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中的女性“影子人物”

2011-08-15 00:52吴永红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1年9期
关键词:班吉喧哗与骚动尔顿

吴永红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黑龙江哈尔滨 150001)

在福克纳的众多作品中,女性人物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无论是作者的思想还是艺术观,还是他对整个美国南方社会的情感,都在这些女性人物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福克纳对于名门望族没落的呈现和对其原因的探讨,也最全面、最深刻地表现在这些女性人物的塑造中。

《喧哗与骚动》是福克纳第一部成熟的作品,也是他心血花的最多、最喜爱的一部作品。书名出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第五幕麦克白的台词:“人生有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小说不仅深刻地表现了康普生家族的腐败,而且强烈地谴责了南方妇道观对女性身心的摧残。小说中的凯蒂和康普生夫人,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展示了她们的生活,诠释了她们身上的“影子性”。

凯蒂是《喧哗与骚动》的中心人物,她的故事贯穿了小说的始终,但是却没有一个独立章节以她的口吻来叙述。她只是“被别人所确定、所描绘、所解释、所拥有、所热爱、所渴望,或者被别人所仇恨。”[1]她对兄弟们的影响很大,但是在小说中,她只是他们生活中的影子。

如果说康普生家只有一个人曾经勇敢地去爱、去生活,那么这个人就是凯蒂。少女时代,凯蒂就开始吸引身边的男孩子并和他们交好;14岁时,她开始对着装感兴趣,把自己打扮漂亮,喷上香水;15岁时,她开始和喜欢的男孩子接吻。她的行为应属正常,或者可以说反映了女孩成长过程中的天真无邪,但是兄弟班吉、昆丁和母亲康普生夫人对这些成熟迹象的反应异常剧烈。凯蒂委身于达尔顿·艾密司时只有17岁。她深爱着达尔顿,在读者看来,达尔顿似乎也很爱凯蒂。在桥上与昆丁会面时,达尔顿表现了他自身的勇敢、坚强和友善,表现了他对凯蒂的关心,也表现了他对昆丁的理解。尽管文中并未明确交代,但是我们可以推测:达尔顿并没有冷酷无情地抛弃凯蒂。凯蒂怀疑昆丁要去找达尔顿算帐,于是尾随其后。当她听到枪响跑到桥头时,正遇上迎面走来的达尔顿。她担心哥哥有危险,于是歇斯底里地告诫达尔顿,永远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发现昆丁安然无恙,她想要赶上达尔顿道歉,但是昆丁抓住她不放。至此,文中再未提及达尔顿,也许他早就走了,也许凯蒂再没有机会向他当面解释。她失去达尔顿的痛苦,加上她对班吉和昆丁的愧疚,使她绝望至极。

凯蒂爱她的兄弟,事实上,她给与了他们母亲无法给与的慈爱和温柔。“为了弟弟,她放弃了香水,赶走了男朋友。她同情多愁善感的哥哥,想方设法帮助他、安慰他,甚至表示可以让他杀死自己。”[2]从本质上说,凯蒂对昆丁的爱并非乱伦,而是一种近乎母性的爱。凯蒂要使她的兄弟们幸福快乐就必须牺牲自己的生活追求,而她敢爱敢恨的鲜明个性又使这种牺牲变得异常艰难。

凯蒂的失身在康普生家中不啻为晴天霹雳。康普生夫人不住地哭泣,昆丁请求凯蒂一起去死,班吉撕心裂肺地吼叫。最后,康普生先生决定让凯蒂前往弗兰区·里克 (French Lick,印第安纳州南部一疗养胜地)换换环境,借以摆脱与达尔顿的关系。从与达尔顿的恋情宣告结束,到数月后与赫伯特·海德成婚,其间,凯蒂彻底堕落了。她在婚礼前夕对昆丁所说的话充分展现了家人种种反应对她的影响之深,她接受一个又一个情人正是对自己的惩罚:“我身子里有一样可怕的东西,黑夜里有时我可以看到它露出牙齿对着我狞笑。我可以看到它,透过人们,透过人们的脸对我狞笑……”[3]当凯蒂嫁给赫伯特时已有两个月身孕,而孩子的父亲是谁,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当然,她结婚的理由之一,就是要保住家族的声誉。她的身心都已经伤痕累累,但在婚礼前夕,她还在乞求昆丁好好照顾班吉和父亲。她对他们的罪恶感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他们的关怀,而这种关怀在康普生这样的家庭中又是多么得异乎寻常!凯蒂的悲剧从她同意嫁给赫伯特时就无法改变了。她被丈夫发现真相并赶出家门,母亲又禁止她回家,永远不准她同女儿见面。凯蒂对于女儿小昆丁的爱,与母亲康普生夫人的自私、冷漠形成了鲜明对照,也正是这种爱使她甘愿受弟弟杰生的摆布。她牺牲自己来供养小昆丁,15年间坚持每月寄200美金的生活费,她自己没有能力为女儿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庭,于是寄希望于为她“买”来一种家庭生活的假象。

凯蒂是一个受害者,从反抗传统和追求真爱开始,以堕落成妓女结束,她的独立个性和叛逆精神,以及健康、正面的发展可能性都被扼杀了。迪尔西说,这是一种“罪孽般的浪费”。当然,凯蒂有她自身的弱点,但她生活的环境却是造成这种浪费的主要原因,也可以说,她的弱点也源于她的生活环境。通过塑造凯蒂这一悲剧人物,小说家表达了他对造成这种浪费的清教妇道观的强烈愤慨。

卡罗琳·巴斯康·康普生是小说中的另一个“影子人物”。她共有4个儿女,但严格意义上只能算杰生的母亲。妻子和母亲应该是与温暖联系在一起的,但她却是冷漠与自私的象征,终日不停地抱怨、叹息,丈夫与孩子们在她身边体会不到丝毫的关心和爱护。她可以这样对凯蒂说,“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3]她把昆丁的死看作是对她不够“体贴”;班吉的痴傻是“对我所犯罪孽的够沉重的惩罚了。他来讨债是因为我自卑自贱嫁给了一个自以为高我一等的男人。”[3]

康普生夫人把这个家分成了两派——巴斯康和康普生。一边是她自己、弟弟毛莱和儿子杰生,另一边是康普生先生和其他孩子。她疏远昆丁和凯蒂,因为他们属于康普生派。无论康普生夫人神经质的根源是什么,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她一直在逃避现实,一直在幻想自己是优雅、纯真、脆弱的南方“大家闺秀”。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接受不了她生了一个痴儿。而当她不能再逃避这个现实的时候,她就不顾丈夫的反对,坚持把这个孩子的名字从毛莱改成班吉明,仿佛这样便可以消除班吉与巴斯康家的关系,可以推掉责任。凯蒂的婚姻失败之后,康普生夫人不准家人提及凯蒂,“耳不听,心不烦”。从1928年康普生夫人与杰生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她成功地抹掉了关于凯蒂的很多记忆,她已经记不得凯蒂与赫伯特结婚时有孕在身了。

康普生先生向昆丁反复灌输的传统价值观与康普生夫人截然不同。和杰生一样,她更在乎表象而非道德。她的丈夫向昆丁解释道:“你把罪恶与道德混为一谈了……你母亲想的是道德的问题。至于这件事是否是罪恶她根本没有想过。”[3]在康普生夫人看来,凯蒂的过失只有通过结婚来解决,只要把她嫁出去,就能保住自己和康普生家的脸面,而凯蒂能否幸福,则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畴。杰生的本性最好地展现了康普生夫人的本性和价值观,只有他能给母亲带来安慰,只有他是按照母亲的愿望成长起来的孩子。

康普生夫人的问题在于:她无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或者母亲,因为她是一个“大家闺秀”,南方清教妇道观规范下的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她毒化了家庭中的气氛,正如布鲁克斯所言,康普生夫人是这个家庭解体的根本原因,“她至少是她丈夫陷入酒精犬儒主义的直接原因,并且毫无疑问她对凯蒂的沦落要负最终责任。”[4]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一个为害者。但是她并非本性有多坏,南方妇道传统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的同时,也压抑了她女人的温柔和作为母亲的慈爱。因此,她自己的生活也是一个冰窖,没有温暖,没有关爱,没有欢乐。这样看来,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总体来看,凯蒂和康普生夫人的影子性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女性大众的影子性,这些女性在美国南方社会家庭生活中地位低下。“她们有的被男性主宰的社会培养成‘大家闺秀’,被传统习俗所淹没,进而危害别人,成了传统势力的帮凶;有的顽强反抗,为自己艰难地寻找着自由之路,而结果却依然难以逃脱家庭的魔爪。”[5]她们几乎都没有本体,没有独自的身份,没有自己的声音。她们的权利被否定,欲望被压制,人性被扭曲。她们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只能像影子一样存在于冰冷的生活之中。总而言之,不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幸,这些女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演绎了一幕幕悲剧,然而悲剧的最终根源,就是美国南方罪恶的清教主义和传统妇道观。

[1]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196.

[2]朱振武.夏娃的毁灭——福克纳小说创作的女性范式[J].外国文学研究,2003(4):34-40.

[3]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11,6,102,101.

[4]Brooks,Cleanth.William Faulkner:The Yoknapatawpha County[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3:334.

[5]李宜兰.家庭的梦魇——福克纳笔下的女性悲剧刍议[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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