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池中的娇莲
——读陈自仁的长篇小说《白乌鸦》

2011-08-15 00:45:37
大家 2011年3期
关键词:马家军阿莲麻风病人

曹 斌

污池中的娇莲
——读陈自仁的长篇小说《白乌鸦》

曹 斌

陈自仁的长篇小说《白乌鸦》以传奇的叙写方式,营构了一个几乎与社会隔绝的涎水沟世界。作品以红军西路军女战士阿莲和马家军骑兵营长费仁的政治、阶级、及情感的恩怨为主线,展示了现代社会的历史变迁。有着对历史和人性的深刻思考,对社会的理性批判。传奇的色彩使小说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

陈自仁 白乌鸦 传奇小说

一个落难的西路军女军医,一个马家军的骑兵营长,一双怕被农民清算而逃亡的地主父女,一群被生活逼迫与麻风病人为邻的农民,几只颇具人性的白乌鸦,构成了一部具有传奇色彩的小说。从对一个女人的难产的血腥场面描写开始,作者把我们带入一个充满苦难和悲哀的世界,涎水沟——地狱与天堂的景象渐次展现在读者的面前,让人们品味异域世界中爱与恨、智与愚。当代小说评论家在他的《小说修辞研究》中写到:“小说修辞就是小说家通过自己在小说中的的存在和介入,通过显示着作者的直观评价态度和明确的目的性手段、技巧和策略,来‘说服’读者接受作者在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所宣达的信念和价值立场,从而在作者和读者之间建立一种积极的交流关系。”《白乌鸦》的作者正是以这种方式进行写作,小说的可读性是无可置疑的,几个小人物的品节也值得赞叹。

从选材上看,《白乌鸦》是与阎连科的长篇小说《受活》有相似之处的长篇小说。作品都以红军女战士为主人公。《受活》中的茅枝婆与《白乌鸦》中的阿莲都是红军长征途中落难于民间的女红军战士。她们又都经历了从落难之日就于当地残疾人一起生活并经历了建国后土改、镇压反革命、合作化、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受活》甚至延续到农村社教运动、文化大革命、直到改革开放。

《白乌鸦》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西路军被马家军打败写到建国后60年代初期大约30年的历史。红军女军医吴华君逃出马家军的魔掌,躲到西北一个名为涎水村的地方,以麻风病人为掩护,逃避国民党反动派追捕直到60年代,将国共两党30年来的仇与恨,人间的苦与难,恩与爱,文明与愚昧演绎出来的悲剧展示给读者。

小说在故事的安放上是匠心独运的。作者把故事中的人物放到了西北僻地阴阳峡里一个麻风病人生活的地方,利用人们对麻风病的恐惧建造了一个与外界几乎隔绝的世界,把一群并非麻风病人,而是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伪麻风病人”构成的社区生活作为故事的主要内容。并与阴阳峡外那个不断变化的社会时隐时现的联系起来。在隔与连的断续中将小说故事的律动与外在社会的变化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使小说的社会意义得到彰显。

故事发生地点的特殊性,构成了故事的传奇性。与《受活》不同的是,《白乌鸦》的传奇性具有可信性。小说家可以天马行空般的构思故事,但他要能恰当地拿捏住神化与现实的分别。小说家可以运用各种艺术手段描写但要看准他写的是人还是神。写人的世界无论是幸福的、苦难的、残酷的、神奇的,他的立足点应该是现实生活,即使如小说中出现的具有灵性的“白乌鸦”,也只能是与人的现实命运相关的,是一种象征,一种烘托。

《白乌鸦》故事地点传奇性在于作者营造的那个让阴阳峡外人恐惧万状的涎水沟。然而在涎水沟却有着并不是麻风病人的另一个村落——上沟。他们中虽有傻如夯爷、三狗之类的人物或者患大骨节病如拐子爷等。其他人的身体和心智都是健全的。他们只不过是被生活逼上绝活,负了人命案件,为了逃避官府捉拿而躲藏到涎水村的。麻婆婆由于杀了男人而进沟;老蔫被马家军抢走了东家柴瀚儒的十几匹马,无法向老爷交代想自杀,天罡救了他,将他带到了涎水沟;天罡又是杀了糟蹋了他婆娘的马家军两个官兵,逃到了涎水沟,当了上门女婿的。“涎水沟地肥、山美、水清,人厚道。”贼兵、土匪、官差、叫花子不敢去。是个逃命的好地方。这样,就有了躲国民党、马家军追捕的阿莲、天罡及躲东家的老蔫;躲族人的麻婆婆,有了躲共产党和老百姓清算斗争的紫瀚儒、紫玉梅和马古拜(废仁)。又有了被划为右派分子,在改造农场逃出的大学教授楚寒星。

《白乌鸦》传奇性在人物的构思方面将两种不同社会制度下逃命的人物组织到同一环境中来。马古拜(费仁)与阿莲(吴华君)是国共两党你死我活的对手。阿莲为了逃避马家军和国民党反动派的追捕,带着女儿红绸逃到了涎水沟;马古拜在马家军被消灭后也逃到了涎水沟。他们两人,除了两党,两军的政治对立,更有阿莲被马古拜蹂躏的个人的恩怨。这就为小说展开正义与邪恶,良善与凶残的人性较量提供了场所。而涎水沟不杀落难之人的习俗又为阿莲的复仇横出了一道障碍,使她无法对这个双手沾满红军战士鲜血的马家军的余孽下手,其中红绸之父的深一层因素也使阿莲下不了决心,最终导致更大的悲剧的发生。

恩怨是传奇小说创作中所要面对的共同的选择。恩怨是小说道德化和伦理化的表现,小说的目的是让读者接受小说中信息发送者的观点和立场。在与通过有效的技巧、手段的选择,影响读者的思想和行为,尤其是净化人们的伦理情感和影响人们的思想和行为。《白乌鸦》的恩怨交织着个人的,阶级的,政党的,军人的多种因素。作者通过对这些恩怨的褒贬,赞扬了人间的善,鞭挞了人间的恶。颇有心计的阿莲与狡猾凶残的费仁之间是棋逢对手的较量。阿莲从发现到了涎水沟的马古拜到出山寻求政府的帮助,保护儿子秦生,捉拿马古拜,到最后马古拜消失到丛林之中。在两人的较量中,马古拜最终败落了。印证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箴言。

对现实的批判意识是《白乌鸦》的另一看点。作者并没有因为传奇性而忽略了对现实世界的审视。阿莲逃到涎水沟躲马家军,费仁逃到涎水沟躲共产党,地主紫瀚儒的到来带来了土地改革的消息,他女儿紫玉梅的到来带来了镇反的消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剥夺剥夺者,使得怕死的柴老爷逃到涎水沟,他的女儿也因为丈夫雷一鸣被枪毙,无依无靠逃到涎水沟。作者书写了一段像鏊子上的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的历史。楚寒星早年反对国民党被马古拜砍过一刀,却因给党和政府提意见被劳动改造,受不了劳改农场的艰苦,逃到涎水沟。她仗义执言的知识分子的秉性不改,又写信给县委告密了隐藏在涎水沟的马古拜,柴地主和她女儿。但自己也被周静生冒着生命危险带人绳捆索绑押回劳改农场。现实就是这样与她开了天大的玩笑。而让涎水沟成立互助组,合作社,生产队也体现当代政治制度的特点。名义上运行于体制之中的涎水沟还是被人们像瘟疫一样,敬而远之。

在批判现实意义上,小说通过这样的描写,在进行着对人类的道德审视。无能的封建官府和国民政府将涎水沟作为麻风病人的流放之地,让其自生自灭。新生的政权,关注的是所辖的这片土地是否在体制的运行之中,他们虽然给一些救济,发一些文件,却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涎水沟人的命运。县委书记周静生冒着生命危险到了涎水沟,目的是要消灭政治上的对手,而真正意义上对民众的关怀却并没有体现出来。政府虽然给涎水沟发文件,要求成立这样那样的社会组织,涎水沟的人也依样画葫芦地成立了,但在天罡看来,涎水沟的一切体制都是“骡子的鸡巴,样子货”。他并不信服楚寒星的“土地、牲口、农具,都要归公”的那种作法。在他看来,“男人多了养懒汉,婆娘多了没人做饭。”而这浅显的道理,我们却为它争议了多少年,走了多少弯路。小说在不经意间把生活的大道理阐释了出来,以滞后的生活范式印证了“超前的”农村现代生产生活制度的荒谬。

在传奇小说中,写坏人容易,写好人难。《白乌鸦》中费仁是个凶残、无耻、穷凶极恶的反动军官,马家军的一个骑兵营长,一个能将人邪劈成胸前挂印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强暴了成为战俘的女红军战士阿莲,带领马家军镇压进步学生民主运动。他的刀杀过无数的红军和进步人士。逃到涎水沟后,他利用天罡的正直和人们的善良,躲避惩罚。甚至还当了民兵连长,他诱奸了红绸,使她怀孕在下沟生了孩子,他怕事情败露,借故打死了红绸,以杀人灭口;阿莲用土枪猎击了他,他受伤逃了一命,他意识到阿莲是他死对头,但他还是心存侥幸,直到楚寒星的出现,他才感到了威胁,逃出了涎水沟,又企图杀害认出了他的秦生。小说中的费仁是狡猾和凶狠的。他深深地隐藏自己,并伺机制造矛盾,陷害阿莲。以求渔翁得利。他利用天罡的率直,假装恭顺,混进涎水沟的权力中心,有与柴瀚轩结盟,成为涎水沟的剥削者。小说以费仁的形象,展示了人性中恶的一面。以大恶来衬托大善。

与费仁相对应的是阿莲,她是现代文明与仁爱与复仇女神合为一体的女性形象。她既有政治上坚定的品性,把自己始终看成是红军,是共产党的一员,虽逃出马家军的魔掌,但内心时时却在挂牵着她所从事的那个队伍和政党的事业,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涎水沟,她从进沟的人身上了解到世界的变化,支持天罡们顺应这个世界的变化,她将文明带到了涎水沟,引导村民改变生活习惯,远离愚昧,以自己的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人格赢得涎水沟人的尊重,连那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天罡也在她的正义和圣洁面前低下头来,不敢对她放肆,她实际上成了涎水沟人的主心骨,村里的大事都要听听她的意见。她将大仇大恨深埋在心里,对于女儿红绸,她爱憎有加,爱的是她毕竟是自己生的孩子,憎的是这是马古拜的这个恶棍的骨血。她把巨大的痛苦用瘦小的身躯承担起来,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着期盼着。在她发现马古拜也到了涎水沟时,虽然孤立无援,她还是几次想除掉这个恶贯满盈的敌人,为自己和自己的战友报仇。她治病救人,将文明行为带进了涎水沟,显示了仁;火烧官房,用土枪伏击费仁,说明了有智;为抢拐子爷死尸,她不顾生死与头狼搏斗,显示了她的勇。她是女子中的伟丈夫。她身上的善人性的光辉照亮了各个角落。小说是离不开真情描写的,《白乌鸦》对阿莲的描写倾注了真情,使得她多舛的命运,坚毅的性格,博大的情怀熠熠生辉,让人刻骨铭心。

小说中老焉由胆小怯弱到后来能独身与狼搏击,将狼活活抱死,完成了人性转换的光彩一面。拐子爷作为涎水沟德高望重之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无所畏惧,把成为活人累赘的夯爷哄上鹞子崖,推了下去,自己也从崖上跳下,让群狼吞尸。其无私无畏,一切为了后人着想的中华传统美德,让人为之动容。他们共同构成了小说的情感冲击力。

小说的不足在于过分渲染了傻痴人的性本能,将有些可以隐晦、简约化的描写进行了细描,将不具有审美意义的情节突出出来,给文本的审美造成了伤害。

[1]李建军.小说修辞研究[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曹斌: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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