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豹
教育为经济服务还是为民主服务
——读努斯鲍姆的《告别功利》
杨 豹
努斯鲍姆是当代美国著名哲学家,两次入选“世界百名杰出知识分子”榜单,是美国最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在当今世界,世界各国都将经济发展,增加个人收入和国家收入,作为本国发展的最重要目标,而教育就应当为此服务。努斯鲍姆的《告别功利》一书,则有理有据地揭示教育为经济服务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力主教育为民主服务的主题。
国家的发展究竟意味着什么?一种观点认为,国家的发展意味着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一个国家的目标应是经济增长。支持者认为,追求经济增长,促进了医疗、教育的发展,增进了社会平等和经济平等。然而,人们在现实中所看到的是,医疗和教育事业与经济增长几乎毫无关系,政治自由也未予经济增长同步,社会两极分化却日益严重。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非就曾达到最高的经济增长指标,社会出现了严重的不平等。究其原因,努斯鲍姆认为,为经济服务的教育只能培养所谓的技术精英,他们顺从听话、习惯于集体思考。而这种“技术精英教育带来了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这种增长的成果尚未涓滴下来,从而改善农村穷人的医疗和福利,况且没有理由认为经济增长要求对穷人进行适当的教育。这是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发展模式一直面临的、主要的、最基本的问题。”[1]21
教育为经济服务带来的问题是严重的。教育为经济服务,培养学生获得赚钱的实用技能,人文学科,尤其是哲学被视为无用的学科,在大学教育中被大量裁减,甚至消灭。于是,“我们所说的科学和社会科学涉及人文的方面——它们关系到想象力和创造力,关系到严谨的批判性思维——便失去了存在的基础”。[1]3在这种教育中,学生的思想自由被视为危险的。努斯鲍姆曾研究印度教育多年,以印度人民党所编的课本为例,在这些课本中,印度的历史被描述为一个物质和文化成就斐然的神话故事,而一切麻烦皆来自外国人和国内的“外来因素”,完全回避了印度历史上所存在的种姓、性别和宗教方面的一切不公正现象。课本还告诉学生:重要的是中等人的状况,而不是最贫穷者的状况。课本甚至鼓励学生将自己看做一个正在发展的大集体的成员,而不是看做享有各自权利的单独个体,似乎国家发展得越好,你也一定过得好,哪怕你极度贫困,失去了很多权利。直到2004年,人民党下台之前,在印度的教育活动中,学生只是被动地接受一个又一个关于印度的美好故事,然后如同牛一般地反刍,完全失去了思想的自由和独立思维能力。
教育为经济服务还导致学生的道德冷漠。教育为经济服务,轻视文学和艺术,似乎文学和艺术不能为个人和国家带来一定的经济利润。因此,许多国家,在各级学校中,文学和艺术课程都为各种形式的技术培训让路。印度的家长们以子女们考入各种经济、管理和其他技术学院而自豪,而以研读文学、艺术为羞耻。其严重后果是,培养的学生成为了冰冷的高级机器,缺乏想象力和同情心。因为,文学和艺术培养着人类的感同身受的想象力和同情心。文学、艺术等人文学科的边缘化,直接的后果就是学生的极端道德冷漠。不过这却正是追求经济增长的教育所需要的,因为如果人们具有了想象力和同情心,就会质疑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合理性。在努斯鲍姆看来,“要实现我们的经济增长计划 (它无视不平等想象),道德的冷漠就必不可少。……它需要人们不承认作为个体的人,只言群体所言,其行为和处世态度如同温顺的官僚。艺术是道德冷漠的大敌,而艺术家(除非他们被彻底吓倒或彻底腐败)也不是任何一种意识形态的忠仆,哪怕是基本上良好的意识形态——他们总是让想象超越其通常的界限,以新的方式去观察世界”。”[1]24-25
努斯鲍姆认为,教育为民主服务。“人类发展模式致力于民主,因为,自主选择主导自己生活的政策,这是有尊严的生活的一个重要因素。”[1]26在努斯鲍姆看来,每个人都享有不可剥夺的人类尊严,必须受到法律和制度的尊重。一个正常良好的国家,起码应当宣布其公民享有的这些领域和其他领域的权利,并制定政策,使人们获得最起码的个人机会。显然,民主是良好法律和制度形成的基础,教育就是为民主服务。
纵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时期,都存在着所谓的“文明冲突”。每个社会内部都存在愿意和他人共同生活的人,其条件是互敬互惠;每个社会内部也都存在热衷主宰他人的人。努斯鲍姆认为,我们必须懂得怎样更多地培养出前一种人,更少地制造出后一种人。教育为民主服务,首先是培养学生如何做人,其次才是如何做事。教育绝不是培养会赚钱的能说话的牲口。
具体而言,她认为,教育就是要培养学生的三种能力:批判能力,想象能力,同情能力。
一个国家必须培养其公民的能力首先是批判能力。它包括:培养不遵从传统或权威,正确思考影响国家的政治问题的能力,考察、反思、说服和辩论的能力。以批判性思维判断政治领导人的能力,但也应多方面地、真实地了解他们能利用的机会。学会自己主宰自己的思想,以批判精神立身世界。认识到“怀有不同思想的人们,其数量不能左右辩论的结果。学会了遵从观点而不遵从人数的人,非常适合于享有民主政治。”[1]58
其次,培养想象能力。将公民同胞视为享有平等权利者的能力,尽管他们的种族、宗教、性别和性取向不同;尊重公民同胞,将他们看做目的,而不仅仅看做为了私利而去操纵的工具。学会不将一个人看做物或简单的他者,而是想象为与自己一样的完整的人,有尊严、有内心世界、有价值的人。
第三,培养同情能力。关心他人生活,为公民同胞、为各类人群、为本国以外的人提供机会和经验。以同情和尊重对抗恐惧、贪婪和自恋式的攻击心理。当然,同情与想象需要结合平等的人类尊严的观念,才能成为防止胡思乱想,有失公正。
同时,努斯鲍姆还探讨了民主教育所需要的内容和方法。就教育内容而言,努斯鲍姆认为,民主教育需要加强人文社会科学的教育。她认为,哲学有助于培养民主教育中的批判性思维,文学和艺术,则有助于培养想象力和同情能力。“培养有智慧的世界公民,必须从人文学科的、批判思维的角度,结合宗教研究和正义理论的研究,去教授世界历史和经济学知识,才能使他们发挥最起码的作用。”[1]104就教育方法而言,努斯鲍姆认为,民主教育需要通过辩论、角色互换等方法来取代反刍式方法,培养学生学习的主动精神,让教室成为与外部世界相连的真实空间。否则,未来的公民将缺乏道德想象,成为毫无良心的应声虫 (yes-people)。[1]60
在《告别功利》一书中,努斯鲍姆力主教育为民主服务,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目的这样一个深刻主题。人的本质是什么?是自由。人类社会的发展就是自由在全人类逐渐实现的过程。马克思认为,未来的理想社会就是“自由人联合体”。在这个联合体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如果有一个人不自由,整个社会就不自由,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不幸地沦为这个不自由的人。民主恰恰是一个理想社会实现的重要特征。它是每个人的自由真正得以实现的社会制度的表象。“谁能够把它们牢牢抓住并通过社会制度把它们在现实中实现出来,谁就能领导世界新潮流。”[2]384显然,努斯鲍姆在告诉我们:教育为民主服务,为实现每个人的自由服务,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根本目标。然而,在当今世界各国片面实现经济指标翻番的狂热中,教育俨然就是经济增长的婢女。现在世界各国的教育似乎就是为了实现赢利,赢利就是教育的目的。赢利越多的教育,就是成功的教育。否则,教育就是失败的教育。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许多场合都提出教育的目标就是实现“个人收入和国家收入的增长”。在当今世界各国的大、中、小学的教育中,尤其是在大学教育中,凡是不能赚钱的教育课程,只有两种命运:要么缩减课时,要么直接取消。最近几年,经济危机的阴影笼罩全球,以经济增长为导向的教育发展模式更是甚嚣尘上。那么,教育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努斯鲍姆认为,教育的目标是以追求民主自由为己任,反对把教育视为经济增长的工具。她的这一观点的确具有发聋振聩的积极意义。
事实上,经济也是为民主自由服务。马克思认为,未来的理想社会“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3]81也就是说,现在所实行的市场经济正是通向未来理想社会——“自由人联合体”——的一次积极扬弃。所以,马克思特别指出,“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3]81令人遗憾的是,努斯鲍姆并没有进一步探讨教育和经济都为民主自由服务,也没有进一步研究在促进民主自由这一目标的过程中两者之间的关系。如果她能够认识到经济在促进社会实现自由民主方面具有更为基础性的作用,而在这方面,教育的确可以对经济的发展发挥积极的影响,那将深化该书的主题。其实,她的这本《告别功利》本身就是从教育学的角度阐述了教育对经济的积极影响。
总之,在努斯鲍姆看来,“各国及各国的教育制度都在拼命追求国家的利润,都在轻率地抛弃民主制度生存所必需的技能。这种倾向若是发展下去,世界各国就会产出一代代有用的机器,而不能造就完全的公民——他们能独立思考,能批判传统,能理解他人苦难和成就的意义。全世界的民主政体的未来面临着危机”。[1]她力陈教育为经济服务的危害,论证教育为民主服务的观点,深刻地揭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目的这一重要命题。在当今世界,市场经济席卷全球的背景下,努斯鲍姆力主教育为民主服务的观点,阐述如何实施民主教育,培养自由公民,无疑是一副盲目追求经济增长的解毒剂,对于我们正确地认识教育与经济的发展目标显然是大有裨益的。
[1] 努斯鲍姆.告别功利.肖聿,译.新华出版社,2010
[2] 邓晓芒.德国古典哲学讲演录.湖南教育出版社,2010:384
[3]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央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2000:81
(作者系武汉纺织大学思想政治教育研究所教师,邮编:43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