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元任的学术思想及其对现代汉语的贡献

谢 同,黄成洲,2

(1.常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164;2.常州大学常州地方文化研究所,江苏常州213164)

论赵元任的学术思想及其对现代汉语的贡献

谢 同1,黄成洲1,2

(1.常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164;2.常州大学常州地方文化研究所,江苏常州213164)

赵元任语言学生涯中最杰出的贡献当属现代汉语方面的成就。他以北京音系为基础,使用西方历史比较语言学和中国传统考据学等学科统一了汉语语音,并采用五度标音等方法来揭示其字调语调的特殊性,他借助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论全面系统地分析并确立了现代汉语语法。赵元任的成果促进了国内外汉语教学和研究的发展以及民族素质的提高,弥补了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在语音研究方面的不足。

赵元任;美国结构主义;语音;语法

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1892-1982),在重视语言形式共时描写的美国结构主义影响下,分别于1948年和1968年出版M andarin Primer(《国语入门》)和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中国话的文法》)这两部著作,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使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学术界开始以结构主义的观点研究汉语语法,[1]因此赵元任常被称为结构主义语言学家。但实际上从1939年3月—1939年6月他才仔细阅读该学派的奠基人布龙菲尔德的代表作——《语言论》,随后与之通信讨论问题。1939年9月—1941年6月他受聘于耶鲁大学,和布龙菲尔德共事。此后他对语言,尤其是对汉语语法,多用这一学派的理论和方法进行研究分析。哥伦比亚大学奥斯特里兹教授在1973年根据学术思想的来源,把美国的著名语言学家归为具有美国传统、欧洲传统和中国传统三类。第一类以布龙菲尔德和乔姆斯基为代表;第二类以博厄斯和萨丕尔为代表;第三类以赵元任和李方桂为代表。[2]这个分类是否准确暂且不说,但至少可以看出赵元任的学术思想不能简单地用“受美国结构主义的影响”来进行概括。纵观其生活、求学以及教学经历,我们便会发现他学术思想的来源是多方面的,而且他对现代汉语的贡献也是非常巨大的。

一、早期思想和语言经历

奥斯特里兹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赵元任早期的思想更多来源于博大精深的中国学术传统。赵元任的六世祖赵翼,以诗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而闻名,是清代的考据学大师。考据学家们对古代各领域的典籍进行整理、比对、校阅、注释等研究工作,使一些几近失传的书籍得到了恢复,使受人误解和有争议的“事实”呈现出本来面目。赵翼特别擅长历史考证,被日本史学界票选为“中国史学家十杰”之一,[3]109其严谨的治学作风和敢为天下先的开拓精神,在赵家世代相传,赵元任当然也深受家学影响。他的名言“没有准备好‘例如’,别先发议论”,[4]247可以说是来源于重视事实和归纳的考据学传统,也是他从事学术研究的思想基础。

赵元任从小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六岁学习《四书》和《诗经》,十岁学习《书经》,十一岁学习《左传》,十三岁学习《古文辞类纂》,十四岁在常州读书时师从历史学家吕思勉学习国文和历史。赵元任十五岁在南京江南高等师范学堂时阅读了著于1898年的《马氏文通》,这是中国的第一部语法书。作者马建忠意识到几千年来中国因为没有揭示语法,使人们花费过多的时间去掌握汉语而无暇顾及其它学问,所以造成国家的贫穷落后。尽管《文通》生搬硬套西方语法、存在很多缺点错误,但它使赵元任对语言产生了一定的理性认识。[3]113在保定、磁州、冀州、常州、苏州、南京等地的生活经历也使赵元任对方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他以后的汉语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1910年赵元任通过庚子赔款留学考试,赴美十年后学成回国。他学习了数学、物理、生物、哲学、音乐等多领域的课程,其中与语言相关的有德语、法语、语音学、语言学等,学习语言课程只是为了“好玩儿”。[5]1912年他跟康奈尔大学的戴维森教授学习语音学,掌握了国际音标和系统的现代语音学理论;1916年又跟哈佛大学的格兰德教授学习语言学,当时的语言学是历时研究多于共时研究,并且带有语文学色彩。

二、得到西方语言研究的启示

留美期间,他发现西方各国都有统一的语音,十分有利于沟通和教育的普及,于是开始对中国的语言问题进行反思。1916年他在《中国留学生月刊》上发表了《中国语言学的科学研究》、《中国音韵学》和《改革方案》3篇文章,提出对中国语言一定要做科学、历史地研究,进行建设性的改革,解决实际问题。1916年1月,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想我大概是生来的语言学家、数学家和音乐家”;2月他又在日记中记载:“我索性做个语言学家,比其他任何都好。”[6]82这些英文日记中的“语言学家”分别用了linguist和philologist。必须指出,前者是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对语言进行客观描述,后者是对语言(尤其是书面语)进行各种形式的规范。他们的研究范围有所不同,使用的分别是现代语言学和传统语文学的方法。这表明赵元任要对汉语开展两项工作——客观的描述和必要的规范。在以后几十年的学术生涯中,由于自己的理科背景,他在两方面都是本着科学的精神不断探索。

1921年秋天赵元任第二次赴美,与第一次不同的是他将工作重点转移到语言学和语音学上。1921-1924年他在哈佛大学开设中国语言课,这促使他用语言学尤其是语音学知识思考中国的语言问题。1924年5月底到1925年4月初赵元任赴欧洲考察,在英国,他跟语言学家丹尼尔·琼斯、斯蒂芬·琼斯、劳埃德·詹姆斯学习语音学和实验语音学;在瑞典访问了汉学家高本汉;在德国访问了语音学家海因尼兹的语音实验室;在巴黎他听了语言学家梅耶和房德里耶斯的课程以及汉学家马伯乐、伯希和的课程。[6]125-128其中高本汉对赵元任的影响很大,早在1921年初,赵元任就阅读了他所著的《中国音韵学研究》。高氏在清代考据学家顾炎武、段玉裁、王念孙、俞樾、孙诒让、吴大徵等人的研究基础上,把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方法应用到他所搜集的材料上去,重建汉语的古音系统,赵元任以它作为确定现代汉语语音的重要参照。[4]51

三、力促汉语语音的统一

中国作为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其语言非常复杂,可分为七大方言区,同一方言区内的居民也未必能互相沟通和理解,这确实影响了社会的发展进程。清末国门被打开后问题显得愈加突出,并且严重阻碍中国与外部世界的交往。1913年,民国教育部国语统一运动筹备委员会通过了汉字的标准读音,定名为“国音”(后被称为“老国音”),在北京音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几十个音节,这种语音产生了尖团音的区分,还出现了没有规定调值的入声,它折中了南北古今的语音。1922年赵元任在纽约灌制国语留声片并写成《国语留声片课本》,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人工语音,因此难以推广。1923年,赵元任与钱玄同等组织“国语罗马字拼音研究委员会”和“《国音字典》增修委员会”,从事调查研究,决定以北京音系代替“老国音”,提出详细的国语罗马字草案,其中很多原则被解放后颁布的《汉语拼音方案》所吸收。1924年修改《国语留声片课本》,赵元任用“新国音”灌制留声片,大获成功。1925年9月赵元任作为刘半农发起的“数人会”成员,为新国音编写国语罗马字,担任主稿。他又先后于1926年和1928年为《国际音标国语正音字典》和《国音字典》正音、校阅。1932年,教育部出版体现“新国音”的《国音常用字汇》,并废止“老国音”,彻底解决了数千年来汉语读音不统一而造成的“无音可读”的问题。

尽管“新国音”建立在北京音系之上,但不能说它就等于北京语音,因为北京话内部在字音和字调两方面都存在分歧。譬如,土音和异读等现象。赵元任在使北京话成为“国语”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由于熟知隋唐以来《切韵》系列的韵书和各地方言,赵元任使用高本汉的方法构拟的古音更加准确,然后根据古音在北京音系中变化的一般规律,排除不符合规律的字音和字调,这就保证“新国音”有了充分的依据,为把北京话改造成现代汉语铺平了道路。

四、对汉语字调语调的研究

自古以来汉语的字调一直被归为平上去入四类,宋元时期从平声字中分化出阴平和阳平,北京音系中没有入声,因此就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即现代汉语中的四声,但字调的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有些字的声调由于在语句中位置的不同而发生了变化,还有些字的声调由于口气的缘故而发生微妙的改变。古人描述过平上去入四种调类的特征,例如,明代僧人真空在《玉钥匙歌诀》中说:“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7]但是字的调值从未被明确揭示过。

赵元任在《国音新诗韵》(1923)中指出汉语中除了有阴阳上去入以外,还有轻声和半上。他创造性地用五线谱表示各种字调的具体音值,后来被称为“五度标调法”。在五线谱中,轻声字和上声字变调规律显示得异常清晰:轻声字不读原来声调,而是不高不低地含糊带过;上声相连,第一字读成阳平;上声和其他声调的字 (包括轻声字)相连,省略尾音的提升,读半上。[8]他在《北平语调的研究》(1929年)中把这类变化称为“中性语调”,进一步研究了轻声字和上声字在不同情况下的读法,并详细论述了重叠形容词和副词、“一”和“不”的变调情况;该文提出了汉语与英语一样也有“口气语调”,这方面尚未有人进行过系统研究。他根据音高、音长、音强、音色四种情况列举了各种口气语调的表现形式和作用;在论述中性语调与口气语调的关系时,赵元任认为耳朵所听见的总语调是中性语调加上口气语调的代数和。代数和理论在1933年发表的《汉语的字调跟语调》中还被用来分析阴阳上去四种字调和表情语调 (即口气语调)的叠加所形成的语调形式及其功能,指出形式与功能之间的关系并非一一对应关系,而是多对多的关系。比如,降尾具有列举、申辩、对新情况感到满意、感叹等四种功能;列举除了可以用降尾的语调形式来表示,还可以用拉长最后一个音节,再加“啊”、“咧”等助词来表达。[9]

五、对现代汉语语法的研究

中国古代几乎没有语法研究,近代虽有尝试,但未真正形成自己的语法体系。1948年赵元任出版了《国语入门》,运用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建立了汉语语法体系。这本书决定了中国以后几十年的语法研究思路,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赵元任划分词类和分析复合词结构的依据是词与词之间的关系,判断主语和宾语则按照位置关系来确定,认为组成汉语句子的基本结构是词组。[10]他对汉语的句法和词法都进行了全面分析,归纳出并列结构、动宾结构、动词结构连动式、并列复合词、主谓复合词、动宾复合词、动补复合词等基本结构,得到王力、朱德熙、丁声树、吕叔湘等国内学者的认可和接受。这本书着重对现实生活中的语言进行共时研究但也适当结合历时研究,既分析语言形式也分析语义,弥补了某些重形式而轻意义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的不足。[4]133-134

1968年,赵元任又发表了《中国话的文法》,全面系统地运用结构主义对现代汉语语法进行描写和研究。词类的划分,词的结构分析,词、复合词和词组的区别,句子的结构分析,句子分析的原则等进一步系统化,单复句、主宾句、汉语语法特点等一系列棘手问题也得到了解决。赵元任从平时收集到的大量口语录音和记录中引用例句,把语法和语音结合起来研究,充分揭示了汉语的独特规律,甚至发现了一些与西方语言的不同之处。比如,在西方语言中,充当主语的是名词性短语,充当谓语的是动词性短语;在汉语中,有与西方语言一样的情况,但是主语也可以是动词性短语,谓语也有可能是名词性短语。《中国话的文法》不仅使汉语语法的研究方法发生了深刻变化,而且还起了导向作用,使中国学术界重视书面语法而忽视口语研究的局面得以扭转。这部巨著既是作者几十年汉语语法研究的成果,又是中国和西方汉语语法研究的总

结。[4]145-149

综上所述,赵元任放弃“老国音”而采用北京音系具有现代语言学的客观性思想,使用历史比较语言学、考据学等方法来确定标准读音又具有传统的语文学思想,可谓博采众长、融会中西,对于字调语调的开创性描述得益于自己的音乐修养、物理知识和在欧洲遇到的实验语音学家、历史比较语言学家和汉学家。他提倡的严式标音法和五度标调法后来被美国结构主义接受并用于描写亚洲、非洲和南美的声调语言甚至西方的语调语言,弥补了他们在语音研究方面的欠缺。[11]赵元任确立的汉语语法体系,带动了国内《现代汉语语法讲话》等一批重要语法著作的出版,大大缩短了人们掌握汉语的时间。他为现代汉语的语音和语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统一的语音克服了全国方言众多带来的不便,语音和语法形式的揭示有力地促进了国内外汉语教学和研究的发展,为民族素质和国家地位的提高、对外交流的顺利进行提供了坚实可靠的保障,也为西方语言学理论的中国化提供了借鉴。

[1]刘梦溪.中国现代学术经典:赵元任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3.

[2]赵世开.美国语言学简史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9:3.

[3]赵 争.赵元任年谱简编[J].常州文史资料,1984(5):109-113.

[4]苏金智.赵元任学术思想评传[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51-247.

[5]邵盈午.清华四大导师 [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9:288-290.

[6]赵新那,黄培云.赵元任年谱 [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82-128.

[7]唐作藩.音韵学教程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58.

[8]赵元任.国音新诗韵 [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5.

[9]赵元任.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集 [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253-749.

[9]冯雪红.浅议赵元任语言研究的态度与方法[J].常州工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9(6):6-7.

[11]吴宗济.赵元任先生在汉语声调研究上的贡献 [J].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11):59.

On ZHAO Yuan-ren’s Academ ic Thoughts and Contributions toM odern Chinese

X IE Tong1,HUAN G Cheng-zhou1,2

(1.School of Foreign L yiweanguages,Changzhou U niversity,Changzhou 213164,China;2.Changzhou Institute of Local Culture,Changzhou U niversity,Changzhou 213164,China)

Zhao Yuan-ren’smost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s to linguistics are his achievements in modern Chinese.Based on the phonology of Beijing,guided by western historical-comparative linguistics and traditional domestic textology,he unified the Chinese phonological system,and revealed the peculiarities of its tones and intonations by the system of tone-letters etc.M aking use of American structuralism to analyze modern Chinese comprehensively and systematically,he established Chinese grammar. H is achievements helped to accelerate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eaching and research at home and abroad,to improve the nation’s quality,and enrich the phonological know ledge of American structuralism.

ZHAO Yuan-ren;American structuralism;phonology;grammar

K825.5

A

2095-042X(2011)01-0065-04

2010-10-03

谢 同 (1966—),男,江苏常州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语言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