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新闻报道的两张面孔——基于形式主义的解读

2011-08-15 00:44王中伟
塔里木大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形式主义新闻报道公众

王中伟

1950年代,毛泽东在谈论新闻报道时,曾感慨说,“哪一年能使我们少看一点令人头痛的党八股呢?”近60年过去了,包括会议新闻在内的新闻报道的面孔虽然发生了一些改变,却依然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陈旧却远未过时的问题。

1 会议新闻报道的传统形式主义

新中国成立前,中共有关新闻工作的文件中直接涉及会议新闻报道的材料并不多见,间接涉及的却并不少。如,抗日战争前夕,《中共中央为转变目前宣传工作给各级党部的信》中曾提出,“一切的宣传必须普遍深入,通俗简明,改正过去一些高谈阔论使人厌烦的宣传”[1]。在1941年中共中央宣传部文件《党的宣传鼓动工作提纲》中,提出了在宣传方法上应当注意的问题,特别指出了要学会“怎样讲”并“随时留心群众的反应”,这其实已经包含了传播技巧及反馈等环节[2]。1942年整风运动期间,毛泽东总结了党八股的八种表现:空话连篇,言之无物;装腔作势,借以吓人;无的放矢,不看对象;语言无味,像个瘪三;甲乙丙丁,开中药铺;不负责任,到处害人;流毒全党,妨害革命;传播除去,祸国殃民[3]。同一时期《解放日报》改版时也指出:“生动有趣的材料被格式束缚死了,新鲜活泼的思想,被格式窒息死了。自己在地上画了圈子,让它限制了自己,跳不出圈外,所以打破固定格式是第一要事。”这些文件或讲话用于同时期会议新闻的报道方面,也是合适的。

建国后,直接或间接涉及会议新闻报道的材料日渐增多。一是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的讲话。如毛泽东曾指出,“现在我们有许多做宣传工作的同志,也不学语言。他们的宣传,乏味的很;他们的文章,就没有多少人喜欢看;他们的演说,也没有多少人喜欢听。”刘少奇在1956年对新华社工作的第一次指示中指出:“我们的报道,死板的很,毫不活泼。……只是官样文章,公报式新闻”[4]。二是负责新闻宣传工作领导的谈话或报告。建国伊始,吴冷西同志在新华社第一次全国社务会议上的报告中就特别强调了要“克服目前政治新闻报道的一般化和形式主义的缺点”[5]。1956年春,时任中宣部部长的陆定一在对上海进行考察后,致信在京的宣传部副部长张际春,并同时抄送在中央主持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专谈宣传的形式主义问题,他指出,“宣传工作中形式主义的现象,看来相当严重,……宣传工作中的形式主义再不适当纠正,就不行了,它会妨碍建设,会令人望而生畏,宣传工作脱离群众,就糟了[6]。”

纠正会议新闻报道形式主义的重要实践主要是1956年7月新闻工作改革,改革伊始,《人民日报》在其社论中指出,在过去,报纸上虽然也登过不少好文章,报纸上的文字虽然也逐渐有些进步,但是整个说来,“生硬的、枯燥的、冗长的作品还是很多,空洞的、武断的党八股以及文理不通的现象也没有绝迹。我们希望努力改变这种情况[7]。”但是这场以国家领导人的倡导而起,以反对而终的建国以来最为轰轰烈烈的一次新闻改革,在开展短短4个月后,实质上已经进入尾声了[8]。对于会议新闻报道的形式主义的纠正,也随之终止。

其它关于纠正会议新闻报道形式主义的举措基本着眼于新闻写作的技术层面。如精简会议新闻报道,改进文风,并尽可能多的采用生动活泼的形式等。较有代表性的文件如在1950年发布的《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决定》中指出,无论是中央的、大行政区的或省级以下的报纸,都应当减少关于会议、机关活动、负责人员的不重要的言论行动,没有广泛重要性的文告文电的篇幅。对于重要的会议和文告应当力求用适当的新闻通信和评论加以生动而通俗的解释,以便为人民群众所了解[9]。半个世纪过后,针对这一问题而出台的行政性指令文件,如2001年中央两办公布的《关于进一步精简会议和文件的意见》,2003年中共中央政治局讨论的《关于进一步改进会议和领导同志活动新闻报道的意见》,实质上仍然是在重复以往并不成功的解决办法。党和国家领导人所强调的重点,依然侧重于“要切实改进文风,写文章、搞报道都要言之有物、生动鲜活、言简意赅,切忌八股习气”。

技术层面的改进固然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却并未触及问题的实质。类似建议的层出不穷恰恰说明了此类“建议”并未取得令人乐观的成效。刘少奇在1956年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新闻报道之所以死板无味,之所以是一种官样文章,是一种公报式新闻,根本原因在于它“就是官僚主义形式”。最为明确的指出会议新闻的这种形式主义弊病的是邓小平,在南方谈话时他唯一提到党领导的媒体工作时指出:“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形式主义多。电视一打开,尽是会议。会议多,文章太长,讲话也太长,而且内容重复,新的语言并不很多。重复的话要讲,但要精确。形式主义也是官僚主义”[10]。遗憾的是,对于这种会议新闻报道背后的形式主义或曰官僚主义问题,却鲜有切实可行的应对举措,当下的会议新闻报道中,这种形式主义不仅没有根治的迹象,反而呈现出一种相当强势的稳定性与普遍性。

2 会议新闻报道的新形式主义

会议新闻报道的传统形式主义问题没有解决,新形式主义亦登上舞台。传统形式主义所导致的后果,正如杰弗里·哥尔德法伯指出的:“官方的真理一旦发布出来,就被普遍地看作是官方的谎言。”虽然传统形式主义依然大行其道,但公众对此的态度已经转化为一种不拒绝的理解,一种不反抗(至少不正面反抗)的清醒和一种不认同的接受。这种“说者不行,听者不信”的情况下,新形式主义试图在不触动传统形式主义的基础上,通过更为隐性的方法,吸引公众的注意。

如果说会议新闻报道的传统形式主义充斥着枯燥无味、千篇一律的八股习气,那么新形式主义采取的策略则恰恰与之相反,它改用生动活泼的、毫无僵化呆板的文风,问题是新形式主义只是在形式方面做出了改进,并未触及实质内容方面,它所报道的,依然是与会议核心议题无甚相关的内容。这种新形式主义的典型特征是:戏剧性的冲突,简单而熟悉的情节,直观且可预测的角色发展,吸引眼球的视觉形象[11]。然而,这些新闻特征对于复杂的政治会议本身而言,似乎是格格不入的。

在已经去魅的现代社会,政治人物于公众之间在意识形态和道德上的联系日趋脆弱,公众对权威的不信任感随着人们越来越离开政治事务而进一步增强。冷漠与疏离既滋生了反政治的倾向,又滋生了对政治的不关心。遗憾的是,(包括党政机关在内的)传播者接下来的反应不是去寻找新的途径重新联系公众,而是通过寻找权宜之计来回避问题。他们认为,公众之所以冷漠和怀疑,是因为政治文化对一般公众来说太复杂,太具有挑战性。从这一点出发得出的结论必然是,让公众重新参与的办法是降低门槛,让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加入这场民主的游戏。包容政治提出的具体做法是通过对民众少提要求,以及为政治不满寻找一个技术性的应急办法,通过提高民众对政治事务的参与率来绕过问题的实质,至于这种参与的质量高低则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也可以说,传播者不是试图探寻自身的问题,而是把公众诊断为智力低下的儿童。在这种逻辑下,传播者并不试图去培养和提升公众的品味,而是把公众的品味看做某种需要取悦和制度化的东西。它不是去进行社会整合,而是向否则就对政治事务漠不关心的公众提供互动式娱乐报道,以此来敷衍了事[12]。它可能导致的后果是,在这种观赏式的参与中,公众看客般的独立于真实的政治事务之外谈论着不断纷涌而至的花边趣事,却在不知不觉中颠覆了做出政治决定所应具有的理性标准。这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悖论——公众的观看过于认真,以致于远离了事实的核心。

经由新闻报道的“三贴近”、“民本取向”、“平民话语”等新闻政策或原则的大力提倡,新形式主义间接地获得了制度性支持。包容政治下的新形式主义除了提供民主参与的假象外,不需要有什么其它的意义。它假定传播者知道公众需要什么,并假装对民意做出回应。不过,这种做法的问题在于,它表面上唤起了公众的参与,实质上则进一步推动了公众对政治事务的疏离。或者说,这种报道信息过剩的外表下其实是公民信息的缺失,它提高了政治参与的数量,却忽略了参与的质量,他有意将政治参与降低到儿童的水平——在新形式主义的逻辑下,最适宜介入政治事务的不是智力成熟的稳健公民,而是高度情绪化的儿童,他们会观看新闻,但却并不能够理解周围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如果要实现政治参与质与量的平衡,新形式主义似乎并非一种合适的选择。

3 解决形式主义的着力点

传统形式主义的解决办法侧重于技术层面的改进,新形式主义则在改进文风的同时更加侧重于非实质内容的报道。两者表面上似有不同,究其实质,却都是“把叙事信息移向它本身的想象的虚像和景观的效果是强调在事件当中非事件性的那部分”。新形式主义只是以一种更为隐性的方式让公众产生一种自我幻象,似乎知情权和民主参与权正在实现,实际上却导致了一种看似接近的更大疏离。它所导致的后果可能正如国家领导人曾经指出的:“与新社会群体说话,说不上去;与困难群众说话,说不下去,与青年学生说话,说不进去;与老同志说话,给顶了回去。很多场合,我们就是处于这样一种失语的状态。”无论哪种形式主义的会议报道,对于政治决策者而言,似乎都造成了一个被迫在缺乏可靠反馈讯息的情况下运作的机制。这种机制仅仅适用于非常有限的上情下达,对下情上达这种良性的民主参与及其讯息流动的必要性却缺乏应有的敏感。

这种现象的产生至少可以归因为:第一,中国传统传播结构的深远影响[13],由于传统传播结构的强大历史惯性,导致会议新闻在现代传媒上虽然更换了新的面孔,本质核心却依然如故;再者,中国包括会议新闻在内的整个新闻传播体制是在长期的革命过程中确立的,长达22年(1927~1949)的夺权过程使得革命时期的政权模式和权力结构以及在此之下形成的近代新闻传播体制渗透到建国之后的新的体制中间。由于长期的革命过程,在较为落后封闭的环境中形成的近代新闻传播体制被模式化、经典化,并一直影响到现在。

所以,会议新闻报道的真正改革一方面取决于中国传统传播结构的沉郁转型,一方面取决于革命期间形成的新闻传播体制的“去魅”。

如果仅从新闻宣传人员方面进行技术层面的改进或非实质内容方面的革新,似乎都只会造成一种不从本质上改善会议新闻报道的假象。它把本质等同于现象,将问题归咎于新闻工作者,而对其实质则视而不见。

十一届三中全会时,邓小平曾指出形式主义的体制性原因,他说:“政治的空谈往往淹没一切,这并不是哪一些同志的责任,责任在于我们过去并没有及时提出改革。”同理,如果会议新闻报道想取得实质性的改善,最重要的不是改善新闻本身,而是要减少产生各式各样形式主义的空间,促进传统传播结构与近代传播体制的转型。从专业角度言之,新闻报道的主题控制着局部意义的表达,从而限制了可能选择的词语的意义,进而限制了词语的选择。“即使在叙述同一个新闻事件的时候存在着记者个人和不同报纸的差异性,但是其主题和词语变化的范围在事件一发生时就设定好了[14]。”由是观之,新闻报道主题——“会议”自身的改进,远比仅仅技术性的探讨更具有实质意义。如果以“体制问题,技术解决”的思想作为解决问题的改进路径,以技术的合理性来弥补政治的不合理性,并满足于技术层面的微观改进,那么,无论采取何种变通的形式,只可能是用形式主义的策略解决会议新闻报道形式主义的问题,它所取得的成效可能并不能够维持长久。

具体落实到新闻报道方面,有学者指出,包括会议新闻在内的政治报道中最突出的问题是报道程式化、模式化(即传统形式主义)严重存在,而改进之道并不仅仅如大多数评论者所指出的要抓细节、重情感、平视角(即新形式主义),更重要的是要站在一个更为开放的立场上,从新闻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角度进行报道,这样新闻媒体才能更好的履行重要信息告知功能和对社会的舆论监督职责[15]。

可喜的是,党和国家领导人近来已经开始从两个方面进行改进。技术层面上,会议新闻报道的改革取向是“短、实、新”,制度层面上,则是健全民主制度,“大力倡导独立思考的风气,创造鼓励讲真话、提倡讲新话的宽松环境。”但如何将其落实到可具体操作的层面上,真正实现“从新闻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角度进行报道”,依然是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1]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0:84.

[2] 甘惜分主编,新闻学大辞典[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901.

[3] 毛泽东.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3:70-89.

[4] [7]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下)[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0:358;111.

[5] [9]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中)[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0:124;75.

[6] 陆定一.陆定一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342.

[8] 王中伟,于溯.毛泽东的“匈牙利情节”与1956年中国新闻改革[J].东南传播,2009(1):139-141.

[10] 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81-382.

[11] Timothy A.Bochers.Persuasion in the Media Age[M].Boston:McGraw - Hill,2005:309.

[12] [英]弗兰克·富里迪.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113-123.

[13] 陈力丹,新闻理论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4-20.

[14] [荷]托伊恩﹒ A.梵﹒迪克著.作为话语的新闻[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78.

[15] 王辰瑶.嬗变的新闻[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180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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