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扬雄的文学思想

2011-08-15 00:45汪耀明
关键词:扬雄辞赋

汪耀明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论扬雄的文学思想

汪耀明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扬雄继孟子、荀子之后,明确提出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主张,进一步发展儒家的文学思想,同时吸收道家思想营养,崇尚自然。他论述文与质即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强调华实相副、事辞相称的观点,发表心声心画、弸中彪外、因循革化的见解。他开始称赞司马相如的辞赋,后来批评汉赋创作中存在的问题;既肯定屈原的高尚品格和司马迁的实录精神,又依经立论,有所异议。

扬雄;儒家;文质;评价

在扬雄的《法言》、《太玄》等作品和《汉书·扬雄传》中,他的文学思想有所体现。扬雄继孟子、荀子之后,进一步强调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观。他论述了作品内容与形式的问题,评价了辞赋和作家,提出了许多文学见解,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当然,他的文学理论也存在着局限,对后世不无影响。

一、明道、征圣、宗经

西汉末年,经学盛行,扬雄自比孟子,推崇儒学,特别强调明道、征圣、宗经的主张,完善了儒家文学思想中的核心理论。《法言·吾子》说:“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1]81《汉书·扬雄传》说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2]3583。《太玄·太玄攡》说:“玄者,幽攡万类而不见形者也。”[3]260扬雄认为“玄”这个自然本体是不露形象而主宰一切的,天地万物从它产生并按照它发展变化。“玄”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表现就是“道”,而道是“通也,无不通也”(《法言·问道》)[1]109。从事包括文学创作在内的学术研究的人们必须遵循和体现自然之道,“夫作者,贵其有循而体自然也”(《太玄·太玄莹》)[3]281,他们所遵循的道越宏大、越正直,他们的表现就越充实、越浑厚。当然,道并非深不可测,而是通过圣人之言来传达的。在是非混淆、莫衷一是的现实世界中,人们应该以圣人和儒家经典为准则,圣人“在则人,亡则书”[1]82。人们“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法言·吾子》)[1]67扬雄服膺孔孟,推崇五经。他在《法言·寡见》里把五经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指出《易》、《书》、《礼》、《诗》和《春秋》最能辩明事理、判断是非。他高度评价孔子。《法言·吾子》说:“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1]74《法言·问明》说:“仲尼,圣人也。”[1]188《法言·君子》说:“仲尼之道,犹四渎也,经营中国,终入大海。”[1]504总之,扬雄特别强调自然万物纷繁错综是由天地之间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文艺创作的目的是“济乎道”,也就是明道;明道必须以圣人和儒家经典为标准,也就是征圣和宗经。三者是密切相联的整体,核心是明道。同时,他力辟“后之塞路者”,即非毁圣人、巧辩异辞之人,批评经学的复杂化和神学化,希望恢复和发展正统儒学。

在强调文以明道、主张征圣宗经的同时,扬雄又提出至道无体,至神无方,认为文章应该不受任何形式的局限,同化自然,变化无常。《太玄·文》指出“鸿文无范”[3]143。《太玄·太玄告》强调“玄之辞也,沉以穷乎下,浮以际乎上,……上连下连,非一方也”[3]377。《法言·问神》认为“圣人之辞浑浑若川”[1]163。扬雄欣赏先秦道家的审美趣味,赞美遵照自然之道来写书立言的圣人,向往文与道浑然一体、不见雕琢之迹的艺术境界。因此,他要求作者富有想象,不拘一格,文章写得自然流畅、含意深远。

扬雄提出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主张,又包含道家观点,崇尚自然。这与他的思想和当时的学术风气有关。他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爱好圣哲之书,信奉先王之法和孔孟之道。《法言·吾子》说:“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1]63《法言·问道》说:“适尧、舜、文王者为正道。”[1]109扬雄的思想主要是倾向儒学的,那就是“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汉书·艺文志》)[2]1728。同时,他对诸子学说并非完全排斥而是有所吸收,正如柳宗元说过“扬子之书于庄、墨、申、韩皆有取焉”(《柳宗元集》卷二十五《送僧浩初序》)[4]673。《法言·问道》说:“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搥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1]114《法言·问神》说:“或问:‘邹、庄有取乎?’曰:‘德则取,愆则否’。”[1]177扬雄在尊儒的前提下又注意道家,博采众长。因此,后来韩愈说:“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韩愈全集》文集卷一《读荀》)[5]128。扬雄的思想确实表现出融合各家学说的倾向,特别突出的是他深入研究《周易》之理和老、庄思想。他的默然著书是其受到这些思想影响的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自然,扬雄的思想也带有时代的特色。西汉的学术思想顺应民族的融合、国家的统一和时代的要求,在独尊儒学的名义下,融合了各种学派的观点,形成了新的儒家体系,表现出综合的特点。当时刘向、刘歆父子就认为儒家经典是主流,诸子学说是支流,人们应该尊儒家而不废百家,刘歆还说过:“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汉书·楚元王传》)[2]1971,提出对各家学说兼容并取的主张。比较起来,西汉学术思想的综合特点在扬雄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

先秦时期,孟子在《滕文公下》中自称他并非好辩而是为了保卫和宣传先圣之道,所言已有明道、征圣、宗经的意思,后来,荀子在《正名》、《正论》、《儒效》等篇中要求文学与言辞必须符合礼义和道,以圣人及其经典为准则,这些意见比孟子之言更加详细、更加清楚,初步提出了明道、征圣、宗经的原则。到了西汉,扬雄从儒家观点出发,明确地把明道、征圣、宗经的思想作为文学主张加以阐述。此后,刘勰、韩愈又对此有所继承和发展,从而形成了儒家的文学理论体系。总之,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思想是经过一定的历史发展过程而逐渐形成、发展的。在这个过程中,扬雄所起的承前启后的作用是极其重要的。

二、文质关系及其他

在具体论述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主张的过程中,扬雄谈到文与质即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提出华实相副、事辞相称的观点,还发表不少有关文学的见解。

扬雄首先肯定文学内容的主导地位,又充分认识文学形式的重要作用,认为内容与形式应该完美统一。《太玄·太玄莹》指出:“质干在乎自然,华藻在乎人事”[3]281,质比文更重要,内容是主要的。扬雄说明貌合神离、羊质虎皮、文是质非是不行的。《法言·吾子》说:“圣人虎别,其文炳也。君子豹别,其文蔚也。辩人狸别,其文萃也。”[1]72所言明确指出本质决定文采,内容决定形式。因此,扬雄赞赏素朴有质的文章,反对过度的文饰,非常讨厌浪费光阴的雕琢纤细之作、淆乱美姿的华丹和搅乱法度的淫辞。但是,他并不排斥必要的文采和优美的形式,而是主张文饰的。《法言·寡言》不同意“良玉不雕,美言不文”[1]221的说法,指出玉不加工,玙璠之类的美玉也不能成为器物;言无文采,典谟之类的书籍也不能作为经典。扬雄进一步提出华实相副、事辞相称、文质一致的主张。《法言·修身》说:“实无华则野,华无实则贾,华实副则礼。”[1]97《法言·吾子》说:“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1]60扬雄认为内容充实而华采缺少就显得粗野,华采有余而内容不足就如同商贾,事理胜过文辞就不免率直,文辞胜过事理就如同作赋,只有内容与华采相副,事理与文辞相称才能符合礼义与经典,达到文学作品的最高标准。此外,《太玄·文》谈到“文质班班,万物粲然”[3]142,《太玄·太玄错》说过“睟、文之道,或淳或班”[3]254,也都有文质并重的意思。应该说,扬雄关于文与质关系的论述是具有朴素辩证法因素的,也是符合文学艺术的客观法则的。这种文质论也反映在他的文学实践中,扬雄在《答刘歆书》中说自己“心好沉博绝丽之文”(《全汉文》卷五十二)[6]411。他的辞赋铺采摛文,体物叙事,有其特色。其中说理与铺陈结合较好的是《羽猎赋》、《长杨赋》和《解嘲》等赋。扬雄在辞赋写作上所取得的一些成就是与他重质而不轻文、提倡文质兼备的正确主张有关的。

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扬雄的文质论是有其地位的。先秦的孔子有文质彬彬之说。西汉前期的《淮南子》重质而不一概反对文饰。与扬雄同时稍前的刘向有文质结合之意。齐梁的刘勰说:“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乗文之金科矣。”(《文心雕龙·征圣》)[7]15晚唐的杜牧说:“凡为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樊川文集》卷十三《答庄充书》)[8]194北宋的欧阳修说:“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欧阳修全集·居士外集》卷十七《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9]486明末的陈子龙说:“盖词非意,则无所动荡,而盼倩不生;意非词,则无所附丽,而资制不立。”(《陈忠裕公全集》卷七《佩月堂诗稿序》)[10]381这些论述谈到情意事理和语言文辞,说明内容与形式的依存情况与主次关系,反对注重内容轻视形式和注重形式轻视内容的倾向,主张情文并茂、语意两工,从而充分反映了古代文学理论关于文质问题的辩证见解。在这方面,扬雄华实相副、事辞相称的文学主张吸取了前人的长处和当代的经验,丰富了西汉文学思想的内容,有益于后世人们的继续研究和深入探讨。

扬雄直接或间接谈到与他的文质论有关的一些问题,提出不少值得人们重视的文学见解。

《法言·问神》说:“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1]160扬雄根据征圣的原则,阐明言与书的问题。他认为言语和著作的性质有所区别,不过,人们能够通过言语或者著作来说明事物,记载历史,交流思想感情。他指出言语是人们心灵的声音,著作是人们思想的记载,不同的思想感情就会产生不同的言和书并表现出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心声心画”的理论在《太玄·太玄莹》中也有所反映:“文以见乎质,辞以睹乎情。”[3]282所言强调文辞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表现。这些意见确切论述了言、书与人们思想感情的关系,也涉及到作品内容与形式的问题。

扬雄又要求作者加强道德修养。《法言·君子》说:“或问:‘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1]496这里指出君子因为道德充实于内,所以文采发扬于外,而且说话必定中肯。虽然所言议论道德修养问题,但是它认为首先要有很好的道德修养,才有优秀的文章。这样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一般说来,作者品德高尚,胸襟开阔,就能写出意格高超、文笔优美的篇章。正如刘勰说:“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柟其质,豫章其干。”(《文心雕龙·程器》)[7]720陆游说:“君子之有文也,如日月之明,金石之声,江海之涛澜,虎豹之炳蔚,必有是实,乃有是文。”(《陆放翁全集·渭南文集》卷十三《上辛给事书》)[11]71他们的精辟论述与扬雄的观点是相通的。“弸中彪外”的说法对加强作者的思想修养、产生内容丰富与形式精美的作品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此外,扬雄还提出因循革化的观点。《太玄·太玄莹》说:“夫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时宜之。”[3]282这里“因循”指继承,“革化”指创新。扬雄认为事物的发展有因循,又有革化,两者不可偏废,人们只有把继承和创新较好地结合起来,才符合天道。他所说的因循革化是要符合明道、征圣、宗经原则的,因而有其局限性,但是,这些意见毕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继承和创新的辩证关系,触及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也体现了文学发展的规律。在文学发展的过程中,后代文学既继承前代文学的优良传统,又有所变革、有所创新。这种继承性和创新性充分表现在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正如刘勰说:“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聘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文心雕龙·通变》)[7]519~521他还说:“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文心雕龙·物色》)[7]694由此可见,“因循革化”的观点对人们探讨文学发展中的继承与创新的问题很有启发和影响,特别是它为刘勰所继承并大大发挥了。

扬雄在内容与形式的问题上也有偏颇之处,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文必艰深的意见。《法言·问神》说:“或曰:‘圣人之经不可使易知与?’曰:‘不可。天俄而可度,则其覆物也浅矣;地俄而可测,则其载物也薄矣。’”[1]157《汉书·扬雄传》记载《解难》说:“《典》《谟》之篇,《雅》《颂》之声,不温纯深润,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辑熙。盖胥靡为宰,寂寞为尸;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语叫叫,大道低回。”[2]3577~3578扬雄认为圣人文章的道理精微渊博,至美的味道必定清淡,最高的音乐必定虚静,名篇佳作的内容和形式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强调经典都是出神入化、深奥难知、曲高和寡的。因此,他的一些作品也存在艰深晦涩的问题。尤其是《太玄》刻意模仿,文字艰深难读,《汉书·扬雄传》谈到它时说过:“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客有难《玄》大深,众人之不好也”。[2]3575可见,当时就有人批评《太玄》故作艰深的缺点。后来苏轼也说:“扬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苏东坡全集》后集卷十四《答谢民师书》)[12]621批评极为中肯。应些说,有些优秀篇章一时不容易为众人所理解,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是,因此提出作品越好、知音越少,甚至无人知晓的结论,那就是片面的了,最好的文章往往是深入而浅出的。古代有些典籍令后人读来有艰深之感,主要是古今文字的不同。扬雄却在形式上拟古,在语言艰深上尽心竭力,使其部分作品令人难以理解。这样,他受到人们的批评也是理所当然的。扬雄文必艰深的意见来源于他征圣、宗经的文学主张,这种意见对唐代古文运动中韩愈、皇甫湜、孙樵等人尚奇好怪的理论有所影响。

三、评价辞赋与作家

扬雄根据儒家的文学观点和自己的创作体会,对当时辞赋的得失和先秦西汉作家的优劣进行了评价,不少见解有其独到之处,并为后人所称引。

扬雄对辞赋的看法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他早年热心创作辞赋,对司马相如的赋推崇备至。他在《答桓谭书》中说:“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大谛能读千赋,则能为之。谚云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全汉文》卷五十二)[6]411字里行间洋溢着崇拜司马相如之意,也启示了学赋之法,强调熟习是达到神化境界的道路。司马相如曾有赋心赋迹之说,强调赋家之心是不传之秘。扬雄进一步从心的问题谈到神化的情况。《法言·问神》说:“昔乎,仲尼潜心于文王矣。达之。颜渊亦潜心于仲尼矣,未达一间耳。神在所潜而已矣。”[1]137所言虽然不是专门论赋,但是它清楚说明心神关系,正确指出“神”是潜心可得的,这对人们写好辞赋不无启发。后来,他随着思想上的转变,对辞赋的看法也转变了,从汉赋的积极爱好者变为汉赋的有力批评者。《法言·吾子》认为赋是学童雕琢虫书、篆写刻符的小技,“壮夫不为也”[1]45。扬雄后期进一步发展了儒家的文学思想,要求辞赋为统治阶级的政治要求和道德规范服务,积极发挥讽谏作用。他指出汉赋形式铺陈过度,辞采侈丽闳衍,作者常常难以表达讽谕之义,读者也往往买椟还珠,只是欣赏艳丽形式,辞赋不但不能收到讽谏的效果,反而发挥欲讽反谀的作用。对此,扬雄深有体会。司马相如的《大人赋》是这样,他自己的《甘泉赋》等赋也是这样。作者的主观努力并不能改变汉赋创作中忽视内容、偏重形式的不良倾向,也不能真正达到讽谏的目的。另外,当时辞赋和散文作者的社会地位极低,统治者把他们看作是俳优一类的人物。东方朔、枚皋、司马相如和司马迁的遭遇都是如此。扬雄看到他们被视为俳优,又“非法度所存”,于是,感慨系之,“辍不复为”(《汉书·扬雄传》)[2]3575。

扬雄在《法言·吾子》中提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1]49的著名论断。他认为“丽”是辞赋的共同特点,“则”与“淫”是区别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的界线。“则”指符合儒家的法度,“淫”指过度的藻绘。“丽以则”的辞赋属于“诗人之赋”,“丽以淫”的辞赋属于“辞人之赋”。他根据这种标准,进一步对屈原和景差、唐勒以下的作家及其作品作了区分和评价,指出符合诗三百篇创作精神的屈原作品是诗人之赋,景差、唐勒、宋玉,以及西汉诸家的辞赋是辞人之赋,虽然其中对宋玉、贾谊和司马相如的作品的评价并不全面,但所言还是基本反映出屈原以后直到西汉辞赋发展变化的趋势。应该说,在辞赋风靡的西汉末年,扬雄能注意辞赋的艺术特征,指出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的区别并肯定前者而批评后者,总结辞赋发展变化的情况,特别强调辞赋的社会作用,尖锐批评汉赋创作中所存在的内容空虚而形式靡丽的缺点,这在古代文学理论上有其积极意义。不过,扬雄囿于儒家讽谕教化的观念,不能真正认识汉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价值和地位,也不能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来纠正汉赋发展中所形成的根本缺点,开创辞赋写作的新天地,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局限。当然,对于扬雄的赋论,后人或赞成或反对,无不受到影响,特别是他所提出的“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原则更是为人们所注意和称诵。

扬雄还评价了不少作家、作品。继刘安、司马迁等人之后,他评价了屈原及其作品。扬雄对屈原的品格和操守有所肯定,对他的不幸遭遇表示深切同情。他推重屈原,对其辞赋也十分欣赏,认为屈原是诗人之赋,说它“体同诗雅”(《文心雕龙·辨骚》)[7]46,模仿它写了《反离骚》等赋。他“为反骚,非反也,合也”(《柳宗元集》卷二《瓶赋》注引东坡语)[4]47。不过,他从儒家明哲保身和道家安时处顺的思想出发,主张“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不满屈原的“投江而死”(《汉书·扬雄传》)[2]3515。同时,扬雄用传统的诗教来评价屈赋,把浪漫主义文学的表现手法说成是缺点。在评价屈原作品时,扬雄又评价了其他作家及作品。《法言·重黎》说:“或问‘《周官》’。曰:‘立事。’‘《左氏》’。曰:‘品藻。’‘太史迁’。曰:‘实录。’”[1]413扬雄所论言简意赅,准确概括了《左传》、《史记》等著作的突出特征,颇为后世史学家和文学家所注意。《法言·君子》进一步比较和评论了《史记》、《淮南子》和司马相如作品。从尚用的观点出发,扬雄赞美司马迁秉笔直书的精神,认为《史记》实用价值在《淮南子》之上,进而批评司马相如“文丽用寡”,表明他对《史记》的评价较高。然而,他又认为《史记》存在“爱奇”[1]507和驳杂的情况,包含背离儒家思想的内容。对此,他表示不满和非议。《汉书·扬雄传》说扬雄批评司马迁“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2]3580。他还批评先秦诸子,指出他们不合大道。《法言·五百》说:“庄、杨荡而不法,墨、晏俭而废礼,申、韩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1]280他甚至认为儒家荀子也不是很纯正。《法言·君子》强调“吾于孙卿,与见同门而异户也”[1]499。总之,扬雄广泛评价了先秦西汉的众多作家及作品。这些评价有正确方面,也有不足之处。特别是他肯定了屈原的高尚品格和司马迁的实录精神,这无疑是可取的。当然,他依经立论,不能理解屈原的斗争精神和《离骚》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也不能理解司马迁的进步思想和《史记》的创作方法,这些异议又为班固等人所接受。

[1]汪荣宝.法言义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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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陆游.陆放翁全集[M].北京:中国书店,1986.

[12]苏轼.苏东坡全集[M].北京:中国书店,1986.

【责任编辑 张 琴】

On Literary Thoughts of Yang Xiong

WANG Yao-m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Yang Xiong,after Mencius and Xun Tzu,gave an explicit literary assertion of clarifying principles,laying down sages and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s the criterion,which promoted the literary thought of Confucianism.He illustrated the relation of form and essence,or content and formality,and emphasized on the viewpoint of beauty according with reality,fact conforming to diction.At first he commended Sima Xiangru for his poetic essays,and then he offered criticism on the problems exposed in the creation of Han Fu,in which he eulogized Qu Yuan and Sima Qian,and set forth different argument based on the classics as well.

Yang Xiong;Confucianism;form and essence;criticism

1672-2035(2011)01-0073-05

I206.2

A

2010-07-25

[个人简历]汪耀明(1953-),男,上海人,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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