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史诗《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意识

2011-08-15 00:49
关键词:史诗爱尔兰长征

李 丹

爱尔兰史诗《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意识

李 丹

爱尔兰史诗《夺牛长征记》除了歌颂阿尔斯特的英雄库哈伦之外,还刻画了一批个性鲜明的女性,她们聪明、果敢、独立、反叛,体现出强烈的女性意识。从作品中女性的婚姻观念、道德观念和财富观念三个方面分析了梅芙、迪尔德鲁、爱维等女性形象体现出的女性意识。

《夺牛长征记》;梅芙;女性意识;爱尔兰史诗;凯尔特文化

爱尔兰文化的历史源头,不是希腊罗马文化,不是圣经基督教文化,不是盎格鲁-撒克逊文化,而是古老且延续至今的凯尔特文化。长篇神话传奇故事《夺牛长征记》(The Táin)[1]就是以凯尔特历史为背景,描写了公元前1世纪左右的凯尔特社会,成为人们了解爱尔兰铁器时代的窗口,被誉为爱尔兰的民族史诗。史诗故事创作于6-8世纪,用盖尔语写成,叙述了前基督时代爱尔兰西部王国康诺特(Connacht)入侵北部王国阿尔斯特(Ulster)夺取一头棕色公牛的事件。库哈伦是故事里的英雄,在争夺神牛之战中起了很大作用。故事里还有一批个性鲜明的女性,如梅芙、迪尔德鲁(Derdriu)、爱维(Emer)、埃菲(Aife)、玛卡(Macha)等。她们敢爱敢恨、聪明果敢、独立反叛,梅芙更是大胆参政,坐上了女王的宝座。英雄库哈伦的武艺也是由三个女人训练出来的,她们一个比一个杰出。对于这种在欧洲其它史诗和早期文学作品中绝无仅有的现象,汤玛斯·高希尔评论道:“在希腊的英雄时代——也就是戏剧作家出生三四世纪之前,即与《夺牛长征记》的背景最近似的希腊发展前期,我们却很难想象女性角色的现身:不管是站在特洛伊的战场上,或与奥德修斯(Odysseus)一起浪迹天涯,就好像我们同样很难想象女人和埃涅阿斯一起流浪一样。 ”[2]98。

《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形象与男权主导的中世纪社会无疑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反差,表现出了作者强烈的女性意识和对女性的关注。乐黛云认为:“女性意识应包括三个不同的层面:第一是社会层面,从社会阶级结构看女性所受的压迫及其反抗压迫的觉醒;第二是自然层面,从女性生理特点研究女性自我,如周期、生育、受孕等特殊经验;第三是文化层面,以男性为参照,了解女性在精神文化方面的独特处境,从女性角度探讨以男性为中心的主流文化之外的女性所创造的‘边缘文化’,及其所包含的非主流的世界观、感受方式和叙事方法。”[2]《夺牛长征记》从女性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功能出发,视角不光停留在女性对男性的反抗和女性对自身生理、心理的关注,还着重描述了一个由女性创造并主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女性的才华得到承认,女性参政议政的权利得到肯定,女性甚至还拥有神奇的力量,对社会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下面试图从文化层面分析《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意识,特别是它在婚姻、财富以及道德观念方面的体现。

要探讨史诗《夺牛长征记》中女性的婚姻观念,有必要先讨论一下当时整个欧洲社会的女性地位和婚姻状况。

女人作为个体存在,在古希腊罗马是几无权利和地位可言的。然而,在凯尔特人的古代爱尔兰社会,情况截然不同。根据林恩·韦伯斯特·王尔德在《凯尔特女人》一书中的介绍,“与古希腊妇女相比,古罗马妇女的经济地位要稍微好一些。她们可以自己外出购物,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共餐,也可以因为自己的尊严和智慧而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但是,她们肯定没有凯尔特妇女的表达自由。”[3]29古罗马统帅裘力斯·凯撒在他的《高卢战记》(Gallic Wars)中这样写道:“爱尔兰的布雷洪(Brehon)法律规定,自由女性,相对奴隶而言,拥有和男人同等的社会和财产权。婚后夫妻双方继续拥有各自的财产,比如土地、羊群和家具,这样,即便离婚了还可以带走各自的部分。夫妻任何一方提出的离婚请求都得到允许。女人为自己的债务负责,不负责她丈夫的债务。 ”[3]42

凯尔特女人在婚姻关系中享有的这种权利和自由,在《夺牛长征记》中的梅芙女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梅芙出身高贵,富甲天下。在丈夫阿里尔面前,她信心十足,豪气冲天:“当我们许下婚约时,我带给你的嫁妆远超过任何新娘所能给的:足够十二个男人所需的衣物,价值三倍于七名女奴的马车,像你的脸那么宽的纯金,还有像你左手臂那么重的混金。所以,如果有人惹你羞愧,害你生气,或给你麻烦,我给你补偿就是了,因为你是我养的男人。”在梅芙看来,婚姻绝不是女人向男人臣服,当然也不是凌驾于男人之上。如果女人强过男人,她认为那是一种耻辱;她需要的是相互般配,同等富有,同等慷慨,同等勇敢[1]53-54。从这个女人身上,我们看不到卑微低下或骄傲自大,她遵从一种率性而为的生活。

从本质上讲,男女两性关系是一种自然之物,婚姻不过是附加给情感的外壳。这些凯尔特女子,大胆爱恨,用生命去追求,表现出强大的意志力和热情。她们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而不是把这个选择的权力交付给别人。她们充满了绝对的自信,“而这种自信正是早期爱尔兰文学里的慷慨乐趣”[2]88。如果把爱尔兰的这些凯尔特女性和当时欧洲大陆的女性相比较,我们就会发现,前者对于爱情婚姻的看法和追求是多么富有划时代的意义,她们脑子里激荡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对自由激情的向往,根本就没有过女人是男人财产和附属品的观念。由于这部史诗创作于男权统治的欧洲中世纪,这些凯尔特女性的婚姻意识无疑是划破黑暗长空的一道亮光。

“女性解放”作为一个名词的历史并不久远,但人类对于女性命运的关注和思考从来没有停止过。婚姻作为情感的外壳,无论是一夫一妻、一夫多妻,还是原始部落的走婚形式,都不能最终体现女性的地位和价值。爱情生活中的自由与平等,是女性实现个性解放和人格独立的必要内涵。对于整个女性群体来说,要彻底改变女性命运,更为重要和深刻的是女性的经济与社会地位的改变。换言之,经济地位才是决定女性社会地位的最终衡量标准[4]59。

《夺牛长征记》肯定了女性参与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的可能性和她们的财产拥有权。这在梅芙女王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作为史诗中个性最鲜明的女性,梅芙对财富有着强烈的欲望和独特的见解。夺牛长征的故事就开始于梅芙和丈夫阿里尔的财富比攀。两人在经济实力方面不相上下,大至田地牛羊,小至洗漱用品,都拿出来比较了一番。当梅芙发现自己比阿里尔少了一头白角公牛的时候,她顿时情绪低落,仿佛身无分文。她之所以发动夺牛之战,就是因为她想坚持经济上的平等。

梅芙认为,聚集财富的最大目的不是用来炫耀,而是用来花销和换取更有价值的财富。这从她用自己的财产租借棕色公牛的决心就可以看出来:一年以后不仅奉还棕色公牛,而且赠送五十头小母牛;如果公牛的主人亲自带牛过来,她还要送他一片和他现有土地相当的肥沃平原,一辆三倍于七个女奴价值的马车,以及自己友好的大腿[1]55。土地和牛群都是半游牧生活的凯尔特人的珍贵财富,可是在梅芙看来,那头棕色公牛才是她心中的最大财富;只要能够得到棕色公牛,她就感到在丈夫面前完全平等了。梅芙这种坚持夫妻财富平等的执着,显然体现了她的财富观和婚姻观。不过,梅芙对财富的看重并不表明她轻视比自己财富少和地位低的人。

财富作为权利和地位的一个象征,在《夺牛长征记》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梅芙重视财富,但不唯利是图。她其实重视的是财富带来的感受,所以她愿意为之战斗。法国思想家卢梭认为,女人缺乏道德上的自主性,因为自主性需要物质条件,特别是经济上的独立,女人只有通过男人才能获得自我感觉和自我肯定[2]46。然而,梅芙女王的事迹表明,财富没有性别标签,女人不需要通过男人来获得对生活和自己的肯定。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也不是男人的对立者,而是独立的个体,通过对自身财富的追求而获得意义。

在欧洲古典文学里,美女海伦因为与帕里斯私奔而引发了特洛伊战争,迦太基女王狄朵因为爱人埃涅阿斯起锚驶离而绝望地挥剑自刎。她们都生活在男女道德的框架之下,成了悲剧人物。相比之下,《夺牛长征记》中的凯尔特女子享有极大程度的伦理道德的自由,男人和女人公开表达自己对异性肉体的渴望。迪尔德鲁对爱人诺伊书的挽歌[2]102-103,就是这样直接而单纯:

我爱这谦恭勇武的战士,

在毛泽东的指导下,各级领导干部深入基层,了解群众对“六十条”的反映。经过全党调查研究,在5月至6月召开的北京中央工作会议上,经修改形成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取消了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供给制和公共食堂两大问题。

爱他坚定合宜的欲望,

爱他在黎明时更衣,

于森林边地。

那双蓝眼睛能融化女人,

令敌人胆颤,我爱:

也爱,当我们的森林之旅结束,

他穿透黑暗森林的歌声。

如今我已不再安眠,

也不再擦红我的指甲。

我还须迎接什么?

英代尔之子已不再归来。

可以看出,迪尔德鲁对她死去的爱人的缅怀是真挚而深刻的,是全身心的。迪尔德鲁属于这样一个单纯的年代:恋人之间纯洁而坦诚,可以相互表达激情和肉体的仰慕。英雄库哈伦也有不少放纵激情的场景,比如他在答应爱维的婚约之后和武术教练斯加萨克(Scáthach)之女瓦萨克(Uathach)的激情相处,不过这被看作是“学习爱的艺术”[4]115,而非道德沦丧。

《夺牛长征记》里的这些凯尔特男女在性事上的坦诚和热烈,绝非欧洲古典文学所能比拟,就连荷马史诗也相形失色。或许只有苏美尔人的史诗《吉尔伽美什》(Gilgamesh)才能提供足堪比拟的东西。当然,史诗中的这些热情奔放的描写会引起不少人的内心不安。在剧作家格雷戈里夫人看来,《夺牛长征记》中的这些描写是极大的败笔。她在用英语翻译这首盖尔语史诗的时候,给和她生活在吉尔塔坦(Kiltartan)的人民这样写道:“我省去了不少内容,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过于在意。”[1]这些关于男女激情和性的描写,对于当代读者已不算稀奇了。如果弗格斯和梅芙的偷情吸引了我们的视线,那是因为这两人在故事中处于中心地位。从当代人的眼光来看,梅芙超然于婚姻和伦理道德的束缚之外,活得自由自在,身心自由和个人财富属于她的正当追求。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梅芙并没有走极端,她尊重自己的丈夫和婚姻。

梅芙等凯尔特女人是足够开放的,也得到了社会承认。她们没有男尊女卑的伦理道德观念,热情、主动、大胆地爱和被爱。这表明,她们在凯尔特社会里不是一个单纯的弱势群体,而是活得率性坦荡,同男人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我们不得不说,《夺牛长征记》虽然创作于中世纪这样一个黑暗年代,描绘了基督教文明之前的凯尔特社会,但是,史诗中对女性和人性的肯定,是有着无与伦比的认识价值的。库哈伦们和梅芙们的道德散发着人性的光彩。

以上从婚姻、财富和道德这三个与女性生活息息相关的方面分析了《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意识。不过,我们无法确切地说在铁器时代的凯尔特女性有着这样那样固定的观点,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她们处于一个怎样的社会地位。我们只能根据现有的历史发现和文学文本来分析和判断。事实上,作为文学形象,这些女人多半是虚构的产物。帕特丽夏·凯利就明确指出:“梅芙的权力不可能反映了早期爱尔兰社会的现实。”[5]77然而,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一场梦幻中是这样看待凯尔特女人的本性和未来的:“某一天,女性的名字不仅仅意味着男性的对立面,而是有着它自己的内涵,不是什么互补性和局限性,而仅仅是生活和存在本身:女性人类。”[4]169这里的“女性人类”意味着女人因自身和为自身而存在,她自身可以是完整的,一个完整的女人。我们不能够接受弗洛伊德的性一元论,把女性看作单纯的性的物件;我们不能够接受恩格斯的经济一元论,把女性看作一种生产力;我们也不能够把女人对于社会的要求解释成“男性化抗议”[4]66。任何单一的视角都不适于全面认识一个具体的女人。因此,当我们研究《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群体,发现并肯定她们的女性意识的时候,我们并不想给这些女性加上任何“主义”的批评框架,以免她们丧失鲜亮的色彩和迷人的魅力。

作为爱尔兰最古老、最重要的神话故事,《夺牛长征记》有着不可比拟的历史价值。它也是爱尔兰唯一堪称民族史诗的文学作品,在爱尔兰文学中占据着显赫的地位。人们往往把文明看作精致优雅的东西,我们却要知道,一切伟大文明的背后都有着强大的活力,这种活力必然是粗犷的和猛烈的。在《夺牛长征记》里的这些凯尔特女子身上,我们就见到了这种活力无限和激情澎湃。如果说男性英雄库哈伦的事迹蒙上了一层令人难以信服的神秘色彩,那么,在那个人神共存的时代,只有这些女性,这些乐观自信、热烈追求、生而为人的凯尔特女性,最真实可感。

[1]Kinsella Thomas.The Tái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Inc.,2002.

[2]汤玛斯·高希尔.爱尔兰人如何拯救文明:影响深远的英雄传奇故事[M].曾蕙兰,译.台北:究竟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02.

[3]Wilde Lyn Webster.Celtic Women in Legend,Myth and History[M].London:CASSELL PLC,1997.

[4]易银珍,蒋璟萍.女性伦理与礼仪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5]Kelly Patricia.The Táin as Literature[M]//Mallory J P.Aspects of the Táin.Belfast:The Universities Press,1992.

I106.7

A

1673-1999(2011)15-0120-03

李丹(1983-),女,四川苍溪人,硕士,重庆能源职业学院(重庆400041)教师。

2011-05-15

猜你喜欢
史诗爱尔兰长征
我们为参加“七大”走了一次“小长征”
一个统一的爱尔兰:爱尔兰统一的可能性正在增大
2013史诗之战
史诗表演
爱尔兰睡眠学会
史诗
爱尔兰笔记,西岸骑旅
长征五号首飞成功
“翱翔之星”搭长征七号顺利入轨
爱尔兰:小岛屿,大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