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妍
回到1898
□张 妍
北京市宣武区米市胡同43号,南海会馆,康有为故居。
这座南海会馆所在的宣南地区,清末时聚集了许多士人。当时士人在京入仕之后,除非能够获得皇帝在内城赐的宅院,大都住在宣南,这为在京士人拜访主考官和同乡京官提供了便利。如今,南、北半截胡同和米市胡同一带算得上是清末宣南士人的“核心”街区,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也曾住在今北半截胡同41号的院子里。除了广东士人聚集的南海会馆,湖南会馆在今烂缦胡同101号,绍兴会馆在今南半截胡同7号,均有迹可循,它们彼此间的距离,十几分钟步行即可到达。
当年维新思想之所以能够颇成气候,后来升级为朝廷的诏书予以推行,与士人群体对维新思想的接受和推崇直接相关。宣南一代的会馆文化,正为思想的传布和群体的联络提供了组织空间和人际网络,在康有为自己看来,可为“广开风气”、“联络同志”之所用。早在1895年“公车上书”之前,北京会馆里的政治活动就颇有气势了。1898年,德国租借胶州湾、俄国强占旅顺和大连、英国占领威海卫、法国提出租借广州湾……这一连串的事件,加重了从1890年初开始弥漫的“瓜分恐惧”,更激起了士人们的激愤。康有为便以此为契机组织士人,在南海会馆创办粤学会,继而在粤东新馆组织保国会。保国会的成立大会,有四百余人参加,康有为登台演说慷慨陈词,倡言变法保国之必要。一批新式学会和学堂也相继办起,促成跃跃欲试的维新力量。维新运动的酝酿和发动,正是在宣南地区,而作为运动高潮的“戊戌变法”也终结于此。1898年8月,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六君子在宣南的菜市口被杀,变法就此落下帷幕。
如此说来,康有为故居门口的一段生平描述好像漏掉了一个重要年份:1898。康有为积极传播维新思想,辗转奔走呼吁变法,又连连向皇帝上书,这一系列的努力和尝试,正是在1898年才升格为一道道国家颁布的变法政令。这一年是康有为一生政治活动的顶峰。
想在这个院子看个清楚,却到底被时间的痕迹模糊了视野的焦点。在每一个特定的历史时间点,对于“过去”,总会有这样两种相互矛盾的心态并行存在:一方面,希望尽快摆脱“旧的”、“传统的”,尽快用“新的”、“现代的”武装起自己来,好像这样才能有更好的未来;另一方面,为了让“新的”更能站住脚,更有说服力,又要从“传统的”当中寻找根基,树立合法性。
这两种相互矛盾的因素,就同时体现在康有为身上。他的政治活动始于光绪十四年(1888)。他来到北京参加顺天乡试时,上书光绪帝,建议“增设训议之官,置天下耆贤,以抒下情”。到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1898年1月)上第五书时,他的建议更明确了:“自兹国事付国会议行……采择万国律例,定宪法公私之分。”戊戌变法百日内,康有为自己一共上书四道。十年间的奏折,无论建议开制度局,还是因为阻力太大提出开懋勤殿,名目不同,实际上都是从现代西方权力分立的角度来设计议政机构。如果能如愿以偿地推行变法,晚清帝国就将成为君主立宪制的国家了,这对于古老的中央集权制国家来说,无疑是“新的”、“现代的”。可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变法思想是对的,康有为还不时搬出了儒家今文经学中最有影响的著作《春秋公羊传》,借此发挥自己的政见,倡言变法,并结合西方政治学说的一些内容,写出《新学伪经考》,宣判古文经是伪作,在思想上动摇清朝正统学派的根基,在政治上打击顽固派的“笃守旧法而不变”的保守思想。他的另一部著作《孔子改制考》,更是论证了儒家经典都是孔子为了改变当时的社会状况,按照自己的理想假托先王的言行写出来的,以此证明孔子是一位“维新派”。
本想在现实空间中讨要历史的答案,可现实却将历史的疑难重复展现。我们热情地拥抱今天,千方百计地替换掉昨天,从物质到精神上都越新越好,可传统也在一次次更新中消失着。我们虔诚地相信过去,要建立现实和历史的关联。找到过去的根,寻到未来的方向。
(摘自《文史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