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军[上海电力学院, 上海 200090]
永不放弃的希望
——由三部短篇犹太小说看犹太人最后的精神“皈依”
⊙刘 军[上海电力学院, 上海 200090]
通过对三部短篇犹太小说中类似文本结构的分析可见犹太作家作品中的人物大多如同他们的艰辛的迁徙与被迫害史一样,不断在生活的折磨与历练中上下求索追求自己灵魂最后的救赎。现实的考验使得犹太人在经历无数次希望与失望的挣扎后总能在最后重拾希望,实现对“犹太性”在现实生活中真实意义的最终皈依,从而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勇敢地上路去迎接下一次挑战。
犹太作家 犹太性 希望 失望 挣扎
犹太文学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一朵奇葩,它神秘美丽令无数文学爱好者着迷,同世界上许多其他文学分支一样植根于自己独特的民族历史中,犹太文学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独有特点也源于犹太民族跌宕起伏、分崩离析、抛家弃国、饱含辛酸的斗争与迁徙史。犹太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犹太人的祖宗在今巴勒斯坦地区开始了他们的生活,公元前586年犹太人的第一圣殿被毁,犹太人在这场灾难中沦为“巴比伦之囚”。公元70年罗马人毁了犹太人的第二圣殿。在反抗中失败的犹太人从此再也没能建立自己的国家,而是被迫散居到世界各地开始了漫长的流亡生涯直到一千八百七十多年后以色列建国。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约有六百多万犹太人被杀,作为世界上第一个信奉一神教的民族犹太人对其赖以生存的契约论产生了质疑。
犹太民族是世界上第一个信仰一神教的民族,而且犹太人的一神教是彻底的,“它通过使自己的神 一般化,否定所有其他神 的神圣性,而达到上帝的唯一性”②。除此而外,“契约论”作为犹太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是犹太教的关键性思想。为了适应生存,犹太人在不断地调整改变自己的思想。磨难是一种净化和考验,同时也是一种奖赏。犹太人经历了太多战争与磨难,但同时苦难也给了他们其他民族无法享有的财富,他们学会了共存与并存,虽然同基督教信仰的上帝不同,虽然不能彼此说服但至少可以和平的共存。犹太文学作品中关乎犹太人信仰的最终归宿探讨的不在少数,研究犹太文学作品不可回避的就是有关“犹太性”的问题。美国社会学家威尔·赫伯格将“犹太性”定义为:“嵌入在宗教和文化策源地并融为一个单一的宗教与文化的统一体就是犹太性。”③
在不同历史时期“犹太性”的表现会有所不同,比如战乱时期主要表现为对犹太教的执著,祈求上帝的庇护;和平时期更多地表现为对犹太文化的张扬,宣扬犹太道德礼仪等。就反映在现当代美国犹太文学中的“犹太性”而言,“犹太性”主要是指犹太作家在其作品中所表达出来的某种与犹太文化宗教相关联的一种思想观念,即犹太作家本人或其作品中人物的思维方式、心理机制以及能表现犹太人生活、思想、性格、语言、行为等特点的东西。④犹太作家正是通过对作品中人物场景的描写直接传递给读者自己对文化层面的“犹太性”的见解,同时又通过对故事中人物命运的安排和思想的体现见解表达了对宗教层面的“犹太性”的见解。作者在作品中究竟是强调犹太人生活本身还是犹太人生活背后的哲学与追求,即究竟是文化层面还是宗教层面的追求,本文选取的四篇犹太作家短篇小说文本结构上的互文会对这一问题有清晰的阐述。
1.文学作品中犹太人的精神“皈依”
在不少犹太作家的作品中,故事结构清晰可见。大多数文本往往遵循一个线性结构发展即故事背景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村庄,主人公不论男女不分贵贱,更无关年龄几何,在故事刚刚展开时通常对世界对未来都抱有一定的希望都渴望美好的生活。任何情况任何环境中犹太人生活的主要精神支柱就是他们对希望,对未来所持有的永远不会被打击消亡的坚定信念。在萨迪亚·本·约瑟撰写的犹太神学论《信仰和意见书》中指出磨难是一种净化和考验,同时也是一种奖赏:弥赛亚时代到来之际,也就是犹太君主国复兴之日。犹太人所饱尝的贫穷、战争和压迫将告结束。这种信念在不少作品文本中都可以找到,其文本结构也可以用下图所示的线状结构来表示。
如图所示,故事往往始于对生活的美好期盼,但中间往往要遭遇数次的打击,在不断的反复冲击后主人公的灵魂会得到精神上的升华或净化,最后树立起坚定的新希望,而最后的希望实际上就是对“犹太性”宗教层面的认同与支持。
亚伯拉罕·卡恩的短篇小说《隔都的婚礼》讲述了一对在血汗工厂(服装厂)工作的年轻恋人——格尔迪和内森为了筹备婚礼而不得不煞费苦心的故事。最初格尔迪坚决要求一个真正体面的犹太婚礼,然而生活的艰辛,市场的不景气以及失业使得格尔迪不得不放弃原本华丽婚礼庆典中的必备物品。在经历了最初的希望与失望之后,内森沿街叫卖瓷器,他们的资产又慢慢上升,格尔迪重新开始希望办一个体面又被人称道的婚礼。她满怀希望地租好房子发出上百份请柬天天在空荡荡的小房间里等待她所期望的礼物,最初的等待甜蜜而令人憧憬,但没有快递员来喊她领包裹,失望的阴翳又一次罩住了她娇小的身躯。戈尔迪很善于自我安慰,她觉得人们不会那么早把礼物寄给他们,于是她又耐心等待。第六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廉价的摇椅,而并非她幻想中的地毯,希望迅速演变成了失望。每一天戈尔迪都要经历无数次失望与希望的历练,每一个屋外的声音都会被她幻想成邮差的到来。面对可怜兮兮的几件破破烂烂又不实用的礼物,戈尔迪又把希望全放在了婚礼现场,她认为更多的人们会在参加婚礼时直接把体面的礼物带来。
婚礼如期而至,但庆典却带给他们最大的失望:寥寥无几的客人散落在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厅里,在场的人们似乎不敢发出什么声响,沉重的生活已经消磨掉了他们对庆祝活动的热情。婚礼庆典的失败使她再也无法自己站起来迎接下一次生活的愚弄。婚礼结束后,这对希望落空的新婚夫妇孤独、凄凉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寒酸的家走去。
至此我们发现生活对这对年轻人是那么残酷,每一次小小的心愿都会被生活的重担击打得粉碎,在现实面前人们内心深处对体面生活的渴望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生活让人如此沉重,放弃应该是最轻松的选择。这对年轻的犹太夫妇在生活的历练中,尝到的不只有艰辛和苦涩,同时也了解了生活的真谛。涌上心头的爱意和婚礼的余兴又让这对新婚夫妇很快把烦恼忘记了。⑤无论生活多么艰辛,两位年轻人对彼此深深的关爱与信任为他们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他们的故事就是缩小了时长和场景的犹太史,他们对生活的感悟也是作者对犹太性宗教层面含义的理解。
辛格的短篇小说《旅游巴士》中出现了两位犹太人,主叙者“我”——一位在美国一些大学讲学的绅士和一位“皈依”基督教的犹太妇女——塞莉娜·韦厄豪弗夫人。可以说这两位在故事中的经历也是不断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的经历。“我”最先在车上结识了“皈依”基督教的犹太妇女——塞莉娜·韦厄豪弗夫人,本以为同是犹太人应该会有不少共同的话题,结果发现并非如此,她爱慕虚荣、言不由衷,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极其热衷观察周围人们的任何风吹草动,更让“我”无法容忍的是为了物质享受她竟然皈依了基督教。“我”在经历了最初的失望之后又结识了另一位旅客米塔隆夫人。米塔隆夫人是一个土耳其亚美尼亚人,得到一位年长自己四十余岁的犹太富商的青睐,并被娶为妻。在米塔隆夫人儿子马克的刻意安排下,两人产生了某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感情,“我”似乎对米塔隆夫人产生了某种渴望,两人似乎也“好事”将近时,“我”却招致了塞莉娜·韦厄豪弗夫人的怀疑与鄙夷。由于塞莉娜·韦厄豪弗夫人的恶毒言语使“我”丧失了同这对母子一起生活的勇气,最终失望地逃离了这辆旅游巴士。
与“我”类似的是塞莉娜·韦厄豪弗夫人也在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中挣扎,每更换一次旁边座位的旅伴,虚荣却又没有什么城府的她会在极短时间内就把自己的底细向别人兜个底朝天:她是犹太人,从纳粹的集中营出来后在舞会上结识了自己现在的丈夫,一位瑞士银行家,并皈依了基督教。她在向每一个陌生人讲述自己那并不值得炫耀的历史的时候都希望获得别人的同情与谅解,在大家想要同情她的时候,她自己却一遍又一遍地做出让众多乘客无法原谅的举动,她每一次都毫无缘由地让整车人等她,而且时间越拉越长,最后包括自己的丈夫在内都再也不能容忍她将她赶下车。
这两个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的犹太人都离开了象征生活旅程的大巴,似乎是一个很不积极并且悲观的结局,但故事最后的转折——在开往日内瓦的列车上,两位犹太人重新坐在了一起。可以说辛格安排这样的结局,安排两个犹太人一个主动一个被动逃离后重新团结在一起有深刻的意义,那就是重新赋予他们希望,他要让犹太民族相信无论生活如何考验他们,无论周围的人如何不理解他们,无论他们在人群中感到多么孤独,在他们的族人面前他们永远不是孤独的,他们永远不会孤身奋战,无论前途多么渺茫,他们在一起,唯有坚持再坚持他们才能也一定会找到犹太人共同的未来。
辛格的另一部小说《傻瓜吉姆佩尔》中主人公吉姆佩尔是个孤儿,在上学时,被周围人称作低能儿、驴子、榆木脑袋、呆子、老闷、笨蛋以及傻瓜。⑥他的一生可以说是被周围人不断愚弄的一生。
最初他在一位面包师傅家学手艺,结果每一位去做面食的姑娘或女子都会骗骗他,把他当成傻瓜一样戏弄一番。后来当所有人都知道他什么都相信时就开始以欺骗捉弄他为乐。他每一次都不会让欺骗他的人失望,可以说他每一次都希望他们自己觉得无趣就不会再来搞这种无聊的把戏,可每一次他都失望地再次被骗。然而当他觉得该离开时,全镇的人却联合起来半强迫半欺骗地使他娶了跛子妓女埃尔卡。结果妻子在四个月之后就为他生下了一个所谓的他的儿子,出于对新生命的喜欢,他原谅了埃尔卡,开始拼命赚钱养活这个家。没过多久,他亲眼目睹妻子的背叛,他又选择了原谅。可过段时间埃尔卡又和别的男人睡在了一起,婚后的二十多年中,他一遍又一遍原谅他的妻子。这种不断的原谅与让步不是软弱,也并不是他没有洞悉其中的隐情,因为他明白只有原谅才能让他从对欺骗他的人的愤恨中解脱出来,让他趋于平静。重新相信欺骗过他的人不只是让别人归善,也是给自己的生活新的希望,因为只有希望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与源泉,没有人愿意在怨恨与诅咒中度过一生。埃尔卡在临死前向吉姆佩尔忏悔了自己的不忠与过错,在深感伤害的同时,吉姆佩尔仍然选择原谅并安排好家中事宜,开始了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去追求自己的信仰。可以说这既是吉姆佩尔精神的升华,也是他蜕变成智者吉姆佩尔的新希望的开始。
2.文本结构与文化内涵的呼应
文本结构是文学作品的重要构成元素,结构既是一种语言运用技巧,同时又是作品本身的构成部分。法国文艺社会学家埃德蒙·克罗指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既可以通过文本内部的微型符号体系,也可以通过文本对于社会语言凝聚的生发工作而客观地予以反映。”⑦即文学作品能反映社会同时社会又可以影响文学作品本身。我们在阅读文学作品时看到的不应该只是文字符号所传达的文化信息,还应注意到文字符号背后解释的社会宗教信仰的精神层面的信息,前者多通过文本内容实现,而后者主要通过文本结构的设计实现,因为故事的各个事件是整个文本的“点”,而结构则是将各个独立的点连接起来的“线”,即“关系”,只有用线连起来的点才不是孤立的,才是有意义的。不同文本中出现的相似或相同结构存在着可征实的文字术语或不可征实的精神意念上的多样联系。⑧在上述三篇犹太小说中就存在有精神意念上的多样联系,相似的结构,升华出相同的主题,其中相同的犹太民族特点为这种结构和意念上的“互文”打下了坚实的精神基础。
3.永不放弃的希望折射出的“犹太性”的核心精神——永不停歇的渴望与追求
犹太人不可能在其他民族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归宿,辛格在小说中表达的是,并非占主流地位的非犹太人“同化”了犹太人,而是犹太人“同化”了非犹太人。⑨犹太作家们用无数文学作品告诉读者一个并不深奥但对犹太人来说非常重要的生活哲理:只要坚持,人们就可以做到任何自以为做不到的事情。⑩事实上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有类似的道理,比如在中国我们有“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但是对于犹太人这样一个饱经磨难的民族,如果没有坚定的道德信仰和坚强的毅力又如何在历史的选择与考验中生存下来,并获得世界人民的认可,武力与暴力可以摧毁城池与建筑却永远无法摧毁人们的信念,也永远无法阻止人们对生活的渴望与追求。“犹太性”并不是简单地谨守犹太人的传统,要坚持讲Yiddish,穿传统的长袜和半截鞋,脖子上围着围巾,留着耳鬓,吃严格按照犹太方式准备的饭菜,对外界世界不闻不问,大声地告诉所有人自己是犹太人。所有这些都是“犹太性”文化层面的基本含义,能够做到这一切,但心中没有自己坚信的上帝的犹太人并不是真正的犹太人。“犹太性”并不拘泥于一些表面现象,它真正的核心应该是这些文学作品中所折射出来的坚忍不拔,对生活的渴望与追求永不放弃的宗教层面的含义。
①④⑤ 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2,17,44.
② 罗伯特·塞尔茨.犹太的思想[M].上海:三联书店,1994:27.
③ Will Herberg,Protestant-Catholic-Jew:An Essay in American Religious Sociology,New York:Anchor Book,Doubleday&Company,1960:183.
⑥Isaac Bashevis Singer,“Gimpel,the fool”,in 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Isaac Bashevis Singer,New York:Farrar,Straus,Giroux,1982.
⑦ 埃德蒙·克罗.问题与观点[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190.
⑧ 董希文.文学文本理论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105.
⑨ 乔国强.辛格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177.
⑩ Cf.Issac Bashevis Singer, “Passions”,in Issac Bashevis Singer Collected Stories,London:Jonathan Cape,1984,485.
作 者:刘 军,上海电力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犹太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