在白种人和黑种人之间制造的优越本性和低劣本性的区分是造成黑种人强烈的自卑心理的真正原因,黑种人受殖者在个体身份和种族身份两方面对“白种人极其文化”的认同正是在殖民主义意识形态作用下“自我殖民化”的结果。法农认为黑人受殖者“自我殖民化”会造成黑人受殖者人格的“文化精神分裂症”,这种文化创伤即使在前殖民地国家获得政治独立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14](p256)
深受欧洲文化熏陶的非洲精英萨姆就是自我殖民的典型代表。他“总是按照英国人的期望去做,他崇拜英国人有时候简直到了犯傻的程度。当……校长约翰·威廉斯告诉他参军是绅士一生的事业,他便马上放弃当医生的念头,成为一名士兵。”[15](p57)回国后他仍然操着纯正的英国口音说话,以此来显示自己地位的不同与“尊贵”。当上总统以后萨姆更加傲慢。邀请比阿特丽斯去参加他的小型私人宴会时,萨姆态度恶劣,比阿特丽斯说“他命令我去吃饭,在我还没有时间表示感谢就挂断了电话。而且,他也没有预先告知我,在我去享用这特权之前我有四十英里的路要走!”[16](p86)宴会上美国女孩“对阁下的态度变得极其热络而颐指气使。她会说完话不等他回应”,便贸然转向别人。然而最客观的是,“她直截了当开始给阁下和他的随从们讲课,说这个国家有必要保持它目前的外债水平;这个国家的外债已经略微超过全国人口收入的51﹪。”面对她如此无礼的话,萨姆竟然附和着。“他对这些话表示顺从,并像一个殉道者为自己辩解那样,似乎在对这女孩说道;‘说下去,告诉他们。我一直把嗓子喊哑了,讲着同样的道理,却无济于事。’”[17](p94)由此可以看出,他醉心于欧洲的一切。
萨姆身上发生的变化,从他第一次参与非洲联盟会议之后就开始了。他说老皇帝---终身总统恩戈戈,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事都能不微笑,能面不改色。他希望能像他一样。因此,面对阿巴松的人民对他当永久总统的不支持,他异常气愤,命令这个地区钻井取水的工程全部停工。这样,他们“就知道冒犯太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将遭受很多痛苦。”[18](p151)他已将自己视为高贵的人种,而极端的厌恶同他一样肤色的本民族的人民,并在处理国家事务时模仿欧洲殖民者惨无人道的行为。
然而更有甚者,当萨姆面对众多好友对其模仿殖民者残暴统治的不支持时,他采取了极端的行为。他将欧洲白人医生科特(疯医生)悄悄地抓进巴萨极度安全监狱进行秘密审讯,然后四天以后又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释放并递解出境;开除《国家公报》主编伊肯,诬告其蓄意弑君,然后在午夜将其秘密逮捕并杀害;在各地进行疯狂搜索,企图杀害新闻部长克里斯。所有这些自我殖民都是西方殖民者文化殖民的后果,他们的教化在醉心于模仿欧洲的萨姆心里根深蒂固,难以移除。
在已经获得独立的西非国家卡根,殖民的“根源已经被根除、衍生的枝叶已经被铲除”[19](p165),然而自我殖民的现象出乎意料的苟延残喘,革命的精英仍然在延续西方殖民者
的卑劣行径。所以,问题也许不是制度,而是人性的弱点。非洲精英认同帝国主义强加于人的逻辑,这是文化渗透的结果,是意识形态同化的作用,也是最深沉的意识殖民与文化殖民。于是,他们身心扭曲、精神异化,完全模仿宗主国对殖民地人民的压迫和掠夺与白人世界对所有有色人种的种族歧视和迫害,在本民族进行残暴的统治。这不仅是卡根的悲剧,也是非洲的悲剧。非洲民族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首先必须战胜自我殖民,舍此别无他途。
[1][3] 爱德华·萨伊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2] 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 Al-Johani,Aouda M & Alshumaisi,Mashael Nasser.Neo-Colonialism in Post-Colonial literature:a comparative study of Achebe’s anthills of the Savannah and Algosaibi’s sab’a(seven) [J].College of Arts,MN Alshumaisi-2007-repository.ksu.edu.sa.
[5] 林璇.《阿契比《人民之首》与《草原上的蚂蚁丘》中之新殖民主义》.http://ir.lib.nchu.edu.tw/handle/309270000/1251,2009,11.
[6] 姜飞.跨文化传播的后殖民语境[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7] [8][10][11][12][13][15][16][17][18][19]钦努阿·阿契贝.荒原蚁丘[M].朱世达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9] [14]王一川.西方文论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Residual of Cultural Colonialism:Self-Colonization in Anthills of the Savannah
DU Yan-ho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Yunnan 650092,China)
animalization;self-negation;self-colonizatio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nfluence of cultural colonialism on West Africa by using the concept of self-colonization in post-colonialism.Subordination and domination between the two cultures internalize the self-consciousness of the colonized,which animalizes the native people,makes them hate and negate themselves.Then they self-colonize themselves and imitate the western colonizer to control the native people cruelly.
I106
A
1673-2804(2011)06-0183-03
2011-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