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秀明
(大连外国语学院 学报编辑部, 辽宁 大连 116002)
在日常生活叙事中叩问意义
——评辽宁作家张鲁镭的《小日子》系列
纪秀明*
(大连外国语学院 学报编辑部, 辽宁 大连 116002)
日常叙事是作家张鲁镭《小日子》系列的突出文本特点。其日常叙事的意义体现在对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呈现、对日常生活的反思与批判以及对个体人与小叙事的重申与高调重蹈三个层面。
日常叙事;审美化;反思
张鲁镭是近年来辽宁省崛起的文学新星。她的小说集《小日子》入选2008年度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其中,短篇小说《幸福王阿牛》荣获第五届辽宁文学奖并获大连市第十届文艺优秀创作奖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今晚的月亮》荣获2007年《鸭绿江》文学奖。短篇小说《橘子豆腐地》荣获第六届辽宁文学奖并荣获大连市第十一届文艺优秀创作奖中短篇小说奖。《美丽鞋匠铺》入选2009年精品小说年选。《小日子》全集入选2009年辽宁十大好书。她本人2007年、2010年两度被评为大连文艺界十位最有影响的人物,2010年荣获第六届辽宁文学奖青年作家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作家协会理事、辽宁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她的作品《小日子》系列,文笔纯熟,内涵深远,多在日常生活叙事中叩问意义,在日常叙事中,进行美学、社会学、文化学及哲学的思考。
日常生活叙事就是以日常生活为题材,主要围绕着人们过日子而展开的关于事件、人物、情节等的叙事。毫无疑问,张鲁镭的小说是典型的日常生活叙事。用她的术语就是“小日子”。她笔下的小日子,好看,热闹。酸菜饺子、橘子豆腐、家庭主妇、青春痘、弹棉花、钉鞋、包饺子、打孩子,柴米油盐,流言蜚语,家长里短……像极了王阿牛的欢喜锅,酸的,辣的,甜的,咸的,汇八方滋味,容日常万象,撒着红辣瓣,飘着翠葱段,花花绿绿,热气腾腾,滋溜溜地吸一口,舒坦,实在。吧嗒吧嗒嘴,有些回甘,偶尔也有丝苦涩。读她的小说,会跟着她笑得嘎嘎地,也会顺下眉眼,长叹一声。欢喜沉吟间,动静喜忧中,她笔下的小日子就有了意味,日常生活的叙事就有了意义。笔者认为其日常生活叙事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日常生活是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而存在于张鲁镭的文本中的,她把自己以及她的周遭环境看作是艺术对象,把自己的审美理想赋予到现实生活之中,用惊人的热情,大力挖掘日常生活中的真、善、美。在她的笔下,各种各样的小人物、小场景、小故事、小物件都有了温热和鲜活气儿,都有了轻盈而喜悦的俊俏劲儿,就像春天那个小姑娘似的,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迎面而来。
《小日子》系列中,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都被审美化,一切充满了诗情画意,弥散着脉脉温情。昏暗的小出租房罩着天蓝底小白花的小碎花布,“挨天棚的窗框上钩着用彩色玻璃纸叠的手制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发出好听的响来”。贫瘠而简陋的生活一下子便活色生香起来。“从这小屋的装扮中能看出一份细心,一份温情,一份安闲,一份宁静。”废旧车条子上穿的臭豆腐,撒着辣椒末,一面一面地被翻烤,在滋啦滋啦中,我们仿佛看到日子逶迤而行的从容与平静(《橘子豆腐》)。百姓小儿女的爱与情如四巧按进老虎嘴里的荔枝,畅快,甜蜜(《小日子》)。小百姓的日子快乐简单地像闵大哥嘴里的酸菜饺子,打着转儿,欢悦而惬意(《酸菜馅饺子》)。
值得一提的是,在张鲁镭繁多的日常审美对象中,最有特色的是日常生活中女人的爱俏和男人的吃食。张鲁镭笔下的女人,大多是出身卑微在小日子里讨生活的寻常百姓。卖菜的、做豆腐的、炸臭豆腐的、家庭主妇、弹棉花的,她们身份卑微,却不作践自己,在有限的生存空间中尽力金贵着自己,尽力享受着做小女人的那份精细与情愫。爱美不仅是一种天性,更是生活姿态的表征。橘子豆腐个性独立,气韵脱俗,“头发不烫钩钩,梳得光光溜溜,大大方方。只是在头上扎了个紫红色方格手绢,就显得和乡下女人大不一样,特别有风味”(《橘子豆腐》)。六块的美白防晒面霜、四块的粉饼、三块的口红、两块的眼影粉、一块的描眉笔,四巧用得心满意足,快乐自得。炸臭豆腐的闵嫂子天天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子,干净利落。心情到了低谷,便做件红衣服,织条五彩线围巾,如果说白大褂是女性情愫的坚守,红衣服则是作为底层小女人遭遇苦难后的自我的抗争与救赎。吃食首要前提是便宜。烂苹果、酸黄瓜、土豆、白菜、豆腐、黄瓜、鸡头、鸭脖、猪下水。然后心思。在王阿牛、四巧、老虎、橘子、闵嫂子等的手中,化腐朽为神奇,凭着对生活的热爱、小心思和不厌其烦,做得色泽美丽、清爽可口,平常食物变成了美味珍馐。民以食为天,吃得滋润了,日子一下子温热了起来,有了暖和气了,于吃中便可感受温馨融合的人间情景,感悟平淡、细腻与真实。
德国哲学家威尔从“表层审美化”和“深层审美化”两个方面分析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表现。前者,艺术家们把弄日常生活的物品,并把它们变成艺术对象,体现在日常生活物质层面的体验需求及需求的最大满足上,具体体现在日常生活物质层面的装饰和美化上;后者,则深入到日常生活的内在结构核心,强调了在日常生活审美化过程中审美物质化的同时对意识及现实理解等非物质因素的审美化[1]。如果说,“衣”“食”“住”“行”的诗情画意叙事是张鲁镭日常叙事审美关照的第一个层面的话,那么透过日常生活的苦涩,发掘百姓对真善美的理解,发掘日常生活中百姓朴素的伦理观与价值观,则是其日常审美化的第二个层面内容。
在张鲁镭的笔下,即使有苦难和艰难,即使有背叛和不忠,抹把眼泪,百姓的日子最终还是有条不紊地流淌,日子还得过。闵大哥背叛了闵嫂子,闵嫂子抹了把眼泪,“日子还得忠实地过下去,还有一堆日子在等着她打发,还得养育女儿闵闵,还得吃饭,还得每天炸臭豆腐卖。她是不能同这一份生活离开的”(《酸菜馅饺子》)。橘子豆腐处乱不惊,无为之为“别拨拉它自己就灭了”(《橘子豆腐》)。冯棉花的小媳妇把他的积蓄席卷而空,他把手里的烟头捏得稀巴碎,来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很快他们又回到最初的日子(《冯棉花》)。没有呼天抢地,没有捶胸顿足,日常生活中的百姓,隐忍而坚强,倔强而柔软。张鲁镭的日常叙事,看起来简简单单,轻轻巧巧,却融日常叙事以浓重的中华民族的传统朴素伦理观、价值观和生活智慧。
仅仅停留在对日常生活的审美关注的叙事就会因过分沉溺于对小日子的把玩而沦入平庸、琐碎与感性。20世纪90年代的新写实与后身体写作就是如此。而张鲁镭凭着对日常生活的忠实再现和敏锐的艺术感受,准确地把握了工业乃至后工业时代的琐碎、单调、反复等生活特质,践行现实主义批判风格,批判了消费时代人的道德沦丧和本质异化,揭示了现代人与传统社会优雅的审美生活的断裂,以及在这种粗暴的断裂中人的孤独无依的精神状态。
《陈列人》《夜并不深沉》中,张鲁镭把消费时代中现代人的道德沦丧与人性堕落表现得淋漓尽致。《靴子沟里的文化人》如其说是关于一个人——葛民兵的畸形生存状态的叙述,不如说是对个人与历史、文化关系的深刻历史反思与批判。《歪子有张风光脸》用荒诞的黑色幽默,以奇妙的构思与联想,描绘了一个看似荒诞,实则引人深省的世态横截图。《我想和你一起玩》中,消费时代下经济薄弱的男人,春花秋月等闲过,如纸飞机低空直坠。《俺家有台“神州七号”》中,漂浮荡漾在热闹与喧哗、一地瓜子皮下的,是现代人寻求存在感的寂寞与荒凉。
张鲁镭对日常生活的批判,艺术手法独特。她总是潜伏在自己制造的喧哗与热闹的有趣故事后面,不动声色,任情节铺陈开来,洒洒洋洋。待故事的人物们手舞足蹈,原形毕露;待到看客们看得八分明了,笔锋直转,从叙述中脱离出来,或者借人物的嘴,或者兀自给一个冷冽的、意味深长的尾巴,或点题,或反讽。“看,我飞得高、我飞得高,蓝蓝的天空下我的飞机压着他的飞机直坠楼底”(《我想跟你一起玩》),意蕴悠长。妻子扶酒醉的丈夫回家,却被出租车司机很“正常地”认为是特殊情况。真和假、对和错、谬误与真理颠倒,正常的被看成不正常,不正常的反而被“正常化”,妻子“我”一声愤喝“屁话,不是我家是你家。我又一指肩膀上扛着的石汇说,这是我儿子他爸。”虽痛快、冷冽,也令人心酸无奈。“刘矮子看着村长,看着他脸上那只快乐而逍遥的蚂蚁自言自语道,晃着吧,咱不都为图一乐!”(《俺家有台“神州七号”》)一语点题。
张鲁镭是一脚就踏进一流文学梯队的人,一入门就取得了斐然的成绩,被誉为“迅速升起的纯文学新星”[2]。应该说,她的创作的确有些奇迹,上位的速度快得像打了摩的。从2006年发表处女作至今,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张鲁镭在《人民文学》《芒种》等纯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作品。小说集《小日子》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成为辽宁省唯一一部入选作品。在艳慕她的灵气与幸运的同时,笔者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心雕龙·时序》),作家特定审美风格的形成与崛起,总是离不开时代的因素。她的日常叙事恰巧顺应了当下文坛与批评界对小叙事的重申。着眼于日常生活,将叙事与创作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生活的地面上是她成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和意义所在。可以说,张鲁镭日常生活叙事的意义还体现在对个体人与小叙事的重申与高调乐观地重蹈上。
长久以来,日常生活叙事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在革命和阶级斗争的时代语境下,宏大叙事占据文学的主流,日常生活叙事一直被作为被批判的对象和诗化张扬的对象[3]。这种情况持续到新时期以来有所改变。新时期之后,在新的文艺政策下,在主流和知识分子一致的反思诉求推动下,日常生活的价值观念得到一步步张扬,文学中的日常生活叙事逐渐突围。一批肯定人的主体性,肯定小我的意义和价值,关注日常生活真善美的小叙事作品逐渐浮出水面。然而,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文学以极限生存体验和反常规的艺术实验,将日常生活叙事推向非理性;上世纪90年代的市场化又使日常生活叙事在极度膨胀之后陷入欲望化的泥淖里迷失其意义。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新世纪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呼声越来越高,日常生活叙事的健康与审美化成为当下一些具有使命意识的作家和批评家的聚焦点,他们开始对芸芸众生日常生活的意义进行着多向度的追寻。而张鲁镭的创作正是凭着对日常的审美关照与健康向上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凭着那份鲜活与生动,凭着那脆生生的小日子,扎扎实实地楔进了我们的视野中。
凭着文字的轻巧与灵气,凭着对日常生活叙事的特色化选择,再加以对生活审美化与批判反思的双翼并舞,相信张鲁镭的创作人生会越来越精彩。
[1]张松鹤.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合理性[J].安徽文学,2011(1):282-283.
[2]关军.张鲁镭:小人物写出活色生香[N].新商报,2008-06-16(12).
[3]杨鼎.日常生活意义的拯救与回归 [J].山西大学学报,2007(1):117-120.
Inquiring Meaning in Narration of Daily Life—— Review of“Easy Life”Series by ZHANG Lu-lei From Liaoning
JI Xiu-ming
(EditorialDepartment,DalianUniversityofForeignLanguages,Dalian116002)
Narration of daily life is characteristic of“Easy Life”series by ZHANG Lu-lei.The meaning of such narration is highlighted by the aesthetic presentation of daily life,reflection and criticism of daily life,and the repetition and reiteration of individuals and small narrations.
narration of daily life;aesthetic;reflection
I106.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8-388X(2011)03-0069-03
2011-05-20
纪秀明(1977-),女,辽宁大连人,副编审。
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