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法尚意：唐宋皇帝的笔墨实践

李积健 (兰州教育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书法至唐朝，可谓瓜熟蒂落，六朝蜕变，至此完成。在真、草、隶、篆各书体中，涌现了一批影响深远、青史留名大师级的书法家，真书与草书的影响尤著。真书书家大多脱胎于王羲之，但又兼收并蓄魏晋以来墨迹与碑版的双重传统，逐渐地从萧散妍妙的王家书派中脱颖而出，继而书风转呈严谨雄劲、法度森整之风貌。行草书家，特别是草书书家渐入佳境，由亦步亦趋大、小王而趋于飞动纵逸。篆隶虽然没有多大的发展，亦能绍述秦汉遗法，形成或严整紧劲、或遒劲圆活的新风貌。总体而言，唐代各体书风是讲究法度又颇具力量之美，但不失书风正脉的风韵。显而易见，这种新的书风的形成，在初唐尚处于渐变中，至盛、中唐之际，不光是从草书领域中出现新风貌，随后并在真行诸体中亦别开生面。而作为一国之君，唐太宗李世民、女皇武则天、唐玄宗李隆基以及南唐后主李煜，也以各自喜悦的方式参于其中，堂堂正正地跻身于唐代书法家之列。

唐太宗(599--649年)，即李世民。他雄才大略、智勇双全、知人善任。公元626年即位，他的“贞观之治”，为世代所赞颂。同时在文学、书法方面的成就，也很有造诣。特别是他临摹王羲之书法，功力深厚，甚至夜深人静，把烛学《兰亭序》，痴迷可见一斑。他正、行、草诸体皆能，尤喜飞白书。代表作有行书《温泉铭》与《晋祠铭》，笔力遒劲，神采飞扬；草书《屏风帖》轻灵峻美，流丽可爱。他的飞白书苍劲练达，常书以赐人。

武则天(624--705年)，中国历史上笫一位女皇帝。其治理国家的雄才大略及荒淫酷虐之秽，千古功过，本篇暂不涉及。就书法的影响力而言，她却在我国书法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宣和书谱》说她“喜作字”。武则天初得晋王导十世孙方庆家藏的其祖父等二十八人书迹，摹拓把玩，自此笔力益进，尤其是其行书颇能显示出伟丈夫之豪情壮志。传世的行书碑刻《周昇太子碑》最负盛名，字体笔意清婉，气势宽展，具有章草遗意，是传世的著名唐碑之一。启功先生诗曰：草字书碑欲擅场，羽衣木鹤共徜徉。缑山夜月空如水，不见莲花似六郎。

唐玄宗(685--762年)，即李隆基。李隆基年轻时是一个励精图治、治国有方的皇帝，被旧史家誉为“开元之治”。后来纵身于声色荒淫，终于爆发安史之乱，唐由盛而衰。李隆基善骑，通音律，知历象，还写一手潇洒的书法，尤以隶书出名。唐《述书赋》中称：“开元应乾，神武聪明。风骨巨丽，碑版峥嵘，思如泉而吐风，笔为海而吞鲸。”窦蒙对此注道：“开元皇帝好图书，少工八分书其章草，殊异英特。”其小篆有汉法，颇得雄逸飞动之姿。其传世书迹除西安碑林所藏《孝经》碑外，还有《泰山铭》《陕州卢焕厅事赞》《鹡鸰颂》等十余种。

李煜(937--978年)，五代时南唐国主，世称李后主。《宋史•世家一》说他“少聪悟，喜读书属文，工书画，知音律”，尤以词著称于世。在书法上，他师承欧阳询和柳公权，崇尚笔力，以瘦硬为宗。苏轼说“李国主不为瘦硬，便不成书。”黄庭坚赞其书法“笔力不减柳诚悬”。陈沂则形象地誉为“铁钩锁”。宋陶毂在《清异录》中赞曰“后主善书，作颤笔摎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也谓‘撮襟书’。”据《宣和书谱》卷十二所载，传世有楷书《金书心经》等二种和行书《淮南子》《春草赋》等二十四种之多。李煜对书论颇有心得，在其《书述》中说：“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自卫夫人并钟、王，传授于欧、颜、褚、陆等，并传于此日，因恐将来学者无入所闻焉，故略记之。”对书法的继续发展，表示了关注。

两宋继续唐、五代以来的社会风气，书法和诗歌一样，是士大夫们必备的修养，这使宋代的书法发展，有了广泛的基础。特别是“宋四家”书风，突破了宋初以来“二王”的统治，一举改变了颜、柳的肃穆而为之轻快活泼，恣肆放达，以意为书，使人耳目一新，从而掀起了中国书法发展的又一个高潮。宋代帝王大都善书，十八个皇帝中，就有十三个皇帝书史留名，其中堪称书家者，有徽宗赵佶，高宗赵构，孝宗赵昚等。从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到南宋小皇帝赵昺跳海身亡三百多年间，出现了这么多帝王书家，似不多见。自唐朝开始，书法艺术已经融入了帝王将相的日常活动范围之中。延续至宋朝，书法水平的高低已成为检验才学的标准之一，王公贵族的后裔无一例外地都要接受正规的书法教育，即使皇太子也不能搞特殊化。皇帝模范带头，大臣身体力行，书法普及蔚然成风。宋太祖对书艺喜爱有加，宋太宗更是潜心学书，且常以飞白书分赠众臣，渐成规矩。此后好几个皇帝效法先帝，也喜以飞白书赐人。

宋太宗(939—997年），太祖弟。他性情沉谋英断，治国有方，号称贤君。且又多才多艺，乃帝国书法家之中的佼佼者。雍熙三年十月，太宗书赠宰相李昉时说：“朕退朝未曾虚度光阴，读书外留意真、草书，近又学飞白。”足以佐证其习书之勤奋。其实太宗为登皇位前，已经身名远播，求书者趋之若鹜，索到者奉为宝物。后来他当上皇帝，日理万机，仍遨游墨海砚空之中，潜心研习篆、隶、草、行、飞白、八分等体，往往至夜深人静，“三更灯火五更鸡”，刻苦达到痴迷状态。米芾《海岳名言》评论太宗书法是“真造八法，妙入三味，行书无对，飞白入神”。显而易见，宋太宗对中国书法艺术的最大贡献当为继承大统，留意翰墨，提倡文治，特遣使搜求历代帝王名臣墨迹，命侍书王著编排次序，标明法帖，摹刻于枣木板上，拓赐大臣，世称《淳化秘阁法帖》，成为我国书法史上无争论、无疑义的最早的一套集大成式的书法丛帖，对于保存名人书迹、推动书法发展，都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宋仁宗（1010—1063年），即赵祯。执政四十二年，内安外平，时称仁主。欧阳修《归田录》载：“仁宗万几之暇，无所玩好，惟亲翰墨，而飞白尤为神妙。”曾为太常礼院言明堂书篆书“明堂”、飞白“明堂之门”二个大榜书，轰动朝野。皇佑以后，每年逢端午重阳，他都要写飞白书扇面以赐近臣。康有为说：“宋仁宗书骨血峻秀，深似《龙藏》。”传世书迹有《飞白书》《佛牙赞》《赐梅挚诗》及《赐御篆天章寺额》等。

宋徽宗（1082—1135年），即赵佶，虽国破身亡但其琴棋书画诸艺皆精。擅书法，以行草、真草为佳，真书学薛曜，自称“瘦金体”。其书体形态修长峻伟，点画清劲挺拔，意态天成，结体灵动，细而不觉其枯。至此，能在楷书上有独特面貌自成一家者，晋唐以后，惟宋徽宗和赵孟頫二人而已，因此看来，赵佶在中国书画史上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传世书迹有《大观圣作之碑》《宣和御制化道文碑》《洛神赋》《草书千文》《御书临写兰亭绢本》等。

宋高宗（1107—1187年），即赵构，他在位三十六年臭名昭著。擅书法，孜孜不倦，“未始一日舍笔墨”。明陶宗仪《书史会要》载：“高宗善真、行、草书，天纵其能，无不造妙，或云初学米芾，又辅以六朝风骨，自成一家。”高宗对书论也颇有见地，著《翰墨志》一卷，说：“余自晋、魏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晚年得趣，横斜平直，随意所适，至作尺余大字肆笔皆成，每不介意。”世存书迹有“玉堂”二大字、《道德经》《禁酒碑》《御书三诗》《心经》等。

宋孝宗（1127—1194年），即赵昚。他书法学高宗，谓有家风，有《草书赤壁赋》传世。

综上所述，唐宋帝王书法的笔墨实践，成为中国书法宝库中浓墨重彩的重要一页。正因为他们的积极提倡和参与，使崇法与尚意的唐、宋书坛精彩纷呈，生机勃勃，可喜可贺。另一方面，由于唐宋两朝末代帝王们过分的醉心于此，却使权奸当道，最终走上了亡国的不归路，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