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龙[盐城工学院人文学院, 江苏 盐城 224051]
作 者:陈艳龙,盐城工学院人文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主要从事英语阅读和写作研究。
传统文学作品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应该是可爱的、美丽的、温柔的、顺从的、敏感的、易受伤害的,同时又是具有同情心与自我牺牲精神的母亲。在现实中,她们是服务家庭的主妇、抚养孩子的母亲和救助伤者的护士。她们养育了美国这个新生国家,这一形象在二战后50年代达到高潮。然而,社会的发展以及女性权力意识的觉醒改变了现实中女性的自我认知,反映在文学作品中则是女性传统性别角色的颠覆和全新的自立、自信的女性形象的建构。美国文学开始告别对社会(男性)强加于女性的所谓“女性价值”和“美德”的颂扬,走上了对传统女性性别角色的解构。这一切源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所发生的巨大的社会变革。
20世纪60年代对于美国来说是个无所不能、无所不包的时代,是美国近代史在政治和文化上最多姿多彩、最具戏剧性、最重要的时代。这个时期纷繁的社会运动——民主运动、黑人民权运动、同性恋权力运动、环境保护运动、妇女解放运动、女权运动等纷至沓来;重要的历史事件:越战、肯尼迪被刺杀、保守主义等接踵而至;变幻的文化体验——摇滚乐、性解放、毒品吸食、嬉皮文化等此起彼伏。肯·凯西的小说《飞越疯人院》正是创作于这一时期。动乱的时代往往产生伟大的作品,因为它为作家提供了深刻感知社会和人生的历史前提。这部小说让读者很自然地联想到作家对于当时时代背景的把握,这不仅源于作者生活于这一时期,更重要的是作者把自己深深地融入到时代的洪流中。他倡导迷幻药之旅,参与精神病院的毒品实验,服用迷幻药LSD,做医生助理等。然而,“在作者张开手臂拥抱吸毒文化的同时,本书却是对民权运动和女权运动的颠覆”。
小说是以一个病患,布朗顿酋长的视角来讲述的。故事的发生地是精神病院,它主要是由护士管理的,负责人是护士长拉齐德——绰号“大护士”。她被描绘成一个具有很强控制欲和统治欲的人,病房中所有男性病患和其他人的一切行动都要听她的安排决定。她虽然是女性,却没有女性一丝一毫的温柔与善良。她用熨烫得笔挺僵直的白大褂紧紧地束缚住象征着女性热情、温柔、宽容等特质的丰满的乳房,极力摒弃并隐藏属于女性的一切特征,代之以冷漠、机械、高效率,保持着自己对于精神病人的绝对权威和对精神病院的完全控制。在麦克墨菲入院之前,拉齐德护士一直是病院中权力最大的人。麦克墨菲挑战了拉齐德护士的这种权威并鼓励其他病人一起反叛对他们施加禁锢的制度。与另一位美国作家海明威所描述的敏感、善良、体贴和充满爱心的护士不同,肯·凯西小说中的大护士不但割裂了自己与女性的联系,而且也力图阉割男性病患的性特征,她通过药物、电击、脑叶切除术等医学手段及羞辱、恫吓、暗示等心理攻击,从精神及肉体上统治并迫害着这些病人,使之成为没有意识与人性的行尸走肉。小说不但探讨了护士与病人之间的权力关系,也探讨了女性与男性之间的权力关系。小说中描写的多数性别角色和家长制文化中普遍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一人称的视角可以让读者深入病人内心去观察发生在精神病院中的事件,洞察他们的情感与思想。在分析布朗顿对疯人院的看法时,我们可以发现他经常使用机器这个意象来描述大护士和康拜因(联合机器)。机器的暗喻是对整个世界机械观的表征,意味着虽然精神病院是治疗和康复机构,却并非同情、关爱等情感的容身之所。布朗顿酋长甚至将医院中的护士称之为“存在内部缺陷的无法修理的机器”。在布朗顿看来真正生病的不是病人,而是医院中的护士。机器的隐喻也暗示这里的护士不是护理、心理安慰和治疗病人的天使,而是操纵精神病院这个医疗机构的机器人。把护士等同于医院中的医疗器械与对她们进行男性化的描写是一致的。这种对于女性完全物化的描写,说明大护士已经异化为她的对立面——男性。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拉齐德护士看起来行为像男性,而且具备男性特有的身体力量;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女护士可以自己管理精神病院而不要借助男医生的帮助。
小说中大多数女性属于“坏”的类型,被进行了负面的描写。这些女性通常争强好胜、支配他人,寻求权力和对他人的控制是她们的唯一目标。她们也是病人男性特质的威胁,因为小说中的女性才是病人发疯的真正原因,她们打压病人的自尊和自信,压制病人天性中的自由和人性。作品中像大护士拉齐德这样的女性挑战男性或女性本身所蕴含的固有意义,如身体特征的差别。小说中的拉齐德护士是一个相当男性化的女性,没有女性气质的典型特质,她对秩序、控制和权力过度着迷。她控制着这些病人,把她们看成是小男孩。似乎大护士拒绝传统女性规定的性别角色,她的行为也和当时的护士标准背道而驰。她甚至不“涂口红或者其他属于女性的东西”。
当然,小说也描绘了具备传统女性特质的女性,她们的行为符合传统性别角色的安排。这些服从规定的性别角色的女性在小说中被描绘成“小妇女”。因为即使时至今日,“大”女人——一如“大护士”——通常会被认为缺乏女人味,没有魅力;而“小”女人则被认为是漂亮与诱人的。小说中日本女护士似乎是病房中唯一“好”护士。尽管她理解病人憎恨拉齐德护士,但却不能代表病人与其对抗,事实上她也没有强大到有足够的力量挑战拉齐德护士统治地位。除了日本护士外,小说中还有两个妓女——堪蒂和桑蒂,也可以被看做“好”女人。她们给精神病院带来了欢乐和温馨。至于她们的性别角色似乎也符合传统“规范”对她们的要求。堪蒂和桑蒂不以女性特质为耻,她们突出精神病人的男性特质,使他们“变大”,使他们恢复作为男性的自信心。通过和妓女的交往,病房中的男性重新获得了对于女性的优越感。堪蒂和桑蒂这里是被男性征服的对象,她们的行为和社会的要求相称。作为妓女,她们的使命就是满足男性的欲望。令人遗憾的是在一个物欲横流、人性异化的世界上,作为女性,她们的性别角色选择变得越来越有限。在文学作品中,女性人物或者被描绘成饱含爱心的母亲、或者出卖肉体的妓女、或者疯癫痴狂的病人、或者性别倒错成为危险的人。
尽管在故事的大部分时间内,女护士是权力拥有者,男病人是软弱的,并且低人一等,但是在故事的末尾这种描写发生了改变。其中一个关键场景是麦克墨菲在打斗中扯下了拉齐德护士的衣服,使她裸露出乳房。这似乎重新唤起了她的性别意识,自此开始,大护士不再显得具有威胁性,也不再强大和好胜,而变得柔弱、无助和缺乏安全感。因此,病院中的病人开始重新获得力量,在与女护士的斗争中取得胜利。拉齐德护士最终被自己的病人打垮,这也许可以解读成是对女性不遵从传统男性统治的社会对她们设定的要求与规范的惩罚。
我们可以据此判断大护士只有在否定自己的性特征、隐藏女性气质的时候才是强大的。丰满的乳房是突出的女性特质的象征,而女性特质在表面看来却是女性柔弱、被压迫的根源。正如玛莉莲·亚隆宣布的那样:乳房是“女性王冠上的珍宝”。在西方文化中,女性的乳房是性象征,通常带有“正面”意义。例如,乳房蕴涵着哺育婴儿,有时甚至喻示着滋养整个国家。女性哺乳的职责和国家的集体职责在于“抚养”它的公民是一致的。同样的,孩子在母亲的哺乳中变得强壮、健康,产生对疾病的抵抗力。拉齐德护士通过驯服病人而进行的护理和她裸露的乳房一起象征着美国的力量,以及在抵制外来影响上所展示的经济与政治实力。
《飞越疯人院》解构了20世纪50年代之前传统的女性性别形象,描绘了不遵照传统的性别角色行事的女性所具有的威慑力。小说的大部分时间中都是女护士掌握着决定权力。病房中的男性无论是病人还是医生,都是听她们支配的。这里的病人无一例外都是被女护士治疗的男性。男性在故事中成了主要被女性统治着的受害者。这彻底扭转了当时美国社会男性统治女性的现实,警醒人们要对性别差异、性别歧视、性别角色展开思考,从反面唤醒了大众的女权意识。20世纪后半叶的美国文学中的女性性别角色经历了一个消解的过程,这既是对现代女性形象的重新塑造,也是对传统父权制社会体系下传统女性性别角色的解构,是对父权制的颠覆。同时,它也是女性女权意识日益增强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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