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凯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成都 611756)
郭沫若《管子集校》训诂条例发微
刘 凯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成都 611756)
训诂的条例有形训、声训、义训三大类。郭沫若在研究古代典籍时,综合、灵活地运用了这
3种训诂条例进行考辨字词、训释意义。文章以《管子集校》为例,对郭沫若训诂条例方面的情况进行探讨和研究,为郭沫若研究提供新的描写材料。
《管子集校》;郭沫若;训诂条例
训诂条例指的是训诂学家在训诂实践中沿袭使用并不断发展的训诂方法、方式等,郭在贻先生在《训诂学》中指出“训诂的条例有三:一曰形训、二曰声训、三曰义训”[1]43。形训就是通过分析文字的形体结构来探求和解释字义;声训就是从语音的角度出发,用同音、音近或音转的字来训释字义,义训就是直陈词义,用通行词来训释古语词或者方言词的意义。
《管子》是一部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内容的重要著作,历代学者研究较多。《管子集校》是郭沫若有选择地将前人对《管子》的整理和研究汇集综合起来,运用多种训诂方法、方式进行考辨,大量加入自己训释的《管子》校注本。
郭沫若在继承前人形训、声训、义训3种训诂条例的基础上,又结合实际加以拓展。其在校注《管子》时,灵活地运用了多种训诂方式进行考辨字词、训释意义。
形训是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的根据文字的形体结构来训释字词意义的训诂条例。汉字是表意文字,早期汉字的字形结构和造字时的本义或常用义是一致的,即汉字的字形可以直接用它的意义来解释,其意义也可以从字形结构探求得来。汉字形义之间的这一特殊的关系特点,使形训成为可能。
郭沫若对形训的运用表现在其凭借自己对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的认识和研究,利用古文字字形对字词的意义进行探求,如:
①夫凤皇之文前德义后日昌。沫若案:“日昌”谓凤尾翎上之眼也,其形似“日”复似“昌”,故傅会成说,观孔雀尾翎即可领会。“德义”亦取其形似,古文“德”作“”像凤目,“义”字从“”,像头上有冠
耳。L:5:569~570①
按:例①是从“德”的古文字形出发来训释和疏通字词句。《山海经·南山经》:“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德”即指凤凰头上的花纹。
②则人可刑也。沫若案:古金文“刑”与“型”均以井字为之,可见二字于古无别。“人可型”谓人可就范也。《广雅》训“刑”为治,亦由“型”字义引申。L:6:261
③有司执事者咸以厥事奉职而不忘焉此啧室之事也。沫若案:……“啧”字当即责让之责。责让之言亦称责言,《左传》僖十五年“西邻责言”。以其为言说,故字从口耳。故啧之为字,义同于谏。L:7:268~269
按:《说文·口部》:“啧,大呼也。从口责声。”“啧”即责让之责,但因其为言说,故字形结构上从口耳。再从“啧”从口耳的字形结构出发,训释其意义同“谏”。可见例③也是从字形结构出发来训释字义。
由于语言和文字的不断发展变化,仅仅依靠字形结构来推求意义是远远不够的。除了根据文字的形体结构来探求字义外,声音也是一条线索。根据汉字的语音,通过一定的途径和方法也可以探求出字义。
声训就是从被训释词的语音出发,利用语音和语义的关系,用同音、音近或者音转的字来解释字义。周大璞在《训诂学要略》中指出“声训的作用有两种:一是推求语源,一是说明通假”[2]112。郭沫若以声音为线索求语源、破假借的例子是比较多的。从训释词与被训释词语音的关系来看,郭沫若对声训的运用具体表现为以下4类。
同音的字相训即训释词与被训释词在语音上相同且意义相通,如:
④攻得而知时。沫若案:“攻得”二字当是“敬待”之误。敬者,警也。……L:6:47
按:在上古音②中,“敬”、“警”同属于见母耕部。《释名·释言语》:“敬,警也,恒自肃警也。”《诗·大雅·常武》:“既敬既戒,惠此南国。”,郑玄笺:“敬之言警也,警戒大军之众”。可见,“敬”与“警”不仅语音相同而且意义相通。
声近韵同的字相训是指训释词和被训释词两者在语音上韵部相同且声纽相近,意义上相通,如:
⑤高田抚间田不被穀十倍山田以君寄币振其不赡未淫失也不被上本有山字。沫若案:抚,补也……L:8:71~72
按:在上古音中,“抚”属于滂母鱼部,“补”属于帮母鱼部,两者韵部相同。滂母和帮母同属于唇音,只是发音方法不同,属于旁纽的关系。“抚”在此是抵补、弥补的意思,和“补”的意义是相通的。
用声同韵近的字相训即用声纽相同、韵部相近且主要元音相同的字来训释意义,如:
⑥明知千里之外隐微之中曰动奸奸动則变更矣。沫若案:曰,爰也。……L:7:261~262
按:例⑥是用对转的字训释意义。在上古音中,“曰”属于匣母月部,“爰”属于匣母元部,两者的声纽相同,月部和元部属于同类的入声韵和阳声韵对转的关系。《尔雅·释诂》:“粤、于、爰,曰也。”两者意义相通。
⑦械器不奉而諸侯之皮币不衣于天下。沫若案:……此言“诸侯之皮币不衣”,译成今语,即“诸侯穿不成皮币”。币者帛也。……L:8:131~132
按:例⑦是用旁转的字来训释意义。在上古音中,“币”属于并母月部,“帛”属于并母铎部。两者声纽相同,月部和铎部同属于入声韵但不同类,两者可以以锡部为中介点进行互转,两者属于旁转的关系。《说文·巾部》:“币,帛也。”古代以束帛为祭祀或送给宾客的礼物,故车马玉帛等聘享之物也通称币。可见“币”和“帛”意义上是相通的。
用声近韵近的字来训释字词,即训释词与被训释词之间具有声近韵近的语音关系且意义相通。如:
⑧所橐者远矣所争者外矣。沫若案:“外”亦犹远也。《吕氏春秋·有始览》“行远道”,高《注》“远道,外道也”,《仪礼·特牲馈食礼》“筮远日”,郑《注》“远日,旬之外日”。L:6:362
按:在上古音中,“外”属于疑母月部,“远”属于匣母元部。疑母和匣母同属于喉音但发音方法不同,是旁纽的关系,月部和元部属于同类阴入对转的关系,两者在语音上声近韵近。《说文·夕部》:“外,远也”,再根据例⑧中的例证可知两者意义相通。
义训就是利用同义相训、设立界说等方式来直陈语义、辨析词义,是传注训诂中常用的条例之一。郭沫若在训诂过程中大量的运用了义训的条例和方式。义训又包含了同义相训、反义相训、设立界说、描写形象等多种不同的方式,这些方式在郭沫若考辨字词、训释意义时都得到了灵活地运用。
在郭沫若的训诂实践中,同义相训表现为直训、递训、用今语释古语等几种更具体的方式。直训就是用单词训释单词,直陈词义,如:
⑨利不可法故民流神不可法故事之。沫若案:……“流”谓流通也,所谓“货币欲其行如流水”(《史记·货殖列传》)……L:6:369~370
⑩则民疾作而为上虏矣。沫若案:“虏”即俘虏之意。下文言纪国之亡,其民散而“为天下虏”,尤其明证……L:8:319~320
按:例⑨⑩都是用双音节词直接来训释单音节词,直陈词义。
递训就是几个同义词辗转相训,如:
(11)日至睹甲子木行御。沫若案:余意“睹”当训为遇。睹,见也。遇亦见也。(训遇为见,见《尔雅·释诂》。)遇可训见,则“睹”亦可训为遇矣。无须破字。L:7:42~43
按:《说文》:“睹,见也。”《礼记·中庸》:“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尔雅·释诂下》:“遇,见也。”“睹”可训为“见”,“遇”亦可训为“见”,则“睹”和“遇”可以看作是同义或近义的关系。两者通过中介点“见”辗转得到训释。
郭沫若在训诂实践中,有时也会通过指明古今名称的不同来训释字词,即用今语训释古语,如:
(12)器成于僇。沫若案:……“器成于僇”,“僇”同“缪”,犹今言周到。“教行于钞”,“钞”同“妙”,则今言仔细也。L:5:215~216
(13)强之强之万物之指本作脂也。沫若案:作“指”是也。战国时用语,物与指恒相对,指,旨也,今言观念。万物之观念甚多,故非强学不可。“强”亦犹疾也。L:5:319
按:例(12)(13)都是通过指明字词在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的名称来训释其意义的。用今语来解释古语词,简单易懂。
反义相训就是反训,然而对于“反训”,学术界存在很大的争议。周大璞在《训诂学初稿》中指出:“反训这一方法是成立的,是符合辩证法的”[4]。常见的反义相训的用例如训“乱”为“治”。郭沫若在《管子集校》中也对“治”和“乱”的反义相训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观点,如:
(14)非所人而乱。沫若案:当作“非人所而乱”。“而”能也。“乱”即“”字,理也,治也。古金文司徒司马之“司”均作“”,即隶书“乱”字,后人误读为路玩切,遂致字义相反。古书中乱每训为治者,说者以相反为训解之,其实本是司字。路玩切之“乱”当作或。习非成是,已历两千年,不可复返矣。L:6:435
按:郭沫若认为“乱”和“治”反义相训其实是错误的,但是人们普遍认为这是正确的,久而久之就习非成是,无法复返了。例14○中郭沫若对反训的解说,有理有据,可以作为一种观点,值得参考。
设立界说就是“用一句话或者几句话来阐明词义的界限,对词所表示的概念的内涵做出阐述和定义”[1],也可以把这种训诂的方式叫做义界。
郭沫若在运用设立界说这种方式时主要是采用给词所标志的事物下定义的方式,如:
(15)先王因其参而慎所入所出。沫若案:阴阳“两”也,相合而化生,所生之物即为“参”。此辩证法正、反、合之意。“先王”有见于此故慎所出入。……L:5:323
按:例(15)采用下定义的方式对“参”进行了训释。
描写形象即对词所标志的事物形状、性能加以描写。郭沫若在训诂时也会对事物进行形象的描写,如:
(16)贵之以王禁。沫若案:“王禁”殆是“于禁”之讹。“于禁”者棜禁也。《礼记·礼器》“大夫士棜禁”。棜与禁本二名。棜为长方形食案,无足,大夫用之。禁为方案,有足,士用之。祭时用“棜禁”以享神,乃长方形之案而有足者,即棜其上而禁其下,大夫士共用之。……L:6:167
按:例(16)对“棜”和“禁”的形状外貌及用途进行了描写说明。不仅使两种名物得到训释,也将两种名物加以区分。
郭沫若在研究古籍文献的训诂实践中,继承和拓展了前人形训、声训、义训的三大训诂条例。在形训方面,其充分结合自己对甲骨文和金文等古文字的认识和研究,利用古文字形体结构探求字义。在声训方面,其更多的结合音韵学知识,利用同音、音近和音转的字来训释字义。在义训方面,其综合而灵活地利用了直训、递训、反训、设立义界、描写形象等多种方式训释字词。从训诂条例和方式这一点就可以窥见郭沫若在训诂方面卓越的成就,总之,郭沫若不愧为训诂大家。
注释:
①此处“L”表示《郭沫若全集·历史编》,“5”指第六卷,“569~570”表示页码。此文中所举用例均采用此格式。
②此文上古音的声韵情况均参考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
[1]郭在贻.训诂学(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周大璞.训诂学要略[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
[3]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4]周大璞.训诂学初稿[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5]郭沫若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郭沫若全集(历史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The Study of Guo Mo-ruo’s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in Guanzi Collection of Revision
LIU Kai
(School of Art and Communication,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Chengdu 611756,China)
The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of Xungu include Xingxun,Shengxun and Yixun.Guo Mo-ruo comprehensively and flexibly adopted the three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of Xungu to revise and annotate the meaning of words during his research of ancient books.Focusing on Guanzi Collection of Revision,this paper discusses Guo Mo-ruo’s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of Xungur in order to provide the new material for the research of Guo Mor-uo.
Guanzi Collection of Revision;Guo Mo-ruo;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of Xungu
H131
A
1008-5440(2011)03-0062-04
2011-03-07
刘凯(1988-),男(汉族),山东东营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史与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