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炜祥 王晓文
(浙江警察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3)
《新唐书·李晟传》比事质疑
尤炜祥 王晓文
(浙江警察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3)
《新唐书》的撰修是因为宋人不满意《旧唐书》的编撰,认为“记次无法,详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实零落”。但《新唐书》在撰修过程中对《旧唐书》的记载能简则简,能省则省,造成许多事件、人物传记等事实不清。从唐中兴名将李晟的出身、官职等记载为例,对照《旧唐书》等古籍的记载,可以清楚地印证上述观点。
《新唐书》;比事;质疑
李晟是唐德宗时期的中兴名将,当时曾发生多起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叛乱,关键时刻,每每是李晟挽狂澜于既倒,特别是朱 此叛军一度占领了京城长安,唐德宗仓皇出逃,又是李晟率兵回师讨平,收复长安。因此,唐德宗对李晟感激涕零,嘉其勋力:“在中宗,则桓彦范等著其辅戴之绩;在玄宗,则刘幽求等申翼奉之勋;在肃宗,则郭子仪扫殄氛 浸;今则李晟等保宁朕躬。”[1]3673把李晟比作了平定“安史之乱”的郭子仪。但《新唐书·李晟传》(以下简称《新传》)的记载却存在诸多疑义,现将《旧唐书·李晟传》(以下简称《旧传》)等书与之相较,提出质疑。
《新传》记载:“李晟字良器,洮州临潭人。世以武力仕,然位不过裨将。”[2]4863“裨将”是军中的副将。从记载看,李晟的祖辈都是凭武力做官,而且职位并不高,最高的也不过是个裨将。同时,还不是什么有名目的裨将,无非是军中一般将领的副手。显然,《新传》的侧重点在祖辈的官位不高。《旧传》的记载有所不同:“李晟字良器,陇右临洮人。祖思恭,父钦,代居陇右为裨将。”[1]3661“代”当为避太宗讳。《旧唐书》(以下简称《旧书》)避唐讳,《新唐书》(以下简称《新书》)则不避。《旧传》的记载除了详于《新传》点出了李晟祖辈的名字外,主要侧重于两点:一是李晟的祖辈世代都居住在陇右。二是都在军中服过役,“为裨将”。其实就是李晟也做过裨将,“(韩)初判度支,李晟以裨将白军事,幌 待之加礼,使其子拜之,厚遗器币鞍马。后晟终立大功。”[2]4473这里当然是称颂韩 能礼贤下士,但也说明“裨将”的职位并不高。但对于李晟祖辈的官位是否止步于“裨将”,《旧传》没有提及。然《新·宰相世系表》(以下简称《新表》)记载李晟的世系是:“嵩,岷州刺史。思恭,洮州刺史。钦,左金吾卫大将军。晟,字良器,相德宗。”[2]2469据此,《新传》说李晟的祖辈“位不过裨将”,就不确了。按《新表》的排列顺序,“嵩”、“思恭”、“钦”当分别为李晟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刺史相当于现在的市长,应该说官职不小了,虽说刺史只是一地的行政长官,并不带兵打仗,但李晟的父亲李钦曾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是皇家禁军的头目,也是要统军打仗的,故决不是“裨将”能比拟的。
那么,为什么《新传》与《新表》会产生这样的矛盾呢?宋吴缜《新唐书纠缪》自序中的一段文字也许有助于我们认识这个问题。“(《新书》)纪、志、表则欧阳公主之,传则宋公主之。所主既异,而不务通知其事,故纪有失而传不知,传有误而纪不见。”[3]4又云:“其始也,不考其虚实有无,不校其彼此同异。修纪、志者,专以褒贬笔削自任;修传者则独以文辞华采为先,不相通知,各从所好,其终也,遂合为一书而上之。”[3]6其实,不光欧、宋“所主既异”,而且欧、宋修书还不同时,“(欧阳)修之修《唐书》乃在嘉之前至和年间事,距(宋)祁稿成时相去已十余年”。[4]460
陆增祥所指的《李晟碑》,应该就是《唐故太尉兼中书令西平郡王赠太师李公神道碑铭并序》(以下也简称《李晟碑》),其中有关李晟的出身是这样记载的:“曾祖嵩,皇珉州刺史,赠洮州刺史;祖思恭,皇洮州刺史,赠幽州大都督;考钦,皇左金吾卫大将军、陇右节度经略副史,赠太子太保。代有名迹,雄于西土。”[6]3231《李晟碑》现存于陕西省西安市高陵一中内,碑文由唐代宰相裴度所撰,翰林学士柳公权所书。从碑文上看,李晟的曾祖父李嵩确有赠官,但赠官洮州刺史,终官珉州刺史;祖父思恭赠官幽州大都督,终官洮州刺史;父亲钦赠官太子太保,终官左金吾卫大将军、陇右节度经略副史。终官与《新表》记载正合。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把李嵩为岷州刺史定在“高宗、武后间”;[7]455把李思恭为洮州刺史定在“开元中”。[7]389另外,从李晟孙子李琮的墓志铭中也能证明《新表》之确实:“府君讳琮,字温中,先曰陇西人也。门承台鼎,代袭勋崇……曾祖钦,皇金紫光禄大夫、左金吾卫大将军、赠太子太保。雄名伟望,迥冠古今。祖晟,皇开府仪同三司、太尉兼中书令、赠太师。”[8]2146李晟父亲李钦的终官、赠官分得清清楚楚,决不是“裨将”可以替代的。
《旧传》也有佐证:“(贞元)四年三月,诏为(李)晟立五庙,以晟高祖芝赠陇州刺史,曾祖嵩赠泽州刺史,祖思恭赠幽州大都督。”[1]3673《唐会要》卷四十五《功臣》同。《李晟碑》“泽州”作“洮州”。“泽”与“洮”古发声同,疑“泽州”当是“洮州”音近误。另外,洮州在甘肃西南,是李晟的家乡,而泽州在山西东南部,无论是从古代重衣锦还乡来说,还是从地理位置来说,都应该是洮州,而不是泽州。《旧传》、《唐会要》清楚地记载了李晟祖辈的赠官是什么,陆增祥的判断无据,不足为凭。同时《李晟碑》的“代有名迹,雄于西土”也表明,《新传》记载李晟的祖辈“位不过裨将”是有疑义的。要称得上几代都“代有名迹,雄于西土”,非得几代都是当地的豪门望族才行。唐代的最大外患,来自西北方向的吐蕃。特别是“安史之乱”以后,吐蕃攻占了陇右,关中暴露,京城危迫。贞元三年(787),唐德宗一次向群臣询问与吐蕃结盟一事时,“李晟继前曰:‘臣生长边城,备知蕃人,动先诈伪。今日之事,诚如柳浑所忧。’”(《唐会要》卷五十一《识量上》)可见,李晟家乡地处边境。陇右,即今宁夏南部的陇山以西迄于甘肃敦煌一带,很有可能李晟的祖辈就是陇右的豪强,因此,被李唐朝封为当地的刺史,这种情况在唐代是不少见的。这样,才有《新表》李晟祖辈均为当地刺史的记载。同时,裴度差不多是李晟同时代人,而且是山西闻喜人,与李晟的家乡比较接近,对这位当时大名鼎鼎中兴名将李晟的情况应该是十分了解的,故他撰写的《李晟碑》应该是可信的。
对于李晟的发迹,《新传》是这样记载的,“凤翔节度使高 升召(李晟)署列将。击叠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连狂羌于罕山,破之。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广德初,击党项有功,授特进,试太常卿。”[2]4863高 升为凤翔节度使在唐肃宗上元二年 (761),[9]2“列将”,众将也。“左羽林大将军”,正三品。广德为唐代宗年号,共二年,广德初即广德元年(763)。也就是说李晟在上元二年至广德元年前一年多的时间里已从名不见经传的列将升迁为左羽林大将军、正三品官了,这种越阶式的升迁在唐代是不存在的。《新传》接着的记载也表明“累迁左羽林大将军”的不存在,即“大历初,李抱玉署(李)晟右军将”。[2]4863大历也是唐代宗年号,共十四年,大历初可以认为是大历一、二年(766—767)。唐代无“右军”之专设,只有统领几支军队时有“左军”、“右军”之分,此“右军”即属此。但唐代将领有步将、骑将、都将、将军和大将军之分,此“右军将”,指代不明,《旧传》作“右军都将”,[1]3661《册府元龟》卷三百五十九《将帅部·立功第十二》同,故疑“右军将”当是“右军都将”之误,“右军”下夺一“都”字。“都”是唐代军队的编制单位,千人为一都。《新·宦官传下·田令孜》:“别募神策新军,以千人为都,凡四十五都分左右十军统之。”[2]5587《旧·僖宗本纪》:“时自蜀中护驾,(田)令孜招募新军五十四都,都千人,左右神策各二十七都,分为五军,令孜总领其权。”[1]721“都将”也只是千人之将,职位并不高。如果说广德元年(763)之前李晟就已经是左羽林大将军、正三品的话,那么经过了三四年,中间又打了不少胜仗,他的官衔反而越来越低了,从“左羽林大将军”降为了“都将”,显然是不可能的。同时,在《李晟碑》中也没有李晟任左羽林大将军的记载,毕竟是正三品大官,如果李晟真的担任过,《李晟碑》应不会漏载。
唐代左右羽林军各置大将军一人,编制之外设置的大将军即为外官,给半俸,一般不判事,加同正名号者,给全俸,唯不给职田。这是唐朝安排勋臣、冗官的一种制度。“左羽林大将军同正”是编外大将军,是个虚职,并不担任实际的职事,只是表明李晟功勋卓著。直至广德初(763),李晟“以功授特进,试光禄卿,转试太常卿”,也都是文散官,虚职。虽然特进,正二品,但不过是高级散官而已,李晟当时实际上的职务并不高。故李晟“累迁左羽林大将军”,而应从《旧传》作“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同正”。
《新传》:“吐蕃寇灵州,(李)抱玉授以兵五千击之,辞曰:‘以众则不足,以谋则多。’乃请千人。由大震关趋临洮,屠定秦堡,执其帅慕容谷钟,虏乃解灵州去。迁开府仪同三司,以右金吾卫大将军为泾原、四镇、北庭兵马使。”[2]4863《旧传》:“四年,吐蕃围灵州,抱玉遣晟将兵五千以击吐蕃,晟辞曰“以众则不足,以谋则太多。”乃请将兵千人疾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钟而还,吐蕃因解灵州之围而去。拜开府仪同三司。无几,兼左金吾卫大将军、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并总游兵。无何,节度使马 与吐蕃战于盐仓,兵败,晟率所部横击之,拔 出乱兵之中,以功封合川郡王。 忌晟威名,又遇之不以礼,令朝京师,代宗留居宿卫,为右神策都将。”[1]3661《新传》的“右金吾卫大将军”,《旧传》作“左金吾卫大将军”,《册府元龟》卷三百五十九《将帅部·立功第十二》的记载大致同《旧传》,但无“左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径直就是“拜开府仪同三司,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累封合川郡王,为右神策都将”。应该说《册府元龟》无“左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并不是遗漏。考《李晟碑》:“累迁至光禄太常卿,阶爵在第一品,泾原、四镇、北庭节度都知兵马使四面都游奕使,悬识虏态,周知地形,应变不穷,有夺有待,骥骤庭而莫展,云出岫而斯飞。代宗征之,以左金吾卫将军为神策军兵马使。”[6]3231这里 “泾原、四镇、北庭节度都知兵马使”与“左金吾卫将军”并不是同时授予的,而是有先后的,故在《册府元龟》记载中没有出现“左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很正常,因为本来就不是一起授予的。《李晟碑》中李晟担任的是“左金吾卫将军”,不是“左金吾卫大将军”,前者是从三品,后者是正三品。《李晟碑》立于唐文宗大和三年(829),距李晟死于贞元九年(793)才三十余年,很接近,故当以《李晟碑》为确。同时结合《旧传》、《册府元龟》,李晟被授予“左金吾卫将军”应该在“代宗留居宿卫,为右神策都将”之后,因为“右神策都将”是右神策军中的一都之将,上面还有右神策大将军,正三品,右神策将军,从三品。“右神策都将”充其量是正四品。李晟不可能担任从三品官之后,再回过头来担任正四品官,除非是“兼授”、“加授”或“仍充”。另外,李晟是“以左金吾卫将军为神策军兵马使”,是实际上的神策军统帅了。唐肃宗即位初,卫伯玉即以神策军兵马使率兵赴难;唐代宗时,鱼朝恩以观军容使统帅神策军也加“知神策军马使”衔。故李晟不可能在“以左金吾卫将军为神策军兵马使”之后,再为“右神策都将”。
然而,《李晟碑》并没有同 《新传》、《旧传》和《册府元龟》出现李晟为“右神策都将”的记载?为什么,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是这样解释的,“(《李晟碑》)其文简略之至,晟纯忠大功,多所遗落,如破朱,收京城,功之尤大者,亦甚略”,[4]627又云:“知(裴)度之所以不详者,避重出也。所载历官,碑与史不同者凡七条。”[4]627原来,在立《李晟碑》之前,唐德宗曾亲自制纪功碑以赐,立于东渭桥,“上思晟勋力,制纪功碑,俾皇太子书之,刊石立于东渭桥。”[1]3671因此,裴度撰《李晟碑》时,为避重复唐德宗的纪功碑,只取李晟“功之尤大者”而记之,其余略去了。“右神策都将”对最后官拜太尉兼中书令、封西平郡王的李晟来说,是不足道了,《李晟碑》中不记载也就很好理解了。
《新传》:“帝乃拜晟凤翔、陇右、泾原节度使,兼行营副元帅,徙王西平郡,实封千五百户。”[2]4869《旧传》作:“诏以晟兼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仍充陇右、泾原节度使,兼管内诸君及四镇、北庭兵马副元帅,改封西平郡王。”[1]3671《李晟碑》同《旧传》,作“兼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观察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等州副帅,改封西平郡王,加食邑实封至一千五百户。”[6]3231
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云:“盖新书务多改旧书以为功。”[4]466但能不能把《旧传》“封西平郡王”,改为“王西平郡”呢?不能。郡王为爵位名。唐制“皇兄弟、皇子,皆封国为亲王;皇太子子,为郡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诸子为郡公,以恩进者封郡王。”[2]1188由此可见,郡王是仅次于亲王一等的爵号。后来亦有大功臣、节度使等封郡王的,但跟“郡”作为地方行政区域没有太大关系。何况唐高祖武德元年就已经“罢郡置州,改太守为刺史。”[1]6西平,作为郡设置是在隋代,唐初已改名鄯州,在今青海省乐都县。虽然在天宝年间曾一度又改为西平郡,但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复为鄯州。李晟封西平郡王在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兴元元年八月)以晟兼凤翔、陇右节度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爵西平王。”[10]1586其时西平郡早已改为鄯州,已无西平郡一说。《新传》又如何使李晟“徙王西平郡”?说“徙”,是因为李晟曾封“合川郡王”,“封西平郡王”是改封而已,“兴元元年八月,合川郡王李晟改封西平郡王。”(《唐会要》卷四十六《封建》)故《新传》把《旧传》“封西平郡王”,改写为“王西平郡”是率尔为之,无论从封号,还是从实际上已不存在西平郡来说,都属妄改了。
[1]刘.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吴缜.新唐书纠缪[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
[4]王鹤盛.十七史商榷[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5]赵超.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M].北京:中华书局,1998.
[6]董浩.全唐文[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
[7]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
[8]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9]吴廷燮.唐方镇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0]司马光.资治通鉴[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
On Comparison ofLi Sheng BiographyinOld Tang AnnalsandNew Tang Annals
You Weixiang,Wang Xiaowen
(Zhejiang Police College,Hangzhou,Zhejiang 310053)
New Tang Annalswas compiled because Song people were not satisfied withOld Tang Annalson events records.However,the events were simplified inNew Tang Annals,which cause many events and characters were not clear.Take Li Sheng as an example,New Tang Annalshas such problem.
New Tang Annals;event;doubt
K237.1
A
1672-3708(2011)02-0023-04
2011-06-12
尤炜祥(1953- ),男,江苏无锡人,副编审。王晓文(1968- ),浙江萧山人,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