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森
(天津财经大学 外语系,天津300222)
《撞上门的女人》中宝拉的婚姻悲剧
马小森
(天津财经大学 外语系,天津300222)
道伊尔;家庭暴力;婚姻悲剧;原因分析
罗迪•道伊尔是当代爱尔兰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其作品《撞上门的女人》生动描述了一个深受丈夫暴力摧残的中年妇女形象。小说批判了当代爱尔兰社会对家庭暴力这一社会问题的漠视,呼吁人们帮助那些深处其中的女性走出困境。以此为文本,对其主题——家庭暴力做深入探讨,着重分析女主人公默默忍受十七载背后的种种原因,从而唤起人们对家庭暴力中身处困境的女性的同情与关注。
小说的开始,警察上门来通知她,她的丈夫查洛劫杀人质被当场击毙,之后宝拉的思绪开始游移于现实和回忆之间。大约一年前,因查洛试图伤害大女儿,宝拉忍无可忍,把查洛赶出了家门。在此之前是短暂的蜜月过后查洛对宝拉长达十七年毒打虐待的婚姻生活。即使将其赶出家门后,接下来的日子里依然是惶惶不可终日,担心哪一天查洛的突然回家会使自己的生活更加悲惨;然而,现在一切总算结束了。之后宝拉凌乱的思绪开始讲述她的一生。
小说出版于1996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撞上门的女人》已被评论界公认为道伊尔到目前为止最为重要且最具洞察力的小说;然而,因其对家庭暴力的描写,在爱尔兰也引起了广泛争议,道伊尔曾经说过,“展示一个精彩的形象总是会有微妙的压力”[1]。最近十几年以来,国内外对道伊尔及其作品的研究逐渐增多。
国外评论界对《撞上门的女人 》对这部小说中道伊尔的写作技巧——从一个受尽丈夫暴力毒打的一个爱尔兰底层社会女人的角度叙述一个不幸的婚姻——给予了高度评价。Francine Prose 在 Molly Bloom Said‘yes,’Paula O’Leary Says‘maybe’(1996)中对道伊尔作为一位男性作家,能够深入宝拉内心,完美阐述其内心生活及生活现状的能力给予高度赞扬,称道伊尔的“叙述技巧是一流的”;William Hutchings在World Literature Today(1997)中同样对道伊尔以女性口吻叙述的的能力不吝言辞,称他的叙述是“详尽且令人信服”;Andy Croft在New Statesman and Society(1997)中提到“道伊尔在这部小说中真正的成就是其设法不留痕迹地进入了一个饱受家境暴力摧残的不幸的女人的身体”。作者的写作技巧与能力的确令人钦佩,文中大段的内心独白如此令人心碎,作者不留痕迹,仿佛文中只有宝拉和她的讲述的故事。此外,Marry McGlynn在Pregnancy,Privacy, and Domesticity(2005)中对道伊尔的语言使用给予了高度评价,称其使用的语言“都柏林语,一种典型的爱尔兰北方方言,朴素的土语,是一种很少登上小说叙述中的语言,令人信服”然而,Suzanne Keen在Irish Troubles(1996)在对其叙事技巧方面肯定的同时,称“语言的贫乏最终也导致了小说阅读的无味”;Kelly Marsh在 Roddy Doyle’s “Bad Language” and the Limits of Community(2004)中首次提出在道伊尔笔下“满口污言秽语”的宝拉身上看到了其“自省”的品质。宝拉来自都柏林郊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文中一些粗俗,口语化的表达是符合宝拉的身份的,为读者呈现了故事的生活性和真实性。而Suanne Keen在Irish Troubles中也对小说采纳的倒叙插叙的反复运用给予了批评,认为“这把本该吸引人的小说变成了一本无聊的读物”;Ann Jay 在 Medicine Through the Novel: A Personal Response to The Woman Who Walked into Doors中从医生的职业道德角度给予了解读。
然而在中国,对这部小说的研究还很少。学者钱冰分别在《罗迪•道伊尔其人其作》(2004)和《后现代叙述策略的内涵与效果 》(2004)中对《撞上门的女人》的故事梗概和作家的叙事技巧做了评述;孙久荣在《罗迪•道伊尔笔下女主人公与命运抗争的心路历程》(2009)中对女主人公宝拉在饱尝婚姻暴力过程中的自省与自醒的心路历程进行了分析。
笔者将在以上各位学者研究的基础上,着重从环境的因素对宝拉所在的社会生活环境给予详尽的文本分析,从而对宝拉的婚姻悲剧的原因给予分析解答。
“十七年。我没有一分钟不害怕,不在等待。等着他走,等着他回来。等他的拳头,等他的微笑。我的脑子像被他洗过一样,再也没有了思想,有时候连着几个小时我都像一具僵尸,害怕思考,害怕停下来,孤独到了极点……”[2]206宝拉的这段独白向我们展示了她十七年生活的全部,痛苦而麻木。读者不禁会问,为什么宝拉会如此懦弱?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查洛呢?
法国文艺理论家丹纳在分析产生人们多种性质的道德的原因时指出,“有助于产生这个基本的道德状态的三个不同的根源——“种族”、“环境”和“时代”。“种族”指的是天生和遗传的那些倾向,人带着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且它们通常更和身体的气质与结构所含的明显差别相结合。丹纳所说的“环境”首先是指的自然环境。除了自然环境,丹纳在谈及环境时,也谈到国家的政策和社会的种种情况。丹纳所说的“时代”指的是人的思想观念、文学艺术作品等在不同时代有不同情况,后代的思想观念或文艺作品部分地依靠于前代,前代的思想观念、文艺作品必然给后代影响。丹纳把“种族”视为“内部资源”,把“环境”叫做“外部压力”,将时代成为“后天动量”,认为三个方面包括了事物出现及发展的全部动因[3]。根据丹纳理论,本文将主要回顾宝拉所生活的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探究宝拉选择沉默的原因。
1 不知离开。宝拉成长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从小生活在都柏林的贫民区里,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清苦,而且同样充满了粗鲁与暴力。宝拉说,“这是一个快乐的家。卡米尔(宝拉的姐姐)的记忆并非如此……,我的眼前总是先浮现出拂动的窗帘……我还总是看见窗帘上的花朵……上个礼拜我到妈妈那儿去时曾问过她,我们有没有过花朵图案的窗帘,她说没有,他们从来没有换过,一直是条文图案的。”[2]9从这段叙述中,我们有理由相信,宝拉关于快乐童年的回忆不过是她自己的异想天开和凭空杜撰。后来她也承认,“卡米尔总是和他(指她父亲)争吵。我记得那些尖叫和挨打的声音。……他把她身上的衣服撕烂。他点起一把火烧掉了她用第一次领到的工资买的一件衬衫。……他当着她所有朋友的面抄起皮鞭揍她……他让妈妈待在原地别动, 而妈妈点点头。尽管她在发抖,还是附和着他”[2]57。由此可知,这是一个暴力横行的家庭,母亲在家庭里没有任何的发言权,甚至在发怒的丈夫面前都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卡米尔还曾提到过,“她曾听到母亲在他们的卧室里哭。她说妈妈哭的时候爸爸从来不在那里”[2]10,虽然文中没有直接提到父亲母亲的关系,我们通过以上的回忆片断不难推测,母亲也是一个撞上门的女人,父亲毒打卡米尔时母亲的噤若寒蝉和卡米尔的回忆给读者提供了最好的证明。由此可见,宝拉来自一个充满暴力的社会底层家庭,而母亲同样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默默忍受。对于身处其中的宝拉来说,家庭的影响和母亲的身体力行无疑会对其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宝拉读了中学之后,女孩的尊严也被残酷的社会现实剥夺的一干二净。宝拉说“在我成长的地方——或许哪儿都一样——只要你是个女孩,那么,你要么是个荡妇,要么就是个冷冰冰的蠢婆娘。你什么都不干就成了荡妇。如果你长得好看,如果你长的快。如果你走路的样子性感;如果你有一头干净的秀发……甚至在我还没上完小学以前,我已经是个荡妇了。我爸爸这么说,男孩们这么说,别的女孩子这么说,火车和卡车上的男人也这么说”[2]56。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宝拉自己也变得没有尊严意识了,变得粗俗无比,同时也习惯了男人对女人尊严的践踏。
宝拉结婚后,除了短暂的快乐时光,就是像母亲一样,开始了漫长的婚姻煎熬,长达十七年的家庭暴力。断裂的鼻梁骨,松动的牙齿,打断的肋骨,打断的手指。“本该有牙齿的地方只留下豁口,本该让心脏待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空洞”[2]198。然而,在医院里,宝拉惊奇地发现,“那里总有别地女人,就像我一样在排队,都受了伤,都撞上了门。我从来没有想到,被丈夫送到这儿来的并非只有我一个……”[2]231宝拉的观察让我们震惊,在她周围有着许多和她一样的女人。在她深陷泥淖之中时,如果有人能够给予一些帮助,情况可能会出现转机,但整个社会选择了沉默。社会的冷漠让宝拉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隐形人,母亲瞧了瞧,但什么也没看出来;父亲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兄弟没看出什么来。家人的冷漠与回避让宝拉极度渴望着别人的关怀,哪怕只是别人的关注。宝拉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呼唤:“问我吧问我吧问我吧。打断的鼻梁,松动的牙齿,敲断的肋骨。问我吧”现实是残酷的,“医生从来不看我。他只研究我的一部分,却从来不看我的眼睛。……没有一个医生看过我”[2]192,这就是宝拉深处的残忍的生存环境,在家庭暴力成为一个普遍存在的环境里,人们包括自己的亲人对这些撞上门的女人变得麻木不仁,变得视而不见,习以为常。
家庭和社会的冷漠及环境产生的压力给予人物的扭曲作用往往超乎想像,在那样的环境里,愚昧是无所不在的,男权是天经地义的,忍受是理所当然的。除此之外,宝拉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别的活法,宝拉无处可逃,她只是在循着很多人走过的路继续举步维艰地前进。
2 不忍离开。每当宝拉一个人,回忆起与查洛在一起的短暂的幸福时光,就会被曾经的甜蜜所俘虏,无疑这种对过去的留恋情结暂时缓解了宝拉绝望的情绪:美妙的邂逅,完美的蜜月。宝拉告诉我们,“初见查洛,我就神魂颠倒。确实如此。我没有昏过去,也没有跌倒在地板上,但两条腿发软,还咯咯地傻笑。”[2]3从这段独白中,我们不难体会宝拉当时激动热烈的感情。蜜月和初识一样的令她印象深刻,“那是一个美妙的蜜月,开头、过程、结尾,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妙。我们非常快乐”[2]179。即使这些事情过了很久,宝拉仍然能够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足以证明他们的爱开始时是刻骨铭心的。然而这一切曾有的快乐幸福使她一度曾经错乱地认为查洛打她是她自己地错,“我本该去泡那该死的茶。反正一天都无所事事;泡茶也死不了……我把他激怒了。我总是激怒他。总是我的错,我本该闭嘴的”[2]196宝拉深度的自责使我们看到了她的内心反省,也看到了她的逃避,她不想承认与查洛紧张的婚姻关系,不愿承认查洛是个恶棍,为此宝拉陷入痛苦,查洛爱她,却又经常打她,她试图明白自己的境遇,“我不停地想,永远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2]223,宝拉希望查洛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此外,对孩子深深的母爱也在阻止她走出门外。母亲的形象在爱尔兰文化生活中一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无论是宗教活动中对圣母玛利亚的称颂,还是世俗流行歌曲中对母亲的讴歌,都主要突出母亲的高大形象。[4]61宝拉作为以为普普通通的母亲,尽管饱受丈夫的暴力与折磨,她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子女, 所以深藏自己的痛苦,下定决心戒酒,每晚给孩子讲故事。“有那么多次,我站在大门口。我把门打开。我迈出门,走进花园。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再往前走一步。”[2]239一个母亲的责任让她充满犹豫。“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他讲一个故事。每天晚上。不管我有多沮丧,不管是否在发抖,我都会给杰克讲一个故事。”[2]134而最终宝拉的暴发,将查洛赶出门外也是因为查洛试图伤害他们的女儿,宝拉保护女儿的坚强信念使她克服了一切恐惧与痛苦,把查洛赶出了家门,“当我看到他在用那种眼神盯着妮科拉(大女儿)看时……我成了女超人”[2]246。宝拉在饱受痛苦的同时,时刻自省自责,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给予孩子们最大的爱护,甚至希望他们会上都柏林的正式大学,有更好的未来。对子女的疼爱与眷恋也一直是阻止宝拉坚强走出门外的内在原因。
3 不能离开。20世纪初的爱尔兰妇女并没有真正行使过任何政治权力。她们只是在社会所辖定的家庭领域从事一种让家人和社会满意的侍夫和生儿育女的工作。[4]61922年修订的《国家自由宪法》明文规定:所有 21周岁的男女公民均可享有选举权。尽管爱尔兰妇女的政治权益不断得到巩固和扩大,但在女权主义者看来,这种宪法修订并未真正改变妇女的命运,往往只是满足一时的政治斗争需要。正像玛格丽特•沃德所说,“1922年的宪法是关于爱尔兰妇女的最后一条具有进步意义的法律条款,直到 50年后爱尔兰新一代女权主义者开始发出强烈的要求时才正式得以实施。”[5]女权运动一直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才有了实质的进展。1996年以前,爱尔兰法律是不允许离婚的,所以即使是失败的婚姻,人们仍然逃脱不了它的樊篱。
长久以来,天主教作为爱尔兰文化中的宏大叙事,成为无所不在的普遍真理。在浓浓的宗教气氛下,婚姻是神圣的,家庭破裂是可耻的,也是不别允许的。罗迪•道伊尔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这个国家(爱尔兰)大部分民众信奉天主教。这一点贯穿于我的作品始终……”[1]所以整个小说是以天主教作为整个文化氛围背景的,小说的人物自然也会受此影响。这也许就是宝拉默默忍受不幸婚姻的宗教上的原因吧。在这个充斥男权思想的社会里,女性就成为不幸婚姻的牺牲品了,所以宝拉别无选择,无处可逃。宝拉的处境凄凉,引人深思。可怜的宝拉只能依靠喝酒才能排遣心中的愁苦,得到片刻的宁静。
撞上门的女人,是一个爱尔兰俚语,指的是收到家庭暴力摧残的女人。以此作为小说的题目,我们不难发觉作者对这一女性群体的同情与关注。《撞上门的女人》揭示了以男人维中心的社会中女人的悲哀和压抑,尖锐指向当代爱尔兰乃至人类社会的一系列根本问题。絮絮叨叨的语气,断断续续的思维交织出一个女性的半生经历。生活将她刻蚀得令人心酸。于是,你渐渐进入小说主人公身处得那种沁人骨髓得凄凉中,读者看到了一个饱受家庭暴力不得不靠酒精来减轻痛苦得中年家庭妇女形象。
不难看出,罗迪•道伊尔描写的虽然是小人物,但关心的始终是社会大事,并从生活的一角展示出巨变中的爱尔兰发人深思的家庭暴力问题,他声称自己是“现实主义的忠实力行者”[1],主张“作品中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在现实中是可能发生的”[1]。在爱尔兰社会,女人长期以来是受压抑的对象,男性中心主义占统治地位,这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
家庭暴力是整部小说的主题,里面充斥着责骂,痛打,哭泣。罗迪说过,“这是我最黑暗的一部小说”[1],他的作品体现了对当代爱尔兰现实和底层人们的深切关注,从一个饱受伤害的妇女形象的角度唤起了人们对家庭暴力的关注与反思。
[1] Dave Weich. An Interview with Roddy Doyle. 1999. http://www.powells.com/authors/doyle.html.
[2] 罗迪•道伊尔(著). 黄昱宁(译). 撞到门上的女人[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3] 丹纳(著). 傅雷(译). 艺术哲学[M]. 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
[4] 杨金才.当代爱尔兰妇女小说中的母亲形象[A] [M]. 当代外国文学[C]. 南京:南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译林出版社, 2004. 61.
[5] Ward, Margaret. Suffrage First Above All Else: an Account of the Irish Suffrage Movement in A Smyth ed Irish Women’s Studies Reader. Dublin: Attic Press,1993. 42.
[6] 陈恕. 爱尔兰文学名篇选读[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7] 钱冰. 后现代叙述策略的内涵和效果——评爱尔兰当代作家罗迪•道伊尔的小说创作[A],外国文学[C].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8] 孙久荣. 罗迪•道伊尔笔下女主人公与命运抗争的心路历程[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09(5)
The Secret Behind the Door——A Thematic Analysis on Roddy Doyle’s The Women Who Walked into Doors
MA Xiao-sen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Tianji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Tianjin 300222,China)
Doyle; domestic violence;marital tragedy;cause analysis
The Women Who Walked into Doors, written by Roddy Doyle, one of the best contemporary novelists in nowadays Ireland,depicts a middle-aged Irish woman vividly who is struggling for survival from domestic violence. The novel presents a critique of contemporary Irish society’s indifference to domestic violence and calls on people to help the abused out of their plights. On the basis of this novel, the paper will focus on the domestic violence to explore the reasons why the heroine can bear the violence for seventeen-year long and to arouse people’s sympathy and attention on the women in the violence.
I106.4
A
1673–2804(2011)01-0198-04
2010-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