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顺 刘 芳
上个世纪40年代英美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将“张力”概念运用于诗歌语义批评中,之后经过该派不同学者的引申和发挥,逐步将“张力”这一对诗歌文本语言特点进行理论概括的概念提升为“张力实质”,并推而广之到对文本诸多既矛盾对立又相互联系、统一的辩证关系进行揭示,所以“相反相成”是“张力实质”的核心理论内容及其表征。它体现出“二项相反的对立性”、“二项相成的合一性”、“双向作用的生成性”的特点。小说作为叙事文学的典型形态,其内在的矛盾构成因素也处处彰显着“张力”现象,用“张力实质”品评小说文本,能够为我们揭示小说文本叙事提供一种新的境界。“张力”生成小说的充盈之美、曲妙之美和圆融之美。
一
艾伦·退特在1937年发表《论诗的张力》中说,“我提出张力这个名词,不是把它当作一般的比喻来使用这个名词,而是作为一个特定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外延和内涵去掉前缀而形成的。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延和内涵的有机整体”。①退特借用逻辑上“外延”和“内涵”来揭示诗歌的概念义和联想义。“外延”是诗歌语言的各个语词及意向的排列组合所具有的“逻辑次序分明,前后连贯”的特点;“内涵”则是诗歌语言外延背后深层意义的生成中具有的“各种各样的复义和矛盾无穷无尽”②的特点。诗歌的外延与内涵所表现的共同意义构成了诗歌的张力,共同生成诗歌的审美意蕴。退特认为,诗歌文本所具有的“张力”构成其存在形式的审美空间。
经过新批评派理论家们的延伸拓展,“张力实质”逐步由对诗歌文本语言特点的概括提升为对文学文本诸多矛盾冲突、对立,但又相互联系、统一的辩证关系的揭示,所以“相反相成”是“张力实质”的核心理论内容及其表征,它体现出“二项相反的对立性”、“二项相成的合一性”、“双向作用的生成性”的特点。
“二项相反的对立性”,体现为矛盾双方由于差异的存在而相互冲突带来了彼此作用下的排斥,对立的两项在动态中做着相反的运动,进而互相否定,形成了相互间抗衡和抵制的力量,渐行渐远,但并不是无限性的间离而是在彼此牵制中的对立。作为相反的对立的两个因素随着扩张运动的进行其能量越聚越大,当达到一定的量点时所显示出的力最强,这个量点就是张力最大的临界点。之于文学文本,则具体表现为文学文本中的诸多矛盾现象,尊重这些文本中对立因素的差异会对文学艺术的存在形式及构成要素的联系有深层次的领悟,尤其是对矛盾双方张力临界点的透彻把握,更可能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艺术境界。
“二项相成的合一性”,体现为矛盾双方在反作用力之下的背向而行,同时亦受到作用力的牵引而又做着朝同一点趋向而行的运动,呈现出聚合收拢的状态,避免了矛盾双方由于对立而带来的分裂与割据,形成一种相对的统一。因为在肯定的当刻即是否定的存在,所以二项对立的双方在吸引力的作用下做着趋同运动达到合一状态之时却又保持着二项相反的对立。之于文学文本则表现为文本构成因素中复杂、多样与整体之间的关联性。由于对立和相成是同时共建的,我们不能用一种单一静止的视角去注意文本中矛盾的对立性,而应该用一种更为宽广的兼容并蓄的视角去关注矛盾双方的形成。当我们强调文本矛盾中的一极时,亦是在强调矛盾中的另一极,这是一种“亦此亦彼”的双向思维,文本中的矛盾双方只有在相互依托中才更具有存在的建构性价值。
“双向作用的生成性”则表征为相反因素的对立与相成是在趋同中保持一种对立相抗的状态,二项对立因素在双向共同作用下相互介入、彼此渗透,进而于互相构成中,一生二,二生三地去衍生和营构,所以二项对立因素中蕴藏包容了丰富的潜在内容,具有强大的妙不可言的生成性。之于文学文本这种生成性表现在一种文本艺术审美信息的传达,因此,“双向作用的生成性”是对文本美的生成机制的描述,“生成”就是相互化合的反应,新质被创生的过程,文学的艺术性就在于文本美质的生成,创作者就是充分运用文本中诸多对立因素潜在的生成性,来实现文学文本自身的艺术性,在“润物细无声”的情境中浸入读者的文本接受活动中,调动其想象力及创造力,使其将潜在的文本升华为现实的文学作品。
“张力实质”在文学文本中相互冲突又相互关联的矛盾之间有着一种“相反相成”的关系,在整体统一原则下文学艺术中各种相反因素充分对立,在超越了这种对立本身之后则有一种无限的生成。“张力实质”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分析文学文本的新思想,还为我们提出了一套认识文学审美生成的新方法,所以“张力实质”是一种关于文学艺术存在状态及审美生成的辩证法,要使这样一种闪现着思辨色彩的文学辩证法切实有效的运用以展现其独具的魅力,唯有回归到具体的文学实践中,将这样一个极具阐释价值和实践意义的理论运用于对小说文本的揭示,必然会给我们带来新的认识视野。
二
如果说诗歌拉开了人类文学舞台的大幕,戏剧又紧随其后名噪一时,那么18世纪直至今日,无疑就是小说的时代。相比诗歌的抒情性,小说则有更为自由的表现形式及内容;相比戏剧的公众性,小说则有更大的话语交流时空,小说就是以其非凡的魅力,舍我其谁的强劲成为文学舞台上的恒星,呈现出繁花似锦式的一派生气,随之纷至沓来的则是对其进行专门深入批评与研究的小说学的全面兴起和展开,诚如契诃夫认为的,人们可以把各个时代艺术家创作的最优秀的作品搜集起来,放在一起,使用科学的方法来理解其中有一种什么共同的东西使它们彼此接近,这种共同的东西就是法则。
“张力实质”是“张力诗学”的延展与发挥,它可以延伸涵盖到整个文学文本中,关涉文学文本中各种具有相互对立补充依存现象之间的冲突和平衡。当我们用“张力实质”这一滥觞于诗歌的文本理论观照小说文本时,同样可以燃放出别样的火花。
第一,小说叙事构造中存在着虚与实的“张力转化”。小说是想象活动中的产物,虚构和想象是使事件故事化的关键。小说即“讲故事”的艺术审美魅力就彰显在这种故事的艺术虚构之中。小说的艺术虚构同现实的主观真实之间匠心转化所折射出来的张力实质,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按照事情的“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的张力转化,另一方面是按照心理的“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的张力转化。小说叙事中的“虚”与“实”相互构成、相互指涉,在彼此的对立合一中走向生成,两者的统一使得小说这种文学样式更具文学的艺术性和情感的感召力。
2.4拔双J管。观察医生考虑可能双J管在体内引起的出血,于是于拔除肾造瘘后的第三天,在膀胱镜下拔除双J管,但是拔管后仍有出血,于次日请导管室人员行经皮动脉介入检查术,未见患者肾及相关动脉出血。
现实主义文学经典巨著《红楼梦》在第一回中就讲“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尽管《红楼梦》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但我们显然不能说认为红楼中的故事都是实录。小说虚构出了一个处处充满了世态感和人情相的红楼世界,即如作者在开篇自云的“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③小说中的“实”是通过“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虚的事件表现出来的。这是创作者在小说文本中的一种匠心转化——由虚到实,艺术家有权利甚至于可以说有责任使历史的真实屈从于艺术的规则,生成自己的需要,加工提炼素材。《红楼梦》即是在虚与实的相互碰撞和构建中生成高度深刻的思想性和对现实写照的真实性,成就了一部旷世经典之作。
现代主义小说的极度虚构是在充分利用读者心理“可然律或必然律”设置,可能发生的事来实现小说叙事中虚构与真实的转化。残雪的短篇小说《山上的小屋》就是通过处在梦魇中的“我”描绘出了一个怪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的内心是孤立的城堡,人与人之间相互戒备、仇视,处在看与被看的围城中,小说中的“我”,战战兢兢,时刻警觉地感受着自我之外的世界,处处充满了疑惧。《山上的小屋》所描写的人和事是艺术虚构出来的,作家略去事态表面的浮沉而直接进入到人的灵魂内核,因而揭示了更大的真实,而这种真实一旦为我们所体悟,我们就能够在心理上接受并信以为真。文本故事的虚构与其背后隐喻的人性生存本相之间充满了对立,虚构越是强大,对立就越是突出,但超越了对立之后就是一种两极相反的合一,融真实于虚构之中,这时的真实就越发地表现出一种内涵上的深刻。小说用虚构的独特形式编织故事,又用虚构背后的真实呈示人世的万般状貌,这种“实”与“虚”是相对而言的,既有两极相反的对立又有相成的合一,在制衡中打开了小说接受的“张力”之场。真实中又充溢着虚构的艺术魅力,虚构是为了更好的真实,真实使虚构更具有价值,两者在相互构成中共同生成、互相指涉,实现了小说文本有机统一的整体效果。
第二,小说情节设置中存在着张与弛的“张力节奏”。节奏是生命存在的符号,是生命运动的形式,生命在不同的节奏中萌发、舒展、绽放、消寂,节奏赋予生命以绚烂的色彩。生命与艺术同构,生命之节奏即是艺术之节奏,节奏与生命同时,亦与艺术同在,节奏构成了艺术存在的本质状貌,作为浓缩人世万象的小说叙述魅力,也在其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显现。
小说中节奏感的产生主要体现于故事层面,融化于情节之中,“张力实质”之于小说情节即是对其情节结构及艺术章法上的有效控制,“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张弛之道亦乃小说故事情节展开之关键、节奏运转之首要。所谓“张”,就是情节的展开、铺陈呈现一种“开”的状态;所谓“弛”,就是情节的舒展、控制、从容,呈现一种“合”的状态。古典文言小说《聊斋志异》的情节中多处采用了张弛相结合的节奏控制手法,适度自然,恰到好处。其中《促织》就是在情节中设置了三个意味深长的起伏张弛。情节的三次张弛设置看似张与弛相互对立,在刚刚开启情节之“张”时继而就转入了“弛”,使情节暂时转危为安有了“伏”,即刻又有了新的“起”,就是在这样的一开一合,时张时弛的对立中,强化了对立双方。“张”不是一味紧张,“弛”也不是一味舒缓,张与弛、起与伏是互相作用,互为因果的,张中有弛,弛中有张。在张弛的相互渗透中小说情节得到了推进,同时在张弛的双向反馈中生成了小说情节错综复杂的动态之势,张张弛弛,亦张亦弛,彰显了小说的节奏感,小说内涵的深刻性也在情节张弛的张力控制中得到体现。
第三,小说人物塑造中存在多与一的“张力控制”。文学的魅力就在于“文学是人学”。相形而言,小说是最能折射现实人物生存及心灵发展本质状态的,因为小说始终是贴着人写的,小说的一切设置都围绕着人而展开。一个完整的人必然包含内化的自我属性和外化的社会属性,在两者的有机结合中才能走向性格多面、情感丰富的真人状态。在有生活质感的小说人物身上都潜在着一个相似之处,即在他们的性格、生命世界里都具有着一种张力。
伟大小说中的人物都是在各种生命元素的组合下鲜明地呈现出心灵世界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于是我们在世界文学光辉灿烂的天幕上看到了一颗颗璀璨夺目的恒星:堂吉诃德、安娜·卡列尼娜、拉斯科尔尼科夫、简·爱、林黛玉、阿Q、孔乙己、高加林……这些小说人物自身的非单一性、非纯粹性注定其内在性格上处于一个充满了生命辩证特征的运动过程里,存在着正与反、善与恶、灵与肉、积极与消极、高尚与卑下等生命本质里无限多样的相反作用,正是人物性格内部这种富于变化的矛盾因素,才更加凸显出真实的人物灵魂世界。路遥《人生》中的高加林是个极具性格矛盾内涵的复杂人物,他处在现实与理想,困惑与进取,自信与自负,崇高与鄙俗,悲观与乐观,妥协与反抗,对爱情的得与失,对黄土地的爱与恨的诸多矛盾纠结中。在他的性格世界里永远存在着两个高加林在不停地斗争,但是他的性格发展方向是清晰的,在理想之路上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这种前进是他生命的本性、气质的核心。《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是一个充满着矛盾性格魅力的人物。游走在本我、自我、超我的对立斗争中,显示了安娜这个人物无限的性格张力,同时也表现出其巨大的人性真实的魅力。小说人物性格中暗含着多种性格组成元素,例如,美与丑、善与恶、真实与虚假、高尚与卑下,等等,使人物丰富复杂的性格特征呈现出“不一”与“杂多”的特质,但在“杂多”中又实现了性格的“整一”,正如钱钟书所说“杂而不乱,一而能多”。④
这种“多”与“一”必然显示出一种张力,将“一”寓于“多”之中,又衍生着“多”;“多”又统化于“一”,在“一”与“多”的互通关联中建构并生成着人物性格的价值与意义。这一切都暗含在“一”与“多”相反相成的张力作用中。
三
第一,“张力”生成小说充盈之美。“两项对立相反性”是张力实质最外在的表现特征,矛盾的相反对立性本身就意味着其构成因素的多重多维的非单一性,在外部呈现出纷繁多样的存在形式,并建立起多因素相互交织的构成关系,这种关系经过审美固化,就会在对立冲突的作用中生成了小说充盈之美。
首先,宏观构成形式上的丰富多彩。在用张力实质中的两项对立相反性原则观照小说文本时,我们会发现小说是文学门类中最能集中也最能表现矛盾对立的文体,因为“小说一进叙述之门,就意味着永远摆脱不了冲突的命运,而且这种冲突是错综复杂,彼此纠缠不清的,理清这些冲突的愿望一旦付诸实现,小说的原状也就不复存在了”,⑤所以我们总能在小说中看到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小说艺术创作中虚构与真实之间的可然律与必然律、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情与理;情节中的起与伏、张与弛、平与奇、抑与扬、疏与密;人物中的多与一、雅与俗、庄与谐、纯与杂、形与神、善与恶、共性与个性;环境中的情与景、变与通、悲与喜、动与静;小说叙述中的文本时间和故事时间、文本空间与故事空间的冲突,以及小说视点中的对立,小说语言中的隐与显、繁与简……这些都在建构着小说内在统一的充盈之美。
小说情节中的“张”与“弛”并不是单纯的“张”“弛”两极对立,而是在“张与弛”构成的两极时空内不断地做着交替运动,时而张大于弛,时而弛大于张,表现出变化中的丰富感与盈动性。时间的连续性与空间结构性是表征事物存在的依据。小说叙事中的时空,一方面根源于现实时空的客观存在,另一方面则是对这种现实时空的超越,在超越中完成小说叙事艺术美的生成。鲁迅的《故乡》中“我”在归家的顺序里插叙了对少年闰土的追述和回忆。顺叙中间有插叙和倒叙则会在彼此相反作用的空间里使小说的叙述层发生变化,进而增强小说文本的叙事性,同时也丰富了其艺术表现力。
其次,微观寄予意蕴中的深刻隽永。小说文本宏观构成中矛盾的对立冲突使小说呈现出丰富繁杂的特点,对立面的充分展开增加了小说叙事的深度和广度,而张力实质生成性的深刻之处则在于透过表层对立的冲突与抵制,深入其微观内在,进而创生出更具价值的小说之美,恰恰是小说盈动美的深刻所在。阿Q是中国现代小说中一个一言难尽的典型人物,人们总想将其一言以蔽之,但却往往是心有余而言不足。我们说他质朴愚昧但又圆滑无聊,率真任性但又正统卫道,自尊自大但又自轻自贱,争强好胜但又忍辱屈从,狭隘保守但又盲目趋时,排斥异端但又向往革命,憎恶权势但又趋炎附势,蛮横霸道但又怯弱卑怯,敏感禁忌但又麻木健忘,不满现状但又安于现状,⑥可以说对阿Q性格的这种概括已经趋近完满,但我们又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阿Q人格的两面性就是在他性格元素的对立冲突中表现出来的,我们淋漓尽致地感受着人物的复杂性。
小说张力作用下的充盈之美,在于小说世界里多重对立因素构成的小说文本形式的丰富与繁杂,同时也是小说中对立冲突的矛盾因子生成的小说文本意味的深刻与隽永,而这一切都是在小说文本的动态存在与阐释过程中完成的和折射出的一种动感丰富的美。
第二,“张力”生成小说曲妙之美。张力作用下的小说“充盈之美”源于小说文本中诸多矛盾因素的对立冲突,然而当我们利用这些对立冲突去激活彼此间的紧张关系时,小说文本即会呈现出一种接受中“迂曲”、“困难”的效果,而这种效果恰好显示了小说文本巨大的艺术表现力和叙事感染力,“困难”中小说的表现力又生成了张力作用下小说文本的另一种审美内涵——曲妙之美。具体表现为矛盾对立中“隔”之美和临界点上的“妙”之美。
首先是对立面中的“隔”之美。现代派小说通过彰显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时代之间种种“特异”的现象和关系,揭示出诸事物的“对立”本质是其赫然醒目的内涵,但是,这通常则是附着在有意味的艺术变形中,在荒诞、畸形、怪异等非常态的现象表现与常态意识习惯之间对立冲突中,接受者就会产生审美中的“隔”,这种“隔”感越强就越能形成对立相生的交汇,继而形成对立互构的态势,而真正的艺术永远是在冲突中产生的,“常态”与“非常态”的对立之“隔”则衍生了小说广大的艺术空间。《地洞》的主人公惶惶不可终日,整天疯狂地挖着地洞,挖啊,挖啊,没完没了。《判决》写的是儿子仅仅因为顶撞了一下父亲,便被父亲当场判处跳河自杀,儿子俯首从命,竟然毫不犹豫地执行父亲的判决,无可奈何地乖乖自杀了。这些非常态的小说情节设置在现实的常态中是不可理解的,张力下的对立不仅仅是冲突中的对立,还是关联中的对立,所以这种非常态和常态是相辅相成的,更是变通的,然而小说文本非常态之“隔”,却可以产生比常态叙事更为强烈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这便是小说“隔”所形成的张力之美。张力生成中“隔”之美是小说一种“隐性”的美,“隔”看似是小说文本势能上的一个间断,但却断中有续,断中的续所暗含的力量是一种冲破阻碍之后的爆发。
其次,临界点中的“妙”之美。对立双方矛盾最大的极点和弓弦被张满的位置就是矛盾体相互排斥和吸引作用力最大的临界位置,在这个临界点上孕育了最有力度的动感效果,但此动是动而不发、只做弯弓待发之状,所以在动的饱和状态下我们所体验到的是一种由不断抑制到顷刻释放的快感,临界位置是矛盾双方相互作用最强、最有力的点;同时,此点也最能摩擦交汇出新质的火花,此处为小说营造了最佳的想象空间,给予小说文本一种“曲妙”之美。小说《促织》围绕着一只促织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几起几落构造故事,每次的起落处都是小说情节的张与弛、起与伏的矛盾临界点,在这个点上张弛对立冲突达到最大化,情节叙事中蕴涵着不平衡的动态效果。一个矛盾解决之时便是下一个矛盾激化之时,作者在矛盾的临界点上点到为止,留下了情节叙事中的空白。小说中起伏对立面的对立冲突,不仅增强了矛盾激化的强烈程度,而且也营造了包蕴着最大想象力的阅读空间。小说张力生成的曲妙之美,是小说文本中一种生趣之感,体现在小说叙事的技巧和智慧中。
第三,“张力”生成小说圆融之美。张力原则既关注到了矛盾表层的差异与对立,同时也深入到了诸矛盾体内在冲突对立的相互联通之处,并在诸矛盾因素的对立中走向合一,成为有机联系的整体,正是小说中张力的这种联通性生成了小说文本的圆融之美,它具体表现在多维交融下的中通和整体有机中的和谐。
首先,多维交融下的中通。张力原则中“二项相反的合一性”避免了矛盾双方由于对立而带来的分裂与割据,而把矛盾中对立两项聚拢在一起,在相互否定中又互相肯定,对立双方在你来我往的介入中联通了矛盾体的两极。小说叙事的情节总是在起伏张弛中开合交汇在一起,倘若一味只强调起、张和开的效果,就会使小说文本陷入到一个不平衡的状态中,矛盾的一极也削弱了小说艺术表现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只有对立双方有了彼此间的联通性才能呈现出小说情节叙事波澜跌宕的节奏感和丰富深刻的内蕴力。小说文本中的差异或矛盾体的存在是小说表现出的本然状貌,这种存在既彼此相互对立又彼此相互观照联通,使得小说叙事在对立双方的合一中更具艺术的创造性,显示出强大的表现力。
其次,整体有机中的和谐。多维交融下的中通在充分展示矛盾对立双方的同时又将矛盾面交汇聚合在一起,保证了小说文本诸构成因素之间的整体性。小说文本构成中对立双方的中通不仅表现在单个矛盾体的两极交融,更体现在多种矛盾因素相互交汇交织,共同构成一个完整和谐的小说文本结构。小说中各个部分是和谐组织起来的有机整体,具有矛盾特质的构成因素在对立调和中最终完成小说叙事的终极目标。小说文本整体的各部分之间充斥着对立的矛盾,矛盾双方作为相反物、互补物既肯定又否定地存在着,相互冲突抗衡,在文学文本中取得调和,这种调和是将各种对立成分交融汇合在一起,充分展现矛盾,在矛盾中彰显着小说文本的审美艺术性。
张力作用下小说的圆融之美,是小说文本整体效果中的美,这种美是一种包蕴了各种矛盾冲突之后的大美,在圆融之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小说文本里对立双方的作用与反作用的展示,更能看到诸多矛盾体的相互交织、融合,共同“圆”在一起,完整而深邃。
①②赵毅衡《新批评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117页,第114页。
③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版,第1页。
④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8月版,第52页。
⑤程德培《当代小说艺术论》,上海,学林出版社1990年7月版,第81页。
⑥林兴宅《论阿Q性格系统》[J],《鲁迅研究》,198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