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
红尘女冠
◎胡弦
中晚唐,美女道士李季兰是跟薛涛、鱼玄机齐名的才女。说是某次很多文友在乌程开元寺聚会,河间大才子刘长卿也去了。李季兰知道他有阴重之疾,阴重,即疝气,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小肠气,于是就调笑他道:“山气日夕佳。”刘长卿也不示弱,应声曰:“众鸟欣有托。”举坐大笑,论者两美之。
这个故事见于《唐才子传》。李季兰的调笑,妙在“山”、“疝”同音,李季兰巧借山字指疝。刘长卿的回答则有多解,比较老实的解释是“众”借“重”字,得了疝气肾囊胀大沉重,而这个“鸟”字就作为《水浒》中骂人用的“鸟”字来讲了,指的是由于有这个毛病,刘长卿要经常在身上绑一根布带把器官托着以减轻痛楚。但刘长卿又怎会这么老实呢,只怕这个“众”是指众人或众多,讽刺的是李季兰私生活风流放荡。
相互戏谑的效果是明显的,众人捧腹大笑是现场效果,而论者两美之,说明故事已被大唐文艺界传为美谈。这个故事也的确有被传为美谈的资本,两人所引用的诗都是陶渊明的句子。如此谑浪却不见粗俗,还能咬文爵字引经据典到如此斯文的境界,真正匪夷所思。而李美眉当众讲黄段子不脸红,可见其豪爽不同一般。
李季兰的诗成就很高,刘长卿称她为“女中诗豪”。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亦盛赞其诗作“形器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已下,罕有其伦”。陆昶《历朝名媛诗词》称其:“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四库提要》也评论说:“冶诗以五言擅长……置之大历十子之中,不复可辨。”《全唐诗》只收了李季兰16首诗,在三个著名女冠诗人中是最少的,但其成就比起另外两个一点也不差。但我们现在读一读李季兰的诗,却常有另外的感觉。她的“豪”,可能只是个表面现象,别看她跟文友们开起玩笑来没心没肺,但内心深处的委婉细腻和凄恻缠绵,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李季兰,(?—784),名冶,季兰是她的字,浙江乌程(今湖州)人。关于她的童年,有个诗谶的故事。据说她天生聪慧,五岁时父亲抱着她在庭院玩耍,她看见蔷薇枝蔓柔软,该架起的时节却没架起,所以枝条倒伏在地上四处伸张,便吟咏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李父听女儿作出这样的诗句,大吃一惊,不但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十分恼怒,说:“此女聪黠非常,日后恐为失行妇人。”因为诗中“架”与“嫁”谐音,“架却”就是“嫁缺”。小小年纪即做如此惊人语,难保以后做出什么事,所以李季兰11岁时,家里人就把她送进了剡中玉真观中作女道士,指望借助清灯黄卷收收她性子。
这个故事有多少真实性不得而知。薛涛和鱼玄机作出谶诗时,分别是8岁和12岁,若以年龄论,李季兰岂不是更加聪慧。但五岁的孩子真的能作出如此诗句吗?很值得怀疑。况且即便写了这样的诗,就一定会成为浪荡妇人?更值得怀疑。这也许是中国古典文学中一贯的春秋笔法,不过它也透露了一些信息,那就是,李季兰应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父亲因为是读书人,才会对她的诗有如此深刻的解析。不过,把女儿送进道观,未免太书呆气。唐朝的道观那么特别,基本上相当于娱乐场所,做女道士,等于把她送进了时尚圈子。
李季兰的这首诗与“豪”不搭界。《唐才子传》说她“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这个“神情萧散”是个什么神态呢?是否带着落寞、萧索、淡漠,却又在内心里藏着眷恋和骄傲?但不管怎样,肯定跟“豪”搭不上边。
豪,也许是她睥睨红尘时的道具。
李季兰的诗写得极好,但对后世的影响,却不如鱼玄机和薛涛。也许她的爱情故事不像她们那么富有传奇性。鱼在京都,薛的恋爱对象是节度使和大文豪元祯。地处偏远的李季兰没有这些优势,但爱的刻骨铭心,肯定不比她们二位差。
李是在剡中玉真观中做女道士时改名李季兰的。
剡中,绿水青山,风景绝佳,是许多文人雅士心向往之的优游之地,比如大诗人李白初出川时曾说“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后来在那首著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又说“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梦也梦到这个好地方。遇到战祸,潺潺剡溪两岸,成了许多人躲避乱世的安逸之地,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安史之乱中,文士朱放就前来结庐避祸,他先隐东山,再隐剡溪,一住七年,并与小道姑李季兰正正经经地拍了多年的拖。
朱放,南阳(今襄阳)人,安史之乱初起时隐入浙东,那时候李季兰有多大年龄?已不可确知,想来应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七年,多少欢聚,多少离别,多少甜蜜与伤痛。如果是在国都长安,他们的爱情故事可能早就传遍坊间了吧。但这里是偏远的浙东,况且狼烟烽火,天下大乱,还有谁再去关注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所以,他们的恋情倒有了些半地下的味道,以至不但细节不彰,其中的情感涌动,轰烈程度,也大都要依靠他们的诗词来进行揣度。
李季兰有《寄朱放》一诗:“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郁郁山水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从诗中可以看出李的痴情,其恋至深。诗中“山高湖又阔”中的“湖”,有人说是太湖,说明她和朱放的爱情地图不仅仅局限在剡溪,优游唱和,遍布山水,至少到过湖州等地。
李季兰是痴情的,“郁郁山水荣,绵绵野花发”,从这样的比兴中,可以窥见她缠绵热烈的内心情愫。但她涉世未深,显然并不真正了解朱放这个人。朱对她,显然不及她对朱的感情投入。这个在国家危难当头避祸局外的人,更像个投机分子,安史之乱结束,他出仕江西,一别永隔,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朱放赴江西后,李季兰大约作过很长时间的等待,她的一首《偶居》很能反映这时的心态:“心远浮云知不还,心云并在有无间。狂风何事相摇荡,吹向南山复北山。”心如浮云,狂风摇荡,明知不还,苦苦的思念却拂之不去,情怀的凄寂可想而知。但这首诗也很有气特别处,虽满心里思念情郎,读来却不见一般诗中常见的幽怨,李季兰的放达,的确超出了同辈女诗人。
李季兰的恋爱,许多人认为最轰轰烈烈的是同“茶圣”陆羽。这可能只是一个错觉,因陆羽本身也是名人,在文化史上的地位甚至比李季兰更高,名人与名人的绯闻更容易受到关注。但真爱是不讲名气的,它执拗,没道理,往往让人大跌眼镜。比如我读李季兰的诗,隐约感觉到,她最爱的男人很可能不是陆羽,而是一个叫阎伯均的人。
阎伯均何许人也?没有李季兰,他肯定早已消失在茫茫历史烟云中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即便在唐朝众多的官员仕子中,他大概也只能算个无名小卒。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让李季兰爱得刻骨铭心。阎是诗人李嘉佑的内弟,刑部侍郎阎伯与的从父弟。与亲戚族人的官职名望相比,阎的面目是模糊的,大约也就是个公子哥儿吧。但他好交游,与当时的许多名士都有来往,比如李季兰的另一位绯闻男友高僧皎然,就有写给阎的诗。从诗的题目看,有“答”,有“和”,有“留别”。既有和诗,说明阎也是写诗的,大约是写得不好吧,没什么作品流传下来。但“名岂文章著”,阎虽然诗才一般,综合魅力指数大概不低,不然不会令一代才女李季兰为之神魂颠倒。
李与阎的相识,应该是在苏州。李季兰何时到的苏州?二人如何相识相恋?度过了多久缱绻时光?这些,都不见记载,但李的一首《送阎二十六赴剡县》却揭开了二人相恋的内幕。诗如下:“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这是一幅优美如画的春日送行图,苏州阊门外,碧水流落,孤舟远行,正是暮春时节,芳草遍地,含着无限情意与不舍的情郎在依依惜别,问了行程又问归期,说不完的话语,说不完的柔情蜜意,叮嘱里又含着诸多的担心与忧伤。值得注意的是李季兰在诗中对自己的定位,完全像一个充满了柔情与柔弱的小妻子,她除了表示舍不得情郎走,还说情郎走后,她也肯定会常常梦到他,又暗示自己的爱是不会变的,但却有些担心平素就风流蕴藉的男友,此一去你呀,千万要记得回来,不要学那东汉时的阮肇,误入桃源,遇到了仙女就移情别恋而乐不思返。这样的柔肠百转缠绵悱恻,比小女子还小女子,比小心眼儿还小心眼儿。
李季兰为什么滞留在苏州,现在已不得而知,但这一个送别的场面,已令人把她的精神世界甚至整个肺腑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阎走后,李季兰陷在了深深的相思中。阎伯均偶有书信寄来。得了情郎的书信,她却是忧喜交加,写下了《得阎伯均书》:“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筋,只缘惆怅对银钩。”从诗中景物来看,已是暮雨萧萧的秋天了。自春至秋,情何以堪!痴痴的等待,苦苦的煎熬,难怪诗人懒梳头、空垂泪了。全诗无“相思”两字,而相思之情溢于言表。诗中只字不提阎的来信内容,但从李捧书垂泪、满怀惆怅的情态猜测,阎书绝没有告知归期,大概也没有多少深情款意的言词。
不知过了多久,阎伯均回来了。李季兰的才情美貌,终究是难以让人忘怀的,即便是轻薄子弟,也会情不自禁恋恋不舍。但既是轻薄子弟,纵使美人如画,也终究留他不住。李季兰面对的,不过是又一次离别:“相看指杨柳,别恨转依依。万里江西水,孤舟何处归。湓城潮不到,夏口信应稀。唯有衡阳雁,年年来去飞。”(《送阎伯钧往江州》)这首诗是写给谁的?一直有些争议。也有说是写给她一位姓韩的情人的。如果是写给阎的,说明这次阎走得更远了,千山万水相隔,痴情人相送,再也不见浪子回头,湓城的潮水,夏口的杨柳,在思念中一一掠过。这一次也不再有叮嘱,不再有归期的询问,却只有对未来的预言,李季兰想必已经明白,爱情到头来终究是空空荡荡,所有的思念与伤痛,也只能交付于时光流水。
李季兰完全是以一个小妻子的心态对待阎的,她对阎,肯定也抱有过幻想,但一切都过去了,她与阎虽没有夫妻之名,但是,她却像早早悟到了夫妻关系的真谛。且看她写下的《八至》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诗的前六至只是铺垫,唯“至亲至疏”这二至,读来让人满心伤痛,感慨万端。不是曾经沧海,历尽感情的煎熬和折磨,又怎么可能写下这样的句子。
是的,阎伯均本就是个难以定心的薄情之人,这一点,别人早已比她看得更清楚,比如那个跟阎时有唱和的和尚皎然,就曾在诗中讽刺过这个貌似雅士的花花公子:“今日同,明日隔,何事悠悠久为客?君怜溪上去来云,我羡磷磷水中石。”(《诮士和别》)皎然把阎比作溪上的云,来去不定,到处留情,点出了他本质上是个不负责任的浪子。
南方民间有传说,陆羽小时候曾寄居在李季兰的家里,两人是同学,数十年后他们再次相逢,成为恋人。这个传说靠不住。陆羽(733~804年),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号竟陵子、桑苎翁、东冈子、东园先生、茶山御使,世称陆文学。他出生后不久即被家人抛弃,西湖畔龙盖寺智积禅师将他收养。他的姓名甚至是从卦签里得来的,老禅师为他取名时,摇出的签上刻有“鸿渐于陆”四字,又传说他被丢弃在旷野时,有鸿雁用翅膀覆盖保护他,于是给他取名陆羽,字鸿渐。不管怎样,陆的童年是在寺庙中度过的,而且少年时还挺能折腾,11岁偷偷跑出寺院,跟随着一个戏班子跑江湖,演过戏,编过剧本。不过据说他“貌甚寝”,寝者,丑也,而且是甚寝,也就是很丑。不仅如此,他还有些口吃。但男子有才,丑郎也照样可以泡美眉。话说得中听,即便口吃也依然入心。陆的才干是多方面的,除了上述所说,他的诗文也写得很好,据《文苑英华·陆文学自传》载:“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西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一卷,《占梦》三卷。”又据《咸淳临安志》载,陆羽寓居钱塘(今浙江杭州)时作《天竺灵隐二寺记》和《武林山记》……这些书的内容很杂,说明他学识即便是不渊,也足够博的了。况且他还是个幽默大师,写过三卷笑话书《谑谈》。说话口吃还能讲笑话,上台演戏,也算一绝。但令他千载留名的,还是著《茶经》。宋陈师道为《茶经》作序:“夫茶之著书,自羽始。其用于世,亦自羽始。羽诚有功于茶者也!”《茶经》一出,填补了中国和世界茶业史的空白,他本人也被誉为“茶仙”、“茶圣”、“茶神”,头上有了许多光环,再丑的脸,也焕发出不同寻常的光彩来。
在我以为,李陆恋中,李季兰已不再像李阎恋时那么痴心。她或者还是真心的,但已不再深陷其中。从前的真诚付出和伤痛,已让她从小妻子的角色中摆脱了出来,更放纵,也更潇洒,拿得起,放得下,看得开,有时或许也会有一点游戏成分。她跟陆羽,交往的时间很长,其间还穿插着和别人的绯闻,李季兰已不愿把自己的感情绑定在一个男人身上。她跟陆羽除了爱情,还有相当大的友谊成分。这从她流传下来的唯一一首送给陆羽的诗《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里可以看出来:“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李季兰病了,心情也很糟糕,恰在这时陆羽出现了,李自然深受感动。在这首诗里,李季兰的心态还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很脆弱,身世飘零,欲有所依靠,所以才“欲语泪先垂”;但情变和岁月的磨砺,已经使她比以前坚强了许多,所以才强撑病躯,摆酒宴客,并且不惜一醉,即展现出她豪爽的性格,也显然把陆羽当成了知己,不如此不足以表达相逢的喜悦和感激。
诗题里有“湖上”字,她卧病的地点应该是在太湖。这时的李季兰大概已人到中年了吧。随着交友圈子的扩大,她的名气越来越大,足迹已遍及吴越,甚至可能走得更远。陆羽也是个行踪不定的人,二人不是正式夫妻,无法长期同飞同宿,想来也是聚散无常的。她写给陆羽的诗仅此一首,诗中朋友情似乎更多于爱情,比之当初写给阎的那种缠绵悱恻,要洒脱得多。
陆羽博学多才,虽社会经历复杂,也做过官,却是个性情刚烈的人,有记载说他“……或独行野中,诵诗击木,徘徊不得意,或恸而归。”其行止,倒有当初“竹林七贤”的遗风。他和李当初相识的时候,据说李并不怎么能看上他,但随着交往的深入,他的优点渐渐显露出来,获得了美人的赏识。只是这个时候的李已非当初的那个纯情少女,他对男人的示爱已抱有相当的疑惧心理。况且她因诗致祸,二人的关系还处在发展中时,就突然死于非命,给陆羽留下了终生遗憾,也给中国的才子佳人谱系里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遗憾。
陆羽的《会稽东小山》一诗当是为思念李季兰所做,因终其一生,除了李季兰,似乎再无有过其他女子出现。诗如下:“月色寒潮入荆西溪,清猿叫断绿林西。昔人已逐东流水,空见年年江草齐。”悲悼之情,无限凄凉,也可见陆羽的一颗真心。
陆羽于公元804年冬去世,终生未娶。
中年以后的美艳道姑李季兰,一方面是诗写得越来越好,一方面是私生活越来越有点乱。跟陆羽拍拖的同时,还跟许多人有些缠杂不清的关系,既是诗友,又不时超越了“友”的界限。她当时交往密切的文坛名士很多,除了陆羽、刘长卿,还有皎然、韩揆、崔涣等人。跟这些人的交往,以她挑逗诗僧皎然的事件最为有名。
皎然俗姓谢,据说是南朝大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因他字清昼,时人又称他“昼上人”,少年时曾有神童之目,虽然很早就入了佛门,但对诗文创作兴致很高,被誉为“释门伟器”。他大概算得上陆羽最好的朋友了,曾为陆建过苕溪草堂,亲自远赴苏南把陆羽请回湖州居住。后陆羽移居别处,他多次造访。建中年间,陆羽远赴江西上饶开山种茶,皎然想念陆羽,不顾自己已70高龄,亲自到上饶邀请,陆羽也随皎然重回湖州,不久后皎然圆寂。后来陆羽病逝,也葬在杼山,坟茔与皎然的砖塔隔山相望。
李季兰大概是先认识的皎然,由皎然介绍认识陆羽的,因为皎然世居湖州,陆羽是外来户。但也有种相反的说法是,陆李认识在前,因陆羽和皎然交好,李季兰才有机会认识皎然。如果此说成立,李一边跟情郎谈恋爱,一边还去勾引情郎的好友,就不太地道了,所以我还是偏向于第一种说法。
李季兰示爱皎然的是一首情诗,这首《结素鱼贻友人》也收在《全唐诗》里:“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然而这位昼上人却有点像《西游记》里的唐僧,并不为美色所诱,也没有像武松一样“恼将起来”,而是很礼貌地还了她这样一首诗:“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妾有意郎无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皎然的诗,当时的人评价为“极于缘情绮靡,故词多芳泽”。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除了这首有些隽丽外,其它基本上是那种冲淡清空的调子,想来是编撰集子时已把隽丽甚至艳丽的作品删掉了。皎然的早年,也许是有过些风流经历的,但后来潜心修行,深得佛性,李季兰没赶上好时候,所以才遭到拒绝。又或者李季兰只是跟这位高僧开个玩笑,戏耍一下而已。不管怎样,二人都很潇洒,恋爱不成友谊在,其后的数十年,二人一直是好朋友。
到了晚年,李季兰才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的辉煌。因为她的名声越来越大,竟然上达天听,唐玄宗要见她。圣旨传下,李季兰正在扬州,可惜她已经老了,闻得喜讯,竟是忧喜交加,当即写下了一首诗:“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谩相逢。”韶华已尽,无奈和凄楚跃然于纸上。是啊,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还是青春与美貌。华发衰容,荣誉越高,内心深处的遗憾越大。玄宗是个风流皇帝,只闻听李季兰芳名的时候,或许还是有些想法的,可一见面,竟然是位俊俏的老太太,先前的想法自然也就没了。但还是留她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然后才“优赐甚厚,遣归故山”。
因诗名大受到皇帝优待,这在唐代女诗人中仅此一例。算上男的,似乎也只有李白有过如此荣耀。在生命的晚期,二位姓李的诗人的遭遇竟然也有几分相似:都和叛乱的人扯上了点关系。李白因为做过永王的幕僚,后永王叛乱,他因此被流放夜郎。好在他运气还不错,在前往夜郎的途中遇赦,得以平安返回。李季兰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牵涉到的叛乱者叫朱泚,其实,她也就是给朱泚写过一首诗,性质比起李白做幕僚还要轻得多,但当时的皇帝不是玄宗,也不是从轻发落李白的肃宗,而是冷酷的德宗。朱泚之乱平定,德宗追究到李季兰,认为她也有反叛行为,于是,“遂令扑杀之”。
可怜一代风流才女,无意间卷入了政治风波,竟然连性命也搭了进去。但李以她另类不俗的一生为后世留下了几多佳话,唐朝的诗词宝库中也多了些许红袖馨香。
责任编辑⊙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