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聊斋志异》中的理想女性形象

2011-08-15 00:50:10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婴宁聊斋蒲松龄

南 瑛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甘肃 成县 742500)

论《聊斋志异》中的理想女性形象

南 瑛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甘肃 成县 742500)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美丽清纯、秀外慧中,才智超群、识见不凡,勤劳治家、百事和顺,情深意长、忠贞不渝,沉着机智、勇于抗争,寄寓着蒲氏对女性的期望,体现出作家的审美理想和非同寻常的识见,开拓了女性的审美意蕴。

《聊斋志异》;女性形象;理想

《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小说中涉及女性题材的内容约有一百九十多篇,塑造的女性形象约有二百五十多人。这些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的女性犹如一朵朵五彩缤纷、芳香四溢的花儿,组成了一个清新、鲜活的女性百花王国。其优秀女性形象往往具备如下特点。

一 美丽清纯,秀外慧中

《聊斋》理想女性多具姣好的容颜、娴静的妍姿,意态万千,光彩照人。如《阿宝》写阿宝“娟丽无双”[1],令“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青凤》写青凤“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公孙九娘》写公孙九娘“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葛巾》言牡丹仙子“宫妆艳绝”、“纤腰盈掬,吹气如兰”。《绿衣女》中绿衣女“绿衣长裙,婉妙无比”。这些女性不仅娇美,而且纯真无瑕。《小翠》中的小翠初见“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嫁与痴儿却“欢笑不为嫌”,无忧无虑,整日嬉戏,憨顽谑闹。其自由洒脱、任情任性中留给人一份如山野清泉一般的清纯。小翠每每在嬉戏玩耍中使家族逢凶化吉,颇具慧心。清代但明伦曾就惩治王给谏情节评价小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单刀匹马,斩将而归”。小翠是非分明,为王太常免灾,她表现得义不容辞,宁可受屈。但当王欲以玉瓶行贿时,她却“失手堕碎”,其正直果敢显得可敬可爱。

蒲氏笔下女性中美的化身要数《婴宁》中的婴宁了。请看其出场:“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婴宁不仅貌美,性格也美。她爱笑,终日“嬉不知愁”,“孜孜憨笑”。她还爱美,追求美。她“爱花成癖,物色遍其党;窃典金钗,购佳种……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她走到哪里,笑声带到哪里,花种到哪里,快乐和美就追随到哪里。在此,作者对女性美丽的诠释是自外而内的。她们不仅有如花的美颜,更有一尘不染、真纯无伪的天性。在作品中,婴宁的行动举止一任天然,喜怒哀乐纯出本心,处处满溢童稚般的绝顶天真。纯洁可爱的婴宁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对轻薄的西人子以恶作剧重重加以惩罚,对有养育之恩的鬼母却念念不忘,深情牵挂,为其精心料理后事。婴宁被作者称之为“我婴宁”,还说,婴宁像山中“嗅之则笑不可止”的一种草儿——“笑矣乎”,她使合欢、忘忧相形见绌,并且远胜于作态之“解语花”,充分流露出作家对这一人物的喜爱。

心灵纯洁、心性自由、超然世外的美丽女性,是蒲松龄由衷欣赏的女性特质。蒲氏借这些品貌得兼的女性,表达了他对真情、真性的自然美好人格的追求。

二 才智超群,识见不凡

《聊斋》女性总是充满智慧,富有才气,能吟诗、下棋、弹琴、作画等,无所不能。《白秋练》中“倾城之姝”“颇解文字”的白秋练与“执卷哦诗,音节铿锵”的慕生因诗歌结缘。小说中,白秋练以慕生诵诗病愈。后来她奄然毙亡,临终嘱曰:“如妾死,勿瘗,当于卯、午、酉三时,一吟杜甫梦李白诗,死当不朽。”诗歌竟然能使白秋练回生世上!诗歌始终陪伴着白秋练的倩影:她因诗邂逅慕生,以诗占卜未来,甚至“以吟声为相会之约”。这真是一位以诗为魂的风雅女子!《连锁》写连锁也因吟诗结识杨于畏,于是二人共谈诗文,“剪烛西窗”。“女每于灯下为杨写书,字态端媚。又自选宫词百首,录诵之。使杨治棋枰,购琵琶。每夜教杨手谈。不则挑弄弦索,作‘蕉窗零雨’之曲,酸人胸臆;杨不忍卒听,则为‘晓苑莺声’之调”。 连锁称得上多才多艺了!《云萝公主》中云萝公主能与安大业下棋对弈。《聂小倩》中聂小倩善画“兰梅,辄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莲香》中莲香精通医术。《小二》中小二则是开琉璃厂的老板,其产品“奇式幻采,诸肆莫能及”。

她们巾帼不让须眉。《颜氏》中颜氏“父在时,尝教之读,一过,辄记不忘。十数岁,学父吟咏。父曰:‘吾家有女学士。’”婚后,她敦促丈夫“研读,严如师友”,然其还是“再试再黜,身名蹇落”。她于是言:“君非丈夫,负此弁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视之。”后女扮男装与生并试,生落,颜“以冠军应试,中顺天第四。明年成进士,授桐城令,有吏治。寻迁河南道掌印御史”。文中,颜氏在同场竞技苦读寒窗的天下男子们中间,犹如鹤立鸡群,显得卓荦不凡。她过人的才华和胆识令某生汗颜。颜氏形象,堪称花木兰、祝英台之后中国古代最耀眼的女扮男装的女性形象,有“奇巾帼”[2]之誉。

这些风流俊雅、才华出众的女性,其见解亦是超尘脱俗、新人耳目的。《黄英》中的黄英姐弟,欲以卖菊谋生,马子才“甚鄙之,曰:‘仆以君风流高士,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黄家则认为,“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苛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于是姐弟艺菊出售,生意红火,“其门喧嚣如市。”“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后不断扩大经营,“村外治膏田二十倾,甲第益壮”,“楼舍连亘”,“享用过于世家”。当马子才仍不自安之时,黄英真诚表明自己的心迹:“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黄英以陶氏后辈自居,他要为高洁困顿的陶渊明说话:贫穷非高士本意,时势使然也;高洁而富贵,陶氏亦何乐而不为?黄英一反“君子固穷”的传统思想,认为高尚与富贵可以兼而得之,从而丰富了高洁之士的人格内涵,给封建时代的士人人生以新的启迪。吴组缃曾有颂蒲绝句:“封建之基是小农,抑商政策致贫穷。黄英艺菊食其力,甲第连云气若虹。”[3]

三 勤劳治家,百事和顺

在封建时代,女子无姓无名无职业,更乏继承权和独立的经济能力,这一切决定了其家庭中的附属地位。但在《聊斋志异》中,很多女主人公却具有很强的治家能力,她们勤俭持家,辛苦经营,使得家庭和睦,家业殷实。《青梅》中的青梅慧眼识人,嫁给了贫穷的张介受,她“入门,孝翁姑,曲折承顺,尤过于生;而操作更勤,餍糠秕不为苦。由是家中无不爱重青梅,梅又以刺绣作业,售且速,贾人候门以购,惟购弗得。”《鸦头》中鸦头对顾虑家徒四壁、她不能久留的书生言:“何为虑此。今市货皆可居,三数口,淡薄亦足自给。可鬻驴以作资本。”鸦头则“做披肩,刺荷囊,日获赢余,顾瞻甚优”。

较典型的是《细柳》中细柳,她“飘枭可爱”,“少慧,解文字”,举止超越尘俗。“于女红疏略,常不留意;而于亩之东南,税之多寡,按籍而问,惟恐不详”。且自请“当家”,“半载而家无废事”,有很强的管理才能。她勤劳治家,“晨兴夜寐”,辛苦经纪。经常未雨绸缪,“每先一年,即储来岁之赋,以故终岁未尝见催租者一至其门;又以此法计衣食,由此用度益纾”。她治家井井有条,对子女赏罚分明。高生卒后,训导前妻之子,甘冒恶名不避嫌,独力抚育两个顽劣儿子成就富贵。细柳以智慧和勤劳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中“女当家”及“后娘”的成功范例。作者在文末也情不自禁地感叹:“此无论闺闼,当亦丈夫之铮铮者矣!”细柳才真是贤妻良母啊!

在蒲松龄笔下,女性不仅善于治家,善于相夫教子,是家里的贤内助,而且还往往是夫君事业上的良师益友。《凤仙》中凤仙初领贫穷书生刘赤水至家,因父“以贫富为爱憎”待婿而有所怠慢,便“终不快,解华妆”,“唱‘破窑’一折,声泪俱下;既阙,拂袖径去”。途中,凤仙谓刘曰:“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并赠镜离去。刘归来,“因念所嘱,谢客下帷”。平日视镜,“则凤仙背立其中,如望去人于百步之外者。”当他“闭户研读,昼夜不辍”之时,则“镜中人忽现正面,盈盈欲笑”,一旦有事荒废学业,则镜影“惨然若涕”,“背立如初”。刘感其苦心,“于是朝夕悬之,如对师保,如此二年,一举而捷”。小说中,正是凤仙的激励和督促,才使“少颖秀”却“以游荡自废”的刘赤水最终学有所成,走上正业。

四 情深意长,忠贞不渝

“潘郎人说太情深,事到关情自不禁。”(蒲松龄《读张视旋悼亡诗并传》)《聊斋》中刻画了不少情深意切的美好女性形象,她们视爱情为生命,因情而活。《香玉》中的香玉对黄生有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她为黄生死而复生,当黄生化作的赤芽被人斫去之时,她又生而复死、憔悴而亡,香玉的爱是至情至性的,真可谓感天地、泣鬼神。

《细侯》中细侯,视富贵如敝履,为爱选择穷满生。细侯明知满生仅“薄田半顷”“破屋数椽”,却表示“愿得同心而事之”。言“闭户相对,君读妾织,暇则诗酒可遣,千户侯何足贵”,向往安宁祥和有爱的居家日子。面对富贾及周围的劝解,细侯丝毫不为所动,言“满生虽贫,其骨清也;守龌龊商,诚非所愿”。她看重的是人品。后万般无奈中,迫嫁富商。然而,当其一旦发现受骗,毅然杀子,回寻满生,对满生之情,九死不悔!“细侯”,原系汉代受人欢迎的郭汲之字,后人以“细侯”指受爱戴的官吏。留仙《悲喜十三谣》,称他尊敬的县令张嵋为“细侯”:“又杖青蔡送细侯”。小说中用作妓女之名,足见作者对这一人物品性的推重。同样让人感喟的还有《连城》中连城对乔生经历生生死死的磨难而不变的知己之情。王士祯评道:“雅是精神,不意牡丹亭后复有此人。”[4]

在蒲松龄笔下,同样是情意绵长的女子,结局却不同,一类如上所述,尽管历尽磨难,最终是“花好月圆”的;另有一类女子,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将情意埋在心里,默默地成全对方的幸福。《宦娘》中宦娘酷爱音乐,对“尘世无对”琴艺的温生一往情深,但叹人鬼殊域,便用心促成了温如春与葛良工的婚姻。只把铭心刻骨的相思倾诉在《惜余春》词中:“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夭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令读者为她扼腕。不知蒲公当日手中的笔可曾一再停歇?宦娘的遗憾中又寄托了他多少人生不圆满的怅惘?

《阿绣》中阿绣以对美的不懈追求,以善意宽容的“成人之美”,诠释着自己爱的哲学:“爱一个人就要让他跟所爱的人走到一起。”[5]阿绣以俏皮、豁达之态直面刘子固的歧视和冷漠,她没有哀怨和悲戚,只有深沉、真挚之情。帮助助刘子固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她消失了。阿绣的不期而至和她的悄然离去都毫无勉强,正如诗人所言“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6]。

《聊斋》女性对爱情亦有着独特的认识。《罗刹海市》马骥与龙女话别,闻得“情缘尽矣”之言大悲。龙女曰:“人生聚散,百年犹旦暮耳,何用作儿女哀泣?此后妾为君贞,君为妾义,两地同心,即伉俪也;何必旦夕相守,乃谓之偕老乎?”这里,龙女重的是同心永恒的情谊,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五 沉着机智,勇于抗争

封建时代的女性几乎是软弱的代名词,逆来顺受,面对厄运常常束手无策,就像蓬草,任随命运之风卷裹。宋代如朱淑真那样的智慧女性,也只能以《断肠词》聊诉人生的不幸。而《聊斋》女性却以柔克刚,凭借自己的能力摆脱困境,化险为夷,把握人生,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且不说《侠女》中的侠女以坚韧、刚强和果敢为父雪冤,也不说《窦女》中的窦女用冷静和执着为自己赢得尊严,就说《云翠仙》中的云翠仙和《庚娘》中的庚娘吧。

云翠仙由于母亲的轻率嫁给了她明知“寡福,又荡无行”的梁有才。婚后,云翠仙原想嫁鸡随鸡,跟梁好好生活,然其整天赌钱喝酒,云劝而不听,并发展至偷卖妻子首饰,最后竟然要卖云于妓院。云得知后,继续这段生活的念头彻底打消。她没有任其摆布,而是虚以周旋,主动坚持要卖自己,梁“只好”同意。但希望在出手之前,梁陪她归宁,与母亲告别,并保证“无差贷”。梁至,方骇其家之富。……云翠仙让这个懒惰无赖的“豺鼠子”在母亲面前自现原形,曰:“自顾无倾城姿,不堪奉贵人;似若辈男子,我自谓犹相匹。”又盛气曰:“鬻妻子已大恶,犹未便是剧;何忍以同衾人赚作娼!”云翠仙离开了。她一深闺少女以个人智慧捍卫了自己的人生权利。

太守之女庚娘,嫁给世家子弟金大用,战乱中,金大用携家眷逃亡,路遇殷勤的王十八,庚娘告诫金大用,此人眼珠乱转,不怀好意,应该远离,金没在意。他们一起雇船,夜里,船开到河面宽处,王邀金赏月,乘机与船家将金等打下水。庚娘见而未慌,故意哭泣。庚娘明白,杀人越货者是冲自己来的。她表示愿意跟王,她聪慧地躲过王的纠缠,并灌醉杀之后跳水,又遇恶少……经历了千难万险,总算与死里逃生的丈夫团圆。庚娘在大难面前,沉着冷静,成功自卫又报深仇,算得上是幸福人生的把握者。

总之,《聊斋志异》用真情真性塑造了一批属于蒲翁所处时代、属于十七世纪中国所能显示出来的、具有自由精神与开放品格的、最美丽最聪慧、最善良最勇敢、最有才华最具深情的理想女性形象。借此,蒲松龄写出了人应该有的美好人性,既表达了作家对完美人格的渴望和追求,也写出了人们心灵深处的欲望和梦想[7],显示了蒲氏卓越的识见,闪耀着异样的迷人光彩。

[1][清]蒲松龄.聊斋志异[M].长沙:岳麓书社,1994(本文有关《聊斋》引文,皆据此本).

[2]马瑞芳.马瑞芳说聊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216.

[3]蒲松龄研究集刊(第一辑)[C].济南:齐鲁书社,1980.

[4]马瑞芳.论聊斋人物命名规律[J].文史哲,1992,(4):102.

[5]马瑞芳.为精神美照亮的聊斋女性[J].东岳论丛,2002,(5):91.

[6]徐志摩.徐志摩抒情诗[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111.

[7]刘扬体.刘扬体细解经典中的爱情[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168-169.

[责任编辑:阿 力]

The Ideal Female Images in Strange Stories from a Lonely Studio

NAN Ying
(Longnan Teachers College,Chengxian,Gansu 742500,China)

In his novel Strange Stories from a Lonely Studio,Pu Songling molded a large number of female images.These women are all pure,beautiful,elegant,intelligent,knowledgeable,hardworking,obedient,affectionate,loyal and courageous.They are entrusted with the writer’s expectation of women,and they embody his aesthetical ideal and his extraordinary insight and open up the aesthetical connotation of women.

Strange Stories from a Lonely Studio;female images;ideal

I207.419

A

1674-3652(2011)02-0058-04

2010-12-09

南 瑛(1967- ),女,甘肃礼县人,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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