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昊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文本语境与复义
吴 昊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文本语境”的内涵除了“上下文”之外,还曾被瑞恰兹和巴赫金分别加以语义层面和话语层面的拓展,形成了另外两种更具广阔内涵的文本语境。三种文本语境都具有复义功能,为文学文本创造并保留复义。上下文的文本语境通过语词之间的语义交感,在语词的概念意义之外重组出新的整体意义,构成文学文本的基本意义;语义层面深邃而广阔的文本语境,以引入新信息的方式为解读意义提供更多可能,使文本意义呈现出复杂的复义状态;话语层面的文本语境,由语境和话语的多重性实现复义的创造,使某一话语在周围各种话语所构成的不同语境的折射中呈现不同的意义。
文本语境;复义;功能
“语境”在文学文本中的理解通常是“上下文”,为区别于现在泛化的“语境”概念,我们可称之为“文本语境”。其实文本语境的内涵并不局限于上下文,历史上语义批评学家瑞恰兹和对话理论的提出者巴赫金都曾对之进行过拓展,形成了更具广阔内涵的语义和话语层面的文本语境。而且无论哪种文本语境向来都与文学的复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文本创造并保留复义。
人类运用有限的语言符号表达无限的意义,因而语言中的许多语词都是一词多义的。一般情况下,人类在交际过程中由于语境的限制,只有一种意义进入交际。但有时也会出现多种意义无法辨别的歧义现象。日常生活、科学和文学对待歧义现象是三种不同的态度。
日常生活对待歧义,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在大多数情况下,日常交际需要语言明白流畅,让对方能够准确地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时歧义就是语言的失误,给交流造成障碍,需要借助语境等手段加以消除。但有时许多机智、幽默的语言艺术特意借助歧义来表达双关的意义,这时的歧义就是语言的智慧,具有积极的作用。
科学和文学对待歧义的态度和采取的策略分别处于两个极端。保罗·利科尔曾在《言语的力量:科学与诗歌》中对这一问题深入探讨。科学追求的是精密、准确,因而坚决反对在科学阐述、论文和各类科学问题中出现歧义。为此它通过定义、赋予假想实体以名称、用数学符号体系取代日常的词,以及构建自己的公理系统等手段竭力消除歧义。这是言语策略在消除歧义上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而文学对待歧义却截然相反,利科尔说:“诗是这样一种语言策略,其目的在于保护我们的语词的一词多义,而不在于筛去或消除它,在于保留歧义,而不在于排斥或禁止它。”[1](P647)在文学中多种意义并存是一种常态,不仅不会给阅读造成障碍,反而能够增强独特新颖、朦胧含蓄的审美韵味。这和“歧义”这个语言学术语所表达的只取一种正确意义的贬义色彩截然不同,所以文学中称这种现象为“复义”(亦有“多义”、“朦胧”、“含混”等称谓),而非“歧义”。
前人早有关于文学复义的研究。《文心雕龙·隐秀》中曾提到:“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2](P431)“隐”所指的就是在文辞之外还有另一层意义,即文外之旨、弦外之音。“复义”这一术语就是学者赵毅衡根据刘勰的“复意”改造而来的。另有陆机的“文外曲致”,皎然所言的“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3](P32),梅尧臣的“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都是在盛赞“文外之旨”,以为诗文要在文字之外表达不尽之意才是好的作品。西方也有类似的说法,如但丁曾将诗的意义分为字面意义、讽喻意义、道德意义和神秘意义四种。这些中西方关于复义的言辞多是从文学自身、创作或评论的角度来谈论复义的。至20世纪“语境”概念出现以后,又为我们提供一个探讨复义的重要视角。瑞恰兹最早将语境与文学复义联系起来。他打破了西方对一个符号只有一个实在意义的“迷信”,将复义视为语言能力的必然结果,是我们表达思想,尤其在诗歌和宗教用语中表达思想的重要手段。词汇的复义通过词语所在的语境来体现。瑞恰兹将语境定义为“用来表示一组同时再现的事件的名称”[4](P334)。在这些语境中,一个词承担几个角色的职责,因而这些角色就可以不必出现,一个词语的意义就是“语境中没有出现的部分”[4](P335)。由此可见,语境与文学复义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后来燕卜逊专门以《朦胧的七种类型》一书为文学复义正名,实践瑞恰兹的复义和语境理论。
由此观之,便形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语境在语言学和日常生活中是用来消除歧义的,而在文学中却相反地成为创造和保留复义的重要手段。
文本语境是文本内部的语言环境,其最基本的内涵无疑是“上下文”。但除了“上下文”这一内涵之外,文本语境的指涉范围在历史上曾被两次拓展:一次是瑞恰兹在语义层面的拓展,一次是巴赫金在话语层面的拓展。
首先,“上下文”这一文本语境最基本的构成,是现代汉语中较为常用的词语。《汉语大词典》将之解释为“谓文章中与某一文句相连的前文和后文”。“上下文”最早的出处目前尚无定论,但古代典籍中确实曾出现过这一说法,如清代训诂家王念孙、王引之父子在解释《晏子春秋·内篇问下》时明确运用了“上下文”概念,另有学者考证,唐代贾公彦在《周礼义疏·秋官》中解释“小行人职”时,已使用了现代含义的“上下文”一词。
若国札丧,则令赙补之;若国凶荒,则令赒委之;若国师役,则令槁祫之;若国有福事,则令庆贺之;若国有祸灾,则令哀吊之。凡此五物者,治其事故。[义疏:此一“经”,据上下文皆据诸侯国;此文虽单言“国”亦据诸侯而言。](着重号为引者加)
贾公彦注解:“小行人职”一“经”,根据上下文来看,皆是据诸侯国而言;这段文字虽然只说一个“国”字,但也是指诸侯国,“令”的对象是诸侯。因此,《周礼义疏》“小行人职义疏”文字可看作是“上下文”一词的出处[5]。
可见在中国古代“上下文”一词就已出现,人们在理解文本上也形成了上下文的整体观念。“上下文”这一语境在文学中最基本的含义,早于“语境”概念的出现。在西方历史悠久的解释学传统中,情形也大致如此。因为“语境”这一概念的提出是现代哲学和现代语言学产生以后的事。1892年,弗雷格在谈到语词的意义时曾提到不能离开命题的语境来寻求词的意义。1923年马林诺夫斯基又提出言语交际中的语境概念,认为言语不能脱离它的语境来理解。后来随着语境在哲学和语言学中的发展,这个概念逐步被运用于文学研究。因为文学研究中早已存在上下文的观念,再加上语言学的语境在语篇中亦表现为某句话的上下文,所以语境进入文学研究后很自然地被理解为文本中某个词或句的上下文。
但“上下文”只是语境在文学研究领域发展的一个起点,很快文本语境的指涉范围就被拓展,最为我们所熟知的是瑞恰兹从语义层面的拓展。
瑞恰兹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就零星地提出语境理论,直到1936年在《修辞哲学》中系统地阐述了完整的“语境定理”。他将我们已熟知的作为词语上下文的语境概念拓展到更广阔的领域:“语境这种熟悉的意义可以进一步扩大到包括任何写出的或说出的话所处的环境;还可以进一步扩大到包括该单词用来描述那个时期的为人们所知的其它用法,例如莎士比亚剧本中的词;最后还可以扩大到包括那个时期有关的一切事情,或者与我们诠释这个词有关的一切事情。”[4](P333)归纳起来,语境包含了文本发生及阅读时的一切事件。这种拓展无疑打开了我们看待语境的视野,不再将其局限于文本的具像上。
但瑞恰兹并不主张在文学批评中使用这种广阔的语境内涵,而是主张技术性地运用这个概念,所以他将语境定义为“用来表示一组同时再现的事件的名称,这组事件包括我们可以选择作为原因和结果的任何事件以及那些所需要的条件。”[4](P334)这种语境为文学语义批评提供了基础,能够防止我们对意义所作的毫无根据和难以服人的设想,从而有利于我们进行更有根据的意义设想。
后来新批评的文本细读就是在语境理论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维姆萨特将语境视为隐喻的发生结构,认为隐喻的意义是由独立的喻体与喻旨在新的语境中受到扭曲而产生。并且语境也是隐喻的活力之源,一旦脱离了语境而被随便重复滥用,隐喻就会变为陈词滥调。布鲁克斯在其关于反讽的研究中也将语境视为基础,认为反讽就是“语境对于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6](P379)。面对着反讽的攻击,诗歌的语境依然像弓一样保持着整体的平衡。并且诗歌中所有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诗句都是从其与基本的特殊语境的关系上取得诗意。
新批评不仅重视横向的上下文所构成的整体语境,在文本细读中也充分借助瑞恰兹所拓展的纵向的语境内涵来挖掘文本的深义。自瑞恰兹和新批评之后,文本语境就不再仅仅局限于文本的上下文,而是呈现出纵横结合的两种文本语境形态。
在瑞恰兹从语义层面拓展语境的同时,巴赫金从话语层面对语境进行了拓展。他的研究赋予了文本语境另一种内涵。他反对像修辞学、语言学和词汇学那样运用独白型的语境考察语言,因为艺术语言中的许多现象,如仿格体、讽拟体、故事体、对话体,它们的语言具有双重指向——“既针对言语的内容而发(这一点同一般的语言是一致的),又针对另一个语言(即他人的话语)而发。”[7](P245)所以他提出要用“对话的语境”来研究文学作品的语言,关注其中每种话语与他者话语的对话。
巴赫金认为在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中,存在着许多相对独立的话语。这是因为作品中“所有的词语,无不散发着职业、体裁、流派、党派、特定作品、特定人物、某一代人、某种年龄、某日某时等气味。每个词都散发着它那紧张的社会生活所处的语境的气味;所有词语和形式,全充满了各种意向。词语不可避免地会带有在上下文语境中得来的韵致(体裁的、流派的、个人的)”[8](P74)。一批批具有共同语境色彩和意向的词语各自构成相对独立的话语,因而整部作品呈现出多种话语并存的状态。
这些话语各自在其独立的语境中言说,但它们之间也在相互对话。因为真正的语言不是死物,它总是处于不断运动和变化着的对话的语境中。“每个人所接受的话语,都是来自他人的声音,充满他人的声音。每个人讲话,他的语境都吸收了取自他人语境的语言,吸收了渗透着他人理解的语言。”[8](P269)每种话语在自我言说之时,也被包围在他者话语的语境之中,相互对话。因而文学话语层面的语境是多重性的,众多话语一方面自己是一个独立的语境,另一方面又置身于与他者话语相对话的语境。
巴赫金从话语层面区分的多重语境,与瑞恰兹所表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文本语境形态。他将文学视为话语,关注文学的对话,因而从这个层面所谈的语境更倾向于语言学的“话语环境”。而且相对于瑞恰兹的纵横结合的二维语境,巴赫金的语境既有话语指向对象的“自己的语境”,又有与他者对话的“半他人语境”,是一种“三维语境”[9](P284)。
综上所述,文本语境在历史上具有三种形态,也是它的三种内涵:一是上下文,这是文本语境最基本的含义;二是瑞恰兹从语义层面所拓展的文本语境,指诠释文学意义时“一组同时再现的事件的名称”[4](P334);三是巴赫金从话语层面所拓展的文本语境,表现为文学作品中的话语自我言说和与他者对话的多重语境。
上下文是文本语境最基本的表现形态,后两种文本语境也要依托于上下文作为最基本的呈现。反过来,上下文的外延也因后两种广阔而丰富的文本语境得到前所未有的拓展。
文学对复义的保留和创造,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文本语境来实现,或者说,文本语境具有保留和创造复义的功能。三种文本语境在发挥复义功能时各有其机理:上下文通过语词之间的语义交感,在语词的概念意义之外重组出新的整体意义,构成文学文本的基本意义;语义层面深邃而广阔的文本语境,以引入新信息的方式为文本意义的解读提供多种可能,使文本意义呈现出复杂的复义状态;话语层面的文本语境,由语境和话语的多重性实现复义的创造,使某一话语在周围各种话语所构成的不同语境的折射中呈现不同的意义。
首先,文本的复义来自于词语在“上下文”这一话语场中的语义交感。由众多词语构成的“上下文”是一个能使词语改变意义、增殖意义的话语场。每个词语都有其自身的概念意义,但当它与另一个词放在一起时,它们的概念意义必然相互碰撞交融——语义上的交感将赋予它们一种新的整体意义。利科尔举过一个有趣的例子,“时间是个乞丐”。在这个隐喻里,“时间”不再只是意指两个时刻间的间隔的度量,而“乞丐”也不只是纠缠不休的流浪者,它们并置在一起就表达出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们紧逼索求生命的意义(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意义)。在上下文中,“每个词都发现了一种附加的含义,这使得词能与它的对方一道构成意义”[1](P646)。推而广之,当一个词被放置在众多词语所构成的话语场中,它将发生更复杂的语义交感,并衍生出新意。它的“位置”很重要,这决定了它将与哪些上文、下文发生交感,“位置”的变动势必引起意义的变化,即使意义相近,韵味也会有所改变。中国的回文诗,运用的正是此规律,通过词语在整个诗歌中位置的变换来增殖意义。广东高州县观山寺壁上所刻回文诗中有一句“悠悠绿水傍林偎,日落观山四望回”,反之亦可读作“回望四山观落日,偎林傍水绿悠悠”。同一诗句反过来读,其中每个字的位置都倒置了,它们所传达的意义和勾勒出的山水图景大相径庭。语词每一次的排列组合都可以生出新意,这就是语言游戏的极大魅力。所以词在上下文中的“位置”不仅仅是顺序的排列,更是决定意义的重要因素。上下文这个巨大的话语场并不似表面般平静,语词之间在语义上碰撞、撕裂、交融、整合,聚变、增殖出多重意义,它们原本的模样已在这场“战争”中面目全非,我们看到的是众多语词组合的整体及其所蕴含的含混一体的意义。
其次,文本的复义还来自于语义层面蕴含丰富信息的文本语境的赋予。这种文本语境包括诠释文学意义时所再现的所有历史文化事件,这些新信息的介入必然增殖新的意义。文学阅读实践虽然面对的是上下文,但并不局限于此,往往还需调动更多文本之外的知识、经验和记忆来辅助阅读,因此文本意义(尤其是复义)的解读与语义层面深邃而广阔的文本语境密不可分。新批评的文本细读实践是其最好的证明。燕卜逊曾对纳什的《夏天的遗嘱》进行复义的剖析[10](P31-32):
美不过是一朵鲜花,
皱纹会将它吞噬,
光明的东西从天上落下,
美貌的女王也会早逝,
尘土复盖了海伦的眼睛。
我病了,我必死,
上帝啊,怜恤我们吧。
燕卜逊认为,“光明的东西从天上落下”可能具有很多种意义:太阳或月亮落下地平线,星星偶尔也会从天上落下;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或鹰隼的猎物在飞上天宇后,精疲力竭也会下落或摔死;16世纪人们安置在建筑物顶上的闪闪发光的旋转装饰也时常可能落下……。很显然,这些复义的分析都不是来自上下文,而是来自燕卜逊对有关“光明”事物的自由联想。他还尝试从抽象的角度审视“光明”:光明的落下许是雷鸣降临前的警告,或者在告诉我们一切事物都不安全,又或者象征着人的高贵品质转瞬即逝。除了探究“光明”,他还将前人关于“从天上落下”中的“天空”(air)一词的猜想引入解读。前人认为纳什想说的不是“天空”(air)而是“头发”(hair),两者在英文中发音相近。头发的落下意味着热情和青春活力的消逝,这又是一层新的意义。燕卜逊认为这个猜想也给这句话、这首诗带来复义,作者纳什有可能是想让这两个词都发挥作用。燕卜逊所剖析的这些复义,都不是纳什的诗歌本身所能够自我呈现的,而是被与这些诗句“同时再现的事件”所引入。这些事件包括日常生活、希腊神话以及历史的一些记忆,也包括过去人们所分析的字词的用法,这些正是瑞恰兹所拓展的文本语境的内涵。从解释者的角度来说,这种语义层面的文本语境是他们剖析文学复义的重要手段和基础;换言之,文学之所以能够表现出这些复义,正是语义层面的文本语境所发挥的功能[11]。
最后,文本的复义还源自于话语层面文本语境的多重性。一段话语不仅具有自己独立的语境,还处于其他话语包围的语境中,在自己的语境里它言说一种意义,在他者的语境里与其他话语对话的过程中,又产生出另一种意义,正是这种语境的多重性导致了文学话语的复义。巴赫金曾分析过《复活》中的一段在法庭上宣读的验尸记录,这段记录与现实法庭的记录并无二致,有速记式的准确、不夸张、不渲染,但是“听”起来却十分荒谬。因为这段话语不是宣读在法庭上,而是在小说里,“在这里,这些记录和整个法庭都处在其他言语(主人公的内心独白等)的包围之中,与它们相呼应,其中包括与托尔斯泰的作者语言的呼应。在各种声音、言语、语体的背景上,法庭验尸记录变成了记录的形象,它的特殊语体,也成了语体的形象。”[9](P283)小说中的某段话语不是像现实生活中那样独立存在,它还被人物的话语、作者的言语以及其他言语所框定,这些他者的话语使其凝聚为话语的形象,为它附加上新的意义,就像“周围语境的影子落在它的身上”。文学作品的整体文本语境中有多少相对独立的语境,就有多少对话的脉络。《傲慢与偏见》中有一段以伊丽莎白的口吻来叙述的舞会见闻。班纳特夫妇等人在舞会上丑态百出,其不得体的言行通过伊丽莎白的观看变得更加不得体了,使读者也产生了与她一样的强烈的羞愧感。这段描写之所以能收到这样的阅读效果就在于其采用了伊丽莎白的叙述视角,从而使文本语境呈现多重性,其意义也随之复杂。班纳特夫妇、妹妹曼丽和柯林斯牧师等人的言行大致可归于同一话语层面,这是文本的第一层语境。伊丽莎白的所感所想在故事中本来也应发生在这一层语境中,但作者将它抽离出来,形成第二层语境,包围在第一层语境之外。因而我们在阅读班纳特夫妇等人的言行时必然经过了伊丽莎白这一层语境的折射,透过伊丽莎白的劝阻、焦急、羞愧以及她对达西、彬格莱姐妹内心嘲笑他们的揣测,那些不得体的言行像是被放到了显微镜下,放大了再给读者看。在伊丽莎白这层语境之外还始终附着第三层作者的语境,伊丽莎白既是审视各个人物的观察者,又是被作者和读者审视的对象。作者的这一层语境使伊丽莎白这个人物的形象意义呈现出来,透过她的一系列举止和内心世界,读者读出她的教养、敏锐以及小说一直强调的她的“聪明”。如果再往外看一层,作者的语境之外还有第四层读者的语境(这层语境已多少越出文本语境的范围),在读者语境的观照下,这场舞会、上流社会得体聪明的举止,以及班纳特一家不得体的言行又显露出资产阶级上流社会的种种交际、礼仪的虚伪及其对人类天性的束缚。从班纳特夫妇等人言行的语境,到伊丽莎白叙述者的语境,再到作者的语境、读者的语境,每层语境都为这段描写附加上自己的意义。由此可见,话语层面文本语境的多重性也是能够带来文本复义的。
其实,文学的复义并不是由哪一种文本语境单独创造和保留的,三种文本语境在创造复义上往往是一体的。在文本解读实践中很难区分哪种意义是上下文赋予的,哪种意义是更深广的语义和话语层面的文本语境所赋予的。但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没有语境,就没有文学的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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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吴昊.20世纪文学研究的两种模式——兼谈语境研究的兴起[J].大连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1(3): 101-105.
Context and Ambiguity
WU Hao
(College of Literature,Bohai University,Jinzhou 121000,China)
Context is expanded widely by I.A.Richards and M.M.Bakhtin respectively from semantics and discourse aspects.So the context of two broader connotations comes into being.The function of context in text is to keep and create the ambiguity of literary meaning.Firstly,text produces a whole restructuring meaning by the interaction among words of context.Secondly,new information from context also offers new way of reading text.Thirdly,because of the multiplicity of context,a discourse shows different meanings from different contexts’perspectives around.
context;ambiguity;function
J0
A
1008-407X(2011)03-0127-05
2010-10-25;
2011-02-10
辽宁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项目(2010LSL KTWX-56)
吴昊(1980-),女,江苏铜山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基本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