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 勇
烟江欲雨图
岳 勇
1
晌午刚过,老天爷就把脸阴了下来,灰暗的云朵低低地压在绣林山顶,绣林城里空气沉闷,倦鸟低飞,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
玉庭轩字画店的掌柜陆玉庭见生意清淡,打了个哈欠,向伙计小竹交代两句,正要到后面房间睡觉时,看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伙计跑了进来,叫声:“陆掌柜!”递给他一张帖子。
陆玉庭打开帖子一看,原来是绣林书店的韩澈韩老板请他去“鉴宝”。自打上次陈县长亲临玉庭轩,请他鉴定自己收藏的两幅北宋范宽的山水图之后,陆玉庭就名声大噪,俨然成了绣林字画鉴赏界的权威,常有相识或不相识的藏家请他去鉴宝。这位韩澈韩老板倒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书商,绣林人读的书,十本中至少有九本是他的绣林书店刻印和发行的。可是这位韩老板一向只钟情收集孤本善本珍本古籍,没听说他有收藏字画的嗜好呀?
他抬头看着满天乌云,犹豫地说:“你看这大雨眨眼间就要来了,不如请你去回了韩先生,就说我陆玉庭改日一定去他府上登门赏宝。”
那伙计倒是机灵,忙道:“咱们家先生说了,就是要挑这下雨天儿请您过去,要是换了晴日,反倒还看不出他那幅画的妙处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陆玉庭顿起好奇之心,哈哈一笑,“这倒是要去瞧瞧了。”回身拿了把雨伞,顶着满天黑压压的乌云,就随那伙计去了。
倒是不远,由玉庭轩门前的碧玉街转过去,经过界山口,再行不远,就到了绣林书店。一袭藏青长衫、戴着一副圆圆眼镜的韩老板早已候在了门口,朝他拱拱手,说:“陆掌柜,有劳了!”就把他往店里请。
那书店店面颇大,店内书架林立,摆满了各类图书。线装书书套一头夹着白纸,上边写明作者、年代、书名、版式,购书者一望即知。店里人来人往,顾客盈门,许多读者正站在书架前埋首翻阅图书。一路行过,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声。
来到后面柜房,韩老板请陆掌柜坐下,一面命人看茶,一面拿出一幅卷轴,在书桌上缓缓展开。
陆玉庭抬眼一瞧,却是一幅黄公望的《烟江欲雨图》,近画坡石松杉,中间江水宽阔,对岸平滩浅渚;山丘数层,林木苍秀,荆扉村舍,点缀其中,江流平缓,悠悠远去;水天相接处,浓云聚起。画面烟雨霏微,淡雅湿润,正是山雨欲来,欲雨未雨之时。
黄公望字子久,号大痴,又号一峰,江苏常熟人,是元代后期画坛影响最大的画家之一,善画山水,师董源,晚年变其法,自成一家。
陆玉庭放下茶碗,把这幅《烟江欲雨图》又认真看了一遍,画上有明代沈周、董其昌等诸家题跋,款署“大痴”二字,倒是真迹。但从画风上看,应属其早年所作,布局稍嫌繁复,画境未臻佳妙,算不上精品。
“陆掌柜,请看这里。”韩老板往画中江面小桥上指了指。那是一座梁桥,木梁石柱,桥上有一过路行人,腋下夹着一把雨伞,逆风匆匆而行。韩老板说:“您瞧他的伞,是打开的还是收着的?”
陆玉庭说:“是收着的。”
韩老板说:“那您可要瞧好了。”
陆玉庭一怔,问:“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韩老板道:“此画到底有何玄机,请陆掌柜稍候便知。”说罢哈哈一笑,将画缓缓卷起,随手放在桌边,一面喝茶,一面陪着陆玉庭说些闲话。
一道雷声响过,乌云在头顶积压了大半天,终于变成滂沱大雨,铺天盖地落将下来。蚕豆大的雨点,砸得房顶噼叭作响。韩澈不由喜上眉梢,推窗一望,那雨似银河倒泻,沧海倾盆,下得又大又急,只一瞬间,地上就已是白茫茫一片水渍。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韩澈感叹一声,回身道,“陆掌柜,请您再瞧瞧这幅画,看看可有什么变化?”
陆玉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满腹疑窦,依言展开画轴,瞄了两眼,摇头道:“请恕陆某眼拙,实在瞧不出这画跟刚才有何不同。”
“怎么会呢?您瞧桥上那行人手中的雨伞……”韩澈大步走过来,用手指往那画中江桥上点了点,可是他的手指还没落下去,自己却怔住了。桥上行人腋下夹着雨伞,行色匆匆,与刚才并无二致。
“咦,果真没什么变化!”他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朝窗子外瞧了瞧,“可能是这雨下得不够大,请您再稍候片刻,便可见分晓。”复又将画卷上,踱到窗前,皱着眉头瞧着窗外的雨势。
那雨似乎明白他的心情,果然越下越大,如深山瀑布似的狂泻而下。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韩老板说:“雨下得如此之大,这回应该可以了。”再次将那幅画打开,目光落在桥上那位匆匆赶路的行人身上,人仍是人,伞仍是伞,人仍然走在桥上,伞仍然夹在腋下,并无丝毫变化。
韩老板脸色一变,一屁股跌坐下去。
陆玉庭瞧出端倪,忙问:“韩老板,这画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有何玄妙?”
韩澈叹了口气道:“说起这幅画的来历,话可就长了。”
2
大约半个月之前,绣林书店来了一位年轻顾客,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宝蓝色锦缎长衫,通身绣着金如意,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额前镶了一颗晶莹透亮的宝石,手摇折扇,衣袂飘飞,丰神如玉,气韵不凡。
这位顾客连续一个礼拜,天天都来店里看书,也买了好些书回去。出手如此阔绰的顾客,自然引起了韩老板的注意,通过交谈,才知他姓白叫白少秋,祖上曾做过京官,自己也考过功名,后来大清国灭了,才回到绣林老家居住。言谈间,韩老板发现这位白公子年纪虽轻,却学识渊博,对各种年代、版本的古旧书籍见面即识,到眼不欺,几乎达到了版本学、目录学专家的水平,便请他到后面柜房喝茶,借机请教,受益匪浅。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朋友。
有一天,这位白公子叫人来请韩老板,说自己托人从湖南捎了些古丈毛尖回来,特地请他去家里品茶。盛情难却,韩老板就去了。白少秋的府邸在绣林城靠近长江干道的北门口一带,是一座有着朱漆大门的深宅大院,灰砖黛瓦,朱廊画壁,气势不凡。院子里种着兰草,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屋子里摆放着红木家私,男女佣仆进进出出忙而不乱,显得十分豪华阔气,连韩老板也不禁生出艳羡之心。
白少秋亲自出门将他迎进屋里,两人一边品着毛尖,一边聊着闲话,相谈甚欢。
其间聊到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白少秋随手指着其中一幅《湘君湘夫人图》道:“此图是文徵明人物画中的代表作。湘君和湘夫人为湘水之神,相传娥皇即湘君,女英即湘夫人。您看,图中人物作唐妆,高髻长裙,有飘飘御风之态。衣纹用高古游丝描,细劲而流畅,更显出人物体态之轻盈。整个作品设色淡雅,更突出了人物轻盈若仙的丰姿。用笔精工,线条柔韧,格调清古幽淡,实乃不可多得之画中精品啊。这幅《湘君湘夫人图》,是在下花了四万块现大洋,在天津华宝斋购得的。”韩老板这才知道,这位白少秋原来是一位字画收藏家。
喝了一阵茶,白少秋又随手从桌子底下的画篓里拿出一幅画,请他鉴赏。韩老板一看,原来是一幅黄公望的《烟江欲雨图》。他精于图书学,对字画古玩,却少有研究,初看此画,亦未加注意。两人赏完画,白少秋就把画随手卷了放在一边,见天色不早,就留他在家里吃饭。
席间,天降大雨,白少秋又把那幅《烟江欲雨图》拿出来,韩老板一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画中桥上行人,刚才还把伞夹在腋下,这时却把伞撑在了头顶,看起来像是正冒着丝丝细雨焦急赶路呢。
看见韩老板满脸惊疑,白少秋就向他解释说这是元代黄公望的一幅奇画,画中人物被画家画活了,若是晴天赏画,画中人物就把伞夹在腋下,若逢雨天,画中人物就会把伞张开撑在头顶。少顷,风停雨歇,再次展开画卷,那人果然又把伞收起,夹在了腋下。韩澈这才相信白少秋所言不虚,虽然他并无收藏字画的嗜好,但此时见到如此神奇的《烟江欲雨图》,也不禁大感兴趣。
白少秋抚摸着画轴,忽然叹了口气说:“可惜呀,如此奇画,却再也不能陪伴我了。”
韩澈问:“这是为何?”
白少秋说:“在下最近在省城奇宝轩看中了一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可惜对方要价太高,白某手头经济紧张,一时周转不过来,这购画的款项还差两万块现大洋,所以就想忍痛割爱,将这幅《烟江欲雨图》卖了。您的朋友中要是有合适的买家,还请帮我牵牵线、搭搭桥。”
韩老板不禁心中一动,就问他这幅画要多少钱才肯出手?白少秋说:“当初为了买到这幅画,我还专门跑了一趟浙江,一共花了我三万块现大洋,才将它竞争到手。现在我急等钱用,如果有人想要,我宁愿以两万块现大洋低价出手。”
韩老板一咬牙说:“这么好的画,卖给了别人实在可惜。白公子,干脆你就别另寻买家了,这画我韩某要了,两万块现大洋,回头就给您送来。”就这样,韩老板花了两万块现大洋,把这一幅黄公望的奇画买了下来。
陆玉庭还没听韩澈把话说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跺足道:“韩老板,世上哪有如此奇画?您分明是被这位白公子给骗了。他给您看的是两幅差不多相同的画,天晴时给您看的是没撑伞的这一幅,下雨时给您看的是仿作的撑着伞的那一幅。您啊,落进他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了。这幅画虽是黄公望的真迹,但属早期之作,市场估价不会超过两千块现大洋。”
“啊,不会吧?”韩老板也已意识到情况不妙,但对陆掌柜的话还是将信将疑,起身道,“我这就去找那姓白的去!”
陆玉庭说:“韩老板,您现在去找他也没用。这样的骗子,这样的骗局,陆某见得多了,他们专挑您这样刚入行的新手下手。如果陆某估计得不错,那宅子定是他花钱租来的,屋里的佣人,也是他花钱雇的。画一脱手,立马卷铺盖走人。您这会儿找去,早已人去宅空了。”
韩老板兀自不信,差人去北门口一瞧,果如陆玉庭所言,那姓白的早就走了,只剩下一座空宅。他这才明白,自己真的被骗了,顿时脸色煞白,一屁股坐了下去,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这姓白的,可骗得我好苦啊!”
陆玉庭见他脸色惨白,表情沮丧,知道他虽为书店老板,但两万块现大洋对他来说,亦不是个小数目,况且他初涉字画收藏行当,就遭此大骗局,不啻于当头挨了一棒。心中终觉不忍,想了想,道:“韩老板,既然这姓白的已经跑了,想要找他那是找不到的了。不过在下倒有个法子,也许能引蛇出洞,让他自动现身,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把韩老板的损失追回来。”
韩老板眼睛一亮:“真的?”
陆玉庭点了点头,又说:“但有两点,须得向韩老板说明:第一,请韩老板一切听从陆某安排;第二,陆某需借这幅《烟江欲雨图》一用。”
韩老板忙朝他拱手作揖道:“应该的应该的,只要有希望追回损失,韩某自当听从陆掌柜的安排,全力配合。”
“那就好,请韩老板稍候几日,陆某自有安排。”
陆玉庭卷了那幅《烟江欲雨图》,朝他拱一拱手,去了。
3
三天后,陆掌柜差伙计小竹将画送还韩老板,并要韩老板广发请帖,邀请名人方家熟人朋友来家里欣赏奇画,时间不用定死,哪天下雨哪天来,邀请的人越多越好。
韩老板打开画轴一看,还是那幅《烟江欲雨图》,桥上行人仍将雨伞夹在腋下匆匆赶路,并无半点变化。心里不由直犯嘀咕:请人来欣赏奇画?到时候真来了满屋子人,我拿什么奇画给人家欣赏?心里虽不情愿,但因陆掌柜有言在先,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也只好一一照做,写了百来封请帖,撒网似的撒了出去。
数日后,天阴欲雨,绣林书店果然如约来了数十位看客。韩澈心中暗暗叫苦,却碍于陆掌柜早有交代,也只得硬着头皮在书店内堂设宴招待。他将那幅《烟江欲雨图》拿出来,众人看了,见是元代大画家黄公望的真迹,无论好歹,都没口子地赞它一个。也有行家,瞄了几眼,识得只是黄公望的早期作品,并无稀罕之处,也就一笑置之。
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就哗啦啦下了起了瓢泼大雨。韩老板再次将那《烟江欲雨图》展开,这一看不打紧,竟把他惊得当场呆住——那桥上行人手中的雨伞,不知何时,竟真的撑在了头顶。旁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人人争相来看,无不啧啧称奇。不多时,外面风停雨住,再展开画轴一看,好家伙,那伞却已收起,又夹在了那行人腋下。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绝妙奇画,一个个都瞪大眼睛,惊呆了。当场便有行家欲出高价收买这幅《烟江欲雨图》,却被韩老板摇头婉拒。
绣林书店韩老板收藏有一幅绝妙奇画的消息,在绣林城内不胫而走,每遇阴雨天气,便总有相识或不相识的朋友登门拜访,不为别的,只为一睹那幅传说中的奇画。韩老板也不是个小气之人,无论相识与否,只要有人登门看画,定然有求必应,绝不让人失望。
众人瞧那画中行人晴天收伞,雨天打伞,直如真人一般,个个都翘起大拇指赞一声:真乃天下第一奇画!就连陈县长也止不住心中好奇,为了一睹奇画玄机,竟然两次亲临绣林书店。因为有了这幅天下第一奇画,绣林书店名气大增,生意竟比平时好了两三成,这倒是大出韩老板的意料。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时间,有一天,天气阴沉,异常闷热,正是风雨来临的前兆,韩澈正在店里看书,门口忽然来了一位手持拐杖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说自己是邻县人,听说韩老板收藏了一幅举世罕见的奇画,特来见识见识。
韩澈上下打量这老者一眼,只觉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人家一把年纪,而且又是远道而来,自然不便拒绝,便将他请进里面柜房,拿出那幅《烟江欲雨图》给他看。
那老者捧着画,睁大眼睛看得十分仔细,连四周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都认真瞧了。韩澈觉得这位老者与其他看画的人似乎不同,别人是前来赏画,而他却似乎是想要从这幅画里寻找什么东西。他指着画中行人,提醒老者:“老人家,请看这里。”老者便又认真地看了他点到的地方。
等到外面下起大雨,再看那画时,画中行人果然将夹在腋下的雨伞撑开,举在头顶。风雨一停,却又将那伞收了,夹在腋下。老者好像看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把那幅画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一语不发,竟然卷了那画就往自己怀里塞。
韩澈眉头一皱,忙道:“哎,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
那老者嘿嘿一笑,忽然变了腔调,道:“韩老板,你且看看我是谁。”说罢伸手扯掉头上的假发和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白皙年轻的脸来。韩澈一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家伙居然就是那骗子白少秋。
他不禁怒火中烧,就想扑过去将他按在地上狠狠踢上几脚,但想到陆玉庭早已交代过他不可鲁莽行事,只得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公子,这一向您可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白少秋也打了个哈哈,明知故问:“哦,韩老板找我有何贵干?”
韩澈道:“我找白公子,是想向白公子道谢啊。谢谢您将这幅天下第一奇画转让给我,这画一到我手里,就有人想出三万块现大洋的高价买去,被我婉言谢绝了。”
白少秋忽然皱起眉头道:“哎,韩老板,您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了,白某当初可没说要把这幅画转让给你啊。在下有言在先,只因近来手头紧张,急需一笔款项周转,所以才把这幅画以两万元的低价抵押给您。待我手头宽裕了,再来赎回去。”
韩澈脸色一变,道:“白公子,您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当初咱们明明说好是转让,是买卖,可不是抵押。您怎么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呢?”
白少秋也把脸沉了下去,说:“韩老板,您说当初我是将这幅画卖给您了,口说无凭,可有合约?”
韩澈一怔,摇头道:“这倒没有。”
白少秋越发张狂起来,一拍大腿道:“这就是了,假如真是如此大的一笔买卖,怎会没有契约凭证?就是打起官司来,法官也不会相信你呀,您说是不是?”
韩澈气得脸色发白,怒道:“姓白的,你到底想要如何?”
白少秋手里拿着那幅《烟江欲雨图》不放,瞧着他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白某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当初说好这画只是暂时抵押在您这儿,那么现在期限已至,白某要将此画照价赎回,两万块现大洋一分不少付给您,另外还加付二百元保管费。韩老板,您意下如何?”
韩澈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装出十分气愤的样子,冷冷地说:“要是韩某不肯呢?”
白少秋脸色一变,道:“那咱们就只好去见官了。只是万一打起官司来,全绣林城的人都会知道这幅奇画竟是您从朋友手中骗来的,传扬出去,对您书店的生意恐怕会大有影响吧?”
韩澈双目怒瞪,盯着他瞧了半晌,终于低下头去,无奈地说:“好吧,你把两万块现大洋还给我,这画,你拿走吧!从今往后,你要是敢再踏进我绣林书店半步,可别怪我韩澈翻脸无情,当场把你轰出去。”
4
韩澈收回了被骗的两万块现大洋,心里高兴之余,对玉庭轩的陆掌柜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地备了一份厚礼,登门拜谢。陆玉庭听他说了事情经过,只轻描淡写哈哈一笑,好像他心中早已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喝了一阵茶,韩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那个问题:“陆掌柜,您到底使了什么魔法,竟能让那画中行人真能在晴天收伞雨天撑伞?”
陆玉庭闻言哈哈一笑,道:“陆某哪里又会使什么魔法了,说穿了,那只是个江湖小把戏而已。在光绪年间苏州人唐再丰编著的民间戏法专著《鹅幻汇编》中,记载有一味用来变戏法的药水,叫做鹅胆明矾汁。用老鹅胆一只,把明矾末子和在胆液里,用口袋装起,将袋口扎紧,悬在风口处,晾干,等到坚硬以后,再用清水磨开,就是鹅胆明矾汁了。如果用毛笔蘸了这种鹅胆明矾汁写字作画,干后即无,但一遇雨天,受到水气湿润,就会渐渐显出影迹来。我就是用这种药水,先把《烟江欲雨图》中行人腋下所夹的雨伞涂去,再在他头顶画一柄张开的雨伞,并画出他举手撑伞的模样。当药水干去时,了无痕迹,一点影迹也瞧不出来,但一遇雨天受潮,药水就会显影,现出行人撑伞的画面。”
韩澈点着头,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其中的玄机,想了想,又问:“那您是怎么料定那姓白的一定会回来要走这幅画呢?”
陆玉庭道:“其实是否真能把这姓白的诓回来,陆某还真无把握。但我想只要他还在绣林城里,或者还在绣林周边地方,只要他听说你手里那幅《烟江欲雨图》中的人物,竟然真能够依据晴雨天气作出不同的变化,心里一定会大觉奇怪。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骗子也不例外。我猜想他肯定会回来一探究竟,就算不会明目张胆地找您,也会乔装打扮前来观画。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了,那幅《烟江欲雨图》画心两端的隔水处,已经被那姓白的做了记号。只要他来看画,只要他通过自己留下的暗记识得这幅画确是他转手给你的那幅《烟江欲雨图》无疑,只要他发现这幅《烟江欲雨图》竟真能依据晴雨天气有所变化,他心里一定会后悔:原来这画还真是一幅奇画呀,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有了如此奇画,就算不去行骗,光明正大地卖给别人,也绝不止两万块的价码呀。”
韩澈接口道:“所以您料定只要他看了这幅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要回去,是不是?”
陆玉庭捋捋颌下的一缕山羊胡,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韩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您刚刚已经说了,这样一幅奇画,卖给不明真相的人,绝不止两万块的价码。要是这姓白的拿着这幅画再去招摇撞骗,咱们岂不成了他的帮凶?”
陆玉庭呵呵笑道:“韩老板请放心,这一点陆某早已想到了,所以在制作鹅胆明矾汁时,在里面另加了一点腐蚀药。不出两个月,那画就会自动褪色,而用鹅胆明矾汁涂抹过的地方,会溃烂出一个大窟窿。那姓白的若想拿着这幅画再去行骗,那就打错算盘了。”
韩澈听了,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