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往事(三篇)

2011-08-15 00:46温燕霞
创作评谭 2011年3期
关键词:丝线奶奶

□温燕霞

客家往事(三篇)

□温燕霞

红丝线

红丝线、绣鞋头,绣只鸟儿成双对,绣只鸳鸯水里游,绣只荷包跟郎走啊,绣根腰带把郎锁,绣块头帕遮风雨啊,绣件衣衫把妹嫁,绣个百年好合贴上门啊,绣个子子孙孙喜盈盈。

奶奶的歌声穿过夏夜懊热、浓稠的夜色,顽强地从记忆的隙缝里飘来,袅袅的在我眼前颤动。我眼前一亮,似乎看见三十多年前的那盏油灯“噗”地爆出粗壮的灯花,奶奶瘦小的身影倏地占据了整面墙,浅浅地黑出几分奇异。当奶奶坐在嘎吱嘎吱响的竹椅上,端着竹绷,扬起手腕,熟练而又优雅地穿针引线时,那纤细如发的红丝线竟在灯光下膨大成麻束。它们随着奶奶的动作舒卷变幻,仿佛一个奇异的生命体,把那堵石灰已经剥落的墙面装点得婀娜多姿。

儿时,坐在竹椅上看奶奶绣花、做鞋、打套底是我每晚至大的乐趣。奶奶的女红全村闻名,她纳的鞋底针脚密实,像坚硬的云片糕,不怕水浸,上脚后四五年磨不烂;她绣的花朵栩栩如生,仿佛见了阳光、沾了露水就会张开叶片、舒展花瓣;她做的衣裤合身、熨帖,技艺堪比裁缝。奶奶还会搓麻绳,打草鞋,织葛布、麻布,奶奶……作为一个客家女人,奶奶掌握了诸多劳动技能,让懂事后的我羡慕不已。其中,我最羡慕的是奶奶的绣工。绣花是项精细活,需有闲时和闲心。对于那时的奶奶而言,晚上也许是闲时,但她年近六旬,眼力不济,虽说有老花镜,可油灯昏暗,这“闲时”也因此大打折扣,而“闲心”在奶奶身上难得一见。自1945年公爹去世后,守寡的奶奶独自拉扯大了父亲和姑姑,然后又帮着母亲养育我和弟弟,一直忙忙碌碌,难得有份闲适。然而,闲时不多、闲心全无的奶奶却在粗放中完成了细致的绣花活计,且“作品”生动、精美得令人赞叹。用邻居的话来说,奶奶的手指是“老天爷用砂纸磨过的——溜滑”(灵活)。这质朴的语言其实是种至高的评价,奶奶听了,脸上偶尔会闪过几许得意之色。

说也怪,那时奶奶绣花的技术并没有打动我,让我念念不忘的是那些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的丝线。我喜欢它们的柔细、软适,还有那份湿润的色泽、光彩。有时奶奶刚拿出的丝线就不见了,那多半是被我藏在了席子下。入睡前我喜欢悄悄地掏出丝线,细细玩一会儿,然后带着点滴的华美入梦,翌日醒来,眼前的景物竟似也带上了丝线的华彩。多少年过去,那一绺绺的丝线,尤其是那扶桑花般猩红、艳丽的红丝线犹在眼前闪烁,好似静夜里的一抹流光,宛若早晨连片的火烧云,将我的回忆装扮得红彤彤、亮灼灼。红丝线红得柔润有度,不刺眼、不逼迫,平心静气中以丝丝缕缕的细致铺陈出以往的幕幕场景。从那红中我仿佛看见了上世纪30年代初,客家女子用红丝线绣的荷包,荷包上的“红军必胜!中国共产党必胜!”的字迹如龙在飞,似凤在舞。字体旁边那面招展的红旗也似发出了猎猎的声响。有的客女在给情郎、丈夫的荷包上绣上傲霜斗雪的梅花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流露出客家女人内心的高洁与不屈。又或者,她们会用红丝线绣出两双紧握的手和两颗在同一节律上跳动的心,荷包因此闪耀出生命的华彩。壮实的客家男人将这样的荷包挂在腰间、放在胸前,冲锋陷阵时顿觉有无穷的力量。我又仿佛看见了历朝历代的客家女子在用这红丝线绣肚兜、水裙、掸头帕、嫁衣和出阁鞋,她们虽不如通经史、善诗文的大家闺秀那般富有女人的情致,也无法像贵妇那般十指春风地“朝绣长短桥,暮绣东西岭”,但她们用心在绣,用情在绣,绣品也许不像苏绣那般平、光、齐、匀和细密,也不似湘绣“绣花能生香,绣鸟能闻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更无蜀绣的立体感、装饰感和粤绣的富丽堂皇、璀璨夺目,但同样栩栩如生、鲜活生动,千针万线好像全都还了魂,在平凡的日常用品中扑闪出神秘、奇特的气息——红丝线就这样成了客家女子表达爱慕、思念和期盼的最佳载体。

奶奶对红丝线不但用得顺手,同时还存在着一种神奇的敬畏。如左眼皮跳得凶,她会毫不犹豫地扯下一根红丝线系在右手的中指上,据说这样能够辟邪去秽。倘若家宅不宁了,奶奶会用红丝线缠在镜子上,再将那装扮过的镜面挂在门上或窗户上,谓之“照妖”。又或者东家的郎看上了西家的妹,奶奶一准会说:那得看看月下老儿有没有用红丝线系着他们的脚,系上了就有缘,系不上呢,那就莫怪了!……于是,红丝线便成了奶奶手中的法宝,时不时放出几绺耀眼的光芒,让我目炫神迷。

奶,为什么月下老人要用红丝线系他们的脚哇?

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逼问奶奶。奶奶断文识字,倒也晓得些典故,告诉我月下老人是个大媒人,只有他用红丝线系了脚的人才会最终生活在一起。

就像爸爸和妈妈吗?我的好奇有时让奶奶忍无可忍。这时她多半会拍下我的脑袋,嗔怪地道:咁多问,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这句话又是我不明白的,可等我再问时,奶奶已经起身做事了,留下我独自在那儿对着几绺红丝线发呆。后来大了,从书中得知了月下老人的故事,才发觉唐人李复言在《续幽怪录》中记载的有关“赤绳子”的故事比奶奶所述的怪异得多:话说唐代有个名叫韦固的孤儿,某年路过宋城(今河南商丘),在投宿的客栈里看见一位老人倚着一个布口袋坐着,就着淡月在看书。韦固奇之,上前询问老人所看何书,老人回答曰:“天下之婚牍耳。”韦固又问袋中装是什么,老人说:“赤绳子,以系夫妇之足,虽仇敌之家,贫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韦固忙问自己的老婆是谁,老人翻书以后告诉他,说店北头卖菜瞎老太婆的三岁小女儿日后会和他成亲,韦固觉得老人所言荒诞,大怒之下派仆人去刺杀小女孩。谁知仆人心虚,只刺伤了女孩的眉心,韦固吓得和仆人连夜逃走了。过了十几年,韦固从军,勇武异常,刺史王泰把女儿嫁给了他。新娘子长得漂亮,只是眉间日夜贴着花黄。韦固怪而问之,始知此女即当年瞎老太的小女儿,王刺史是她的养父……这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源起。红丝线也因此独具魅力,难怪奶奶常歌之咏之:

“红丝线,花样红;红丝线,发样细;红丝线,一端长在妹心上哪,红丝线,一端拴在郎腰上啊……”

这样一首缠绵得略显香艳的情歌从年迈的奶奶嘴里哼出,倏地饱含了一种沧桑和凝重。红丝线听了,得意地在风中拂动,搅起一阵五彩的浪花。奶奶仔细地劈开红丝线,红丝线更加骄傲了,尤如盛放的石蒜花,颤抖出几许春情。当它一针一针地凸现在布纹上时,奶奶的心事也跟着明了起来。那是她对生活的爱和宣言吧?隔着几十年的流光回望,奶奶没有言语,而是抬起手,在头发上擦了擦有些凝钝的银针,慈爱地说:

女,红丝线还是一种草药呐。

当时的我,惊诧极了,立马跳下床,托着一束红丝线奇怪地问奶奶:把这丝线放药罐里煮吗?奶奶开心地笑了,说红丝线是一种草药,初冬开红花,很美丽。村里人用来治吐血、咳嗽、痰多。

那种红丝线跟这种红丝线一样吗?

奶奶沉吟了一会儿,望着竹绷上那朵只绣了一半的红梅,似解释又似自言:怕是一样呐。这种红丝线,奶奶朝红梅呶起嘴,这种红丝线能治心病,那种红丝线能治人病。她严肃地望着我:妹,你听明白了吗?

奶奶的眼神、表情、语气和她手中的竹绷、红梅花儿以及身旁那几束红丝线,就这样在那个夜晚的昏黄灯光中永远定格在我心上,成为一幅永不褪色的画面,让我时时忆之、念之……

茶亭

“长亭外,古道边,夕阳碧连天”,在淡淡的暮色中,一个孤独的旅人回望远山,那儿“骤雨初歇”,有人“对长亭晚”而心生感叹,想自己行行复行行,斯人却在来处“玉阶空伫立”,看“宿鸟归飞急”。忧虑着良人此去“何处是归程”,庆幸的是尚有那“长亭更短亭”可避风躲雨,哪怕“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万里”,那“长亭短亭”还是如同妇人的怀抱,在崇山峻岭中营造出几许温存,慰藉着离人凄苦的心……

唐诗宋词中,词人诗圣对“亭”情有独钟,反复咏之叹之。在他们笔下,长亭是诀别处,是伤心地,是羁旅时可以喘息、可以题诗的避难所,也是畅饮茶水、解渴润喉、探听消息,甚至偶遇美丽村姑,留下一段蚀骨相思的奇异之地。

其实,诞生之初的亭全无此种缠绵,反倒有几许剑戟之气。亭,最早出现在东周时期,是建在各国边境上的士兵哨所、交通驿站,十里一建。秦汉时期官方在十里长亭之间又建起传递邮讯的短亭,是以才有了“长亭更短亭”一说。这种亭虽然只有两道对冲的门,面积至多不过六十平米,有的仅建三面墙,建筑很是简陋,可却因其对旅人所具有的特殊意义而成为中国文人表达诸多情绪和意象的特殊符号,从而染上了丝丝离愁、缕缕别恨,“亭”这个字也显得女性了。

对于生长在客家地区的我而言,“茶亭”比之上述的长亭短亭更为现实和日常。茶亭是客家社会的一种特殊文化现象,即便在交通发达的当下,客家地区的山径上、小路旁仍时有茶亭的身影闪现,而且那些茶亭大部分为近十几年所修。而这在非客家地区已难得一见。所以,把茶亭归结为客家特有的文化现象似无不可,我也为此深感骄傲和自豪。因为那些茶亭尽管形制简单、质朴无华,亭内仅见几条石凳、一桶清茶,然而从茶亭中我却感受到了客家人独有的纯朴、体味到了他们对乡亲以及陌生人的关心。

解放前,茶亭多由村族捐建,也有个人行善积德、发愿建亭的。茶亭建好后除供路人遮风避雨外,还得施茶,即无偿为茶亭提供茶水。客地陡峭,村庄不大,多者几十户,小则十几户,甚或三两户,一座茶亭建好后,一年365天的茶水皆由邻近村庄的村民供应,这事儿说来简单,要长此以往,非得有大慈悲心不可。所以旧时茶亭有专人管理,村中的茶亭传牌上书全村户主的姓名,按牌上的名字轮流为茶亭供茶。供茶的村民们每天早早地烧好一锅开水,投下几两清热败火的老茶叶或是山梨树叶,沸煮后挑到茶亭,先清洗茶桶,然后倒入滚烫的新茶。浓郁的茶香顿时弥漫了整座茶亭,在茶亭歇脚的早行人拿起长把竹筒,舀起浓俨的茶水,“嘶哈嘶哈”着饮下,顿时两腑生风,舒适惬意,出山入谷、过沟越岭的艰辛不觉飞散脑外。再抬眼时,只见满目青翠,天开地阔,疲惫的双腿顿时卸去沉铅,重新获得了神奇的力量。又或者是雨雪天,几骑怒马从驿路奔来,锦衣皆湿、须眉汗沁间蓦见茶亭,不由投鞭驻足,在茶亭喘歇片刻。恰此时有村姑袅动着腰肢前来避雨躲雪,山风吹得她们的脸庞映山红一般红润。融化的雪花在乌黑的发梢和长翘的睫上化成晶莹的露珠,双瞳似泡在秋水里的宝石,亮闪得夺人心志。含情的眼风,顾盼的流波,还有那小小的、甜甜的笑涡,哪一样不是勾魂摄魄?马儿不再嘶鸣了,它们安静地看着主人,主人的目光则凝在村姑的颊上,亭外的阴霾倏地消散了几分,茶亭也跟着香艳起来……

以上场景当然是想象,因为吾生也晚,未赶上“马背上的时代”。有时觉得没有电能、汽车等科技文明的世界是浪漫、富有想象的。我愿意生活在唐朝抑或魏晋。那时的世界安静、纯美,离别一事具有比现代强烈得多的眷恋、牵挂与恐惧。“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折柳壩上,赠别亭中,虽然那时的亭多为官亭,也许缺一桶客家地区茶亭特有的茶水,但洁白的墙上却时见虬劲的狂草、潇洒的行书、端肃的楷字,那些心血凝成的诗,那些和生离死别一样令人销魂的长短句,字字句句皆是离人的心声,铁钩银划中透着书写者的情意。那样的茶亭,已不仅仅是一座简易的建筑,而是人们寄情之所在,仿佛一个锦盒,收集了绵长的思念、苦涩的等待和焦灼的期盼,茶亭也因此有了别样的色彩和意义。

没有在那样的长亭、短亭中离别是我的遗憾,但我也有自己足以夸耀的地方:在客家人的茶亭中,我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情与关爱。简单的石条凳,被河砂洗得纤缕毕现的木桶,墙上用木炭写就的问候或少年的涂鸦,歇肩时乡亲们亲热的招呼,每每都让我动情。那一桶四十多年前的茶水则在记忆中窖藏成了酒,挟裹着纯朴与美好,鲜血似的在我周身流淌。记得那是1968年秋天,五岁的我和三岁的弟弟跟着母亲踏上了返回上龙老家的路程。由于东西多,生产队派了五六个人前来帮忙。蛮公、姑姑、表姐一干人也充当起了临时脚力。我们早上四点多钟从县城出发,紧赶慢赶,八十里崎岖山路却怎么也走不完。深山寂寂,白云悠悠,除了鸟鸣,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外加扁担的吱吜声,那是天荒地老的感觉,是被文明社会遗弃的感觉。好在弯曲的山径上,隔上五六里就有一座茶亭,茶亭角落的木桶里,仍有余温的茶水润喉又润心,我们抹去汗珠,坐在条凳上吃半顿、喝茶水,疲惫的脸上渐渐有了神采,陡峭、崎岖的山路因此平坦了不少。

茶亭,就这样不经意间成了传递温情的驿站,庇护着一代又一代客家人。

月光光

“月光光,月华华,点火敬(喂)猪嫲,猪嫲唔会大,扛到广州卖,广州卖唔了,扛回娶大嫂,大嫂唔肯归,呣么呣嘛扛得归……”

山区的夜空,暗蓝如丝绒,闪着深邃、神秘的色泽。锯齿样的山峦上,顶着一轮圆月,饱满得好似一个银盘,汩汩地淌着水样的月光。大地山川沉浸在一片清亮得让人讶异的素辉里。山风徐吹,花香、稻香搅拌着月光,月光顿时浓稠得如同水晶果冻,颤抖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我站在高大的柚子树下,透过水墨画般的叶隙,仰脸看着高天上那轮美丽的月儿。这时,旁边的小姐妹拍着手,齐声念着“月光光”的儿歌,声音脆亮,优美的旋律如蝶翅在夜空中飞翔。偶尔的几声轻笑和争吵,宛如水波中的小小漩涡,给这声浪增添了几许生动。可是歌子还未唱完,禾场对面的那拨细妹拍着手唱起了另一首儿歌“敛(逗引)月光”:月光光,秀才娘,船来等,轿来扛,一扛扛到河中央,虾公老蟹拜观音,观音脚下一朵花,拿给老妹转外家,转去外家笑哈哈!

她们人多,声音比我们高出了八度,齐整的声音似乱飞的群鸟,撞得月光溅出朵朵银白的浪花。我们怎甘示弱,当即排成一队,换了拍巴掌的节奏,朗声唱道:

“鸟鹩仔,打盘沙,打到细姑(小姑姑)门楼下。问问细姑哪久(何时)嫁?今朝梳头明朝嫁。猪肉来,喷喷香,花轿来,愁肚肠。女啊女,你莫怕。梳过髻仔扎过花,爷娭(娘)送你好人家。多少嫁妆莫去讲,总爱郎子会当家。”

也许是我们声高,也许是我们齐整,对方沉寂了几分钟,随即爆出叽叽咕咕的笑声:你们想当新娘子啊?脸皮好厚哇!

就是。笑死人呐!

话音未落,一个佯装的男声飘过来:老妹仔,你莫压(愁的意思,念厄),绒衫绒裤大大迭,高高兴兴上轿来!嫁到屋多生崽。

听到这里,我们这帮妹崽可生气了:凭什么用男崽子的歌和我们斗?于是当即回敬一首拼凑的粗口儿歌:癫嫲癫嫲,有藤茶,癫佬癫佬,有甘草。呵呵!咚咚咚,打开门,我是你的野老公!

此言一出,当真一石激起千重浪,对面那帮妹崽跑过来,指着我们大喊大叫,一会儿把个小妹推过来,说是谁谁谁的对象,一会儿我们这边也冲出个人到她们的队列,说是要捉逃跑的新娘,安静的禾场上乱成一团。月儿被我们吓得摇摇晃晃,照得我们的影子忽高忽小、忽长忽短,原本灰白的地面似乱漾的水波,又似泼墨画,倏忽间生出几分原本不曾有的旖旎与生机来。

喂,这样不好玩,我们一起来敛月姑姐好不好?不知哪个喊了一句,我们嗬嗬响应着,立马自觉地按高矮次序排好队,然后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那轮越升越高、越发明净的月亮,高声地诵唱起来:

“月光光,秀才郎,骑只马仔过莲塘。莲塘尾上一枝花,摇摇摆摆结亲家。亲家门首一口塘,放只鲤鱼八尺长。鲤鱼背上点灯盏,鲤鱼肚里做学堂。做个学堂四四方,读书伢仔习文章。”

听了如此多和自己有关的儿歌,月亮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时正好有朵轻纱似的白云飘来,月亮匆匆地钻进云里,天地倏地暗沉下来,禾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惋惜的感叹。月亮觉察到我们的失望,赶忙伸出半边素白的脸,调皮而又抱歉地看着我们。

这样的夜晚,像星星闪烁于夜空似的,时不时地在我的记忆中明灭出迷离的光芒。当那清脆而又邈远的歌声从脑海深处飞出;当如水的月辉涂抹亮我的窗户、映照出树影人影时,时光之河便“唰”地倒流回几十年前的月夜。我看见了那些比星辰还要明灿的眼睛,眸子如同秋波,清亮地倒映出世间所有的美好。那时的世界也是有缺憾的,可为什么我们幼小的心灵只感觉到人间的圆融与可爱呢?我们陶醉在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儿歌中,在看似粗陋的文字里体会着先民们的人生经验和感悟,也从中分辨着善与恶、美与丑,嬉戏于是成了学习,如今蓦然回首,我为自己有那样被月色淋湿、被儿歌穿透的夜晚感到庆幸。一代一代的客家人,当他们年龄渐长后,再忆起前尘时,想必也和我有着同感吧?

责任编辑 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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