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波澜

2011-08-15 00:49西洲
西部 2011年17期
关键词:薰衣草短信

西洲

我在云贵高原上疾驰的列车里想念你。

傍晚吃饭的时候,陈莼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如是说。陈莼有些诧异,谁发错短信了?这么浪漫,还在疾驰的列车里想你。晚上洗脚的时候,无聊翻手机就想起那条短信。于是回短信说,你发错了。刚把手机放下,那号码又发来短信了。

此刻,风声呼啸,窗外的黑是真正的黑。远处什么都没有。我想你。

陈莼的心忽地有些悲凉,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她在想:这是谁?我认识吗?我说了发错了,怎么还发呢?

陈莼回复:你是谁?

短信说:车厢里空荡荡的,他们睡着了,而我醒着,醒着的还有被我喝了一半的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仍十分想你。

啊,这真是挑衅。陈莼回复说:那么,我也想你。

没有短信发来了。

陈莼躺在床上,很久没有睡着。火车的轰鸣声和车轮撞击轨道的有节奏的声音一阵一阵翻腾在脑海里。

我乘坐的火车正经过你的城市,此刻窗外的黑暗像海。她想起了曾经不知在何处看过的诗句。这或许也是一个关于火车的故事,人们说,有故事的人是幸福的。事实上,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但很明显,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幸福,或者不能像想象中那样幸福。

陈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福的。她在长江边的那个工业园中,做普通的宣传员。五一、元旦、春节什么的,做几张宣传纸张贴在宣传栏中,间或某个县长副市长之类的来视察,就跟在屁股后面拍几张领导亲切走入车间的照片,报到公司总部的编辑部,便是头版头条的好新闻。从各位领导进大门到从车间走出来,全程不过五分钟,剩下的时间是去吃饭。而陈莼要写的稿子最少要有一千字,领导说,要加快发展,领导说,要强化质量,领导说,要力争上游,争取进入全市本行业前列……不外乎此,新闻不像新闻,通讯不像通讯的。

如果从强度方面说,工作还是很轻松,但是没有假期,没有假期给人的感觉是十分乏味和漫长的,陈莼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这样的漫长和乏味,但是又找不到其他可以不漫长不乏味的事。

每天到车间里走走,有时候就干脆待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发呆或者打牌,最初在开心网里种菜偷菜,后来又在QQ空间里折腾,鼠标其实只是一种机械化的移动,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衷情于此种无聊而又无味的游戏,但是,除此之外,她亦找不到合适的事。是啊,像是谁说的:不安于现状,又不奋发图强。有时候看书,看几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立疏窗。或者是,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但是,她想,为何只为汝呢,想想就觉得十分沮丧。

就像曾经的那个人。

这样的时刻,陈莼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人。

听起来似乎有种淡淡的惆怅。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去描述,就像有一晚她曾在大门外面看见的月亮,西天里,淡黄色的月,弯弯的模样,像极了他的脸面在慢慢的回忆之中渐渐淡去的情境。

在没有他的那些日子里,她有这样的感觉的时候太多了,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在很用力地想念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不是十分分明,看不清楚眉眼,听不清楚话语。只是知道,他曾经与她小心地说话,曾经与她讲过某些过往的事情。醒来的时候窗外常常就是一场大雨,不知是因为大雨将至而做这样的梦,还是因为做了这样的梦才大雨倾盆。她有时候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人往往很奇怪。陈莼不能左右自己的梦境,却时常左右自己的行动,她想念的时候就想去另外一个城市看看,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在那里醉生梦死——这是与她毫无关联的醉生梦死。她为之哭为之笑,为之狂乱痛苦,为之悲伤欲绝,他也会如此,只是那对象不是她。

第二天起床,并不记得昨晚何时睡去,清晨起来,有一条未读短信。

那个人说:天渐渐地泛起光亮了,从朦胧的浅紫到淡淡的微蓝,苍茫的天空啊,正如我的心。

陈莼的睡意被这一个略带空荡之感的短信驱散了。

洗漱完毕,陈莼走路去单位,路边的一株枇杷树长满了淡青的带着绒毛的果子,她又想起高中的课文: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不知为何,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枇杷树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就是这一句。归有光的那篇散文,真正地让她心里动容,她默然: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上班,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一下,陈莼想起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就翻开来看,反复地看着,这几句话,她越读越伤感。正发呆,手机被抢了去,她一惊。原来同事见她拿着手机发呆,就抢过来看。他们跟她开玩笑,说,陈莼,交男朋友了呀。这是谁呀,这么酸。陈莼大叫着夺回手机,敷衍了几句。

然而此时,短信又来了。

我到了。这是一个蓝色的城市。

但是,到了哪?短信并没有说,云贵高原的列车是从哪儿开到哪儿?是出发还是归来?陈莼没有再回复。

这个发短信的人,有时来消息,有时消失好几天。但是陈莼的生活好像和以往有了些许的不同。她并不知道,这是改善还是变得更糟。她开始想很多事情。有一个时刻,她竟然问自己生命的意义。

但是,这样的想法也是转瞬而逝的,陈莼仍旧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有时也出去走走。此刻春天刚刚过去,空气偶尔闷热,每个傍晚,她就在江堤上走一走,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同事一起。江堤的左岸是杨树林,旁边就是长江。树林中还有人踩过的痕迹,但此刻布满了江水。荒乱的杂草在水中半露着,分明可以看出哪里曾经是路。江堤的右岸是三三两两的人家,几户高楼,几户平房。右边通向江堤的小径有许多,曲折幽深,桃树上挂满将熟未熟的桃子,还有栀子花丛,骨朵已经准备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开放。陈莼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住在此处的人们,一出门就能看见长江。长江的水涨水落,长江里漂流而至的枯木,或者死人的骨头,长江里沉船,长江里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爱恨离愁……

这是好还是不好?见识多了就很麻木,如今,谁还会对着长江唱一首《卜算子》?谁还能对着江北的人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陈莼并不知道,在这样的想象中,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而那个人的短信已经很久未至了。她也奇怪着,并没有想起它。只是偶尔会翻翻旧时的信息,翻到了就发一会儿愣,但是并没有想新的为什么迟迟不来。是暂时不来了,还是永远不来了?

再收到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夏天的末尾了。陈莼整个夏天都是在昏昏欲睡的倦乏中度过的。

那个人说,天上的云此刻异常洁白,散在空中,一层叠着一层,看上去像是那种有纹路的纸上用微硬的毛笔轻轻扫过的样子,然而,又不是洇湿的,在一片蓝一片白之中,你说,云朵和天空有什么关系呢。

短信来的时候,陈莼正走在下班的路上。太阳还未落,天很热,她一手提着买回来的菜,一手撑着伞,肩上还挎着包。看完短信,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十分聒噪,淡灰色的天空有一些更灰的云朵,她突然一阵厌恶。她讨厌这时不争气的天。其实这儿的天并不都是灰色的,偶尔,夕阳西下的时刻,长江上泛着金色的细浪,对面的高大烟囱里袅袅娜娜地就有白色的烟往西天的云端飞去;而太阳的光从云朵中散落,江边的杨树林也有了异样的光彩,那也是一种美好的让人感觉生活仍有意义的景致。但此刻不是那样,天气闷,又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太阳也时不时地闪一闪,那淡灰色的天始终淡灰着。

江中,还有硕大的轮船载着货物,缓缓而过。他们去哪里?有一次下雨,江上的几艘货轮不约而同地鸣响了汽笛,浑厚的、低沉的又有点沧桑的汽笛声在初夏的傍晚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悲戚。陈莼想,他们晚上要在江中眠去,要在这风雨之中的轮船中入眠,安稳与否?他们是想着生活之美呢,还是苦?还是什么都不想,就如同我们在陆上?

陈莼太善于联想,这个黄昏,因为这个短信,又有了悲戚的理由,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在此的,她应该也坐在云贵高原的列车上,在火车飞驰的夜晚,望着黑暗似海的窗外,认真却又淡淡地想一想某个不在场的人。那个人在何处?身边有没有能让他哭亦让他笑的人?心中是否还有一面雪白的墙,和墙上一抹藤蔓的翠绿?她想,那个人是否还有一点往日的情怀,对着一片云黯然神伤或者满怀欣喜?

生活平淡无味,只好多想想。但是,想来想去只是给这种平淡增加厌倦,给这无味增加反感。不过陈莼还是善于自我安慰的,俗语说人比人气死人,但是,不比也是不行的,在哀伤与无味中,只好比一比。比下还是有余的。这也说不上残忍,只是算对自己一个交代,或者,露骨一点:自欺欺人。

但是,这短信一旦来了,生活就不再是原来的模样。陈莼的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某种想要逃离的种子。

那个人说,六月的薰衣草真美。远山洁白,白杨葱绿,薰衣草田里是无尽的紫,你告诉我风是什么颜色?

六月的薰衣草在哪里?陈莼在电脑上搜索,薰衣草,世界三大产地:法国普罗旺斯,日本北海道,中国伊犁。应该是在伊犁吗?

陈莼回复说:有一天我也会去看的。

语气硬硬的,像是和谁在赌气。

是啊,薰衣草是多么美好的一种事物,偶像剧的渲染,言情小说的挥霍,让那紫色海洋一般的薰衣草承载了太多有关爱情的相濡以沫和爱恨离愁。可是,真正的薰衣草又表达了怎样的心情呢。它们从遥远的普罗旺斯,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跋山涉水,在温暖湿润远离大海的亚洲中心,在河谷的角落里安家落户,它们在农人的抚慰下用心长成一片大过一片的紫色,或许并不是为了奉献它们的色、香、味、形。它们在春天的雨露中舒展枝叶,夏天的阳光和大风中长叶抽穗,在蜜蜂蝴蝶的环绕中吐露芬芳,它们还看着身边的野喇叭吹出与它们不同的姿态……它们的快乐,或许只是在和风中生根、发芽、开花、结籽,哺育一棵又一棵芳香的女儿。它们也许并不想像人们所赋予的,代表爱情,代表等待,代表所有已知未知的疼痛或者欢愉。谁知道呢。那些用来形容他物的词语,最适合使用的都是制造这些词语的人们啊。

那个人说,赛里木湖的蓝色让我想起你,你的眼睛里就有这样的蓝和忧伤。雪山洁白,在远方,有人骑马从湖边走过。我多么想拥着你,一起骑马到遥远的天边。

渐渐地,这个人就越来越可恶了!

陈莼忽然讨厌起这个人来。是这个人这样暧昧不明的言语,无关痛痒又似乎千丝万缕的柔情,勾起了陈莼对现今生活的不安。

可是,这样的话,多少有点恼羞成怒、欲拒还迎又装腔作势的心理。陈莼并不真正排斥这样的信息,这样的言语。短信来了,她有时候回复,轮到这样的时候,她就什么也不说。可是什么也不说的陈莼,内心里却如春天里被第一声春雷惊动的蛙鸣虫影,身心复苏,蠢蠢欲动。她仿佛觉得就真有那么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那个人,风吹云动,雨落雪飘,都会想起自己。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一下定决心,随时可以和那个远方的人,像古时的雌雄双侠,隐匿江湖,从此两厢厮守,白头偕老。

你在想些什么!陈莼从自己的想象中闪出来,突然笑话起自己来。

然而,这样的梦,并不是没有做过啊。

陈莼这样想多了的时候,就会想起万松落来。

说确切一点儿,也并不是想起他。只是,想起他,就会想起在学校里的最后一段时光。和万松落谈恋爱的时候,都快大学毕业了。他们是在招聘会上认识的。两个人,两个学校,在同一个单位的招聘隔间里排队等着递交简历。

刚走出招聘会场,手机就来了一个短信:陈莼你好,我是排在你后面的万松落。能和你一起吃个饭吗?

她交了简历,他随后跟上,就看见她的简历、她的电话号码。啊,就这样认识了。旁人是大学毕业忙着分手,他们倒好,忙着谈恋爱。

陈莼并不介意这世界的气氛都是相反的。周围空气里总是离别的情绪,学校的广播里一天到晚都是播音员师弟师妹一厢情愿地渲染离别情绪,那声音,那语言仿佛在送别一个死了的人。本来没有什么伤感之心的她就更加烦躁,烦躁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好一笑了之。那些花儿本来就要散落在天涯,为什么要这样矫情呢。等到你们毕业了,就会为当时你们做过的这些节目感到羞愧的。她在心里对那些师弟师妹们说。

大家都很忙,考研的,考公务员的,找工作的,整个世界人仰马翻似的尘埃沸腾。陈莼一天到晚,不是去招聘会,就是忙着约会。两人一起找工作,总是有个照应嘛。陈莼这样想。而且,最重要的是,万松落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但是,说照应,其实也真不好照应。两个人,去应聘又不能去同一个岗位,又不能进同一家单位。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毕业还早,这些都只是试验。陈莼总是如此安慰自己。

对找工作,陈莼并不是很热心,她觉得大学毕业,做什么不是做,总不至于会饿死吧。她又挑,千方百计想留在念书的这个城市里。这个城市有什么好呢?万松落问她。

陈莼说不清楚。可是潜意识里,她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莫过于此了。芜湖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城市啊,这个美好的名字,读起来都会有某种柔软而亲切的感情,如果我是这个城市的孩子,我一定会很爱很爱它。我将永远感激那些遥远的先辈,给了这水边之城一个如此优雅的名字,芳树鲜美,水草丰茂,波光潋滟。它叫人浮想联翩,叫人永远怀念。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心里不知道是因为青春和爱情,还是仅仅是毫无缘由地真正地爱上了这座城市。夕阳下的这个江边小城,闪烁着某种令人着迷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光芒,它在江水边上会有多少风情!这样的小城市,有着它自己的态度,有着它自己的风情,让爱它的人迷恋,嫌它的人远离。它不要谁的怜悯,不要谁来爱怜,只是像花朵,自开自落,细碎而温暖。每个人都只是过客,这个地方,只给那些爱它的人们。需要温暖,它给你;需要爱情,它也给你,它叫你不自觉地陷入爱的想象里。梦境一般美好。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四年的青春岁月过去了。这个学校和城市一起,也逐渐美好起来了。这是她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在这里,每一条小巷子,她都走过,每一座山,她都去过,山上的每一棵树叫什么名字她都知道。她知道,在花园街后的拐角处,有她最爱吃的梅花糕;双龙巷的小铺子里,能淘到最便宜最好看的衣服;靠近地下通道的书店中,总会有她钟情而又价格合理的小书……她知道,这个城市几县几区,分别是什么县,又分别是什么区。她知道,这个城市里最闻名的特产,最著名的人物,最悠久的历史。而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算什么呢?除了高考,她甚至连学校之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印象中最深刻的只有自己出生的那个小村子。家乡,只是一个模糊的名词罢了。

可是对着万松落,她说不出来。她知道,她一说出来,他必定会说:这小地方,人小心狭,也不发达,真不知道这城市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青春从此过去了,可是什么也没有收获,还留恋什么呢?这样的小打小闹,小情绪,小心思,能成为热爱这城市的理由吗?

万松落学的是文秘,陈莼也是,可是万松落还会写诗,陈莼不会。万松落会用手机写诗一样的短信给她。她只能回复说:哈哈,呵呵,要么嘿嘿。

可是他并不像一个真正的诗人。陈莼并不知道真正的诗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这样的万松落并不是她心中诗人的形象。他大方,俏皮,他开朗而又有时带点儿狡猾,不是那么容易贴心贴肺。他不喜欢这小城市的幽静和平和,他找不到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终于在他的故乡找到了工作。

并没有谁说要分手,可是,这样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渐渐地也断了联系。而陈莼终于蹉跎到学校封校,才在校外找了一个住处,专心地找起了工作。

就是现在这一个。

这个工作最大的好处是离念书的地方近,隔江相望。坐汽车一个小时就到了。什么时候想回去看看,就可以回去。一个半天,几个来回都可以了。但是,毕业两年多,陈莼并没有回去过一次。每次想的时候,陈莼都觉得为难。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去那个地方。就像仍在深爱却已经分手的恋人,见或不见都没有什么恰当的理由。

湖边的花全都开了。我在青草深处。如果此刻你在,该有多好!

那个人的短信又来了。

陈莼一咬牙:好,你等着!

陈莼好像忽然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这样的生活告一段落。我不能总是在这样的地方呆着,我要出去,去云贵高原,去西藏,去新疆,去看云,看天,看花,看青海湖水……

心仿佛脱缰的野马,一刻也拴不住了。

陈莼递交了辞职报告,一个月后,收拾行李,走人。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仿佛那个人的目的达到了,自从陈莼决定辞职的时候起,那个人的短信再也没有来过。不,也许来过,陈莼已经忘了。一旦决定了这样的事情,她好像并不在意是否有过这么一个人在某个地方暗自招手了。好像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就是为了叫她离开此处,去做一些别的决定。有一瞬间,陈莼已经分不清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究竟有没有这些短信的到来。也许,从来就是她一个人,那个人虚构着她,她也虚构着那个人,而这两个虚构的人,相爱着。

但是,那一个月真是太难过去了,陈莼心里又焦躁又激动又有点不安,做事也不能专心。有时候也有对未知的害怕和迷茫。独自静坐的时候,也会想到未来,也会有那么一点儿忧虑和不安:都已经毕业两年多了,可自己却还像个孩子,冲动而不善于规划生活。

这是二十五的年纪,她想到母亲,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都已经好几岁了。她又想到中学时的好朋友,在这个年纪,那个朋友的孩子都已经念小学了。转眼一晃,在学校了,她又比别人多晃了十年。可是这十年之中又学到了什么呢。在这十年中,庄稼一季一季地生长,老家的路也修起来了,煤矿也建起来,垃圾也堆起来……夜晚再也不是四处寂静,一片漆黑。别村的狗叫声都能听的十分清晰的夜晚一去不返了。煤矿上大探照灯整夜地亮着,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老家的人,生老病死,迎亲送嫁,很多人都不认得了。从前,小村哪个人陈莼不认识呢?不要说是自己村上,别的村子的人,都认识很多人。十里八乡路上碰见,都说,哟,这不是老陈家的闺女吗……可是现在呢,人们说,这是谁呀,怎么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陈莼忽然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好像没有了根。也许并不是不爱那个地方,只是离开的时间久了,故乡再也认不出你的模样了!从前的伙伴上学的,就和她一样,散落在天涯,不念书的,都早已为人父母了。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祖母去世好多年了,她每次看见和祖母一样年纪的老太太,就莫名地想哭。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陈莼只能这样了。辞职后,去了趟学校所在的城市。

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学校东边的那一片桃树林上建起了房子。广告语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陈莼觉得悲凉。他们是否知道,那个这样唱着的人,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他们是否知道,这愿望里的美好永远带着不能实现的悲凉。你们有什么资格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陈莼在心里喊。

这个城市发展起来了,从前万松落所说的狭小、不发达都已经成为历史,短短两年时间,这个城市雄心勃勃:要建成国际性大都市!

多么激动人心!可是陈莼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个地方一点也不想向前发展,一切都按部就班,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可是,这又是什么样怪异的想法啊。陈莼问自己,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这一颗不安分的心就会稳稳地沉在那里吗?没有电,没有通讯,没有网络,什么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你会爱上那里吗?一想到实际的问题,她就认输了。

而心里还是有一丝狡辩:若有那么一个地方,至少,在我想回来的时候还能再回来。

可事实是,并没有哪一个人,哪一个地方,会在原地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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