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茹 (青岛科技大学艺术学院 山东青岛 266000)
法常号牧溪,蜀人,禅僧无准和尚之弟子。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不曾设色。多用蔗渣草结,又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缀。
牧溪在文人画一脉中评价并不高,或者说很受忽视。元人汤垕著《画鉴》说:“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竹,粗恶无古法。”明朱谋垔在《画史会要》中说:“法常号牧溪,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人物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缀,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其实“雅玩”二字评价牧溪并不恰当,甚至媚俗。中国画论并不怎么推崇牧溪,他的作品大都留至日本,江户时代的日本收藏家把牧溪的作品都视为珍宝,这种观点当然也随着牧溪的作品一同来到了日本。虽然这样的画论进入了日本,但是日本仍然把牧溪视为最高。
在牧溪的众多作品中,以《六柿图》最为后人所赞赏,并被世人公认为禅画中的经典之作。牧溪以简逸之笔法及分明的墨色表现出柿子的前后空间层次,画幅中只绘出六个柿子其余空无一物,留下一遍遥而无际的空间。这样的空间表现使得画中的白并不显得空,而留白处却让观者存有更大的想象空间。正如李霖燦在《雄狮美术》中说到的:“宇宙可以过去,但艺术家笔下的这几枚柿子却会万古长存。每一个观众都会一见不忘,留下永不泯灭的印象,这正是人生短艺术长的最好注脚。”《六柿图》极富禅宗意味,墨色单纯透明,造型厚实圆满而又不失空灵,充满禅意。在一片清旷之间,按禅宗的说法,那真是“无法可说”之境界了。唐代诗人杜审言曾叹息:“为造化小儿所苦。”(宋•黄彻《巩溪诗话》卷六),面对世间万物,能不囿于造化之“形”所拘,能于物象之外自由自在地抒写情怀,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通彻禅机的牧溪手里,一堆柿子也能随意成图,笔夺造化。中国画家落笔之际,寄托了无尽的情思和意趣。虽寥寥数笔,却贯注了对生命的深刻体验,而不是仅仅关注于物象的外在特征,这就是真正的东方艺术——写意精神。牧溪的《六柿图》很好地为我们阐释了这一切。画面空阔明净,六个柿子有聚有散,错落有致但并不凌乱。造型中流露出的简约,朴拙,静远,淡泊的禅思。
在简单的构图中《六柿图》有呼应、有变化,充满着禅机。从牧溪的《六柿图》中不难看出于画幅中线稍下部位,横排画柿子六只,两旁两只,成两斜置,两平放,而左起的第三只巧妙地安排在并列成线的五只下方,恰恰凑成一下、二左、三右之数,使画面构图在极为单调中顿起奇特的变化。这不仅是艺术上的变化,也是有趣的数的变化。从这一张画可看到,墨趣律动,自然变化,气韵生动,刚健柔和,笔墨浑融一气呵成。中国画主张“无法而法,乃为至法”。这里的无法就是忘法。它既非有法,又非无法;它不是对技法的排斥,而是使技法纯熟到忘却。有法、无法,都是对技法的执着;忘法,才能不为法所缚,才是对技法的超越。《六柿图》正是如此,力求精炼,并没有刻意“经营位置”,只是随意组合,超越形式,法无定法,一切皆从胸中流出,强调心灵的作用。这正是禅宗的直指本心,心外无法。同时又正合于禅宗的“无心合道”的智慧,这些都与禅宗思想相通。
在中国,水墨画的意境深受佛理的影响。宋元以来写意禅画的风格:在笔墨上,朴质洒脱,神韵情趣,飞白顿墨,神气全得跃然纸上。牧溪的《六柿图》中横排画柿子六只,两旁两只用墨线画成,一如白描;中间用阔笔蘸墨抹扫,成两斜置,两平放,斜放者墨稍淡,平放者墨稍浓,墨色浓淡表现阴阳明暗。笔墨变幻无穷,隐藏不少玄妙。在对待笔墨上,中国画提出“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笔墨、线条,不只是造型的需要,它本身也被赋予了意义,其意义在有中之无;空白不只是被涂抹,它本身也被赋予了意义,其意义在无中之有。美国的艺术评论家迈克尔•勃兰森曾说,在有些中国画家的作品中,“有一种介于自觉与即兴之间的关系,它们同时并存,中国画家总是将它们表现得很自然。”他认为“这种自觉与即兴的结合是当代艺术的一部分”。其实,这就是中国的禅。西方的一些画家,为了追求随意、即兴,往往走向肆意与疯狂。其实禅并非放纵,而是对内心的高度警觉。中国绘画最妙处就如同参禅,“恰恰用心时,恰恰无用心”。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中国绘画之所以成为具有生命力的艺术,也在于其笔墨与空白之间产生内在的张力。通常人们以为张力存在于笔墨与笔墨、形式与形式之间,因此只注意笔墨与形式的摆布。其实不然,只有在笔墨与空白之间具有张力时,形式与形式之间才能产生张力感。艺术家应该是懂得并善于把握黑与白两极相遇时那种微妙关系的人。空白与笔墨就如同有与无一样永远在不停的流动,它们之间隐藏着内在的和谐。艺术的表现就像禅宗的最高真理一样是靠内心的领悟。艺术的表现只是一个容器,其中盛有发自作者心灵的甘泉,而欣赏者只能接过一只空杯子,你所品尝的同样是发自你心灵的东西。
禅宗的美学精神是非理性其中。艺术创作的美学原则强调的也是“无理而妙”、“意在言外”、“瞬间顿悟”。超越形式,法无定法,一切皆从胸中流出。而这正显示了中国绘画思想与禅宗思想多方面的相通,特别是在最高境界上的相通。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禅宗文化注重的是精神上自发的领悟,禅画是中华文化的绚丽灿烂花朵。
1.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
2.杨瑷玲《牧溪<六柿图>与南宋禅风绘画之研究》中国文化大学艺术研究所美术组,硕士论文,2002年6月.
3.吴永猛《 论禅画的特质》《华冈佛学学报》第8期.1985年10月.
4.黎兰《牧溪绘画研究》台北:汉光股份有限公司,1988.