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秦观词的叙事艺术

⊙张美丽［大连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622］

论秦观词的叙事艺术

⊙张美丽［大连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622］

秦观词中运用了叙事手法。秦观词中所叙之事都在词内，这种手法使其词明白晓畅；其词的叙事结构为“人面桃花型”，即从今日回忆往昔，再接写今日，这不仅使其词结构缜密，而且在对比、衬托中更好地表情达意；其词中的叙事，多用白描手法，这样使其词含蓄简洁、韵味深长。秦观词能“辞情兼称”与他词中成功地运用叙事是直接相关的。

秦观词 叙事 艺术

词，作为一种抒情文学样式，抒情是其最重要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但是“文学从创作到接受有一个客观（事）→主观（事在作者心灵的投影）→客观（含事的作品文本）→主观（读者透过文本所写之事而了解作者心意）的过程，可见‘事’的促动和被叙述（表现）、被解读、被阐述，可以说一直处于这过程中心的、枢纽的位置上”①。所以，为了更好地抒情达意，词中也经常叙事，“叙事既是人的一种能力，也是人的一种自然需求。”②秦观词中就成功地进行了叙事。

一、“事在词内”的叙事特点

董乃斌先生将古代诗词的叙事，分为“事在诗词之内”“、事在诗词之外”和“诗词内外都有事”等三种情况③。秦观词中所叙之事都在词内，即词本身将所述之事基本描写清楚，读者即使不假外求，仅从词本身已能知道其事的大概，参考有关创作的背景资料，则能更深地了解词中所写之事④。如秦观的这首《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作者于绍圣元年（1094）贬监处州酒税，这首词作于绍圣二年。上片着重写“今”，写他在处州城孤独而惆怅的情怀。过片“忆昔西池会，鹭同飞盖”，转而写昔，回忆昔日的西池宴集。据《淮海集》卷九《西城宴集》诗注云“：元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会者二十有六人。“”鹭同飞盖”把当时二十六人同游西池的盛况作了高度的概括，这两句所叙之事指的就是这次盛大而愉快的集会。此时词人看到处州城外的春光，想到自己孤独、无助的处境，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那次集会，可见那次集会对词人而言是美好而难忘的。再如《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秦观词在抒情中有叙事，增强了词的内涵和容量，对作者情感的抒发起到交代背景和烘托的作用，而他所叙之事在词内的特点，和李商隐的诗、辛弃疾的词等所叙所事在诗、词之外相比，所叙之事和所抒之情更加明白晓畅，而少了朦胧费解和晦涩难懂。

二、“人面桃花型”的叙事结构

吴世昌先生认为词中的叙事主要有两种类型：“人面桃花型”和“西窗剪烛型”，秦观词中的叙事多为“人面桃花型”，“即类似崔护的《过都城南庄》，其思路是由今日回想往昔，而章法则是从今日回溯往昔，再接写今日。”⑤如秦观的这首《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词写的是一个别离的场面，整首词的叙事色彩很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交代了这对情侣离别的时间、地点和场景，表达了两人无可奈何的惆怅心情。接下来写主人公将要离开分别之地时，不由得回想起在这里生活的时期所发生的“多少”“旧事”来。“蓬莱”点明本事，严有翼《艺苑雌黄》云：“程公辟守会稽，少游客焉，馆之蓬莱阁。一日，席上有所悦，自尔眷眷不能忘情，因赋长短句，所谓‘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也。”接着词人又从对往事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下面继续写此时两人分别时难分难舍的情景和互赠礼物等。词的叙事结构非常明晰，即由今日写到往昔，再回到今日。再如《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划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这也是一首写离别的词。上片写出别离之苦。“无端”三句，回忆昔时之浓情。“怎奈向”以下，再写别后欢娱都无的痛苦之情。词的叙事结构同样通过今昔之对比，来衬托今日离情之苦。再如前面所举的《千秋岁》《望海潮》以及《风流子》《江城子》和《梦扬州》等词都是同样的叙事结构。

在秦观的词中的叙事结构，主要是这种今—昔—今的方式，除了这种结构方式外，秦观在另外为数不多的词中用的是昔—今的叙事结构。如这首《满庭芳》：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这首词是作者在扬州追念汴京旧游而作。从开头到“屈指堪惊”都是叙述汴京旧事，结尾写出此时作者旅居“芜城”即扬州的寂寞之情。词的叙事结构仅有昔与今两层。另外，秦观的《鼓笛慢》等也是这样的叙事结构。

秦观词中这种“人面桃花型”的叙事结构，从写今开始，对作者今之情形做直接的叙述，再通过写昔再回到今，今昔形成强烈对比，写昔是为了衬今。这种叙事的结构方式不仅清晰明了，而且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

三、白描的叙事手法

秦观词在叙事时多用白描手法，即对事件做简笔勾勒而不铺叙事件过程，这种手法不同于柳永的铺叙，而“与古代文言小说往往是简洁交代关键性细节而不铺叙事件过程，与古代绘画往往突出核心意趣而省略枝节描画，在原理上是一致的”⑥。如秦观的《桃源忆故人》：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词的内容是写闺中少妇的寂寞情怀。词人在表达少妇的寂寞情怀时，上片通过“羞见枕衾鸳凤”烘托人物的内心活动和“闷则和衣拥”的典型细节对少妇寂寞这件事情进行描绘；下片前两句写少妇梦醒了，后两句从视觉和听觉两方面刻画主人公长夜不眠的情景。词中白描的叙事手法简洁明了，语言自然清丽。再如《满庭芳》《水龙吟》和《风流子》等词用的都是白描这样的叙事手法。

综上所述，秦观词中“事在词内”的叙事特点，使其词易读易懂；“人面桃花型”的叙事结构，使其词结构缜密，在对比、衬托中更好地表情达意；白描的叙事手法，使其词含蓄简洁、韵味深长，这样就大大地提高了其词的艺术性。宋人蔡伯世曰：“苏东坡辞胜乎情，柳耆卿情胜乎辞，辞情兼称者，唯秦少游而已。”（见孙兢《竹坡老人词序》，《百家词》本《竹坡老人词》卷首）秦观词能“辞情兼称”与他词中成功地运用叙事是直接相关的。

①②③⑥ 董乃斌.古典诗词研究的叙事视角[J].文学评论，2010（1）：28，31，28，28.

④ 参见董乃斌.古典诗词研究的叙事视角 [J].文学评论，2010（1）：28.

⑤ 吴世昌.词学论从·论词的读法,吴世昌全集第四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24-32.

作 者：张美丽，文学博士，大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