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静[商丘师范学院外语学院, 河南 商丘 476100]
作 者:王 静,商丘师范学院外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美国南方文艺旗手、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威廉·福克纳的享誉世界的小说《喧哗与骚动》讲述了旧南方贵族康普生家族由盛到衰、分崩离析的故事,塑造了昆丁这个旧时代和旧南方的遗少和守望者的形象,表现了昆丁的性格、情感和价值取向,展现了昆丁的内心世界以及他的欢乐、痛苦和矛盾,再现了昆丁为代表的旧时代、旧制度、旧传统和旧观念同变化了的或正在变化的新时代、新制度、新传统、新观念之间的激烈的冲突和斗争,揭示了前者的腐朽没落和走向灭亡以及后者的生机勃勃和必然胜利的历史趋势,激励人们特别是一代新人与时俱进,继往开来,与旧时代、旧制度、旧传统和旧理念彻底决裂,为自己的道德成长和人格完整而努力,为自己和他人的幸福与未来作斗争,为时代与社会的进步、和谐和完美做贡献。
作为哈佛大学学生,昆丁是康普生家族的长子,“是一个继承人形象,他的悲剧是一个遗产继承人的悲剧。……通过他的父亲,他成了南方传统的继承人。”昆丁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是一个已经死亡了的、根本就没有未来的旧传统和奴隶制。昆丁对这些东西的继承当然注定是要失败的。“昆丁就是从他父亲那里或他父亲之前继承了这个——这个根本的失败。”他的根本失败,本质上是一个过时的、残忍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失败。昆丁的致命错误在于他拒绝同旧传统和奴隶制决裂,还深深迷恋过去的时代,病态般地生活在过去,死抓过去的东西不放,又无力改变现实,不能与现实相协调,竭力想回避矛盾,逃避现实。正因为如此,昆丁才对时间有一种病态的恐惧,总想从中摆脱出来。
在小说的开头,昆丁正在接受旧传统的象征物——爷爷留下的手表。昆丁的父亲康普生把这块表传给昆丁,并十分感慨地告诉昆丁,这块表是一切希望与欲望的陵墓。把表传给昆丁,并不是要他记住时间,而是让他偶尔忘掉时间,不把心力全部用在征服时间上面。因为时间反正是征服不了的,甚至根本没有人跟时间较量过。这象征着康普生先生在把旧南方传统给昆丁同时又破坏了它的基础和价值,使其在现实生活中失去了意义,破坏了它再生的一切可能性。因为他盖棺定论式地宣布它是一切希望与欲望的陵墓,所有人类经验都是谬误和无用的,时间会征服一切。
昆丁最大的不幸就是既以继承旧传统和旧制度为己任,又不能使之起死回生;既生活在现代,对逝去的旧时代又是如此痴迷,以致不能在改变了的现实和前进中的时代下生活。因此,昆丁对一分一秒地无情推进着的时间是如此恐惧,以致丧失理智毁坏他的手表,扯掉表的指针,疯狂地践踏地上自己的影子,妄图以此来阻止时间的前进,阻止时代的前进。“我来到梳妆台前拿起那只表面朝下的表。我把玻璃盖子往台角上一磕,用手把碎玻璃漆接住,把它们放在烟灰缸里,把表针拧下来也扔进了烟灰缸。”昆丁砸碎破手表的行为几乎是卢梭思想的再现,目的是摆脱时间的控制。昆丁意识到,生活在新时代的人是毕生同时间抗争着的;时间就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人,把他跟自己割裂开,使他不认识自己的人的属性。
昆丁恐惧时间,与时间作斗争,是因为他沉湎于旧南方奴隶制,无法接受新的制度和价值观。只有他心中的伊甸园——旧南方庄园,才能给他在这个日益混乱的现代生活中以某种秩序,成为他的追求方向。所以昆丁也特别“想念”黑人。在哈佛大学,每当他给那个打扮得像“汤姆叔叔”的黑人执事一件小礼物后,他感到,“突然间,我看到,在那套白人的华而不实的制服后面,在白人的政治和白人的哈佛派头后面,是罗斯库司在瞧我,那个羞怯、神秘、口齿不清的罗斯库司”。另外,有一次在火车上,昆丁看到路旁“有一个黑人骑在骡子背上”,他马上想到,“仿佛他和骡子,跟栅栏和公路一样,都是生在这儿的,也和小山一样,仿佛就是从这小山上给雕出来的,像是人家在小腰设置的一块欢迎牌:‘你又回到老家了’”。昆丁一高兴,从车上扔给他25美分作圣诞礼物。这就是昆丁的“家”:建立在白人至上的基础上的旧南方的奴隶制。然而这个理想化的旧南方“家”是再也回不去了。他所守望的只是一个已被埋葬的旧制度。昆丁沉湎过去,不能变革,既不情愿,也无能为力为它注入活力,只能成为旧时代、旧传统和旧制度的殉葬品。在传统与变革的冲突中,在过去与现实的夹击中,昆丁失去了方向,失去了自我。昆丁感到孤独,感到被连根拔起,承受着无法忍受的折磨。当这种折磨到达极限时,他选择了自杀来解脱自己。他选择自杀的地方——美国文化中心——哈佛大学——有着一定的讽刺意义。这象征着美国文化特别是旧南方在他心中的终结。昆丁自杀的悲剧有着强烈的社会意义,象征着康普生旧家族和整个旧南方的绝境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美青年普遍面临到的精神危机。
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个人荣誉感、家族自豪感和南方清教贞节观仍在美国南方起着重要作用,与黑人或下等白人的性关系和婚姻会使显赫的白人家族蒙受耻辱。南方白种男人一直都扮演着家族荣誉和白人妇女的贞操守护神的角色。“男性在他们妹妹的生活中往往扮演父亲般积极、夸张的角色……他们往往都敏感,并以家庭的名义监视妹妹的所有行动……为了保护妹妹的名誉,这些兄弟也许会对其他男性采取行动。”作为康普生家族的长子,昆丁也毫不例外地扮演了家族荣誉和妹妹凯蒂的贞操守望者的角色。
在昆丁眼中,妹妹凯蒂是美和贞操的化身,是康普生家族荣誉和旧南方传统和制度的基础和象征,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希望所在,也是他必须终生守望的。昆丁的一生,也是做家族荣誉和妹妹凯蒂贞节保护神或守望者的一生。为此,昆丁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自己的名誉和生命。昆丁认为南方妇女之所以可爱是由于她们的“纯洁清白”;一个“纯洁”的妇女应该没有激情,没有性欲,应像冰块一样冷峻。他发誓要保护的既不是妇女的生命,也不是她们作为人应享有的权利,而只是她们的“贞节和清白”。显而易见,昆丁认为妇女的贞操比她们的生命或她们作为人的价值更为重要,他的荣誉观是建立在清教的妇道观上的,就是要把南方妇女尤其是上流社会白人妇女变成“南方淑女”或“大家闺秀”,就是系统地把女人的自然欲望和天生权利统统清除掉,把女人“赶进‘性空白’的生活中去……把性欲从后门推出去”。
昆丁只顾自己的“爱”,却不顾妹妹凯蒂的爱,并且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屡屡阻挠和破坏凯蒂的终身大事,毁了无辜的凯蒂的幸福和一生,也毁了他自己的前程和一生。当凯蒂爱上了北方来的下等白人、建筑工人达尔顿·艾密斯并且未婚先孕后,昆丁感到特别沮丧、痛苦和失望。昆丁先是自欺欺人地要凯蒂承认不是自愿的,而是被迫的。他对凯蒂说:“是他硬逼你的吧,那么是他硬逼你就范由他摆布的吧,他比你力气大。”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是凯蒂自愿的。昆丁宁愿凯蒂被强奸,也不愿她与下等白人有自己的爱情,不愿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献给“贱人”艾密斯。昆丁试图让妹妹的贞操永存,永远属于康普生家族,把它当做岌岌可危的康普生家族荣誉大厦的支柱,而把乱伦当做康普生家族内部违背传统道德的罪孽,企图用乱伦这个旧世界的血水,洗刷凯蒂在新世界中留下的“不贞”,使她脱离那个无意义喧哗的世界,回到那个充满梦幻般神话的旧世界。出于对昆丁的感情和痛苦心情的理解,凯蒂同意和昆丁发生乱伦关系。昆丁一听,被吓坏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她”,并叫道:“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昆丁虽然爱妹妹,却不敢与她发生乱伦关系。所以父亲问他:“你当初是存心要她干的吧。”他不得不承认:“我当初害怕这样做,我害怕她会同意。”昆丁只是想把自己和凯蒂从现实世界中逃脱出来,躲到一个梦幻般的“爱”的世界,为自己感情受打击、满怀妒意而又无能为力的尴尬状况做掩饰。
为了显示出自己保护家族荣誉和妹妹贞操的“大义凛然”,昆丁对凯蒂发誓要杀了艾密斯,然而结果竟是以昆丁像一个女孩子那样地昏了过去的结果而告终。梦是圆不了了,昆丁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了。在这样的困境和绝望中,昆丁无力自拔,便在妹妹出嫁38天后,在深夜里投河自杀,在黑暗中以自己的方式宣告家族荣誉和妹妹贞操守望的失败和告终。
昆丁在守望家族荣誉和妹妹贞操、在守望旧时代和旧南方的神话被击得粉碎后,以死的方式发出了失败和悲惨的哀鸣,使我们从中得出这样的结论: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观念在更新,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任何沉湎过去、不能变革的守望者,都是毫无出路的。在新时期我们必须坚持变革,与时俱进。
[1] 安德勒·布勒斯坦.最辉煌的胜利[M].印第安纳: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1976.
[2] 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3] 凯蒂琳·克琳顿.庄园主妇:旧南方的女人世界[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