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2011-08-15 00:49张小痣
西部 2011年17期
关键词:马桶卧室

张小痣

1

在这个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城市里,夏天来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薛自强的生活随着天气的燥热,也有了一些拉拉杂杂的烦恼。较大的烦恼来自父亲的右腿。星期天的早晨,薛自强的父亲薛常林在早市上喝豆腐脑的时候,向外人宣布了自己的腿疾。和他在同一张方桌上吃早餐的满叔搀他回的家。满叔安顿好薛常林,给薛自强挂了电话。电话里,满叔把薛常林的状况告诉了薛自强。满叔说,自强啊,你爸的腿出毛病了,你回来瞅瞅吧。

薛自强几天前就见过那条腿。肌肉饱满,用手按按,有很好的弹性,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当时,薛常林为了给儿子证明自己的腿确实出了毛病,特意在他面前走了几步,他把身体的重心都压在左腿上,右脚只轻轻地在地面上点那么一下,跌跌撞撞,却异常迅疾。身子胖的缘故,动静很大,人就像个失重的冬瓜,看不出痛苦,只让人觉得滑稽。

薛常林活得仔细,经常疑心自己得了这样那样的病。薛自强接了满叔的电话,就没有太大的吃惊。放下电话,薛自强对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老婆常梅说,爸生病了,我去看看。你也赶紧起来收拾收拾,一起去吧。常梅唔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还接着睡自己的懒觉。自强有些泄愤地朝她露在毛巾被外的屁股上蹬了一下,用劲不大,那屁股上的泄肉摇晃了几下,看着让人生气。接着,她骂了句脏话,姿势依旧没有改变地俯在床上。他忽地就涌出些无限孤独的感觉。星期天早晨的太阳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为了图凉快,夜里没拉帘子,窗户也打开着。阳光透过纱窗射进卧室,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正午将会多么的燥热难耐。

薛自强起身去了卫生间。马桶的垫圈坏了几天了,还没来得及换。或许压根就没作个郑重的计划要去换它。放在心上倒是一定放了的,没法不放在心上,每天都要面对的缘故,坐上去也确实不舒服,劈裂的塑料垫圈硬拢进针织的垫圈套里,像雨天不好打车的路人甲和路人乙,暂时搭进了同一辆逼仄的出租车里,虽已决意要不了多少时候就分道扬镳,却各怀鬼胎,同车异梦。

量尺寸,去市场,挑选合适的马桶垫,讨价还价,螺丝刀,并不复杂的换修程序,却牵扯若干琐碎细小的配件,弄不好还会蹭破了手,出血,创可贴,鸡零狗碎。想着就有些心烦意乱。尺寸倒是量了好几回了,用来记尺寸的小纸片在裤兜里也揉烂了几张。后来,尺寸倒是默记在心了,依旧不是忘记带马桶圈回来,就是压根连逛市场的时间都没有。放在心上久了,一个马桶圈几乎就可以变成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站在马桶前,薛自强拿起那个破败不堪的马桶圈,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洗漱池上,对着马桶撒起了尿。不待尿完,他就按下了水阀,水冲完了,尿却还没尿完,马桶里积了些黄色的泡沫。“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知道不?就是尿还没尿完,水就冲完了。”薛自强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春晚舞台上的小沈阳。再按那水阀,水箱里的水却还没上满,吼吼喽喽地憋出一串怪叫。“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是什么知道不?就是尿尿完了,却没水冲了。”他苦笑了一下。

听到马桶水箱发出的怪叫,常梅在卧室里就又冲薛自强喊上了。她的声音把在肺里沉郁了一夜的浊气都逼迫了出来。她声音干辣地对丈夫说,薛自强,那马桶垫今天说什么你也要给我换了。还是个男人你!

薛自强折回了卧室,倚在门边,一边用手搓着眼角一边问老婆常梅。他说,常梅,你知道世界上最最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常梅翻了个身,把自己像张饼似的摊在床上,一双略显浮肿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里望着薛自强说,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家里有一个破得能咬屁股的马桶垫。薛自强呵呵笑了两声说,NO,NO,NO,这世界上最最最痛苦的事情是,星期天早晨一睁眼就能听见河东狮子吼。

小心我抽你。常梅笑骂了一句,随手抓过一本昨夜里看了一半的书扔向了他。他一把将书接得稳稳的,拍打了两下,嘿嘿笑着说,还看心理学,我们那是教委要求考试,我看看。你看它做什么?去单位琢磨同事,对付领导?

去你爹个腿吧。我的幸福感这么低,都是因为你成天贬低我,让我除了挫败感就活不出别的滋味。常梅的语调里不乏认真的埋怨。

常梅提到了父亲的腿,薛自强就想到了刚才那个电话,想到了他爸出了毛病的那条腿。还是得去看看。

2

薛自强和常梅回到西城区父亲居住的那栋黑大楼时,日头正猛。外墙除了黑色砂石粒涂抹,没做任何处理的黑大楼在日头下像座阴森恐怖的监狱。再猛的日头也抵不过它经年累积下来的黑。

一进楼道就闻到一股霉变的气息,寒气立刻就从黑洞洞的楼道里逼了出来。薛自强喜欢把这种味道比作死老鼠的气味,因为这气味总是令他联想到阴冷潮湿的菜窖,和在菜窖黑暗角落里独自腐烂的死老鼠。薛自强用手掩住鼻子“吭”了两声嗓子。常梅感觉到了薛自强的异样,就故作轻松地说,这楼真不错呵,就算三伏天也是个避暑山庄呢。他没有做声,向她投过来冷冷的一瞥。她故作的笑就僵在了脸上。薛自强跟常梅商量过黑大楼的问题,黑大楼是父亲退休前所在的柴油机厂盖的职工住宅楼,类似这样的黑大楼在这片一共有七栋,薛常林住的这栋是三号楼,楼房的历史有三十多年了。参加房改那阵儿,作价都卖给了职工个人,随着国企的日渐式微,这片小区的物业和维修都跟不上趟了,黑大楼的黑就不仅仅是外观的黑,即使如现在暴露在北方六月的阳光下,它的内部依然不可避免地会散发出死老鼠的气味。薛自强曾向父亲提过,让父亲搬去和自己住,黑大楼出租出去。父亲执意不肯,说退休后,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互相影响,自个儿住得也不自在。薛自强在常梅面前透露过想帮父亲改善一下居住环境的问题,常梅说,怎么改善?现在的房价是你我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吗?说的容易,咱们自己的房子也是才还完贷款没几年,你爸的黑大楼卖也卖不出个什么价钱,改善?是光凭嘴说说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薛自强就说,装修一下总还是可以办得到的嘛。常梅不屑地撇撇嘴说,装修,那么一个黑窟窿,底子差,装也装不出来,不明摆着砸钱?看见薛自强有点要发急的样子,常梅就说,爸这楼房好歹也三十多年了,等等吧,等着哪个开发商看中这片地儿了,一拆迁,爸的好日子就来了。

常梅这话说了也有几年了,薛自强他爸的好日子还是没有到来。不仅好日子没有到来,如今还弄到腿脚出了毛病。

薛常林住在二楼。楼道里堆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些东西连鸡肋都算不上,都是些留着无用弃之亦不可惜的物件,堆放在那里仿佛只为了充当黑大楼老旧破败的物证和道具。门虚掩着,薛自强和常梅推门进去,差点被脚下的东西跟半个趔趄,仔细一看,是一块翻卷起边的旧脚垫。玄关处没有开灯,眼睛从外界的阳光下猛然进入这么一条狭窄的屋内走廊,还需要适应。薛自强喊了一声“爸”,原本寂静的屋里就响起了一阵呻吟,仔细分辨,呻吟声是从小卧室里传出的。薛自强和常梅在黑暗里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了一些心照不宣的想法。那呻吟实在是来得很及时,也很突兀,这让那呻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了表演的性质。

薛自强和常梅不由得犹疑起他们接下来的举动,是立时配合他爸的表演,关切地进入卧室查看他爸的病情嘘寒问暖,还是以慢两拍的情绪向他爸传递一个信息:薛常林,你远没有严重到如此地步。采取第一种举动,也许可以满足他爸此刻需要人关怀的心情,但有可能加重不良的心理暗示,进一步激发和调动他爸薛常林自怨自艾的情绪。第二种做法,似也不妥,也许会激怒卧室里此刻正在认真呻吟的老人。常梅对薛自强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卧室,自己则一俯身将那张旧脚垫卷起来,立在了墙边。脚垫立起时,扑扑簌簌地掉落了很多的污秽和渣滓。薛自强还是等常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后和她一同进了卧室。

没有适时,也没有慢两拍,到底是慢了一拍。

卧室里,薛常林侧卧在床上,一只手很有节奏地拍打着自己的右腿。薛自强和常梅都站到了床前时,薛常林倦怠地抬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嘴里的呻吟低低地沉了下去,像是准备给自己接下来的开口说话留一个过门。

常梅翻了薛自强一眼,接着薛常林的那个过门开了口。常梅说,爸,你那门口学别人放什么脚垫啊,别人放脚垫是怕弄脏地板,你那脚垫放的,干净鞋子也被蹭脏了。薛常林的过门被抢了之后,刚要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口里的气息在空气里婉转了一下就又变成了呻吟。他要给自己再呻吟出一个前奏。薛自强终不忍再看着他爸,作为一个业余演员的费力表演,一双手就抚上了他爸的腿。

是这里吗?薛自强在父亲右腿的小腿骨上按了按。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薛常林的表情里透露出不被理解的急躁和懊恼。常梅不待他开口就对薛自强说,爸要腿脚利落了,还要通知你干什么?早就自己去了。

薛常林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轻轻白了一眼儿子。

常梅对薛自强说,你打个车送爸去医院吧,我在这把屋子收拾收拾。

薛常林听了儿媳的话,依旧窝在床上,没有配合薛自强起身的意思,薛自强对父亲的身体久已陌生,无处下手似的,不知该从哪儿着力搀扶一把。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些许动静,薛自强从卧室里探身去看,一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正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看见薛自强,小个子男人说,有废纸破烂卖吗?薛自强冲男人摆摆手,没好气地说,怎么不敲门,谁让你进来的?小个子男人倏地就从门缝里消失了。薛自强转向父亲说,你怎么不锁门?这小区也没个保安,治安这么乱,进来坏人怎么办?薛常林轻轻地“哎哟”了一声后说,不是想着你们要来的吗,你早就没我这屋里的钥匙了吧,我起不了身,来了,谁给你们开门呐?

薛自强从鼻腔里重重地出了口气,看了看常梅。常梅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说,那这门是谁开的啊?

三人就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尴尬。尴尬过后,薛常林流露出明显的恼怒来,身子一梗,声音高了许多,谁开的?老满扶我进门,我就没让他关!你说这话啥意思?是怀疑我装病是咋的?

常梅声音软软地说,不就这么随口一问,您咋还那么敏感?还不是为您安全考虑,咋就扯到什么装不装病的了呢?

薛常林因着方才的激动,整个身子已呈半起半卧的姿态,很有力道的样子,一点儿看不出病态。薛自强下手搀在父亲腋下,说,走,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薛常林回答得很干脆。身子随即就又泄了劲,重新歪回了床上。

有了毛病不去医院怎么行?薛自强有些微微的焦躁。

去了又能咋样?

那你究竟想咋样?

我在家歇歇,让腿好好反省反省。你们没时间管我你们回去。

常梅抽身从这场看似逻辑混乱的对话里抽身走开了,她去卫生间找扫帚拖把去了,有意把这场混乱留给薛自强父子。

薛自强在床边坐了下来,好像多少明白了些他爸的心思。

床头的墙壁上一个发白的方形印记,那里原先挂着薛自强他母亲的遗像。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薛常林抬了抬眼,看见儿子望着墙壁发呆,语气和神情就缓和了许多,开始不问自答地自言自语。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疼,从腰胯里一直到脚踝,像有根筋扯着疼,一路摸下去,又分不出哪里疼。我估摸着是神经疼。去医院,楼上楼下的排队,拍一通片子,做一堆不必要的化验,到了儿还不是开几帖膏药。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薛自强收回了目光,颇有些无奈地说,你自己知道?那你给我说说,你这病到底是轻是重啊?你心里明白,可把我说糊涂了。

薛常林没有接儿子的话头,而是岔开了话题说,冰箱里有切开的瓜,你拿出来和常梅吃。

薛自强就很堵,他尽量语气平和地说,正说你的腿呢,你说什么瓜不瓜的干嘛。薛常林没有理会薛自强,而是将头向上仰了仰,冲着在客厅里忙东忙西的常梅重复了一句,冰箱里还有半个西瓜,常梅,你拿出来吃。

薛常林的好意没有得到儿媳的响应,却换来常梅的一顿牢骚,常梅的语调把握得好,不然,那些话听起来更像是一顿数落。常梅说,爸,你这是啥时候吃的瓜啊,瓜皮在塑料袋里生了一堆小腻虫,你看这,一动就轰轰地乱飞。薛常林脸上漾起了一阵微微的羞涩,那羞涩是幸福的,那羞涩甚至让刚才还充满战斗力的脸变得可爱了起来。

薛常林转向儿子,把本应回应儿媳的话,用不大的声音对儿子说,昨天下午吃的,兜在垃圾袋里想着今天扔的,忘记了。瓜还挺甜,就是皮厚了些。

薛自强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薛常林又开口问道,学校里还挺忙吧?现在的学生都不怎么听话,不服管。

薛自强机械地答了一句,还行。

薛常林又说,高中的孩子了,要么不皮,知道用功,不用功的皮孩子还是不好带。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新闻,说是内地哪个高中的学生打老师?!成什么世道了,敢打老师,说老师被打得还不轻。刚结婚不久的一个男老师被打得生不了孩子?!

薛自强带了些安慰的口气说,那都是个别。

还没打算要个孩子?

等等。

等啥等。我像你这个年纪,你都可以帮我打酱油了。唉。常梅单位里还好吧?

也还行。

那个跟她不对付的领导没再为难她,给她小鞋穿吧?

没有。那人调走了。

哦,那就好。你给她说,人在一起共事就是个缘分,现在重新换了领导,要处好关系。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要明白这个理儿……

就移动互联网中存在的日益膨胀边界网关协议(BGP)路由表的问题,LISP架构设计了全新的网络结构来分离位置和标识。该架构的中心思想是将之前的IP地址分开终端的身份和位置信息,把IP地址在语义上划分成身份标识(EID)和位置标识(RLOC)两个空间。

阳台上,传来常梅的声音,爸,这么多床单和被罩是你洗的啊?你那么大年纪了,大件的东西就别洗了,不给你说过吗?东西脏了打个电话叫我回来洗嘛。你看看这,洗也没洗干净。

薛常林依旧用了不大的声音,将儿媳问自己的话回答了给儿子听,昨天洗的,想着你们都忙,好容易有个礼拜天,叫来了也不能尽让你们帮着干活。我自个儿昨天洗的,有洗衣机,就是脱水脱不干净。下个月换台全自动的,你领我去商场选选。我分不清哪是公家的哪是私人的。私人店铺的东西不保险。

现在哪还分什么公家的私人的?国美、苏宁的店都可以。

薛常林的脸上就又现出了些许的羞涩,有着欲言又止的一丝尴尬。薛自强感觉到了,暗自思忖了一下,明白了父亲依旧是不知国美、苏宁是哪路神圣。也难怪,七十多岁的人了,上个商场也需要人领路了,父亲所熟悉消费的场所恐怕仅限于小区里不大的几家便民小卖部了,选购的商品也无外乎就是些油盐酱醋、青菜鸡蛋。

桌上的一只小鸟造型的座钟“啾啾”叫了两声。十二点了。那只座钟让薛自强回忆起了一些往事。七岁上小学的第一天,薛常林领着薛自强去学校报到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国营商店时,薛自强哭着闹着让父亲买了这只座钟。算来,这小鸟不知疲倦地竟也叫了这么些年了。

该要个孩子了。你们房子的贷款不也还完了吗?薛常林又说。

嗯。考虑考虑。薛自强的手伸向裤袋的钱夹,刚刚触到,考虑了一下,就又收了回来。一颗心却渐渐没了刚进门时的焦躁,隐隐泛出些潮湿的意思来。

父子间接下来的谈话,都没有再纠缠和涉及到腿疾的问题。

上回满叔叔给你介绍老伴的事——怎么样了?

咋没成呢?

不合适。

咋个不合适?

说不清。人还算合适,就是别的问题牵扯得复杂。总之就是不合适。

人合适就行了。别的事考虑那么多干啥?房子,存款,工资,你就把你自个儿的生活照顾好就行了,我们又不指望瓜扯你。

不是那么个理儿。

那是为啥?

不为啥。有些问题扯到根上还是人不合适,不说是人品的问题,终归是个性格和脾性的问题。

薛常林的话说到这份儿上,薛自强就不说话了。

常梅依旧在几个屋子里忙碌着。薛自强起身问父亲,中午想吃点啥?我去市场上买。

菜买好了,都搁冰箱里呢。

薛自强就冲着那屋喊了句,常梅,歇歇,准备做饭。

那边传来常梅的声音,亏你是高中语文老师,明显的病句,歇歇,还做饭,到底让不让我歇啊?

薛自强和薛常林就都笑了起来。

3

从父亲薛常林那里回去时,已是黄昏。

晚风吹了起来,燥热正一点点地散去。路上散步和坐在路边纳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路上,薛自强不断地会遇到父亲的一些老邻居、旧相识。他不断地停下来和他们打着招呼,说会儿话。常梅捶着有些发酸的腰,站在一边,脸上保持着微笑,静静地听着,不时会以眼神对那些老人的言谈做些回应。

终于,拐上通往碱泉街的路上时,那些旧相识慢慢少了起来。

薛自强轻轻揽了常梅的腰,弹奏乐曲般,在她腰间轻轻点了点指尖。

干嘛?

什么干嘛?

常梅垂下眼帘,瞄了一眼薛自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薛自强俯在常梅耳边低声地说,你今天辛苦了,给你点穴松骨,这是前奏,晚上回去给你好好揉揉。

无事献殷勤。说——

爸洗的那些床单被褥你今天又返了一遍工,那老爷车的洗衣机,把你累坏了吧?我看,咱们给爸换台洗衣机吧?全自动的。

你这是心疼我?

那你这是心疼钱?

我心疼啥?你爸的退休工资都攒着干吗?要换就换呗。

薛自强就在常梅腰上掐了一下,用劲不大,还是把她掐得“哎哟”了一声。她一扭身子,就擂了他一拳。

薛自强就势把常梅擂过自己的拳头握在了手里,放在嘴上飞快地吻了一下,吻过之后,又四下里看了一眼。

瞧你那出息,亲自己老婆还偷偷摸摸、做贼心虚似的。

不是,怕碰见熟人,说咱这一对老男老女,还搁这大街上打情骂俏地玩浪漫、秀情调。

嗤!你是老男,我可不是老女。薛自强,你有话就直说,一台洗衣机千把块钱的事,你别作势装小地在这里扮得跟下属请示领导似的。你明天就把钱给你爸送过来。我没意见。你爸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他那点退休工资让他自个攒着吧,就算不找老伴,回头真有个头疼脑热的了,先别说咱们肯定是要管他到底的,老人手里有点儿钱,他自个心里也踏实。

薛自强就“嘿嘿”笑了笑,说,人老了是可怜。可我是谁?我是薛自强。自强这名是我爹给起的。他就是自强他爸。自强自强,自强不息。呵呵。

傻样。那你让你爸自强不息去吧。他自强了一回,床单被褥还都得我返工。常梅嗔笑着拈去薛自强领口的一根白头发,说,晚上回去该给你灯局头了。

这不是钱的事,爸也没说让咱们拿钱。关键是爸年龄大了,反而跟个孩子一样,你给他钱,他都摸不着花钱的门了。

那是啥意思啊?

咱得给他买好了送家里去。

那简单啊,商场都有送货的车。

当然,要是能不让爸出钱,这钱咱们出,爸一定更高兴。

唉,薛自强啊薛自强,你磨叽半天,绕来绕去也就这么大点儿出息。

……

夕阳的余晖投射到路边的一块空地上,铺陈在那里轻声交谈的几个老人身上,老人的身影便都有了一层好看的光晕。老人身边的树枝上挂着一只鸟笼,一只小鸟跳上跳下地啾鸣着。听着那鸟叫,薛自强就又想到了摆放在父亲卧室写字桌上的小座钟。薛自强的心情忽然间就有了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和惬意来。

常梅的一句话让这幅难得的场景和薛自强的好心情打了个摇摆。那要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随着常梅的那句话不再具有杀伤力地飞了过来。薛自强听见常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自己说,薛自强,明天你无论如何把马桶垫给我换了。亏你是个家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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