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娟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2005年,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发起了“重述神话”国际出版合作项目。这个项目吸引了30多个国家的出版社参与,在全球反响强烈。作为一个文化商业活动,“重述神话”的策划无疑是成功的。但是,在铺天盖地的宣传造势下,“重述神话”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高度,出现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尴尬。
目前“重述神话”中国卷已经有四部作品,分别是苏童的《碧奴》、叶兆言的《后羿》、李锐的《人间》、阿来的《格萨尔王》。李锐的《人间:重述白蛇传》(以下简称《人间》)正是“重述神话”中国卷的第三部作品。相比“重述神话”中国卷的前两部作品来说,《人间》的创作是相对比较成功的。李碧华的《青蛇》于2001年出版,一发行就受到了读者的追捧,由《青蛇》改编的同名电影更是得到了各界的好评。相比而言,《青蛇》是出于李碧华的个人创作欲求而进行的创作;而《人间》作为“重述神话”项目的一部分,是在“重述神话”相关理念的指导下完成的,是功利性目的驱使下的应和之作。作为同一神话传说“白蛇传”的重述作品,《青蛇》与《人间》对“白蛇传”的演绎是不同的,但两部作品都充满了对自由与秩序的困惑。也正是这一困惑决定了人物的前途命运以及文本的内蕴走向。对自由与秩序这对终极命题的探讨,不仅加深了作品的厚重感,而且也使作品表现出了对现实的人文关怀。本文以自由与秩序为思考脉络,对《青蛇》与《人间》进行文本梳理,并由此总结其对“重述神话”的有益启示。
《青蛇》与《人间》对“白蛇传”人蛇相恋的故事进行了不同的演绎。在重述神话的过程中,作者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图重新组建神话元素,“重述”就是作者主观意旨与价值观的文学表达。《青蛇》与《人间》对人物生存处境给予了很大关注,尤其是所谓“自由”的处境。自由对个体生命而言到底具有多大意义,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个体的生命追求,这是作品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在作品中,自由的困惑成了一种生命之痛,使个体陷入迷茫无助的生活状态。
蛇作为故事的主角是人类社会体制之外的异类,在没有进入人间之前,它没有被纳入人类社会秩序之内。在人类秩序之外,它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两部作品中,重述神话的神圣色彩消失,作品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在人物内心世界的描述中,自由成了人物不能摆脱的苦恼,人物身处自由环境却陷入了孤独、焦灼的精神苦闷。
在《青蛇》中,白素贞与小青身修道行,她们身具蛇性但又不属于普通的蛇类。自身的特殊性使其不能被明确地归类,也难以与自身之外的世界建立联系。小青“日夕思想自己何以与别不同”,[1](6)这种不同增加了她自我认同的困难以及对自身的困惑。而素贞则更向前走了一步,她身上带有摆脱自由所造成的困境的自主性。一条蛇的日子是自由的,但这种平静而闲散的日子并不让她觉得快乐。素贞觉得憋闷,深感疲倦,她寻找另外的消遣。“没有安全感、没有可靠的预期和确定的把握”,[2](229)这些使她陷入了苦闷的情绪状态,并最终促使她作出了逃避自由的决定。
在《人间》中,走兽们劝白蛇:“做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做妖,自由自在。”[3](13)但白蛇不喜欢做妖,自由自在的生活并不能让她体验到生命的愉悦。同是蛇妖,同是奔赴人间,青儿却完全没有白素贞关于自由的苦闷。这是因为青儿的自我主体意识尚未抬头,她没有思考自身精神需求的主观自觉意识。在与青儿的对比中,更能体现出自由对白素贞的困扰。青儿任性由情,时常做妖异的事,她对白素贞的行为不屑一顾:“做一个不自由的人又有什么好呢?”[3](22)而对白素贞来说,自由的生活不能帮助白素贞实现她的生命追求,也不能让她确认自身的生命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当人摆脱了传统束缚,获得自由,这时又会产生一种没有归属的孤独感。弗罗姆说:“尽管个人会有一种新的独立感,但同时他又会感到孤独和孤立,会充满焦虑和怀疑,并被迫臣服于新的权威,从事强迫性的非理性活动。”[4](75)这或许是蛇妖为什么宁愿舍弃自由也要进入人间的原因之一。
当人物陷入个体自由的困境,为了逃避自由所引起的孤独和焦虑,必然要寻找新的出路。在《青蛇》与《人间》中,人物把进入人间当成了自己的理想。人间就是人类社会,它有完整的社会组织结构,有自己的文化风俗,有自己的伦理道德,并且,它要求身处其中的个体遵循相应的社会伦理秩序。
在《青蛇》中,白素贞渴望人间的温情:“平凡的爱,与关心。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种最原始的感动。”[1](16)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人类的一份子,并以人类的身份对幸福作出了自己的诠释。“人有人样,怎可还像软皮蛇”,[1](8)白素贞已经不自觉地摒弃蛇妖的身份,主动地向人类靠拢。至于白素贞教训小青的言论“做人有做人的规矩”,[1](39)则更可看出她对人间秩序的自觉认同。进入人间后,白素贞努力为自己进行角色定位。她风姿绰约,善解人意,能干聪慧。“素贞渐渐地,成为杏花烟雨苏州观前街上一位贤惠女强人。”[1](70)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主动领略作为一个人的生命喜悦,积极实现自身作为人的价值。
在对秩序的归顺上,《人间》里的白蛇和《青蛇》里的白蛇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人间》的白蛇自觉规范自己的行为,并且表现出了人类女性勤劳吃苦的宝贵品质。她自己开绣庄,为了谋生计,“白娘子的纤纤十指,绣出了串串血泡,就为挣一口饭吃”。[3](21)相比《青蛇》里的白蛇,《人间》里的白蛇闪烁着母性的光辉,甚至可以说是真善美的化身。作为母亲,她担心孩子受到伤害。作为妻子,她深爱丈夫,为了救许仙冒死去抢仙草。作为一位普通的女性,在瘟疫横行时,她献出自己的鲜血来救大家。在人间的生活是辛苦的,但她“十分能吃苦,房前屋后,开出地来,种瓜种菜”,[3](68)她觉得快乐而充实。人间的生活模式满足了她对幸福的需求,更是对人间生活的价值认同。
逃避自由,归顺秩序,在面对自由的困惑时,人物作出了自己的反应。但是从这两部作品中我们又可以看出,人物的自由还只是身体行动的自由。个体以臣服于另一套秩序来逃避孤独的处境,这只能说明个体本质力量的不足与精神上的不自由。
王兆强认为:“有序,就是有规则的状态。”[5](13)根据这一定义,秩序化生活指的就是有规则的次序井然的生活。在秩序化生活中,个体需要按照秩序要求处在相应的位置,并严格按照自己在秩序中的角色行动。秩序化生活似乎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归属地,但蛇妖的进入使秩序化生活受到了严重挑战。人蛇相恋使得人间有序生活的弊端暴露无遗。
人间应该是这样一个地方,它的社会关系融洽并且充满人情味。“正义和邪恶,高尚和卑贱,好和坏等上百个名称表示的意义在所有时代和所有社会里都被明确和认真地区别着。”[6](263)如果一切的评判标准都失去了意义,人类就应该反过头来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的反省。
《青蛇》与《人间》中的蛇妖已经完全褪掉了妖性,她们希望过普通的世俗生活。如果不追究她们的种类来源,她们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平常的人。《人间》把素贞、小青的无私与人类的无情进行对比,以此来对人的良心进行拷问。因为人类大肆捕杀蛇类,蛇对人进行报复,因此导致了人蛇大战以及瘟疫横行。面对受苦的人们,素贞和小青献出自己的鲜血,平息了这场瘟疫。但洞悉她们是蛇妖的人类并没有因为她们的无私而放过她们,反而集结起来要彻底消灭她们。这一方面可以归结于人类因为不同物种的进入而心生惶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人类放弃了自己强调的秩序和评判标准。
人类以正义的名义对异类——蛇妖进行讨伐,但这并不能掩盖其人性的丑恶与良心的泯灭。《人间》以蛇妖在人世间的经历为切入点,对人类秩序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
《青蛇》与《人间》以蛇妖在人间的经历来反映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蛇妖以人的身份进入人间,必然会引起各界的不同反应。是分辨善恶区别对待?还是不问情由一举灭之?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出人类对异类的包容度,而且也可以看出人间情与义的真正重量。
《青蛇》中的白娘子向往人间的真挚爱情,她抱着天长地久的希望来追求爱情。“婚姻非同小可,人间有所谓生死相许,谁只着眼一天半天,一年半载?”[1](39)但是人间却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充满情意,许仙也不可能和她长相厮守。白娘子和小青对许仙真诚相待,许仙却私心暗藏。他洞悉一切,却不动声色地接受白娘子和小青对他的付出。当法海用盂钵来收白娘子时,和白娘子站在一起的许仙却抱头鼠窜了。一个人反而没有一个妖的深情厚意,这无疑是对人间真情的极大嘲讽。
在《人间》中,白娘子和小青姐妹情深,她们患难与共,这种情意在人间其他人身上却极少出现。小青为了救“有情有义”的范巨卿不惜奔赴千里,最后却被范巨卿无情杀死。白娘子对胡爹毫不设防,胡爹却指使儿子偷学白娘子的制药秘方。转世的白蛇——秋白在文革时也被自己的丈夫无情出卖。白娘子和小青以无限深情来对待世人,世人却以“情”作为伤害她们的武器。“法海以‘情’挟制逼迫她饮下雄黄现身,胡爹则是用了‘救命’的天理将她从如此渴望融入的人群中驱逐。”[3](112)为了驱逐异类,人类已经不顾一切了,他们忘了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忘了善恶,不辨是非,冷血无情,甚至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丧失了。
秩序化生活不仅表现在社会制度的完善上,它更包括内在社会关系的和谐。秩序化生活能够在道德、伦理、信念等方面对人们进行良性引导,而不是以群体良心的丧失来维持生活的秩序。《青蛇》和《人间》在人间对蛇妖身份的判定和诛杀中追问人间秩序的合理性。神话重述也因此超越了想象与虚构的范畴,并在追问中获得了自己的文学深度。
一部作品的文本走向离不开作者的主观意旨,在某种意义上,作品就是作者主观情思和愿望的表达。因此,作品必然带有作者对生活的思考,是作者探讨世界与人生的结果。自由与秩序的困惑是《青蛇》与《人间》着力探讨的问题之一,对它的思考也影响着文本的走向。
《青蛇》与《人间》的结局都是不圆满的,这种安排也显示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这两部作品的结局都是白蛇被镇雷峰塔,塔倒蛇出,绕了一圈故事又回到原点。人物既未能摆脱个体自由的困境,也没有突破秩序给人造成的精神枷锁。
《青蛇》里的雷峰塔在文革中被红卫兵砸倒,白蛇得以出世。但人间的经历并没有使白蛇摆脱自由的困扰,她仍然深陷个体自由的困境,精神上苦闷而孤独。“小青,生命太长了,无事可做,难道坐以待毙?”[1](209)她精神上依然没有归属,没有安全感,只能寻求消遣来打发时间。从这里可以看出,对自由所造成的个体生存困境,作品并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而归顺秩序也没有给人物带来幸福,自由与秩序依然只是一种困惑在反复被描述。
《人间》多线并进的艺术结构使得故事更加委婉曲折。“小说主要通过四条线索,分别以‘我’和梅树、粉孩儿和香柳娘、白蛇和许宣、青蛇和范巨卿的故事来讲述三代蛇人——异类在人间的生存状况。”[7]这三代蛇人的结局分别是:白蛇自杀,她的骨灰被法海埋在雷锋塔下,青蛇被范巨卿杀死;粉孩儿知道他是蛇妖所生后放弃了举人身份,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因为被当做是白蛇转世而历尽磨难。从他们的经历可以看出,他们从来没有得到人类社会的认可。而众人对人间的离弃也从侧面对人间秩序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
秩序化的生活需要个体做理性的配合,而理性的强调不可能允许人蛇的爱情有天长地久的结局。作为不请自来的异乡人,蛇妖身上带有诸多的不确定性,这也决定了她们被驱逐的命运。
秩序往往和理性相联系,它要求人们按一定的准则来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理性要求每个人按照自己的角色与立场来行动,并承担应有的责任和义务。《青蛇》和《人间》在角色安排上明显受到理性思想的影响。
法海在白蛇故事里是不可不说的人物,作为除妖人,他以灭尽天下妖为己任。法海是人蛇恋的极力反对者,但这两部作品中的法海具有更大的复杂性。《青蛇》中的法海虽然也有所动摇,但他的内心挣扎比较少,他恪守着除妖人的职责,并把它当成真理奉行。“天地有它的规律,这便是‘法’,替天行道是我的任务!”[1](23)法海毕生的修为就是为了除妖,他把这当成无上光荣的使命。从法海的立场来看,除妖意味着“为正邪是非定界限”,[1](23)只有灭掉了妖才能维护人间原有的秩序。《人间》中的法海内心则充满了矛盾与痛苦,在他除妖人的生涯中,他一直在为除妖还是不除妖这个问题苦恼。《法海手札》记载了法海身为一个除妖人的心路历程:“我是个别无选择的除妖人。师父,我完成了我的使命。”[3](138)在情感上,许仙已经被白娘子在人间的善举打动,除妖对他来说成了一桩痛苦的差事。除妖不仅是法海和妖的对决,更是法海和自己的较量。何谓人?何谓妖?这是法海参不透的困惑,也是他在除妖的过程中一再 踟蹰的原因。“做一个铁面无私的除妖人不难,难的是‘铁面无情’”[3](126)怎样在维护秩序的前提下又兼顾人情成了法海面临的难题。蛇妖作为不请自来的异类,其身份的不确定性让人类时刻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他的在场,是向正统路标和制造秩序的普遍工具的可靠性进行挑战。”[8](90)因此,为了维护人间秩序的权威,法海不得不压抑个人私情,把蛇妖从人间驱逐出去。
“过度理性化的生活会使人压抑自己的情感、兴趣、激情,限制人与人之间正常的社会交往和人的自由,使人的生活难免沉闷、乏味、单调、缺少感情,容易使人缺乏幸福感。”[2](160)法海这个形象的刻画说明秩序化生活依然面临着很多问题,秩序应该服务于人类的生活,并有利于人的正常情感需求的满足,只有这样才能使秩序变得有意义。
“重述神话”的重述对象不仅限定于民俗学意义上的“神话”,还包括广泛流传的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这给“重述”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和广阔的空间。“重述神话”是神话在当代语境下的阐释,是作者对神话的现代性解读。目前国外“重述神话”作品有英国作家简妮特·温特森的《重量》与凯伦·阿姆斯特朗的《神话简史》,以及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等。对比国外的“重述神话”作品,中国作家的“重述神话”如叶兆言《后羿》、苏童《碧奴》等,却并未能达到与国外作品相应的高度,这是值得深思的。从对《青蛇》与《人间》的梳理中,或许能给“重述神话”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
首先,寻找神话传说的精神内核,并把它与作者对生活的当下思考结合起来。既然是“重述神话”就必然离不开“神话”,而“重述”又决定了其脱离不了当下重述的“现实”。因此,“重述神话”是既立足“神话”又立足“现实”的创作。这个“现实”包括作者的个性风格与作者对生活的当下思考以及时代风气等一切现实因素。而“重述神话”重点还是在“神话”中获取营养,并借助神话的永恒魅力使作品的主题意蕴得到升华。“如果只是为了完成一个现代版本的故事而去掉太多神话特征,那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小说文本的神话色彩。”[9]因此,需要寻找神话传说的精神内核,并把它与当下语境的重述有机结合起来。
白蛇传说是中国四大传说之一,它讲的是白蛇勇敢追求爱情的故事。白娘子蛇妖的身份使这个爱情传说充满悲剧色彩,也使白娘子自由地追求幸福的权利遭到了剥夺。白蛇传说内蕴着对自由的思索,并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自由的命题已经成为白蛇传说的精神内核之一。而个体的自由困境在现代是一个日益凸显的社会问题。作为“白蛇传”现代语境下的重述,《青蛇》和《人间》找到了现实体验与白蛇传说精神内核的契合点——自由。这样,作者对社会生活的现实体验就与神话传说的内在精神自然地统一了起来。而一旦失去了对神话传说核心精神的把握,重述也必然使人难以信服。苏童的《碧奴》是根据孟姜女哭长城的古老传说而重述的作品,也是“重述神话”中国卷的第一部作品。这部作品以“哭”为叙述核心,却没有对民间意志与寄托所赋予的孟姜女的执着和赤诚进行突出表现。“碧奴寻夫的坚强很勉强,寻死的过程也混乱,迷信色彩命运色彩浓厚,很符合苏童所言的半蒙昧,但看不到很强的生命力。”[10]一旦重述失去了神话传说内在精神的支撑,重述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其次,对神话进行合理的解构。“重述神话”需要作者在神话这一“原典”性的素材里赋予新的意义,它是神话在现代语境下的复苏。神话具有想象和虚构的特征,“重述神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者想象力的表达。作者可以根据创作的需要对神话元素进行重构,这涉及到对神话的解构。但解构不能毫无边界,它需要在理性的约束下进行,这样才能实现对神话的合理解构与重述作品的内蕴建设。在《青蛇》与《人间》中,自由与秩序的困惑始终是一种无终点的困惑。作者并没有因为幻想文学想象和虚构的特征而对人物命运与文本走向作纯主观的自由发挥,而是力求真实地描述困惑下人物的挣扎。这样,在人物无可奈何的命运中,有关自由与秩序困惑的思考也得到了加强。对比而言,另外一部“重述神话”作品《后羿》对神话的解构则多少有些“过分”。《后羿》是叶兆言根据后羿神话与嫦娥奔月传说重述的作品。作品“沿用当代作家面对历史题材所惯用的‘戏说’路子,把后羿再造为远古西戎国一个阉割未净、仍然保留性能力的阉人,把后羿与嫦娥的关系再造为母子乱伦的关系,使得整个‘重述’走到‘性而上’的方向。”[11]由于刻意追求出新,使得作品有走入无边的解构之嫌疑。也正是在重述中缺少理性约束,使作品有迎合市场和读者趣味的媚俗倾向。“重述神话”项目本来就是作为一个文化商业活动启动的,媒体的参与使作品更容易被消费市场所左右,这就更需要重述者有保持高雅的创作风尚的学术自觉。同时,对神话进行合理的解构也强调“重述神话”作品的现实指向性。文学是为人类生活服务的,这也应该是“重述神话”的价值取向。“重述神话”就是立足现实,并在对神话的重述中实现对现实的人文关照。
“重述神话”是“采用传统神话的故事和人物原型”[12]进行的创作,如何在神话的历史记忆中注入新的血液是重述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重述神话”不是以神话的瑰丽神奇作为吸引眼球的噱头,而是重在对神话进行创造性的提升。“所谓‘提升’,是超越了古代的观念形态而用现代人的心灵去进行重构式的理解。”[13]这种重构式的理解必然融入了重述者对社会人生的思考以及对现实生活的当下体验。自由与秩序的问题由来已久,它与人类的幸福生活以及人的生命之自由发展密切相关。《青蛇》与《人间》描述了异类在人间的曲折经历,并在原有神话题材中对自由与秩序的困惑进行求解,显示出了文学关注现实人生的努力。作为对同一神话“白蛇传”的重述,《青蛇》与《人间》的文学思路和故事结构并不一样。自由与秩序的困惑是神话的一个永恒话题,它的探讨是文学面向人类的价值走向之体现。而从古代神话到如今的“重述神话”,以幻想为特征的“新神话主义”以开放的态度来对待原始神话,并且为“重述神话”提供了理论上的指导。
目前中国的“重述神话”作品,并没有达到大家所预想的高度。不仅“重述神话”作品,其他的对神话的重述作品,包括改编神话传说的电影,都存在诸如神圣叙事缺失的问题。如电影《白蛇传说》充斥着男女的打情骂俏,把白蛇故事完全变成了现代人的情感演绎,只不过场景从现代置换成了古代。这种戏仿的方式让人觉得有失严肃,也使电影失去了神话传说应有的厚重感。而在西方,“重述神话”是自觉的文学传统,其拥有跨文化比较的视野以及广泛吸收多民族神话遗产的经验。中国的“重述神话”既需要借鉴西方成功的经验,也需要重述者提高自己的学术含量。总之,要实现中国“重述神话”之崛起,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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