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文化视野中的胡人形象

2011-08-15 00:50韩林
关键词:胡人宝物中原

韩林

侠文化视野中的胡人形象

韩林

唐五代 “胡人识宝”故事中的胡人形象,受唐代任侠风气的影响,充满了侠义精神。胡人是他者,是输出者,而国人则是接受者。胡商的进入,是一种异质文化的输入。唐人将这些舶来品按照自己的意识去加工,使这些形象成为“加入了文化和情感的客观和主观因素的个人和集体的表现”,其中“情感因素是胜过客观因素的。”[1]因此,唐人笔下的胡人是作家个体及华夏民族集体无意识双重因素作用的结果。

唐代;胡人;任侠风气;豪例精神

唐代尚武任侠,侠士除了具有过人的武技之外,还必须具备高尚的武德,甚至在某些时候,武德比武技更重要。受此风气的影响,胡人身上也充满了江湖豪气,加之本身游牧民族的性格,使其具有豪侠的特点。

首先,慷慨豪爽,购买宝物时不吝钱财。《史记》载关中风俗,把“轻财者”称为“侠”。这是关于侠的初始定义,其中透露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轻财”。胡人在遇到珍宝时,会主动抬价,与通常的压价形成强烈对比。《原化记·魏生》载:胡人认为魏生喊价低是对宝物的污辱,竟然愤怒,这无论在现实中还是文学作品中都是不多见的。传统商人在人们心目中大多是唯利是图的,但胡人在购买东西时,出手阔绰,一掷千金,颇具江湖侠客的豪气。

其次,义薄云天。《墨子·贵义》云:“万事莫贵于义”[2]。唐人李德裕《豪侠论》中认为“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讲义气是侠必备的品质。《宣室志·陆颙》中的南越胡人,得到陆颙的宝物消面虫以后,并不是独自取宝,而是携陆颙共游海上,炼消面虫取得仙人宝珠之后,带着陆颙“游龙宫,入蛟室,珍珠怪宝,惟意所择。”[3]从商业往来上讲,货物一经卖出,买卖双方就互不相欠了。故事中胡人却专程赶来带着陆颙一起去,颇有肝胆相照的侠义精神。

再次,光明磊落。胡人对于珍宝积极求取,但并不采用阴谋手段,类似传统侠士的作风。中国古代的豪侠并不讳求财富,他们有时为获得财富,甚至偷盗。取不义之财劫富济贫,名曰“侠盗”。但侠士杜绝采用欺诈的手段谋利,他们做事之前一般都会先声明,这也是“君子坦荡荡”潜意识的作用。胡人如果隐瞒宝物的功用,可能会骗到更多的利益,但故事中都有全盘托出宝物功能的情节。客观地看,无论是表现胡人高明的经营策略,还是他们鉴宝时一瞥即中的专业知识,中原小说家们都是从欣赏、肯定的角度加以铺染笔墨的。这些正是胡人与中原人不同的异质特征,正是中原文化所缺少的,也恰是这些特点引起了中原人的关注,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自古中原人对外域民族抱有偏见,文学作品中的外域人形象在六朝时期大多是被贬斥的对象,而唐人笔下的胡人形象,却一反常态,甚至出现了大举美化的倾向。唐朝开明的民族政策是原因之一,同时,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平等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则是对“华夷之辩”的挑战。

作者在用本土意识塑造他者的同时,还渲染了与胡人交往的中原人的高尚品行,把他们塑造成理想中的“儒侠”形象。一方面是为了与胡人诚恳侠义的形象相对应;另一方面,这种行为也激发了胡人与中原人形成良性互动,从他们身上可看到中原人的情感指向及伦理关怀。

首先是济危扶困,在他人身处困境之时,见义勇为,无私地提供帮助。《论语·为政》“见义不为,无勇也”,在胡人临危处难之际,许多人都急人之所急,伸出援手,慷慨解囊,无私地帮助他们。

其次是不图回报,不贪恋胡人临死时所赠的宝物。《论语·里仁》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胡人已死,是否取珠,面对的是义利考验的问题,如果收下宝珠,则难逃受恩求报的嫌疑,会亵渎当初助人的动机。故事中的中原人舍利取义,体现了侠士强烈的内在自律意识。

再次,讲信重义。这表现在胡人死后,为他们入土下葬、嫁女等事情上。死后之事一向被认为是人生的大事,《论语·学而》云:“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原化记·鬻饼胡》写了一个举人为一穷困的胡人安排后事的故事。《尚书故实·李约》记载了李约为一个过世的胡人嫁女的故事。《论语》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甚至口头没有明确表示,心里暗暗答应的,侠义之士也不愿背弃,哪怕对方已不在人世。”[4]中原人以自己侠义行为的叙述,力求在胡人临终场面中突显对于自我的肯定。同时,中原人的行为,表现出一种伦理化的导向,赋予了道德的内涵,从而衍生出“好人有好报”,“劝善惩恶”的倾向。中原人最后把宝物还给其后人的做法,体现了早期儒家“慎独”思想的影响。

无论当时的异域商人还是大唐子民,他们所具有的豪侠之气与唐朝崇侠尚武的大环境密不可分。李唐王朝的任侠风气是中国历史上继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之后出现的第三次高潮。魏晋以降,北方民族大量迁徙中原,这种胡风成为侠义精神赖以滋生的土壤。关陇集团本是少数民族,他们入主中原把尚武的气息带了进来。同时,唐统治者器重倚用豪侠。另外,供职于幕府是唐代士人走向仕途的捷径之一,故而李白、岑参等一大批文人入幕。武将有志于驰骋沙场,文人欲投笔从戎豪侠之气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唐风的组成部分。小说中淡化利益,抬高情谊,一方面描写胡人的豪侠气概、坦率和信任;另一方面,突出这种气概是中原人感化的结果。双方的慷慨行为焕发了彼此潜藏在心底的侠文化情结。故事里中原人的形象塑造明显高于胡人,更突出地描写国人对待胡人的慷慨、宽容、仁义,大有以中原之德感化胡人的强势民族意识,突出大国子民的风范。

形象学认为:“异国异族形象虽经作家之手创造,但它绝不是一种单纯的个人行为。也就是说,作家对异国异族的理解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作家本人所属社会和群体的想象描绘出来的。”[5]对于唐人笔下的胡人形象,中原作家的意识形态支配力不可小觑。作家的意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整个汉民族意识的体现。

胡人形象微妙地折映出中原人想做巨商大贾却又难以名正言顺为之的矛盾心理。古代中国一向重农抑商:《管子》中载有抑商政策;《韩非子·五蠹》把工商之士列为残害社会的“五蠹”之一;汉文帝时晁错上书贵农贱商;汉武帝施行了一系列打击商人政策。古代社会“士、农、工、商”的排行,商人居“四民”之末。唐代的此类小说是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作品,其中反映的也是这些人的思想意识。胡人家财万贯,富比王侯,很多身居高位者只能羡慕却又不愿意自贬身价去从商,这种矛盾的心理通过文学中的胡人形象曲折地表现出来。

从宝物的功能上看,西域各国“国脉所系,在于中华”的心理意识在作品中表现明显。[6]这些故事中许多宝物都是关系到其本国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如在《广异记》中,销鱼之精是太子之疾的克星;能解决行军时饮水问题的宝珠是国家战备的必需品;清泥珠是取宝的工具……对于他国而言,这些宝物非常珍贵,而对于大唐却无足轻重。这与中国的传统观念有关,农耕文化推崇劳动致富,而不劳而获的人是被鄙视的。《论语·里仁》倡导爱财要取之有道,这种务实的态度,使人们不会轻易地取所谓“不义之财”。另外,中国古来素有“藏金于山,藏珠于渊”的说法,《庄子》、《淮南子》等都有类似的表述,表达的是国富民丰,不贵财货的思想。这种意识已经沉淀到作家的心里,在写作的时候就会不经意地表现出来。

胡人形象中许多夸张的因素是出于中原人的想象,这与小说家写作素材的来源有关:一方面作者身居高位与实际生活相对拉开了距离。唐代小说家大多都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而身居高位。如《毛颖传》作者韩愈是著名文豪,《任氏传》作者沈既济是历史学家,《莺莺传》作者元稹是大诗人等等。他们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他们的素养提高了小说的创作水平,然而他们的社会地位使他们难以切身体察到商贾交易中的确切情况,影响了写作素材信息和资料的来源,令小说的真实性大打折扣。另一方面,这些名流贵族不大可能兼通被视为末业的商贾之道,获得的多是间接材料,而作家本身又需要再加工,故而对胡人的描写多半是根据一点事实点染而成,想象和夸张的成分是不可避免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到唐传奇作者“着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正是他们的“好奇”心理,促使他们把目光投向异域商人。也正是这种“好奇”心理,使他们对异域商人的描写在不知不觉中夸大。

巴柔认为:“形象就是对一个文化现实的描述,通过这种描述,制造了(或赞同或宣传)这个形象的个人或群体,显示或表达他们乐于置身其间的那个社会的、文化的、意识形态的虚构的空间。”[7]胡人形象是国人在现实基础上加上想象与虚构塑造出来的,既表现了神秘的异国风情,又渲染了唐人豪侠精神的无处不在,以及唐人不分种族国界的大国情怀,是双方理念的对象化存在。

[1][法]布吕奈尔.什么是比较文学[M].葛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89.

[2]朱经农,王云五.墨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0:137.

[3]李冗,张读.独异志·宣室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143.

[4]王立.伟大的同情——侠文学的主题史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82.

[5]刘洪涛.对比较文学形象学的几点思考[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9(3):69-73.

[6]程蔷.中国识宝传说研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45.

[7][法]达尼埃尔·亨利·巴柔.比较文学意义上的形象学[J].孟华译.中国比较文学,1998(4):79-80.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大连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张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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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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