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中的信天游的运用与人物形象的塑造

⊙刘冬梅［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沈阳 110031］

《平凡的世界》中的信天游的运用与人物形象的塑造

⊙刘冬梅［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沈阳 110031］

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通过对民间传说、信天游、“链子嘴”（快板）、酒曲等民间文化艺术的引用和创造，对陕北农村打枣节、正月里闹秧歌、婚丧嫁娶等民俗的描写，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陕北社会生活的风俗画。作品中陕北民歌信天游的运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平凡的世界》 信天游 人物形象

1991年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的作品《平凡的世界》是已故作家路遥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这部作品从问世以来一直拥有很高的阅读率，赢得了大批读者特别是年轻读者的喜爱。这部作品描写出了1975年到1985年十年间陕西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变迁，写出了底层人物的奋斗和拼搏。在《平凡的世界》中，作者通过对民间传说、信天游、“链子嘴”（快板）、酒曲等民间文化艺术的引用和创造，对陕北农村打枣节、正月里闹秧歌、婚丧嫁娶等民俗的描写，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陕北社会生活的风俗画。作品中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浓郁的地域特色，都是让人难忘的。其中陕北民歌信天游的运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第一部的第七章中，路遥讲述了一则民间传说。“传说古时候这沟里没有水，那时天上玉皇大帝一位下凡游乐人间的女儿到了这里，爱上了一位姓金的后生，竟然推迟了归天的日期。后来玉皇大帝大发雷霆，命令她立即上天，如在两天之内还不上来，他就要把这位女儿就地变成一座土山。但仙女不能割舍人间的爱恋，违抗了父命。她发誓，即使化作人间的泥土，也要厮守在情人的身边。两天之后，她就变成了一座普通的黄山。她那人间的爱人悲痛欲绝，日日在她变成的土山下面，跪着呜咽哭啼，直至死在这山脚下。传说正是他的眼泪流成了这条河。人们把仙女变成的土山叫做神仙山，把这条泪水流成的小河叫哭咽河……”这则民间传说，引出了双水村的大家族金姓人家过去的辉煌和今日的落败。而且从更深层次上说，这个动人的民间传说也为村中两个青年——孙少安和孙少平的爱情奠定了悲剧的基调。

路遥从小就受到陕北民间艺术的滋养，他的小说中明显反映出他对陕北民歌——信天游的偏爱。而且信天游的出现有力地表现了主人公的心理，使人物形象更鲜明突出，栩栩如生。

《平凡的世界》里信天游的出现多数与女性有关。有研究者已经发现《冻冰歌》在作品里出现了五次。这五次都跟田润叶有关。当润叶和孙少安第一次在城外散步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山野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信天游歌声，飘飘荡荡，忽隐忽现——

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

二月里鱼儿水上漂，

水呀上漂来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

当时两个人沉浸在明媚的春光中，心情无限的美妙。

当润叶遇到了一个热烈的追求者李向前而搅得自己心烦意乱，她决定克服羞怯想向心爱的少安哥表白时，他们俩听到的是又酸又甜的信天游：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

硷畔上跑烂我的十眼鞋。

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

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

有什么心事慢慢价来……

在润叶遭受失恋打击时、在她的婚礼上和结婚后遇到少安的弟弟少平时，《冻冰歌》都出现过，田润叶从甜蜜到痛苦的心路历程被真实地展现出来。《冻冰歌》的每次出现就像是电影中的背景音乐一样强化了主人公的情绪。

还有一次是孙少安到城里拉砖，在河边洗菜时，“耳边时不时听着那甜蜜的歌声从远山飘来”。对于孙少安来说，对润叶的爱恋是永远甜蜜的。

在《平凡的世界》中有两首信天游是唱给孙家的大女儿兰花的。她嫁给了有名的二流子王满银。就因为这个男人“把她心中沉睡的少女的情感，一下子唤醒了，就像一堆干柴被火点燃，熊熊地燃烧起来！”她在心里始终热爱着这个被世人嫌弃的人。王满银因为贩卖老鼠药被抓去劳动改造回来，一家人团聚后，王满银放开声唱了两段信天游：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彩，

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唯有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兰花花好……

王满银经常跑到外面闲逛，罐子村中不安分的后生就企图填补“空缺”。孙兰花上山劳动时，经常听到具有挑逗意味的信天游：

人家都是一对对，

孤零零撂下你干妹子。亲亲！

……

干石板上的苦菜盼雨淋，

你给哥哥半夜里留下个门。亲亲……

孙兰花用实际行动断了那些想占便宜的人的念想。尽管承受着艰苦生活的磨难，她对自己的丈夫不离不弃，最终使得丈夫回归。

地主成分出身的郝红梅被班上家庭条件好的顾养民看上。因为毕业前偷手绢事件，她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在顾养民与郝红梅分手后，“只有一支深情而忧伤的信天游在高原上飘荡”——

三十里明沙呀四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

一只孤雁当天叫，

我心里的苦情谁知道……

信天游将郝红梅的痛苦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陕北地区处于黄土高原向蒙古草原过渡地带，这里既是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争夺的前沿地带，也是汉民族和其他少数民族文化交汇融合的地带。宋明以后大规模的森林砍伐，造成了这里水土流失日益严重，导致了今天荒山秃岭、沟壑纵横，黄沙漫天的现状。陕北人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为了排解心中的压抑苦闷，创造出来直抒胸臆的陕北民歌信天游。“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穷人无法解忧愁。”

信天游中的情歌也称酸曲，在信天游中占有很大比重。“独特的生活使信天游中的情歌甜中带酸，酸中含苦，苦中蕴辣，辣中有麻，酸甜苦辣诸味俱全。”①陕北女性性格直爽，大胆奔放。她们敢爱敢恨，敢于和阻碍她们幸福的势力抗争。《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兰花、孙卫红就敢于冲破家里的阻挠追求自己的幸福。陕北女性对意中人的选择，很少受到金钱的左右，“银子和钱堆成山，心思不对也徒然”，“不爱你的金来不爱你的银，单爱哥哥好人品”。所以面对家庭条件优越的李向前的苦苦追求，田润叶对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孙少安一往情深，不因为自己成了“公家人”而嫌弃和自己地位悬殊的农民孙少安。有评论者指出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的爱情描写带有理想主义色彩，但是如果把故事放在陕北这一特定的地域来看，田润叶对孙少安的爱慕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很久以来，陕北地区因为经济的贫困，买卖婚姻的现象曾经很普遍。泼辣勇敢的陕北女性用信天游来抒发她们的反抗精神。但是时代变了，新的情况出现了。在《平凡的世界》中，出身较好，家庭条件好的田润叶和田晓霞分别爱上了家庭困难的孙少安和孙少平兄弟。田润叶是一位新时代的女性，她曾想过：“古时候，还有皇帝的女儿还能看上平民老百姓哩！她们宁愿为了爱情不享受皇宫的荣华富贵，而跟着所爱的人去受一辈子苦。他们双水村的神仙山，传说就是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儿，为了人间的爱情而变成的。天上的神仙都可以用死来殉情，何况凡人田润叶只是个小学教师罢了。”而她的意中人却因为现实的原因拒绝了她的爱情。她在利益的权衡中无奈地嫁给了追求者李向前，亲手酿造了生活的苦酒。但是李向前对润叶一往情深，“我爱我的干妹妹，狼吃了我也不后悔……”李向前出了意外成了残废人后，润叶人性中善的一面又使她回归家庭。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田晓霞能看上出身农村的孙少平，虽然他们最终没有结合，但他们在精神上能沟通，是同路人。

还有三段信天游与田万有有关。当孙少安去外地领回来个姑娘，开玩笑不分辈分的田万有唱着酸曲：

你要拉我的手，

我要亲你的口；

拉手手，亲口口，

当农历八月十五打枣节到来，田万有将《打樱桃》随心所欲改成了《打红枣》：

太阳下来大二高，

小小（的呀）竹竿扛起来就跑，

哎噫哟呀一声妹妹呀，

咱们快来打红枣……

爱耍笑的金俊文老婆张桂兰喊叫说：“来个酸的！”田万有又唱了一段，把妇女们笑得前俯后仰。正准备继续唱的时候，田老汉看到儿媳妇在树下不远处捡枣，就再也不唱了。田老汉想：“唉，要不是儿媳妇在场，他今天可能把酸歌唱美哩！”通过这一细节把陕北农村老公公不能和儿媳妇开玩笑的习俗表现了出来。这三段信天游使田万有的形象立体鲜明起来。就如同作者向我们介绍的那样：田万有比年轻人都调皮。他是村里头一个乐天派：爱闹红火，爱出洋相，而且最爱唱信天游。这人还有个怪本事：能编“链子嘴”——一种本地的即兴快板。他见什么能编什么，往往出口成章。他给大家带来了快乐，可以说是哪里有他哪里就有笑声。“日常在山里劳动，大家也愿意和田万有在一块，听他唱几声，说几句逗人笑的话，就少了许多的熬累。”

另外作品中的链子嘴（快板）、酒曲的引用和创作对推进故事情节、刻画人物形象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综上所述，《平凡的世界》里信天游的运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确实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① 姚莉莉：《从“信天游”透视陕北民间文化艺术的特征》，《武汉音乐学院学报》2003年第4期。

作 者：刘冬梅，硕士研究生，现为辽宁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少数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