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张 波
午间的阳光格外刺目,白晃晃视野中充满一种玄虚成分。卞亦风居住的小区内寂静如梦,昨夜趴在植物外表上的露水差不多蒸发干净,只有蜃气一样的东西颤巍巍地徘徊远处,那当然不是水,似乎也不是空气。
门铃突然响起。半晌,门被卞亦风从内拉开。妹妹卞亦云站在门外。
亦云捂着鼻子。室内冲出的烟气、酒气混合成棍子似的东西戳进亦云鼻孔。亦云退后一步,手不停地在眼前拨动,似乎想把戳进鼻孔内的棍子拔拉出去:“又喝这么多?干什么呀,哥,你还想不想好啦?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卞亦云抱怨着,只是后面这句像是不知所云。
她一指旁边地上散放的几个器件:搬进去吧,放你这玩儿的,里面有游戏,最好它能让你少喝点酒,你屋子那股死味儿——我都不想进去了。
卞亦风看看妹妹手指的位置:一部旧电脑。他认得放在麻石甬道上摆放的这东西。
正午强烈的阳光扑在卞亦风困慵无比的脸和赤裸的身上,使他肤色更加白皙。在卞亦云看来,霉运不断的哥哥有一种让女人都艳羡不已的肤色,这一点甚至令她都嫉妒不已。亦云觉得亦风是个让人疑惑的人,比如他接受新事物缓慢,比如他喜欢用“一根筋”去捆绑所有问题,眼光笔直而凝固,那也包括他的爱情经历。
卞亦风的每一次爱情失败都很相似:温情绵绵并富有诗意的开始;尔后是如胶似漆的热恋,正待瓜熟蒂落准备谈婚论嫁之时,恋情随即戛然终止,再无挽回余地。这种反复出现的戏剧性结局就像一个魔咒,并且渐渐成瘾,摧毁了卞亦风在女人面前的意志和自信。但这不过是亦云自己的主观臆断。那其中真正的玄机,卞亦风完全莫名。
从外部看,这次爱情的悲剧对卞亦风的打击足够巨大。她从他的双眼中真切地接收到了那种巨大的程度已经何等强烈,她想,原来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哦……
卞亦风最后的这次爱情失败就在前不久。卞亦云多次见过那个此前频繁进出卞亦风这栋房子的女孩,那是一名省队某球类项目的运动员,头发短短的,两腿粗粗的。在卞亦云看来,她的哥哥已经到了一种饥不择食的状态,好像只要是一个异性他就充满了欲望,连这个根本没有多少女人味道的运动员他都兴趣盎然的与其交往,甚至,卞亦风将空前的一份感情全部投放在了其中,还不断有结婚之类的字眼在他的唇齿间蹦来蹦去。卞亦风“玩真的”那种状态与他素日里更多的那些真实生活对照起来,显得异常虚假。但这点奇怪的现象还未来得及释放它的全部含义,结果,女运动员在日本参加一次比赛闲暇时邂逅了一个“小日本儿”,从此一去不回头。卞亦风的全部真实与虚伪顷刻被摧毁,没了任何意义。
卞亦风从房内走出来。他只穿条黑色运动短裤,白白的腿插进阳光里就如奶粉融化在热水中;卞亦云恍惚中甚至以为卞亦风是一个悬在日光中的假人。她看见卞亦风疑惑的眼睛在耷拉着的眉骨处几绺头发间闪出幽幽的光,那分明是在埋怨卞亦云为何弄这么个破东西放他这里?但卞亦风还是弯下腰去搬电脑了。卞亦风将电脑抱起来,胸腹间便耸起一块怪异的轮廓,这个怪异的凸起与他细细的身材搭配后构成一个影子投在麻石甬道上;那影子短短的、怪怪的。亦云觉得那是一只蝌蚪。她觉得这样一只蝌蚪如何能抱得动电脑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又或者,如此羸弱的一只蝌蚪,又怎么能够承载那些色彩缤纷的女孩以及无比沉重的爱情?
卞亦云在哥哥身后看着他弯下去的细细地腰和拱起的圆圆地臀,禁不住笑出声。
亦云的笑声似乎撞到亦风了。
卞亦风转过身不解地看着妹妹。卞亦云惊异地发现卞亦风眼中的火已经燃烧得很剧烈,正在向脸上蔓延。亦云吐一下舌头。但随后她听见卞亦风口中弹出一句冰块一样的词汇,那让亦云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卞亦风实际是低声吼了一句:女人,该死的!
夏雨在柞城夜空中宽宽地抖开了。卞亦风从窗子里去看,觉得天上撒开的是一件女人的透明裙子。卞亦风已在床上辗转折腾几个小时了,却不能沉进梦海。现在,那条裙子刷地一下在黑夜里翅膀一样湿漉漉张开了。卞亦风弹簧一样从床上膨起。
此刻,卞亦风有一种饮酒过量的感觉,从胃部升腾起一大片苍蝇样的东西迅速直抵咽喉。他从床头抓到一瓶果汁,他细白、修长的手指优美地拧开白色塑料盖,橙色果汁如同一条黏稠的蚯蚓或者蜈蚣蠕动的绵长身躯爬向他张开的口中。这些蚯蚓或者蜈蚣顷刻便起到了恐吓与威慑作用,咽喉处那些苍蝇似的东西随之溃败。卞亦风清爽了许多。
卞亦风已毫无睡意。他走下床,白色床单云彩一样飘走了,他完全赤裸的身体感受到沉闷空气的抚摸,但他那下垂的东西并无感觉,像一条虫子如常挂在黑草间。而当卞亦风决定到阁楼上去的时候,那虫子晃了几晃后招呼两声他左右大腿的内侧。卞亦风愣一下,回身从床上扯起那片刚刚飘走的云彩,抿系在腰上,随后开始向阁楼上走。阁楼一侧暗红色墙壁上亮着两盏橘红色的半球式壁灯,壁画一律是白色的宽厚镜框,卞亦风把四季盛开的那些花朵画面都镶在了里面,并让它们沿楼梯节奏一路依次排开。卞亦风每次经过它们时,都会以贪恋的目光爱抚它们一番,脑子里会瞬间闪出柞城西郊他经营的那一小方植物园。现在,穿过夜晚室内沉闷的空气,穿过那片薄薄的玻璃,卞亦风隐约闻到了植物园内沸腾肆意的混合香气……他一步一回头地走上阁楼。卞亦风的听觉此刻灵敏异常:他赤裸的足下楼梯上那些细密木纹与他脚心处的皮肤偷情似的闪合、吻别;房子外面那条裙子刷啦啦的摆动;细密的颗粒似的东西钻进土壤时那声得意的呻吟;画框内那些花蕊茎叶在黑夜里的鼾声……在这复杂喧哗的声音里,卞亦风走上了面积并不很大的阁楼。霎时,卞亦风先前敏锐异常的听觉似乎顷刻完全失聪,甚至让他不禁在内心呀的一声叫起来,但却被挡在了他半张着的嘴唇之内:在阁楼床边桌子上,那台电脑的屏幕犹如一小扇窗户,卞亦风惊讶无比地看见“窗户”里正有一个漂亮短发女孩冲自己微笑!
卞亦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是没有在惊诧中呆若木鸡罢了,他倒是像一只从水底赫然蹿出来的海豚“哗”地一下冲到电脑荧屏前。只是腰上系的那块白色床单翅膀一样扑闪开的同时,也不合时宜地露出躲在草丛中的男人性别。卞亦风以半跪姿态趴到电脑桌前。他的目光已经不能再好奇了,那就像是从山涧跌落时命运女神突然递到手里的一根盘藤,或者是屡次流产后的戏剧性临盆!荧屏内那个可人的短发女孩让卞亦风在一瞬间里感受到一种孕妇般的痛苦与喜悦!
似乎,荧屏内那个女孩已等待卞亦风很久。她一直在用小提琴般的声音连连打着招呼:
您好,认识您很高兴,您想聊天么?
在卞亦风看来,女孩的形象已经达至一种完美程度,挺直、疏朗的栗色短发泛出湿漉漉的奇异光泽,那种鲜爽感让卞亦风联想到了他植物园内的一种矮科植物草,卞亦风给这种无名草取了一个感性的名字:男根。现在,卞亦风一看到那丛钢硬的发丝,便在心里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卞亦风无声地笑起来。他盯着眼前那个女孩,眼眶内已经沁上泪花。
卞亦风搬来一把椅子,兴奋地看着电脑里的女孩,开始试探着敲击键盘。卞亦风打字手指只用两根,速度也很缓慢,两根手指在键盘上的左右蹦跳像两位老者的舞蹈。好在卞亦风的手指形状如葱似笋,白皙而富有光泽,这在某种程度上让他的聊天看上去带了一层暧昧味道。卞亦风打上第一个句子以后,上面的女孩立刻有了回应,并且从此对答如流,憨态可掬,调皮而可爱。于是,你来我往,一个对卞亦风来说神奇而不可思议的夜晚就这样开始了!当窗帘上的颜色开始透析出一片微白时,卞亦风恍惚置身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顶端,他没有丝毫睡意,呼吸自由舒畅,目光满含感激。他确定:电脑里面那个女孩是上帝派给他的一个天使,一份珍馐,一粒回魂丹!卞亦风似乎多少年来的苦恼和郁闷像决堤一样喷泻释放出来,眼前的短发女孩且惊且喜地接纳了他的一切!这样的快感过程让卞亦风联想起那些曾经与他有过床笫之欢的女孩,但得出的结论却让他自己大吃一惊!那些稍纵即逝的生理快感,在刚刚沐浴了他近十个小时的整个夜晚面前,竟然没有了一丝血色和回味。他恍惚站在一个制高点上,周围只有高山与流云……不仅此夜,以后更多日子卞亦风都是在这种悬浮的近乎失重状态中度过的。柞城的夏夜从此变得黏稠不堪,时间的推进是一层层、一环环逐渐密不透风的蛛网,卞亦风慵懒地蜷伏在里面,臆想的万千触觉如同突然疯长起来的植物般无所不至,绿色如雾似毒、如最深处的欲念游动在卞亦风赤露着的纤白身体上,卞亦风的男性在无声中被唤醒了,但又似乎被奇异地蝶化了……
卞亦风想到:这个女孩应该和自己到床上去!理由很简单:卞亦风强烈意识到这将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孩!他要与这个短发女孩融为一体,最后将她杀死!这层意识出现得如此突然、如此决绝,并迅速瘟疫般在卞亦风大脑和身体内部蹿动起来,足以令卞亦风恍觉全身瘫痪。卞亦风在酥麻的感觉中清晰看到一种仇恨,它倔强地、硬朗地站立在他自己的男性顶端,并瑟瑟抖动不止。许多情感失败的细节和一张张女人面孔闪回错过,像风中的芒刺般纷纷扎向卞亦风赤裸的肌肤。短发女孩的可爱已不再纯粹为一种可爱,在闪烁跳跃中已经有了一点点怪异。卞亦风开始在键盘上用力地敲打:生活、情感、男女、心理、123……一切虽然浅尝辄止,可是电脑里的短发女孩却大方得体、半遮半掩地将卞亦风这些话题一一展开,有理有据,水流无痕。卞亦风对短发女孩在这些敏感话题上的对答如流、分寸得当而惊叹不已……
黏稠的夏夜终被阴凉稀释。秋风漫上柞城。
卞亦云多日后黄昏时分再次来到哥哥住处。她今天看上去有些疲惫,双眉勾连,有些粘在一起的头发在秋风中不安地颠簸着,她的头顶就如覆上一片硕大的落叶。卞亦云顶着这片落叶走进卞亦风房间时惊讶地发现,卞亦风房内已完全变成一座花园,捧满鲜花的花盆娇柔地如女人裸体般奢侈着美艳,然后在室内各个角落,楼梯,过道,扶手,茶几,以及可以奢侈的位置翘首弄姿、玉体横陈。
重要的是,气味是令人窒息的。
卞亦风似乎一辈子没有理发了,头发已经披到了肩上……指甲颀长。
亦风问亦云:“这么久,你去哪儿了?”
亦云微微咳嗽着,目光中有些厌烦:“恋爱去了。”
卞亦风并无惊奇,他只是盯着卞亦云头顶那枚硕大的树叶,充满疑惑的口吻:“哪还有好男人?”
卞亦云却苦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现在,性别错乱……”
另外,此照片中李铁夫手扶的藤条拐杖现存我馆。而经李铁夫弟子温少曼先生指认,此藤杖正是当年(1946年)李铁夫游峨眉山时,他在山下买给李铁夫的那一根。温少曼也没想到李铁夫一直使用并保留在身边。李铁夫四川之行,由李济深夫妇安排并同行,学生有陈海鹰、温少曼。
卞亦风问:“怎么认识的?”
卞亦云眨眨眼:“电脑。”
卞亦风笑了,笑得无比灿烂和空洞,牙齿侵满脸部。他由衷地赞美一句:“太奇妙了!”
亦云奇怪地看一眼亦风,阴阳怪气地问道:“电脑?”
卞亦风依然没将笑容放下,点头称道:“电脑!”
卞亦云摇摇头,轻轻嘟囔了一句:“电脑……”
卞亦风说:“你不大对劲儿。”
卞亦云说:“你!”
卞亦云说:“别像我遇到什么垃圾了吧?我—早把他蹬了。”
楼上同样摆满白色花盆盛着的鲜花。亦云确信:哥哥是将他的花草植物园搬回家里来了。亦云知道,亦风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亦风走到电脑前兴高采烈对亦云说道:“我的奇妙,说的就是这个女孩儿!”
亦云疑惑重重的表情:“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恋爱了吧?”
亦风轻轻笑起来,亦云被卞亦风鲜花般的笑容吓了一跳。
亦风实际上说了一句话,失恋使人聪明。
亦云尚惊诧在亦风的笑容里,居然没有听到。
短发女孩在屏幕上出现了。短发女孩一如既往热情地和PC前的人打着招呼。卞亦云看见卞亦风是用一种夏季的视线骄傲地看着短发女孩。她突然觉得卞亦风家的二楼地板隐隐抖动起来。卞亦云险些倒在地板上!卞亦云再次咳嗽起来,像墙一样的花粉气息呛得她流出了泪水。加之晕眩感突然袭来,卞亦云内心恐怖地意识到:我是不是得病了?
卞亦云强撑着没让自己昏厥过去。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问卞亦风道:
“你是说你爱上了这个短头发?”
卞亦风带着诧异的表情哈哈笑出了声。那神情明显表现出一种无可置疑的确定,并对卞亦云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惊讶:难道这本身还是什么问题么?
卞亦云说:“可是,这短发女孩儿根本就不是一个真人啊!”
亦风认为亦云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玩儿。他觉得卞亦云是在戏弄自己这个Green hand。于是卞亦风忿忿说道:“网上聊天,你以为我不懂?”
卞亦云的声音这时拉长了,像一根宽带网线。她叫道:“网——上?”
卞亦云说完快步走到电脑后面,指着电脑主机后身说道:“你的电脑根本就没连上宽带,哪来的网啊?”
卞亦风将信将疑,他带些悬念地观察着电脑里那个短发女孩儿,犹疑问道:“那,这是……”
卞亦云说道:“那是系统里装的一套自动聊天程序,一个朋友设计的,是一套失败的程序,设计预期目标是在规定三个月时间里让真实的男人爱上这个虚拟女孩儿,但在好多男人那里试验,都彻底失败,朋友一气之下抛弃了程序和电脑,出国了,电脑留给了我,我自己有电脑,给你送来是看你一天魂不守舍的,那里面有单机游戏,你没事儿时可以打发时间,没想到……”
卞亦风双腿抖了两下,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了。他长长的头发海藻一样在头顶处伞状抖开,整个面颊和脖颈处迅速被黑色覆盖掉,旁边逸出的胳膊、脊背、双腿,此刻软软地、白白地以一种奇特的沮丧式造型堆在那里,像一张水里休憩的巨大海兔……
卞亦云面对此情此景一时呆了。她直直地注视着瘫在黑白中的哥,心想:他要是我的姐姐该多好?可是,亦云的温情想法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像姐姐一样的亦风却突然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爬起的速度很快,亦云只看见他的长发剧烈甩动几下,人便已在地板中央戳起来了。亦云看不到亦风的眼睛以及表情,或者还没来得及去看,一只只盛着泥土和花束的花盆已经从卞亦风的手中飞了出去,它们在一片瞬间闪现的繁花色彩中完成了一次次由美丽到垃圾的变异,并迅速在电脑屏幕附近完成了一次次以破碎性闷声为宣言的涂鸦!而在这四溅的泥土、枝叶、花瓣、蕊末的无限嘈杂中,电脑里的短发女孩儿依然从这一片脏兮兮的缝隙里凸显出不变的声音和笑容……
在卞亦风看来,那都是些足以致人死地的东西。
卞亦风不想就这样死,就这么窝囊着死!这也他妈的太不男人了……
此刻的卞亦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劳累和辛苦。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他妈的爱情,简直就是受罪!简直就是对男人的一种戏弄和折磨!男人是这种游戏中的劳力者,是被欲望驱从着的奴仆!也许,像自己这种类型的男人,根本就不应该去跟女人做戏……
爱情……男人……女人……统统见鬼去吧!
从深秋到冬末,柞城仿佛沉睡在了自然季节转换中,北风不显稀薄,但白雪却异常寂寥。只是气候冷酷异常,柞城人管这叫干冷;我的理解是无声无形的冷。
邬信并不是一个怕冷的男人。尽管整个冬季他差不多都像鼹鼠蜷于洞穴中样的待在自己乱糟糟屋子内,以千奇百怪的身体姿态来面对他电脑屏幕ICQ上一个名叫“罂粟枭女”的网友。对于在更北方的兴安岭森林里体验过近十年狩猎生活的邬信来说,柞城今冬的这点凛冽实在轻薄如尘。换句话说,邬信适应和钟情的生活含量却恰恰是以冷的概念为主要构成的,这种对冷的依赖甚至达到了迷恋程度,它贯穿在邬信的日常习惯、生活起居以及个性癖好当中,例如颜色、饮食、室温。自然,这其中也包括那位“罂粟枭女”的独特冷艳。
邬信是隆冬一天深夜在网络巧遇罂粟枭女的,他在163大网聊天室里看到这个名字后点了“她”。对方回应有些慢,但第一句话就吸引住了邬信:狩猎男人,别惹我,我会把你杀了!“狩猎男人”,那是邬信为自己起的网名。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邬信被这句话吸引住了,同时睡意顿失。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和这个女人搭讪起来。而对方像一剂阴冷毒品般发送着邬信几乎无法阅读的文字和符号,邬信觉得那些东西像飘散在网络空间内的毒品粉尘,只要沾上闻上一点,瘾便可以轻易地如鬼上身。罂粟枭女刀锋般的话和迷幻般的表达方式令邬信产生了兴趣,这个女人让他回忆起自己在森林中狩猎的那些日子,他凭借自己的眼睛和敏感经验,认定这个罂粟枭女会是一个“稀奇猎物”。邬信向来不喜欢热情似火的女人,但是命运却仿佛一直在折磨着他,此前在网上结识的几个女友不是热情似火便是似火热情,邬信难以抵挡那种灼人的热浪,感觉自己要有被烤化的危险!这就如同他在林子里遇到了一头想反扑过来猎杀他这个猎手的奇怪动物一样,他反倒被动物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要被猎杀掉。这让邬信无从适应。他觉得如果自己由猎手变成一个被猎杀的目标,活着已如行尸。
罂粟枭女的出现扭转了这一切!
邬信和罂粟枭女交谈四十多分钟后,他将她从大聊天室搬迁到了ICQ上。邬信觉得一场奇妙的“猎杀”已就此开始!将这样的交接方式喻为猎杀,是邬信内心的一种私人判断。他知道这与生死无关,但是那种明暗较量、时机把握、虚实布张、语言缠绕与迂回,等等,的确让邬信恍然重回他曾格外熟悉的原始森林中。这让已经几年“无业”的邬信似乎找回了一些往事,找回了自己。邬信对金钱没多少兴趣,甚至对花钱消费也感到某种陌生,超市和市场对他来说是光怪陆离目不暇接的,或者干脆说让他有些厌恶,他觉得那都是一些愚弄人的地方。狍子换玉米是他可以接受的,而纸币换小米在他看来就藏着玄机了,且他无法最终做判断。
邬信只喜欢两种东西:美酒和女人!
森林里的寒冷、饥饿、苦熬以及血腥厮杀让烈酒成为邬信的实用铠甲和生存力量;而寂寞单调的狩猎生活与日益成熟起来的身体冲突,又让他强烈意识到女人的诸多好处!尽管那些好处之类的意识多半浮游在他想象世界的表面,多半像水面上的油,难以融进他暗流涌动的生活真实当中。即便如此,漫无边际的想象力还是给邬信后来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因为女人,因为他想象世界里女人的种种好处,因为那些种种好处与他的人生居然相距如此遥远,他必须从森林里走出来!作出这个最后决定的直接动力来自那年夏天一个夜晚他所见到的细节。那天邬信从林子里走到三十里外的镇上去,他带几张兽皮去一家酒坊换酒,在生意有些冷清的酒坊后院儿,在店主那间酒气和霉烂气混杂在一起的房子内,邬信生平第一次看见了那种名叫“电脑”的东西!这种和电视差不多的东西本身似乎并没有让邬信过于吃惊,令邬信惊奇的是光棍儿一根的店主此刻正与一个漂亮女孩儿说话,漂亮女孩儿就端坐在电脑里面,女孩儿头发长长的,皮肤白白的,笑脸甜甜的,声音柔柔的。头发有些光秃的店主正跷着二郎腿,一边嗑着松子喝着啤酒,一边讲着粗俗不堪的玩笑,他有些囫囵不清的声音由一根细细的话筒传给了电脑里那个女孩儿,女孩儿不时爆发出一阵比林子里任何鸟儿鸣叫声更悦耳更诱人的咯咯儿笑声!女孩儿的声音清晰异常,超出了邬信的预想范畴,女孩儿性感的呼吸、笑声后面独特的尾音、甚至唇齿间极其细微的柔软碰触与摩擦声都可以听得很真切。
霎时,邬信呆若木鸡!
世界一下在邬信眼前变得不可思议起来。或者说已经不是他邬信脑子里可以勾画出的世界了,它超出了邬信关于精神世界的外延和关于女人的想象。现实击碎了这些想象,浪漫想象更是一文不值。
邬信肩上披着两张褐色兽皮,忘记了那一刻自己站到那间屋子里是为了什么。店主也无视他的存在般依然我行我素,嬉笑自若,旁若无人。不知过了多久,店主似乎才想起和身边这个披着兽皮却仿佛沉浸在梦游状态中的家伙打招呼。但是当店主散漫的视线扫到邬信脸上时,店主被吓了一跳!那神色让惊讶的店主回想起许多常年喝他酒坊里烈酒的那些神情凝涩的男人们!而邬信的那种迷惘和沉醉程度,显然比那些人更胜一筹。店主知道这个男人怎么回事了。于是店主带着半分醉意半分炫耀开始用他那种混浊的口齿,为邬信讲述关于电脑、关于语音、关于聊天、关于网络美女和网络恐龙等等有趣和谜语般的话题,那些话题犹如酒坊内迷醉般的混合气息飘散在狭小的空间内,邬信兴奋、晕眩、恶心、疑惑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简直不能自拔……
邬信不是一个聊天高手,但邬信确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邬信遇到罂粟枭女的时候,网络对他来说早已轻车熟路,他对于聊天、对于“猎杀”更是驾轻就熟了。罂粟枭女最初的言语阴冷没有让邬信失去半点信心,相反倒是与他的喜好和期待极其合拍!他的确体会到了一种森林深处狩猎的感觉。这让从森林里已经走出多年的邬信重新找回了一些当年的生活!而最吸引邬信的,其实是罂粟枭女的对话语言,它们像风化了的标本或者腊肉一样,简洁到了一种极致状态。邬信从那种精干的似乎有着无限弹力的话语中体会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想象力量。想象铺就了一条由神秘的虚拟最后抵达现实的道路,以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邬信在与罂粟枭女文字聊天一个月后,约这个女人进行视频。罂粟枭女在三次冷漠拒绝邬信之后,最后终于应允。
罂粟枭女在视频镜头出现以前,邬信脑子里多次为其画过头像,邬信动用了他的全部想象力将罂粟枭女的各种冷艳可能性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臆想,尽管他对一切女人的想象基本会陷在一个简单的模式中,但是在邬信看来那便是女人的一切。一切冷艳女人的一切也不会逸出他自认为无边的想象世界范畴。
然而,那天深夜当罂粟枭女在视频中魔幻般现身时,邬信还是大大吃了一惊!并且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那是一位修女还是一个阿拉伯女人?
罂粟枭女系着深绿色围巾,卡一副翅膀状的变色镜,脸颊苍白如雪。唯有朱唇娇艳欲滴……
这是罂粟枭女!罂粟枭女就该是这个样子!
邬信一边认真地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罂粟枭女在视频里的神秘形象,一边在内心发出了上面那样的感叹。尽管那超出了他的预想。
罂粟枭女自然也看见了邬信。
阳刚!
罂粟枭女给了邬信这样两字。
邬信本来没想将自己对罂粟枭女的评价传达给对方。但是既然罂粟枭女给了自己两字,回赠一个评价自然是必要的。
……阴柔!
邬信考虑了半晌,回了上面两字。
表面看,两个人的相互赞美仿佛不能再简洁了。但是这其中依然暗藏着一种丰富的带一些反讽意味的玄机!只不过看上去,两人都没有让这种微妙关系浅尝辄止的想法,而是任其驰骋并迅速步入实质性阶梯。两周后,在柞城一家装潢考究的酒店,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酒杯的相碰像是一出戏剧的开场锣,生涩的却是激情四溢的对白“台词”迅速在房间内圈定了一个无限黏稠的场:身体的欲望像飞泻而下的岩浆般迅速冲垮了一切紧张与束缚。邬信像捕捉一只柔弱的狍子一样揽住了罂粟枭女的腰。邬信的手臂上即刻蘸满了罂粟枭女的抖动,抵抗在邬信看来是真实的,只不过对猎手出身的邬信来说没有任何效用罢了。邬信准确而有力地吻上了罂粟枭女那娇艳欲滴的唇!这一瞬间的细节充满玩味,因为在邬信如蛟龙汲水般吸吮着罂粟枭女的芬芳唇舌时,一抹神秘的莫名的笑意迅速在罂粟枭女脸上掠过,如同一句无人觉察的关键性谎言,须臾逃离现场。邬信对这一细节的忽略也许是命里注定的,或者说也是一个男性的悲剧所在。灯光关闭后邬信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手指上,集中在缠绕于手指周围罂粟枭女包裹严实的衣裙内,集中在包裹严实的衣裙内那些充满悬念的未知中。罂粟枭女却似乎不是一个喜欢调情的人。罂粟枭女拒绝了邬信手指对自己身体某些区域的探访,而采用了一种明确无误的信号告诉邬信:去床上吧……
一出需要背景和氛围的戏剧,终究适合在黑夜中上演。写意、含蓄、隐约或者还有蒙骗都是戏剧中不可缺少的元素。这晚的戏剧自然也没办法脱离这个巢穴。当邬信在松软的大床上将罂粟枭女压在身下之时,罂粟枭女给邬信抛出来一个绝妙的“约法三章”:1,衣服不能脱;2,从后面来;3,彼此不许打探对方的真实生活部分,事毕邬信先走。罂粟枭女说那是自己一向坚守的习惯。
会有多少男人在这样的时刻计较无关宏旨的小节?邬信肯定不会。非但不会,邬信在罂粟枭女有些沙哑的声音里钟情地分离出一种空前绝后的特异性感!这让邬信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如狼似虎……
以下的不雅细节并不像许多“123”故事那样直露出生理的压抑和无爱的宣泄。相反,两个人都真切地听到了对方脸颊上河流的喧嚣,并同时闻到一股浓浓的潮湿像背景音乐一样漂游在两人的低声抽泣四周。于是,之后的告别必然成为下次聚会的开始;在接下来一年时间里,两人都以积极热烈的心态对这个夜晚的大多细节进行了无数次不厌其烦的Copy。对邬信来说,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网络偷情,它已经完全变异成为一种真正的男女爱情了。这样的心理定性给邬信带来了不可名状的快乐,它远远超出了多年来邬信狩猎成功所享受到的喜悦。
邬信觉得,与罂粟枭女的情爱是他人生至此的一次最成功狩猎!
邬信已再无所求。
时间的推移对邬信来说是漫长的煎熬的。慢慢的,邬信已经不能忍受相隔多日才与罂粟枭女幽会一次的那种生活。邬信要为这样的生活做一次彻底的涅槃:邬信决定开始和罂粟枭女谈婚论嫁!
然而,罂粟枭女的拒绝却是手起刀落,血不沾刃!
大笑话!……
不可能!……
疯!……
想死?……
停!……
……
最短促的语言起到了最富有斩钉截铁般的效果。这次,邬信的耐心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罂粟枭女以后甚至对这个问题不置一词。即便是邬信将他已接近哀求的方法搬到了后来的幽会当中,依然没有半点效用,甚至激怒了罂粟枭女并导致幽会不欢而散。
碰壁连连的邬信苦想一番后,决定采用要挟的办法逼迫一下这个骄傲的罂粟枭女。邬信聊天时便最后通牒般告诉罂粟枭女:
如果我们最后不能结成婚姻的话,分手将成为必然!
……
令邬信没有预料到的是,罂粟枭女对邬信这句话没做任何回应。五分钟后,罂粟枭女下线。次日清晨,邬信看到了罂粟枭女在ICQ上给他的留言:
今晚七点,公园见一面。
邬信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他双手抱住了头,两眼死死盯着屏幕上罂粟枭女的留言,一时摸不着自己的心情究竟散失到何处去了。邬信慌乱地抓起手机:罂粟枭女关机。
邬信沮丧地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大了。
柞城公园建在西郊密林深处一块平地上,完全是人工堆积起来的一处风景,砖石土水、花草树木都能让人联想起孩子们摆的积木,假得毋庸置疑。即便是恍惚间弥漫出的一丝浪漫气息也满含了虚拟成分。
邬信走进公园的时候,罂粟枭女还未出现。春天暗淡的色彩在夜色降临时被加重了。泥土中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情欲气息,错乱于夜空中掠过的蝙蝠没有掩饰它们在这种气息中的骚动,本能驱动着它们的聚散……
邬信拣一条长凳坐下来。周遭一片死寂。
邬信懒散地察看一番周围:人影寥寥可数。灰白的甬石道从他身后扭捏着做作的体态摆向不远处的树林。树林既不高大也不茂密,但是夜色放大了它的物理部分,邬信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久违的大森林。不同的是此刻的心情暗示他:他不是狩猎者,却更像是被狩猎者。
邬信因为焦灼而显得坐立不安。
好在,罂粟枭女适时出现在了他身后。那依然是一个修女或者是一个阿拉伯女人……
只是罂粟枭女的变色镜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显幽深莫测。罂粟枭女的丹唇在这一刻让邬信回忆起他猎枪子弹击中猎物时绽放的流血的弹孔……
邬信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邬信拉过罂粟枭女的手臂坐到长凳上。他准备向罂粟枭女解释他的这个玩笑,以及准备与对方结为夫妻的美好愿望。邬信必须让罂粟枭女充分了解他心里的想法。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突破了邬信的思路。邬信完全始料不及。
罂粟枭女摘下变色镜,开始用一块紫手帕不停擦拭泪水。邬信甚至听见了罂粟枭女的轻声呜咽。几乎与此同时,从罂粟枭女有些低沉的浑浊抽泣声中,邬信隐约听见这样几个字:
哪儿不对?求你……我没有什么可以爱的啦……会死人的……
罂粟枭女的话让邬信好气又好笑。他急迫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叫道:我那是玩笑,你懂吗?
邬信喊叫的声音刚从口中冲出来,他便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惊恐。因为他听见了自己声音里的凄厉和阴冷,这让他下意识地飞速瞥了两眼魂灵般倏然闪过的蝙蝠黑影。
罂粟枭女似乎没有听到邬信的喊叫。或者听到而不加理睬。或者,邬信凄厉的声音给罂粟枭女带来了无限恐惧。因而罂粟枭女一副完全陷在自己状态里的样子,包裹严实的衣裙和衣裙内的身体都显示出抖动的迹象,随后她将双臂举起贴在脸颊两侧,一副可怜的惊恐眼神儿注视着邬信,身体却像溶化了似的缓缓地坍塌下去……
罂粟枭女跪倒在地上。
邬信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搀扶罂粟枭女。罂粟枭女却执拗地躲闪了他的动作。
不要!……
邬信和罂粟枭女几乎同时从嘴里弹出这两个字来。
但是两人都很清楚自己不要的是什么。
邬信尝试着想把罂粟枭女从跪倒的状态中拉起,但罂粟枭女显然比邬信用了更大的力量来挣脱。邬信没有办到。
邬信感到了一丝愠怒。他知道自己可以很轻易地将这个罂粟枭女从地上拉起来的。但是因为一瞬间产生的愠怒,邬信改变了主意。邬信突然很想继续激怒这个倔强的女人。用正常的方法是唤不醒这个已接近迷狂的罂粟枭女的。
于是邬信采用了一种蔑视的姿态冲着罂粟枭女说道:
“你别耍泼好不好?告诉你,本来,我是跟你开玩笑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分手!”
后来,邬信对许多人讲:我这个人完全不懂得玩笑应该怎么开,什么样的玩笑可以开,跟罂粟枭女这样的人应该开哪种玩笑!完全不懂!为此,我必然要付出代价!
也许,邬信只说对了一半。从这个事件的全过程来看,玩笑不仅仅是指这个小细节的。可惜邬信一直没有这样来思考问题。
邬信只注意到了最后细节。
最后的细节是惨烈并罪恶的。邬信那句没有任何幽默感的“玩笑”话音刚落,罂粟枭女便怪异地从地上迅速站起身来。这个动作像一个旋钮,邬信的话似乎一下子扭动了它;或者说,这个旋钮一直在等待这一次的扭动机会。现在,它出现了。
罂粟枭女似乎已经停止了哭泣。邬信事后回忆说他听见起身后的罂粟枭女一直在冷笑。邬信的回忆是事件之后的一种合理想象和心理暗示。它们却被警察以罂粟枭女的口供笔录为据否定了。因为根据罂粟枭女的口供,从地上爬起来后罂粟枭女根本没有什么冷笑,而是一直在低声哭泣,始终就没停。但是那并没有影响罂粟枭女动作麻利地从蝙蝠式袖子内抽出来一只精致的扁形金属壶,可以喷雾的那种。
而雾也很快喷将出来了。它们精确的像白色花束一样在罂粟枭女的手中以一种魔术般的姿态缤纷绽放,迅速在邬信的脸颊部位激起无数细小浪花或者漩涡一样的东西……令人遗憾的是,那层浪花和漩涡一样的东西绽放时间非常之短,邬信的脸及五官在微凉的浪花和漩涡里淋浴的时间不过短短两秒,一大团墨色的滚烫的火球便在他脸上翻滚起来,并且发出炒锅内的那种嗞嗞声……
邬信尖厉的、痛苦不堪的号叫声异常锋利地划破柞城公园上空,如同密林深处刚刚结束了一场血腥的狩猎!
只是邬信和罂粟枭女都没有留意到,公园内有几位同样在此幽会的男女目击了他们之间争吵和最后施暴的片段。夜色中的公园开阔在无边黑暗中,它将俩人的背景无限地放大成了一个环形的舞台,尽管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拟,但是俩人之间发生的一切还是具有某种戏剧表演般的强烈真实性,以至于那几对散步幽会的恋人在邬信脸上已经冒起烟来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剧情就此结束。他们觉得,在柞城的所有舞台上,永远也没有机会欣赏到这么刺激、这么真实的戏剧表演呢!他们真想为俩人的倾情演出而击节叫好了……
一个月后,在柞城医院烧伤科病室,邬信终于被医生揭开了手术时缠上的纱布。他对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森林里太阴暗了,我只是想走出来,我还以为她会是我的向导呢,没想到她会用硫酸来了断这一切,她的心,比我还要黑暗……
在病床边,一个名叫卞亦云的女人无声地伫立在那儿。她是来付药费的。
之后,卞亦云一直盯着窗外正在喷薄而出的曙光,她在想:这里的阳光真好,他们真应该用心感受一下了!
满脸疮痍的邬信根本看不到卞亦云的表情。显然,他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调养期……
……而在此前,当罂粟枭女被警察带到派出所后,提审的警察问道:姓名?
罂粟枭女完全没有迟疑,只是神色中带着些许的懊悔,然后以一种懒散的口吻答道:
卞亦风……
注:
①G reen hand:英文菜鸟。
②V irtual reality:英文虚拟实境,简称V R技术,也称灵境技术或人工环境,是利用电脑模拟产生一个三度空间的虚拟世界,提供使用者关于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的模拟,让使用者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③H2SO4:硫酸分子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