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垒
(广州体育学院 广东广州 510500)
毛泽东实事求是思想与儒家经世致用
王 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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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具有一般政治家所未能具备的以儒学为主体的丰厚的中国历史文化知识,善于汲取儒家文化的精华,使得他的道德观念、人生追求和价值取向乃至治国方略都显示出极为鲜明、浓厚的中国特色,特别是他在领导中国革命的过程中,能够从中国国情出发,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发展出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从而领导中国革命取得伟大胜利。毛泽东在这方面的贡献,是最可珍贵的精神财富。关于毛泽东与传统文化的渊源关系,知名学者汪澍白先生著有《传统下的毛泽东》一书,富有启导意义。[1]笔者于2010年曾撰《儒学渊源与毛泽东的文化选择》一文,对毛泽东与儒家文化的深刻相关性提出了一些基本认识。[2]认识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历史联系,认识毛泽东如何在批判吸收文化遗产、辩证地对待历史传统的基础上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有利于我们在新时代里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发展,促进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
“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的核心、灵魂和精髓。从实践理性上看,“实事求是”是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原理对中国革命实践经验所作出的理论概括;从思想渊源来看,“实事求是”也是他对儒家文化精神传统的批判继承。
长期在农耕文化土壤里形成的儒家理论体系具有实践理性的特色,突出强调“经世致用”和“实事求是”的学风。毛泽东出身农家。农民长年累月在田里辛勤劳作,无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切都要讲求脚踏实地,务求实际。因此,少年毛泽东在私塾课读书,就很自然地受到这种务实学风的浸润。进入湖南四师和一师以后,通过杨昌济的指引,更广泛地接受了以王船山为代表的湖湘儒学求实学风的熏陶。1914年6月,刘人熙等发起成立“船山学社”,青年毛泽东曾多次偕同蔡和森、萧子升等前往聆听学术报告。船山学说具有唯物、务实、革新、辩证的特色,他肯定宇宙是由“气”构成的物质实体,认为物质实体“气”和客观规律“理”两者不可分离,并以“絪缊化生”说明“气”变化日新的辩证性质。在认识论方面,王船山批判了程朱陆王的“知先行后”“知行合一”的论点,强调知是行的基础,突出强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船山学派求真务实、勇于任事、革故鼎新的学风,对毛泽东的影响尤见深刻。
顾炎武与王船山同为明末宿儒遗老,同样力倡“经世致用”的学风。颜元、李塨,生当清之初世,讲求习行哲学,学理明白浅近,皆为毛泽东所崇仰。1917年,毛泽东撰《体育之研究》一文,即特别标举顾炎武、颜习斋(即颜元)、李刚主为文武兼备、三育并重的师表,备加称颂,恰恰表露了他自己所选择的努力方向。
在《讲堂录》中,毛泽东还认真恭敬地抄录了潘耒为《日知录》所写的一段《序言》:“昆山顾宁人先生,生长世族,少负绝异之资,潜心古学,九经诸史,略能背诵。尤留心当世之故,实录奏报,手自钞节,经世要务,一一讲求。当明末年,奋欲有所自树,而迄不得试,穷约以老。然忧天悯人之志,未尝少衰。事关民生国命者,必穷源探本,讨论其所以然。足迹半天下,所至交其贤豪长者,考其山川风俗,疾苦利病,如指诸掌。”[3]
这段《序言》,把顾炎武从事实地考察,讲求实学的精神阐发得非常清晰透彻。《讲堂录》写道:“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而“游之益大矣哉!登祝融之峰,一览众山小;泛黄勃之海,启瞬江湖失;马迁览潇湘,泛西湖,历昆仑,周览名山大川,而其襟怀乃益广。”[1]对老师的这些教诲,毛泽东不但认真笔之于书薄,而且还能见之于行动。他多次利用寒暑假,先后偕同好友萧子升、蔡和森等到各地“游学”。毛泽东与蔡和森都把这种“游学”活动称为读“无字之书”。“有字之书”是间接经验,“无字之书”则是直接经验。“有字之书”与“无字之书”的有机结合,才是他们努力追求的学习境界。
一般认为,青年毛泽东也是在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的推动下,实现了世界观的转变,这与我国许多早期共产主义知识分子是一致的。但是,毛泽东在世界观转变的过程中,凸显出迥然不同于其他先进分子的特色,就是在向西方寻找真理时,总念念不忘要结合研究中国的历史和现状。1920年3月,他写给周世钊的信说:“世界文明分东西两流,东方文明在世界文明内,要占个半壁的地位。然东方文明可以说就是中国文明。吾人似应先研究过吾国古今学说制度的大要,再到西洋留学才有可资比较的东西。”[3]与同时代的先进分子相比,毛泽东提倡实地调查,讲求“穷源探本”地研究国情,注重研究中国的历史与现状这一鲜明的特色,是与他系统研习并比较深入地接受儒家文化精神求真务实的优良传统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毛泽东在1941年重新阐释和大力提倡儒家“实事求是”精神,对推动延安整风功效卓著,使人们真正从教条主义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实际上在党内外开创了求真务实的一代新风。
“实事求是”这一命题原本是儒家实用理性思维方式的经典表述。关怀人生,关注现世,求真务实,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一个显著特色。但是,这一特色在汉、宋儒生空谈义理考据的氛围中,曾经受到遮蔽。至明清实学派儒家在“经世致用”四字上狠下功夫,努力讲求返本开新,求真务实的思想才又重新获得持续扩大的影响。
从历史上考查,班固在《汉书》中为河间献王刘德作传,称道他“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唐代颜师古把这四字注释为“务得事实,每求真是也。”清初顾炎武以经世致用之实学,反宋明理学言心言性之空谈。其后乾嘉汉学训释经义,更强调“实事求是,不主一家”。通常,学者们研究毛泽东思想这一核心话语的来源,大多到此止步。这还是不够的。汪澍白先生在《传统下的毛泽东》一书中认为,对毛泽东实事求是这一思想确立有更直接影响的,还是与“独服曾文正”有密切关系的。这是很有见地的认识。曾国藩为调和汉宋二家之争论,又说:“近世乾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钩研诂训,本河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4]”这里,曾国藩重新解释了“实事求是”的意义,强调汉学的“实事求是”与宋学的“即物穷理”是互相贯通的。其要旨在于恢复原始儒学的实用理性精神,致力于返本以开新,用来矫正士林空疏浮夸的积弊。毛泽东早年熟读儒家经典,自称“独服曾文正”。其所以令他特为钦羡的原因之一,正离不开曾氏所标举的“实事求是”精神。
1941年,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这一著名报告中,运用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原理,特意创出新的解说:“‘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我们去研究。我们要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区内外的实际情况出发,从中引出其固有的而不是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物的内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毛泽东的新说,继承了“事即物”“是即理”的传统儒家文化观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实事求是”作了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解释,使这一命题的内涵与外延都发生了变化,它所代表的是一种新的学风与思想路线。
在对“实事求是”一语作过马克思主义的崭新论证以后,1942年,毛泽东就用“实事求是”这四字为中央党校题词,1945年又为党的“七大”纪念册作了“实事求是,不尚空谈”的题词。正是由于毛泽东的科学阐释与大力倡导,进而经过延安整风的发扬,实事求是这一思想路线终于在全党范围内得到确立,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汪澍白先生认为,如果说,清代诸儒的“经世致用”之学,是对宋明理学空谈心性的一种反动。那末,毛泽东所倡导的“实事求是”则是在钻研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上,继承和发展儒家文化精神中“经世致用”的实学传统,是对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的一种拨乱反正。[5]
人类思想文化史上,常有一些原来在旧体系中显得很平常的命题、诗句,在经过新思想家、文学家进行具有创新意义的琢磨与改制以后,往往会焕发出夺目的光彩。诚如汪澍白先生所言,“实事求是”这个古老命题,一经毛泽东妙手,精心点化,就对整个毛泽东思想起到了画龙点睛的关键作用,成为这整个思想体系中活的灵魂所在、核心所在、精髓所在。应该充分肯定,毛泽东对“实事求是”的认同是活的认同,是科学理性的认同,是在认同和继承固有历史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实现了富有革命意义的创造性的转化,也是毛泽东批判继承儒家文化精神遗产的优秀典范之举,值得后人仔细琢磨、认真借鉴。
[1]汪澍白.传统下的毛泽东[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
[2]王垒.儒学渊源与毛泽东的文化选择[J].党史博采(理论版)2010(3).
[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早期文稿[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0.
[4]曾国藩全集(诗文卷)[M].长沙:岳麓书社,1986.
王垒,广州体育学院社科部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