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晓娇,孙周年
从《宠儿》中丹芙形象探析美国黑人的心路历程
矫晓娇,孙周年
托尼·莫里森于199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的创作主要以黑人命运为题材。《宠儿》是莫里森最畅销的小说之一。以罗洛·梅的人格发展理念为理论依据,分析了小说中丹芙与当代美国黑人的心路历程,进而阐释了莫里森借助丹芙这一形象来体现她对当代美国黑人命运的思考与关注。
丹芙;黑人;人格发展;心路历程
托尼·莫里森是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作为一名黑人作家,她一直致力于黑人民族文化的研究,并以一种真正的黑人风格创作着真实的黑人文学。在文学创作中,莫里森大多以当代美国黑人为关注对象,探讨当代美国黑人的文化和生活状况。在小说《宠儿》中,她描写了奴隶制度时期美国黑人的生存状况——黑人奴隶遭受着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虽然莫里森曾说她创作这部小说的原因是关心黑奴的内心生活,然而笔者认为,在这部小说中莫里森所关注与表现的仍然是当代美国黑人的心路历程。她不仅塑造了塞斯、保罗·D等黑人奴隶形象,而且刻画了丹芙这个未亲身遭受奴隶惨痛经历的新时期黑人形象。丹芙的心理成长历程是当代美国黑人生活及其内心世界的写照。借助这一形象,莫里森进一步探讨了当代黑人民族的出路——学会自尊自爱,走出黑人社区,与世界一同交流与生活。
《宠儿》讲述了一位黑人母亲为使女儿免遭奴隶命运而杀女、女儿后来还魂人间与母亲重逢而后又消失的故事。丹芙是这位黑人母亲的另一个女儿,她从一个孤独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的过程则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另一条主线。在丹芙的成长过程中,她依次经历了“前自我时期”[2]、“自我意识觉醒时期”以及“自我意识确立时期”三段心理历程。
前自我时期是自我意识处于萌芽状态的时期,在这一时期,丹芙一直被无所不在的孤独感所包围。她没有朋友,在两位哥哥离家出走以后,她只得与搅得124房不得安宁的鬼魂为伴。丹芙的孤独感源于两个方面:首先是母亲塞斯禁止她走出124房而造成的空间上的孤独。塞斯告诉丹芙外面世界的可怕,“在外面,有的是罪孽深重的地方……外面还有白人……防不胜防。”[3]因此丹芙对外界的认识是建立在塞斯认识的基础之上。根据罗洛?梅的人格发展理念,这是人格发展的第一阶段——纯真阶段。在这一阶段,丹芙“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于外界尤其是自己的母亲,并未在心理上‘割断脐带’”[2]。其次是来自于被问及母亲塞斯是否杀死亲生女儿后而形成的心理上的孤独。丹芙意识到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她的母亲曾杀害过自己的女儿。而当外界的人知道124房出现鬼魂以后,他们就更加不愿接近这所房子和里面的人。丹芙意识到自己在他人那里得到了排斥和否定。存在主义认为,“他人即地狱——对于我们认识自己来说,他人是我们身上最重要的因素。”[4]丹芙从他人那里获得的否定感,转接到了自己身上。对自我的否定造成了丹芙对自己的孤立,她割断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从而陷入孤独。而在奴隶制废除后的一百多年以来,这种孤独感依旧在许多黑人个体上蔓延——当代美国黑人的孤独。这种孤独源于“外部力量和内心的压迫者的压迫”[2]。所谓外部力量是指长久以来的种族歧视。美国黑人虽然从名义上摆脱了奴隶的命运而成为了一名公民,但是他们依旧不能获得应有的平等地位。美国历史和传统告诉黑人民族:黑人就是“天生懒惰,没有社会性约束,没有什么能力的”[2]。“他人即地狱”[4],美国历史上这种传统观念已经植根于黑人民族内心,从而造成了他们强烈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一方面造就了甘愿沉沦的黑人,他们沉浸于美国传统观念之中,过着所谓的自己民族的生活,但是内心深处滋生着一种孤独。这种孤独反过来让他们更加沉沦。另一方面造就了那些渴望进入美国主流社会但却被拒之门外的黑人。他们深知自己只有比白人更加优秀,才能获得平等的地位。因此,这些不甘沉沦的美国黑人承受着压力和责任在社会中打拼,成为美国历史上又一代孤独的“个人奋斗者”。而对宗教的信仰成为这一代美国黑人缓解孤独的一种方式,黑人教堂的成立是黑人“对自我归属的一种积极的探索方式”[5]。在《宠儿》中,“祖母绿密室”成为了丹芙摆脱孤独的一方净土。但是教堂和“祖母绿密室”只能帮助黑人和丹芙从精神上获得一种暂时的寄托,而孤独感依旧如影随形。于是,他们试图从现实生活中获得真实的自己,这是对自我存在的一种追求。
丹芙的存在感体现在她对保罗·D和宠儿的态度上。丹芙此时“主要通过与世界对抗来发展自我和自我意识”[2]。保罗·D的出现不仅赶走了丹芙的唯一伙伴——那个鬼魂,而且还减少了母亲塞斯对自己的关注,因此丹芙与保罗·D试图进行着对抗并以此获得自我的存在。这一阶段是罗洛·梅所勾勒的人格发展的第二阶段——反抗阶段。丹芙与保罗·D的对抗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丹芙对母亲塞斯的反抗,是丹芙自我意识觉醒的一种体现。丹芙拒绝保罗·D和塞斯谈论有关“甜蜜之家”的回忆,因为在这段回忆里没有她的存在,她无法找寻到自我。有关自己出生的回忆却是丹芙乐于谈起的,因为那里有她的存在。而后当保罗·D带丹芙和塞斯去参加狂欢节时,丹芙对保罗·D产生的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他给她买的那些东西,而是因为保罗·D获得的他人对自己的肯定。这种他人对自己的认可和肯定也就是丹芙所追求的自我存在感的一种表现方式,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非本真的存在。海丁格尔认为,“在世界中的存在包含着不断实践和为他人而存在,其功能是遵从他人指导即过着非本真的生活;这种非本真的生活是表达自满的形式。”[2]非本真生活是指在与外界人交流时所形成的一种生活状态(亦即精神状态),它容易让人失去自我,而一味地迎合他人的兴趣爱好甚至价值观念。他们期望在别人的认同中获得自我价值和自我存在,却在另一方面再次丧失自我甚至丧失自由。而莫里森则是本真地生活:虽然在美国社会无论白人还是黑人都不愿提起奴隶制时期黑人所经历的那段惨痛回忆,但是莫里森认为重新审视这段历史是必要的。于是在《宠儿》中,莫里森借助丹芙拒绝“甜蜜之家”回忆的细节,影射了当代黑人也排斥这段历史的现象。
丹芙的自我意识与存在感还体现在她对宠儿的爱上。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将人的需要划分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感情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5大层次,而丹芙对宠儿的爱正是源于她的感情需要。感情需要是在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获得满足的基础上形成的,而处于奴隶制时期的黑人是无法达到这个层次的,因此丹芙的这一需要是黑人心理进步的标志之一。当丹芙找不到宠儿时她哭了,因为“她没有了自己”[3]。宠儿的消失让她失去了爱的寄托,也就是失去了自我。丹芙对感情的需要海体现了她对自我存在的认定上。罗洛·梅认为,“爱是存在的主题之一,它是人存在于世的一种结构,是实现人的存在价值的一种由衷的喜悦。”[2]丹芙从对宠儿的爱中获得了一种自我存在的喜悦。丹芙的成熟不仅在于她对自我存在的强烈渴求,还在于她为获得这种存在感所做的努力和牺牲。丹芙的行动意识是她拥有自我意识的又一体现。而丹芙行动的动力一方面来自宠儿带给她的自我存在感,另一方面则来自己丹芙自身的责任感。罗洛?梅认为,存在感越强,“人的意志和决定就越具有创作性和责任感。”[2]因此丹芙对宠儿的爱形成了丹芙的存在感,而这种存在感又使丹芙具备了责任感,这种责任感的直接结果即是丹芙对宠儿的关爱。由此,存在感、责任感和爱构成了一个圆形的互动关系。美国黑人群体是个长期缺乏存在感的民族,因此在黑人重建的过程中,对存在感的找寻也是一项尤为艰难的任务。而在存在感、责任感和爱这3类感觉中,最容易获取的就是爱的感觉。罗洛·梅将爱区分为四种类型:性爱(生理性的爱),厄洛斯(Eros)(心理的爱),菲莉亚(Philia,兄弟般的爱或友情之爱),以及博爱(尊重他人、关心他人的幸福而不希望从中得到任何回报的爱)[2]。在黑人社区重建的过程中,主要是实现了前3种形式的爱。这些爱产生了他们对爱人和亲人的责任感,并将这种责任感延伸至社会。博爱也是在这种对社会的责任感中逐渐形成的,博爱体现了施爱者对社会的一种责任感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存在感,这是一种最高形式的爱。丹芙对宠儿的爱属于第三种爱,它是博爱形成的基础,因为它促成了存在感和责任感的产生。
在母亲塞斯即将被宠儿毁掉的时候,丹芙毅然承担起了拯救这个家庭的责任。此时丹芙已经进入了罗洛?梅人格发展理念的第三阶段——平常阶段,这一阶段“与上一阶段在时间上有所交叉,此时的人……能够在选择中承担责任”[2]。丹芙对家庭的这种责任感促成了她的勇气——她遏制内心的一切恐惧,勇敢地走向外面的世界。罗洛·梅认为,勇气是存在的主题之一,“在存在的特征中,自我肯定是人保持自我核心的勇气”[2]。丹芙的勇气是对自己存在于世的一种肯定,是自身人格发展与进步的标志之一。丹芙已经意识到一个人首先要自我肯定、拥有一定的自信,然后才能获得他人的认可和信赖。在丹芙的头脑中“有个自我,需要去期待、去保存”[3]的意识已经明确地确立了,她要作为她自己存在于世。罗洛·梅认为,“人存在于世表现为3种存在方式:存在于周围世界之中——人的自然世界或物质世界,存在于人际世界之中——人的人际关系世界,以及存在于自我世界之中——人类所持有自我意识的世界”[2]。人只有存在于3个世界的整合体中,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丹芙现在不仅存在于周围世界和自我世界中,而且要迈向人际世界,这对于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黑人来说是一次意义非凡的飞跃。在小说中丹芙所要面对的人际世界是黑人世界,而对于黑人民族来说人际世界则是指白人世界。黑人世界和白人世界融合的问题一直是莫里森关注的问题之一。在小说《宠儿》中,她借丹芙这一人物形象显现了她的期望——黑人能够主动走出黑人社区,融入白人群体。但是这一走出-走入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黑人要懂得自我尊重。在小说的结尾,丹芙并没有依靠好心人的施舍过生活,她自食其力、养家糊口。这是一种自尊自爱的体现,是人为其人的前提,这也是当代美国黑人所缺失的一种品格。正如肯尼斯?克拉克在《黑暗的黑人区》所指出的那样:“对于美国来说,真正的悲剧是他们自己都没认真对待自己……抛去无处不在的来自白人的排斥不说,如果他不能尊重和珍惜他自己的人性,他将永远也不会获得人的尊严。”[2]因此,对于当代美国黑人来说,学会自尊和自爱才是赢得他人尊重的基本条件,只有这样,黑人才能更好地走出黑人社区走向世界。在关于白人对黑人的态度问题上,莫里森也是寄寓了美好期望的:在《宠儿》中,莫里森安排了一个白人姑娘为塞斯接生,而这个婴儿——丹芙则是黑人走向世界的希望。在此,笔者深深感受到了莫里森那种宽容的心态和美好的期待,即消除种族歧视,黑人和白人能够融洽地生活在美国这个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核心价值观的国家。
托尼·莫里森曾说:“我要我的书写出那些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东西,主题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主题,与那些历史重要的主题一样。 ”[1]在《宠儿》中,托尼·莫里森不仅回顾了奴隶制统治下黑人的悲惨历史,更重要的是,她借丹芙这一角色对当下美国黑人的心路历程进行了思考,对未来美国黑人和白人和谐共处充满了期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部小说所探讨的是世界性的问题,它关注的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
[1]毛信德.美国黑人文学的巨星——托尼·莫里森小说创作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2]科克·J·施耐德,罗洛·梅.存在心理学——一种整合的临床观[M].杨韶刚,程世英,刘春琼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3]托尼·莫里森.宠儿[M].潘岳,雷格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
[4]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7.
[5]高春常.文化的断裂——美国黑人问题与南方重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I106
A
1673-1999(2011)14-0117-03
矫晓娇,江南大学(江苏无锡214122)硕士研究生;孙周年,江南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
2011-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