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霄
玄奘翻译《老子》为梵文探析
杨剑霄
根据有关文献,梳理了玄奘受命将《老子》翻译为梵文的历史背景、目的和影响。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唐太宗敕令玄奘组织翻译《老子》为梵文。翻译过程中,玄奘对《老子》及佛、道二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老子》因此至印度,在思想领域对印度产生了一定影响。
《老子》;翻译;玄奘;唐太宗
唐王朝建立之时,佛教已在中国出现了近六个世纪的时间,早已渗透进中国的固有文化。道教作为中国文化中异于佛教的另一股势力,从佛教初入中国之日起便与其纷争不断。初唐,佛教和道教的义理与教团规模都得到了很大发展,同时亦延续了魏晋南北朝以来相互斗争的状态。唐王室在建国之初对佛、道态度十分微妙,尤其是对佛教的态度没有像隋朝那样过度热情,高祖和太宗两位皇帝更有排佛的倾向,佛教是在一个紧张的氛围中寻求生机。贞观二十一年(647年)玄奘奉诏将《老子》翻译为梵文,此事虽基本确定为实,其中细节却争议颇多,种种前因后果仍需进一步梳理。
关于玄奘翻《老子》为梵文一事史料中有不同的记载。其中,最为详实的记载是曾与玄奘在同一译场的道宣所著《集古今佛道论衡》卷丙《文帝诏令奘法师翻老子为梵文事第十》一篇。玄奘传记中,《慈恩传》、《行状》失载,道宣《续高僧传》卷四《释玄奘》载之。此外,宋代志磐著《佛祖统记》卷三九亦载之。而《佛祖统记》,杨廷福先生认为 “此系从佛教排他性而为玄奘讳,似误”[1]。那么,整件事只能从道宣的《集古今佛道论衡》和《续高僧传》中一窥端倪。
《集古今佛道论衡》记载:“贞观二十一年。西域使李义表还奏。称东天竺童子王所未有佛法外道宗盛。臣已告云。支那大国未有佛教已前旧有得圣人说经在俗流布。但此文不来。若得闻者必当信奉。彼王言。卿还本国。译为梵言。我欲见之。必道越此徒传通不晚登。即下。勅。令玄奘法师与诸道士对共译出。于时道士蔡晃成英二人李宗之望。自馀锋頴三十馀人。并集五通观。日别参议。详覈道德。奘乃句句披析。穷其义类得其旨理。方为译之。”[2]
《续高僧传》卷四记载:“寻又下勅。令翻老子五千文为梵言以遗西域。奘乃召诸黄巾述其玄奥。领叠词旨方为翻述。道士蔡晃成英等。竞引释论中百玄意。用通道经。 ”[3]
由以上两段材料可见,玄奘于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奉太宗皇帝之命与蔡晃、成玄英共同翻译《老子》为梵文,并交予东天竺使者带回西域。因为是玄奘与道教人士之共同完成翻译,故既引中百论之佛教义理,又通道经。这是整件事的大致经过。
玄奘翻译《老子》,时间在贞观二十一年,是在唐太宗统治的晚期,距离其驾崩(649年)只有不到两年时间。翻译一事为太宗诏令玄奘为之,则太宗皇帝对佛、道的态度是此事的关键背景,同时也直接决定了翻译的目的。
可以说,唐太宗执政以后对佛教的态度是负面的,他在《贬萧瑀手诏》中便表示佛教“非意所遵”。从登基起,唐太宗对佛教就采取了限制的政策。贞观元年(627 年),他下令“有私度者处以极刑”[4]。 据《贞观政要》载,贞观五年(631年),太宗对侍臣言“佛道设教,本行善事,岂遣僧尼道士等妄自尊崇,坐受父母之拜,损害风俗,悖乱礼经,宜即禁断,仍令致拜于父母。”[5]其中尊儒抑佛道的倾向十分明显。贞观十一年(637 年),据《广弘明集》载太宗诏书[6],太宗认为道教“肇于遂古,源出无名之始,事高有形之外。迈两仪而运行,包万物而亭育。故能经邦致治,反朴还淳”,认为佛教“基于西域,逮于后汉,方被中土”,外来佛经取代了《老子》,传统被置于佛教之后。太宗表示自己作为老子后人应改变此现状,并宣称道教应在佛教之上[7]。
然而,太宗晚年开始崇信佛教。《慈恩传》有一细致的描述:“帝少劳兵事……气力颇不如平昔,有忧生之虑。既遇法师,遂留心八正,墙堑五乘,遂将息平复。帝因问曰:‘欲树功德,何最饶益?’法师对曰:‘众生寝惑,非慧莫启。慧芽抽殖,法为其资。弘法由人,即度僧为最。’帝甚欢。”[8]可见,太宗晚年因生命之忧而重视佛教。并且,太宗可能有道未发布的诏书想让僧人与道士同等地位[7]。
由以上四条材料可以看出,太宗皇帝的基本态度是崇道抑佛,但到晚年也信奉佛教。从翻译《老子》给西域使者一事,也可以看到太宗仍然对佛、道两教的地域来源有一定的分别,对于道教的推崇态度显而易见。翻译一事在太宗晚年,太宗对佛教的态度随其身体变化亦不断好转,这从太宗对玄奘译佛经事的关心和支持以及他对玄奘的信任可见一斑。由此可以推断,翻译事件是在太宗崇道抑佛的大背景下发生的,由于太宗对佛教亦有好感,于是命佛学功底深厚的玄奘大师出面翻译《老子》,使《老子》配之以佛教义理,通过《老子》为实体媒介,实则以佛教义理为沟通,把中土文化传递到西域。
玄奘幼年随兄长出家到至印度受学,受佛教文化的熏陶很深。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表明玄奘研习过《老子》,或接受过道教、道家思想影响。唐代冥祥《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记载:“因住成都空慧寺。即长捷法师焉。其亦风神朗俊。体状魁杰。加之秀美。每出外衢。路观者。莫不驻车停盖。讲涅盘经。摄大乘论。阿毘昙。兼通史传。及善老庄。为蜀人所慕。”[9]长捷法师为玄奘二兄,俗名陈素,早年于净土寺出家。正是长捷法师把玄奘引领入佛门,玄奘自出家起亦跟从长捷法师。玄奘成长过程中受其兄影响自不可避免。长捷法师精通佛教经典,且“兼通史传,及善老庄”,那么玄奘亦存在研习老庄的可能。玄奘随兄入蜀多时,蜀地本是道教文化盛行之地,加之兄长对老庄的精通,玄奘受环境和兄长影响,接触与研习《老子》的可能性甚大。
《集古今佛道论衡》记载[2]:与玄奘一同翻译的蔡晃、成玄英,欲引证佛理翻译《老子》时,“奘曰:佛教道教,理致天乖,安用佛理通明道义?……不得引佛义宗用解老子斯理定也。”可见,玄奘认为佛道两教之间的理论是存在根本分歧的,在翻译《老子》中无法互通。当蔡晃以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格义援引老庄之说辩解时,玄奘又言:“佛教初开深经尚壅。老谈玄理微附虚怀。尽照落筌滞而未解。故肇论序致联类喻之。非谓比拟便同涯极。今佛经正论繁富。人谋各有司南。两不谐会。然老之道德文止五千。无论解之。但有群注。自馀千卷事杂符图。盖张葛之咠附。非老君之气叶。又道德两卷词旨沉深。汉景重之诚不虚。及至如何晏王弼严遵锺会顾欢萧绎卢景裕韦处玄之流数十馀家。注解老经。指归非一。皆推步俗理莫引佛言。如何弃置旧踪越津释府。将非探赜过度同夫溷沌之窍耶。”玄奘坚持认为佛、道两教之间是存在理论间隙的。但从中却不难发现,玄奘对两教的看法不是基于评判的立场,不是想要分别出两教孰优孰劣。玄奘对于《老子》历代注疏以及道教对此书的发展情况了然于心,对于《老子》五千文的理论发展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其中最重要一点,玄奘认为“盖张葛之咠附,非老君之气叶”,否定了道教对于《老子》理论发展的正确性。整个言论,玄奘基本处在一个公正立场,他只是出于翻译考虑,分析《老子》以及佛、道两教理论。
太宗皇帝命玄奘翻译《老子》,目的是交予使节带回西域。那么,事件记述的真实性以及翻译的后果都可以从《老子》梵文本带回后的影响来进行印证。不过,这方面的史料稀缺。可以大胆猜测,玄奘翻译的《老子》在西域各地乃至印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印度历史学家Bhattacharya于1920年发表了一篇论文,他认为印度密宗与中国道家思想在天道观层面有一定相似。印度密教的中心为阿萨密地区,而该地区在七世纪曾出现《老子》梵本。可以推测,《老子》梵本在阿萨密地区流传过,并且其中之思想可能与印度密宗发生某种联系[10]。那么,玄奘所译《老子》确实传至印度,在思想领域,《老子》或对印度产生了一定影响。
[1]杨廷福.玄奘论集[M].齐鲁书社,1986:143.
[2]道宣.集古今佛道论衡:卷丙[O]//大正藏:第52卷:386.
[3]道宣.续高僧传:卷四[O]//大正藏:第50卷:455b.
[4]道宣.续高僧传:卷二五[O]//大正藏:第50卷:666a.
[5]吴兢.贞观政要:卷七[M].岳麓书社,2002:240.
[6]道宣.广弘明集:卷二八[O]//大正藏:第52卷:329a-b.
[7]斯坦利·威斯坦因.唐代佛教:第一部分[M].张煜,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8]慧立,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2008:153.
[9]冥祥.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O]//大正藏:第50卷:214b.
[10]Bhattacharya.To the East of Samatata(on the six countries mentioned but not visited by Yuan Chwang)[J].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20(1).
B223.1
A
1673-1999(2011)23-0031-02
杨剑霄(1987-),男,江苏南京人,南京大学(江苏南京210093)哲学与宗教学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佛学。
2011-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