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江南粮食市场形成原因探析

2011-08-15 00:49黄彩霞
关键词:粮食市场江南粮食

黄彩霞

清代江南粮食市场形成原因探析

黄彩霞

清代江南是全国商品经济最发达的地区,由于人口的增加、市镇的兴起,人们对粮食的需求日益增大。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江南农业经济结构显著变化,加上重税和灾歉等原因,江南成为全国最大的商品粮需求地。

粮食市场;江南;清代

南宋时期,江南地区是全国最大的粮食输出市场,谚称“苏湖熟,天下足”。进入清代,江南成为全国重大的粮食需求市场。雍正时,浙江总督程元章说杭嘉湖三府“即丰收之年,尚不敷民食,向藉外江商贩接济”[1]。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农业地域分工规律的作用以及人口增加等因素的影响,江南的农业经济结构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江南粮食市场最终形成。

一、江南人口骤增,加重对粮食的需求

清代国家统一,人口繁衍迅速,田赋改革完全放开了对人口的控制,江南地区人口增长极快。据统计,自乾隆十四年(1749)至咸丰元年(1851)的100多年的时间里,江苏省的人口由2097万增加到4430万,增长1.1倍多,浙江省的人口由1188万增加到3011万,增长了1.5倍,两省人口合计增长了1.26倍。人口的骤增使人地矛盾激化,嘉庆十七年(1812)全国人均耕地2.19亩,而江浙两省却只有1.90亩与1.77亩,人均占有耕地的减少使粮食供需矛盾突出[2]。

同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江南的专业市镇不断增加。明朝市镇有59个,清朝至乾隆时就增至210个[3]386。市镇增长的同时,市镇的人口也有明显的增加。吴江县的盛泽镇在明成化时居民只有五六十户,嘉靖以后增至千余户,到清康熙时,已是居民“万有余家”[4]。专业市镇的迅速发展,城市手工业的发展,对专业工人的需求量不断增大,从而产生了一大批脱离农业生产的非农人口。据记载,康熙末年“苏州内外踹匠不下万余,均非土著,悉系外来”[5]586,这些工匠主要来自数百里外的江宁、丹阳。到了雍正初,苏州府城的“染坊、踹布工匠,俱系江宁、太平、宁国人氏,在苏俱无家室,总计约有二万余人”[1]。这些城市手工业者日常所需的粮食都必须通过市场获得,从而加大了江南商品粮的需求量。

江南发达的市镇经济也吸引了来自各地的商人,随着江南市场的发展,在利益的驱动下,为了寻求长期的发展,客商大量侨居江南。乾隆《吴县志》记载:“吴为东南一大都会,当四达之冲,闽商洋贾,燕齐楚晋百货之所聚,则杂处圜圚者,半行旅也。”[6]市镇经济的繁荣,非农人口的扩大,都意味着粮食需求量的增加,从而使江南地区在明末就必须“半仰食于江楚庐安之粟”[7]。

二、江南广种经济作物,缺粮严重,仰食客米

清代,全国的经济作物有很大的发展,康熙时靳辅说:“凡方千里之地,实有田三百六十万顷,或其间有种棉花、蔬果、菱荷、药饵之类,以其非系五谷,姑再除四分之一,计地九十万顷外,有田二百七万顷。 ”[8]卷26也就是说,经济作物种植面积约占全部耕地面积的25%左右,而江南的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则远远超出这个估计。

清代江南成为全国最重要的产棉区。由于棉花耐旱,沙地宜其生长,松江府、太仓州、嘉定、常熟、江阴等沙地区都是棉花种植繁盛的地区。据范金民先生研究清代江南棉花种植面积已由明代的160万亩上升至清代的320万亩[9]。由于棉花种植收益较大,在利益的驱动下,江南农民不断扩大棉田面积。棉田的增加意味着稻田的减少,农民的口食日渐仰赖市场。“松江府、太仓府、海门厅、通州并所属各县逼近海滨,率以沙涨之地宜种棉花,是以种棉者多而种稻者少,每年口食全赖客商贩运……臣(高晋)从前两次阅兵往来于松江、太仓、通州地方,留心体察,并询之地方府厅州县,究其种棉而不种稻之故,并非沙土不宜于稻,盖缘种棉费用少而获利多,种稻工本重而获利轻,小民惟利是图……”。小民弃稻植棉是因为稻田劳作艰苦而收益少,棉花种植收益大费劲小,“每村庄知务本种稻者不过十分之二三,图利种棉者则有十分之七八。 ”[8]卷三七

由于江南地区广种棉花导致粮食不足,人民所需的口粮必须在市场上购买。崇明县在乾隆二十年以后向上江产粮区购买粮食二三十余万石[8]卷37。棉作区农民为了生存需要常将自己种植的棉花纺成棉布到市场上换取粮食等必要的生活资料,如无锡县“邑中田所收尚未足供邑人食……每岁乡民棉布易粟以食,大抵多藉客米”[10]卷1。无锡籍的陈龙正在他的文集《几亭全书》中记载了无锡乡民以布易米的情况:“吾邑以纺织为业,妇人每织布一匹,持至城市易米以归……”[11]卷25

清代蚕桑成为太湖流域及浙西杭州、嘉兴、湖州等地的专业性商品作物。在浙江七十五县中,产蚕丝者五十八县,其中三十余县完全以养蚕为业,其出口生丝均达全国第一。蚕桑之利更是数倍于稻作,施国祁说“蚕桑利三倍于田亩”[12]171,就是说蚕桑的收益因年岁丰歉不同,差距较大,但与种稻比一般有三四倍的收益。由于蚕桑利益远高于稻作,杭嘉湖人民的植桑热情不断高涨。以蚕桑产地嘉兴府为例,植桑养蚕以石门(崇德)、桐乡二县为首,次为海盐。清代康熙帝南巡时感叹说:“朕巡省浙西,桑林被野,天下丝缕之供,皆在东南,而蚕桑之盛,惟此一区。 ”[12]52

桑争稻田的现象在清代江南十分严重,而杭嘉湖等蚕桑区的人民不得不依赖市场获得粮食,如石门县,“田收仅足支民间八个月之食,其余月类易米以供,公私仰给,惟蚕是赖。 ”[13]卷11在江南,棉桑是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但还有其它的经济作物,诸如席草、靛蓝、烟草等[9]16-18。

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刺激了经济作物种植,经济作物种植面积的扩大使稻作物种植面积不断缩小,江南人民不得不依赖市场获得粮食。这种因商品经济发展而形成的粮食市场具有特殊的新经济意义。在这个市场流通的商品粮成为经济作物种植区人民生活的支柱,为江南人民的经济作物种植提供了有力的衣食保证,进而促进了江南传统经济结构的改变。

三、江南赋重,买米充漕

明清以降,江南重赋,人所皆知。康雍时期的浙江省,粮食交纳占全国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江苏在乾隆年间亦达四分之一[14]。政府对江南赋税征收的主要形式是漕粮。《清史·食货志》记载:“漕运初悉仍旧,有正兑、改兑、改征、折征,此四者漕运本折之大纲也……其运京仓者为正兑米,原额三百三十万,江南百五十万,浙江六十万……其运通漕者为改兑米,原额七十万,江南二十九万四千四百,浙江三万……”[15]清史·食货志这里的江南包括未划出的安徽省。但从这些数字可看出江南和浙江的正兑米占全国的33%,改兑米占全国的45%。

清代江南粮食生产和粮食市场发生了转变,但京师的粮食消费依然由江南地区供给,并且严格要求本色、足额、如期交纳。无疑,这种粮食供给形势与江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状况和趋势发生了严重的冲突。江南地区劳动人民除了购买家庭所需的粮食外,还必须同时从粮食市场上购买大批的粮食来交纳赋税。

在江南的一些缺粮区,人民采取交纳银两给政府,由政府采买米粮充当漕粮的办法。“康熙十六年以江苏之清河、桃源、宿迁、溧阳不产米粟,合嗣后先动司库银两,按照时价采买,令民输银还款。 ”[16]三漕粮一些地方官请命为民采买粮食充漕在江南的方志中屡有记载。崇祯十三年,乌程县的县令陆郡侯因为民请命“糴籼充漕”而为文人称道[17]卷11。

在江南的一些经济作物区买米充漕的现象更是明显。以嘉定县为例,这是江南的棉业区,全县可耕地11684顷,其中种植棉花大豆的田地面积就达10372顷,占90%以上[18]。嘉定县“种稻之田十不及二,所征本色尚不足以舂办白粮及留存等项,则是十余万石漕粮非取之小民织作,必借之花豆贸易”。[19]卷3在嘉定这个粮食生产尚不足自饱的地区,每年仍必须“岁出十四万石以漕京师”。在漕粮和民食需要的刺激下,嘉定形成了大规模的粮食消费市场,粮食“仰食四方,夏麦方熟,秋米既登。商人载米而来者,舢舻相衔也。中人之家,朝炊夕爨,负米而入者,项背相望也。”[20]明末徐光启对江南地区买米充漕的现象作了精辟的概括:松江府“所繇共百万之赋,三百年而尚存视息者,全赖以一机一杼已。非独松也,苏松常镇之布帛枲紵,嘉湖之丝纩,皆恃此女红末业,以上供赋税,下给俯仰,若求诸田亩之收,则必不可办。 ”[21]卷35

四、江南多灾,买米济荒

江南地处水乡泽国,这种地理环境,极易发生水灾。“惟是嘉湖二府与苏州之吴江、昆山、常熟诸县地势相接向为苕霅,诸水合流注自刘河诸港,雍塞入海,水势渐淤,往往逆流而上……水易泛滥。”[22]卷三一据李向军研究,在清代最大的灾种是水灾,有清一代全国共发生水灾16384次,江苏发生水灾2995次,在统计的19个省中居首位。江苏、浙江二省共发生水灾3790次,占全国水灾比例的23%。江南除受水灾严重的威胁外,还不时发生旱灾,在清代江浙二省共发生旱灾1296次,占全国比例的14%,水旱灾合计占全国的19%[23]16。从这些数据中可以看出江南受灾频率很高,平均每年要受水灾14次,旱灾4次。

伴随灾荒的多是饿殍满地,米价暴涨,人民生活凄惨。由于灾荒易致民变,政府对荒歉之年的调粟尤其注意,他们通过政府采买平粜和鼓励商人买粮济灾的方法来丰富江南的粮食市场,以达到粮裕米价自平的目的。灾荒发生之后,上至皇帝下至县令都积极采取措施从外省邻境运来粮食平粜。江南发生灾荒多从四川、湖广、江西等地买粮。浙江籍官员张海珊说:“吾里滨太湖自前明以来,时患水警……向籍楚蜀籼米接济。”[8]康熙十九年(1680),因浙江杭州等府发生旱灾,皇帝害怕米价腾贵,命动支库银四万两往湖广、江西糴米平糶[24]。 乾隆《乌青镇志》记载:“(湖州)救荒之大要……发藩库之金钱运江楚之籼米……照江楚之价值命有司平粜以还库项……”。[17]所谓“江浙虽饥而全楚之粟,顺流千里,不二旬偏达吴越”[8]。如果湖广之米无法到达,江南的米价必会上涨。雍正元年秋,苏州地区干旱,“沿河田亩可望有收,高阜田禾大半枯槁”,塘河水道日浅,“湖广、江西客米大船难到”,结果“米价日腾”。[25]清代四川成为全国的又一商品粮输出地,太湖流域的很多地方依靠川米接济,乾隆帝旨谕各督抚说:“……产米之区惟四川最广,应令江楚各省招商赴川采买……”。[8]据《双林县志记载》:“乾隆二十年秋收歉,二十一年春三月米价昂,石需三千五百钱,邑大饥……以榆皮草根为食矣……会春获期近,川米壅至,籼米石一千二百钱,民困始苏。”[26]可以看出,川米丰富了江南的粮食市场,江南的粮价恢复了正常。

政府不但自己采买粮食平粜赈灾,也鼓励商人买粮来江南。在灾荒之年,政府通过免税、借予资本等方式加强商人在粮食流通中的作用。清人惠士奇在奏疏中说,由于“吴民争旦夕之利,惟恐不及,莫有为十年之计者,故江南无藏谷之家……江南既无藏谷,数十州之众咸仰食于商,则米商实为民之司命”。政府也认识到米商在江南粮食流通中的作用,就“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则客舟之米已辐辏,民用不饥”,或者“举富商之谨愿者,假官钱为本而使出糴荆湖……以本还官,剖其息中分之,半赈饥半予商”。[8]

这种因灾荒形成的粮食市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政府的干预,政府或是自己采买粮食,在小范围里也从事经营活动,或是依赖商人的调粟。商人在政府各种优惠政策的刺激下纷纷到江南进行粮食贸易,这种粮食市场具有较大的封建依赖性。

清代江南地区由于广泛种植经济作物,出现了严重的缺粮现象,广大人民不得不依赖市场来换取口粮。同时,政府把江南作为赋税重地,使江南人民不得不从市场上购买粮食来缴纳沉重的赋税。与此同时,江南地处水乡泽国,灾荒不断,为了生存,必须从市场上购买粮食来济荒。由于上述原因,江南成为全国最大的的粮食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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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光绪.嘉善县志[Z].光绪二十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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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清文献通考[Z].光绪八年浙江书局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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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同治纂民国补.双林镇志[Z].民国六年铅印本.

I207

A

1673-1999(2011)06-0127-03

黄彩霞(1980-),女,中国计量学院(浙江杭州310018)人文学院教师讲师。

2010-12-31

国家社科基金“经济与文化互动视野下的徽商研究”(项目编号07BZS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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