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鸽
(河南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受戒》是我国现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的代表作,以写美和健康的人性而著称。《受戒》主要呈现了一群和尚的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宗教生活虽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却是全篇小说展开的线索和主要场景。由此,佛教文化的翻译效果对译作整体阅读效果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本文将尝试从互文性视角出发评析《受戒》英译文中宗教文化的翻译效果。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一概念是法国文论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于1969年首先提出的。她认为,每个文本都是由互文性引文马赛克般拼嵌起来的,每个文本都是对其他互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125。秦海鹰对互文性的适用范围作了如下的界定:“互文性是一个文本把其他文本纳入自身的现象,是一个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发生关系的特性。这种关系可以在文本的写作过程中通过明引、暗引、拼贴、模仿、重写、戏拟、改编、化用等一系列互文写作手法来建立,也可以在文本的阅读过程中通过读者的主观联想、研究者的实证研究和互文分析等各种互文阅读方法来建立。其他文本可以是前人的文学作品、文学范畴或整个文学遗产,也可以是后人的文学作品,还可以泛指社会历史文本。”[2]总之,互文性指的是不同作品间的相互影响和联系。
早在上世纪70年代,人们就已将翻译研究同互文性理论联系在一起了。人们认为,除其他类型的互文性关系如引用、仿拟、摘要、改编等之外,翻译同源语文本和目的语中的其他文本之间同样具有互文性。这是因为,“翻译实践的过程不仅包含着语言之间、文本之间、意义之间的转换,而且诸多原文和译文还在更广阔的时空进行着互相补充、互相指涉,从而创造出比单纯的翻版或是复制更为丰富的意义。”[3]从互文性联系的观点来看,译文(新文本)跟前文本(原语)有联系,是由前文本演变而来的,译者不能脱离原文进行主观的阐述,也即译文必须忠实于原文,保持原文的风格。从转换的观点来看,译者面对的是译文的读者,他在用目的语对前文本进行转换的过程中,要找到既与前文本(原语)相对应,又能为译入语读者理解和接受的词语来进行置换。这些用来置换的东西就是译者的互文性知识。[4]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首先要对原文进行互文性阅读,充分理解原文的内容、意义并体会原文的艺术效果,然后根据其对译入语的相似文体和语类的作品的了解和把握进行翻译。如果他的互文性知识丰富,那么译作的阅读和接受效果就会较好。接下来笔者将从互文性视角就译者对《受戒》中佛教文化翻译的效果进行评析。
汉时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本属于外来宗教。但千余年来佛教经中国本土文化的吸收和改造,已经逐渐融入并成为中华民族社会文化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对中国文化和华夏民族心理产生的深远影响是无法估量的,可以说任何一种外来文化都无法和佛教文化相匹敌。
《受戒》讲述的是一群佛门中人的故事,佛教文化元素渗透到他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小和尚明子进庙那天起,他在“荸荠庵”的日常生活到最后进行“受戒”,这些情节都发生在佛门境地。其间涉及颇多佛教专门术语,诸如佛的称谓、佛教的建筑以及一些具体的佛教礼仪和经文。有效地传达这些佛教文化可使译文读者也同样领略到佛教文化在原文语境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阅读译文可明显发现此类词汇译者多采取直译法。众所周知,佛教在中国本属外来文化。佛教对西方国家而言当然也是外来文化,那么从互文性视角来看,直接用梵语翻译佛的称号和佛教殿堂名称倒是很经济省力且有效的做法。 例如“弥勒佛”为“Buddha Maitreya”,“三世佛”为“Trikala Buddhas”,[5]58“释 迦 摩 尼佛” 为 “the Buddha Sakyamuni”,“大雄宝殿”为“the Mahavira Hall”,“藏经楼”为“Tripitaka Pavilion”[5]100等。
礼佛用具“如意”译者将其音译为“ruyi”,并加了脚注“An S-shaped ornamental object, a symbol of good luck”。[5]100参阅《佛教文化的关键词》一书可得知,“如意”,虽原为印度古时候的爪杖,但传入中国后,逐渐演变成一般的手持之物,其意义也引申为“吉祥如意”;同时,其用处也由搔痒而代之在上面写录文字,以为法师说法时备忘。[6]276由此可见译者的处理方法是很灵活的,虽同为外来词汇,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如意”经过演化已成为中国特色文化的一部分,所以特别对待采取音译处理并加注。可惜虽加了注,读者了解到了其表示吉祥的语用意义,但其鲜活生动的文化意象却丧失了。译文中相应处加幅“如意”的插图会不会有所弥补呢?马慈祥针对民俗文化翻译时提出的“图像传译法”在这里不妨一显身手。“图像传译法是一种用图片的形式将原语民俗事象展现出来,并辅之于一定的文字说明的翻译方法。”[7]110如用此法翻译“如意”则可形神兼备,可激起译语读者对异域文化的好奇心理,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看佛教重要法器“木鱼”的翻译。“木鱼”被直译为“the wooden fish”,并加注“A percussion instrument made of a hollow wooden block,used by Buddhist priest to beat a rhythm when chanting scriptures。 ”[5]100据《佛教文化的关键词》一书中有关木鱼的由来、制作工艺及其外形的交代,直译为“the wooden fish”似无不妥,脚注则补充说明了木鱼的功用。想必读者是能体会到译者的良苦用心的,既想传播异域文化,又想不失其可读性。
对准佛教术语的翻译也值得一提。荸荠庵对外放债,放债很少亏欠,因为那些佃户和借钱的人 “怕菩萨不高兴”。这里菩萨不是指佛教里哪个特定的受人顶礼膜拜的偶像,而是民间对神的一般性称谓,就像佛教信徒祈祷或遭遇凶险不幸时,默念“菩萨保佑”一样,意即求神庇佑。庵里的僧人被看作神在凡间的代表,所以“怕菩萨不高兴”此处译为“were afraid of offending the Buddha”[5]68是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由此可见没有对原语文化中民间生活的了解,解读特定词汇的实际语用意义,贴切的翻译是很难做到的。
自主人公明子出场并被安排去当和尚,就陆续出现了许多佛门礼仪。这些礼仪对小说故事情节的展开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一方面这些礼仪是和尚宗教生活的一部分,另外这些礼仪也调剂了一般民众的世俗生活,如放焰口时人们拉和尚一起娱乐——唱小调、酸曲,拉丝弦,吹管笛等,做盂兰会时看“飞铙”表演,而且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可能和年轻漂亮的和尚私奔。这些虽为正统道学家所不齿,却是现实的民间生活,人们对此见怪不怪,因此也无伤大雅。
先看佛教礼仪的翻译。佛教的礼仪,即佛教进行和奉行佛事活动的礼节和仪式,又曰法会,是佛教的重要活动,十分讲究,其译名多数固定。这是不是意味着翻译时必须亦步亦趋呢?这要看翻译的目的了,如果是为了特意向译语读者介绍佛教文化的特质,翻译时当然要谨慎从事。但文学作品中的佛教文化术语则侧重其通俗的语用意义,法事活动像“放瑜伽焰口”、“拜梁皇忏”、“做盂兰会”等是比较复杂的,且有很强的专业性,若事无巨细地译出细节恐怕会出力不讨好。而它们在原文本中的作用无非是让读者知道它们是一些法事活动,规模和类别不同而已。如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要求助于专门的佛学词典或百科全书。所以译者这里避重就轻只译出了它们作为法事活动的语用意义,把前两者合译为“to perform the Buddhist rites”,[5]52后者则译为“a large-scale service is performed”。[5]72这样做便于读者理解,不会干扰其把主要精力放在关注作品的主旨上去。作佛事有一些既定程序,如唱“开香赞”和“叹骷髅”等。一般读者只了解它们是佛事程序就足够了,不需把其具体内容弄得很详尽就能理解其在原文中的意义和作用。 此外,“psalm” 除了 “one of the 150 lyrical poems and prayers that comprise the Book of Psalms in the Old Testament; said to have been written by David” 之外还有“any sacred song used to praise the deity”之意,因此译者根据上下文把唱“开香赞”和“叹骷髅”模糊处理为“chanting psalms”[5]62和 “to perform a solo chant”[5]68是不会引起译文读者的误解的。
小说引文中明子唱的经:
“炉香乍爇——”“炉香乍爇——”
“法界蒙薰——”“法界蒙薰——”
“诸佛现金身……”“诸佛现金身……[5]63”
……
从“互文性”视角来看,这段佛经摘引自《金刚经》中的“炉香赞”[8],其全文如下:
“炉香乍热;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
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 ”
这些佛经对凡夫俗子或初入佛门的弟子,比如小和尚明子来说简直难如天书,所以若把这些经文回译为梵语岂不是很妙。除了那些得道高僧一般人应读不懂才正常。而译者却把高深的佛经译成英语中的大白话 “As soon as the incense is burned in the burner—”,“The holy world will be filled with its fragrance—”,[5]62“And the heavenly Buddhas will appear in their golden figures—”。[5]63这些通俗版的佛教经文丝毫体现不出原文中小和尚明子诵经时产生的玄秘精深之感。同时译成梵语后,也能激发起译文读者对佛教经文产生的崇敬感,就像普通英文读者读他们不懂的拉丁文版“圣经”一样。译者这样处理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不过,译者对咒语“往生咒”的处理则比较可取。“荸荠庵”的和尚既要像普通人家一样过年杀猪吃肉,但他们身为和尚必竟比“在家人”多了一点慈悲。跟在家人不同的,是多一道仪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并且总是老师叔念,神情很庄重:“……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虽给猪念了“往生咒”,这比黄鼠狼给鸡拜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怜的猪还是无法逃脱成为人类盘中美餐的命运,不过这样以来似乎多了点幽默和讽刺。译文“The difference was that they held a ceremony for it with the old monk chanting in a serious manner the reincarnation for the pig, which was about to go to Heaven”[5]78想必是译者体会到这种幽默感并试图用这种郑重其事的语调重建这种幽默和讽刺效果所做的努力。
《受戒》译文中译者主要采取了直译、音译加注和意译等翻译方法来处理原文中的佛教文化词汇。总体来讲,译者能较好地把握宗教文化在原文中承上启下、渲染氛围的作用,对译文中宗教术语的语用意义的把握、处理也比较恰当。但稍觉遗憾的是,译者有时却忽略了译语文本与译语文化所共享的互文空间,没有对其加以利用来增强译文的审美效果,如若用佛经的来源语——梵文来译原文中引用的《金刚经》的部分经文,译文的整体阅读效果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1]Hatim.B&Mason.I.Discourse and Translator.[M].London:Longman,2001.
[2]秦海鹰.互文性理论的源起与流变[J].外国文学评论,2004,(3):19-31.
[3]李明.文本间的对话和互涉——浅谈互文性和翻译的关系[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3,(5):5-9.
[4]李建红.从互文性的角度看文章标题的翻译[J].外国语言文学,2006,(2):118-121.
[5]Selected Stories by Wang Zenqi[C].Beijing:Chinese Literature Press&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1999: 50-113.
[6]陈耳东,陈笑呐,陈英呐.佛教文化关键词——汉传佛教常用词语解析[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
[7]马慈祥.民俗文化词语的可译性限度及其翻译策略[J].青海民族研究,2009,(3): 109-111.
[8]参看http://www.hi.baidu.com/koal/blog/item/891cc033bfc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